第三十九章 完美的埋伏
作者:艾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89

林鸿锐感觉心有些乱,始终都睡不着。他伸手抓住床边罩灯的拉绳,一扯,黄铜灯柱上的淡蓝纸灯罩顿时亮了。

他在床上支起身,依靠在床靠上,望着简致的欧式天花板,雪白、安静。

为什么心情无法平静,是为了黑道上的事吗?

他想起了陈凿,想起他临死前的嘱托,不禁一阵惆怅,没有谁的错,这一切都无法避免。

或许他比自己更有义气,更有雄心,而自己,总是觉得很累……

至少,他比自己更有民族感。

唉……这个城市的生存法则就是各条道上,都只能有一个强者,其他人,只能选择服从,或被消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他不怕杀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杀人。

他对敌人从不留情,可这并不代表他很冷血。

然而,现实的生活却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违背自己的本意。

他突然笑了,自己何时竟变的如此多愁善感。有什么好多想的,自己的选择从来不会后悔——现在的一切都是哪里来的?

都是用敌人的血换来的!

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然会选择混黑道。

虽然,谁都不愿意整天生活在仇恨、厮杀中,但你要获得想要的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这里虽然没有普通人的悠然,也没有白道上流人士的骄傲,但,他至少还有兄弟——就象宋剑锋,这个他偶然救起的乞丐,为了报恩而刻苦的锻炼,为替自己建功立业,舍出命去厮杀。黑道中的人有着别人没有的现实,也比别人更清醒的认识到这个社会的残酷,但可笑的是,他们也是最容易被义气感动,最容易相信别人——也最容易被出卖的人。

他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或许正是这一点,让他一直走到了现在吧。

或许,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吧。所以只有和他们在一起,只有留在黑道上,他才有归宿感。

他不再迷惘,现在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可是为什么,心情依然无法平静,是为了和日本人的赌斗吗?

这一战他不能输,没有什么大道理,为了陈凿!

本来,如果他输了,就算被他人唾弃,他也不会在乎——早习惯了这感觉,他只会想尽办法把场子找回来。

可是现在,陈凿会不会正看着自己……决不能让他失望啊。

英雄惜英雄,他对于陈凿始终心怀敬意。他不在乎自己,可是决不能容忍这个热血男儿的遗嘱受到践踏!

他感受到了压力。

正是这压力,扰的他心烦气燥。

只用了十分钟,他就找到了原因。他苦笑,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就算分析自己的时候也是。

既然睡不着,他决定出去走走。

他简单地穿戴整齐,一身黑尼风衣,一条宽黑格淡蓝底棉织围巾。没有叫保镖,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走出了别墅。

清清淡淡的冷月,放出朦胧白光的路灯,孤零零的小路。空气湿又冷,风里也带着露骨的阴冷。

他觉得很安静,很适合自己。

慢慢的散着步,不去想心事,只是享受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对这种感觉很是迷恋,什么都不想,把自己掩埋在安静里、孤独里、月光里。

不知何时,他发现脚下的路变了。低头一看,是一条S市特有的硬石老街,俗称“弹格路”。

这里是郊区一个偏僻的老区,两边都是低矮的建筑,大多数人家都已搬走到新区里,现在,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火。

他突然感到心里一颤,正是被孤清月光泡的冰凉的心,突然被人间烟火一温,难以言表的感受。

他脸上挂着静谧的神色,静静的沿着这条小巷继续走了下去。

两边陈旧的房屋在月光下更显破落、寂寥,从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破开的窗户里望去,黑乎乎的,甚至有些恐怖的意味。

一阵轻轻的、朦胧的声音传来,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原来是有人在弹奏琵琶。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乐声渐渐清晰,委婉而伤感,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名。

一路走去,不多时,走到一间小屋外面,里面有一个房间正发着昏暗的灯光。

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刚好弹奏完毕,四周重又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这感觉很冷,很美,正是自己喜欢的。

蓦然,小屋内激荡出三个高昂的音符。

十面埋伏!

这人弹奏的手法确实不俗,一首古曲被演绎的淋漓尽致,曲声起落,圆润饱满,将一幕幕悲壮激烈的战斗画面活生生展示在听者的面前。

好手法!他心中暗赞。这曲子弹的骤如疾雨,惨若落花,甚至令人生出空气中飘荡着血腥气的错觉。

血流成河,围而群剿,断肢乱飞,头颅群滚!

惨烈!

林鸿锐心中渐渐起了共鸣,他是经过无数血战的人,尸山血海,怒吼惨嚎,他都见的多了,此时听了这曲子,心中顿时纷纷涌出以前的血战场面。

是谁在弹奏?他心中涌起一个疑问,弹的确实精妙。

他继续听下去,渐渐地,沉浸在杀戮的乐章之中。

他的眉头突然一颤,这曲子里好强的杀气!

一个寻常的演奏家绝对不可能弹出这么强烈的杀气。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现在心怀杀机,或以前经过什么惨烈的经历,二是这人是个天才。

去想这么多做什么,他自嘲的摇摇头,自己是出来散步的,没来由又要分析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抛下刚才的想法,继续聆听这杀气纵横的十面埋伏。他却是真的能体会其中的惨烈,听到妙处,不禁点头暗许,靠在旁边一幢破屋墙壁上,点了根雪茄,惬意的一起享受起来。

一阵颤音,曲子收了尾,弹奏完毕。

他细细回味了一会,叹一声“妙”,想到有幸听了如此好曲,不禁伸手鼓了数下掌。

窗户里的薄布窗帘上站起一人人影,再过的一会,这屋子的门“吱”一声开了。

“是哪位知音,夜半在此听我奏曲。”

林鸿锐先听了那声音已是一怔,再看了那人,顿时楞了。

居然是一个年方二十四、五的少女。

月白素衣走粉格,因掩娇躯顿失色。

全无浓淡粉膏妆,恐将淡雅俏靥隔。

纤长身材,穿着淡白的织绒长衣,白而雅致的俏颜上,点缀着两只大而黑的眼睛,没有温暖的情绪,只有月亮般淡淡的宁静。

这女人,很冷、很美。

“小姐,你的琵琶弹的真不错。”林鸿锐由衷地道。

那女子淡淡地望着他,然后问道:“你说说,好在哪里?”

林鸿锐思索了一下,说道:“很真实。”

她听见这个简单的评价,深邃的眼神突然活跃起来。

“是吗?你怎么知道很真实,难道你到过真正的战场吗?”

林鸿锐苦笑,低下头狠狠的抽了口雪茄,慢慢将烟气吐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

“不错。”

“你是做什么的?”

这女子对他起了好奇,这人如此年青,居然一语点出她曲风的特点,一定不简单。

一阵冷场。

林鸿锐皱着眉,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做的是……造成你曲子里的人不幸的事……”

女孩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都看的十分美丽。

“明白了。”她也简单的回道,这从容淡定的气质让林鸿锐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他对着她洒脱的一笑,望着天上冷清清挂着的孤月,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懂你的曲子了?”

那女子点点头,也不说话,陪他一起看着天空。

林鸿锐突觉这一刻自己的心不再疲惫,仿佛累了的人刚回到家中的感觉,卸下了所有的压力。

我不能留恋这种感觉,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他对自己说。

他低下头,望着那张安静、素雅的脸,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弹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那女子回望着他,浅浅的一笑,道:“你不相信天赋吗?”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和我的职业,都需要天赋的。”

林鸿锐尴尬的笑了笑,这漂亮的女孩说话还真是“幽默”。

“我该请你进去聊聊吗?”她善意的笑道。

“会不会不合适?”

“没事,知音难得。”她对他优雅的作个请的姿势,自己转身先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

从外面看去,房间窗户的薄布窗帘上,显出两个身影,一个纤长精致,一个高大幽雅。

她给他泡上白绒雪茶,这茶叶很少见,只在云南和西藏的雪山上出产。最有一个特点是:喝过此茶,喝白水是甜的,抽烟也是甜的。

他举起公道壶,给自己的青瓷碎白花小杯中倒上浅浅一泓,汤色金黄。

两人在里面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两人都不是多言的人,气氛并不热烈。但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陶醉在这冷冷清清的谈话气氛中。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肮脏。”

她捻着精致的小瓷,思索片刻,道:

“世上最肮脏的是用伪善掩盖的罪恶,至少从你的谈话中我觉得你不虚伪,很坦率。”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但他突然觉得心里一松。

他望着黄色无漆的简单木质茶盘,上面镂空着一支修竹的形状,洗茶的水便从这里漏下去,涤去茶叶中的尘土,泡出最清澈的好茶。如果他的罪恶也能从这缝隙里被过滤掉,那该多好。

他终于叹了口气。

“何必伤感,都是活一世,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她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是温柔的关切。“好和坏确实很重要,但要看用什么标准去衡量。”

他有些疑惑,看着她道:“什么标准?”

“比较。”

简单的两个字,解开了他的心结。

他并不虚伪,也算不上贪婪,如果用“比较”这两个字来一衡量,在他的反衬下,很多人都会顿时失了色。

“谢谢。”

“不用。”

又是一阵无言,但是气氛却突然改变了。

“我……”林鸿锐看着冒烟的黑色铁皮电壶,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那女孩静静的看着他,只是微笑不语。

他突然觉得一阵慌乱,这感觉多久没有了……

“我们不已是朋友了吗?你在外面倾听时,我们还未见面就已是了。”

两人相视默契的一笑。

又坐得片刻,林鸿锐起身道:“快凌晨三点了吧,不影响你休息,我该告辞了。”

她放下茶杯,似乎方查觉已过了这么久。

“我以后可以再来拜访吗?”

她微笑着点头,“欢迎。”

看着他寂寞的身影渐渐远去,她又回到里面坐下,用手捂着黄泥砂壶,好似天又转冷了。

从相隔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

“真是完美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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