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会的五月。好久没有下雨了，天空灰蒙蒙的，尘土飞扬。不知道这些灰尘来自城市以外的沙漠和黄土高原，或者是来自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汽车。汽车们似乎都齐聚到皇城饭店的门口的广场上。偌大的广场，已经车满为患。许多保安在忙碌着，模仿着交警的姿势，在笨手笨脚地指挥车辆。

皇城饭店，是市里的五星级饭店。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这里几乎成了市委市政府的招待所。如果把饭店的店旗，那些黄色的印着虎头图案的旗子拔掉，换上红旗，那就是完成了从唐朝到当今的过度。过完五一的第一天，市甲流感防控工作会议在这里召开。

这次会议虽说是疾控中心召开的，但是，市上的各位领导，市委书记黄友堂、市长林正茂、各位副以及市上党政部门的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都到齐了。市卫生局局长谢百盛主持会议。开始就是点名，而且核实到会者的职务，看是不是本单位的一二把手。

当点到北方医药科技大学的时候，一个瘦瘦的，满脸沧桑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起来，答道，并自我介绍：“我叫邬思扬，是北方医药科技大学校医室的主任，校‘甲防办’办公室主任。”

主持会议的谢百盛明知故问地说：“请问，您是北方医药科技大学的一把手还是二把手呀？”

邬思扬道：“我是北方医药科技大学人所共知的‘一把手’。”

谢百盛道：“你是一把手，那你们的朱俊臣和轲海路就是你的下级了？”

在场的有许多都是‘北方医大’的校友，都知道朱俊臣和轲海路是谁，所以听了这话都笑了。这谢百盛也是‘北方医大’毕业的，但是，在这个场合，他不能替‘北方医大’说话，他的党政上司黄友仁和林正茂在旁边坐着呢，而且，这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呀。

邬思扬道：“这要看站在哪个角度看，如果是从甲防办这个这个角度看，他们是我的下级，得听我的。另外，如果他们有个头疼脑热，作为校医室的病人，他们看病也要听我的。”

这时候，大家看清楚了，邬思扬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原来，他真的是“一把手”。有人就喊着：“人家就是一把手嘛！名副其实的正职领导。”有人哄笑。

邬思扬道：“大家都看到了，我是‘一把手’，但我这一把手不是某个领导提拔的结果，而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候，越南鬼子给提拔的，那时候，我是军医。在座的，有许多人都是和我年龄相仿佛，对那场战争该是记忆犹新吧，那里面没有笑料，只有鲜血和牺牲。”

邬思扬的话说得会场上鸦雀无声。

谢百盛道：“请你不要倚老卖老，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老黄历了，中越关系又牢不可破了，同志又加兄弟了，把你们这些伤兵们往里摆呢？看你自己能不能找个合适位置罢了。”

这句出格的话，引起会场许多人的不满，一阵骚动。市长林正茂悄声地骂了一句：“谢百盛，你这个笨蛋，咋连话都不会讲。”

邬思扬道：“我相信，为人民做了好事，是不会被忘记的。相反，做了坏事，大家也是不会忘记的。就像你谢百盛，当年上研究生的时候，把学妹骗到酒店里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大家也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拿到学位？”

这句话一出，会场许多人叫好。谢百盛脸色紫红，像猪肝一样。

这时候，市委书记黄友堂说话了：“什么人敢在此撒野，给我轰出去。谁破坏防控甲流感的事情，我们就对他不客气。”

邬思扬道：“别看我其貌不扬，但是我是‘北方医大’的使者，绝不辱使命，你奈我何。哈哈哈。”邬思扬大笑着走出了会议室。一走出会议室，邬思扬就给王主任打电话，说王主任害他，给他安排这么个差事。王主任不得不一再解释这是朱书记的安排。

原来，五一节前的两天，校办公室收到了一个会议通知，是市卫生局发来的，内容是5月4日在皇城宾馆召开全市防控甲流感协调工作会议。通知要求，每个单位至少派一至二名领导参加，而且，特别注明，要求本单位的一把手参加。

校办公室王主任拿着通知有些犹豫。像平常市里的比如人防工作会议，爱国卫生工作会，都没有要求一把手参加，他就会把通知转给有关职能部门，请他们派人参加。而这次，好家伙，要一把手参加，这可把他给难住了。不予理睬吧，这是大事，防控甲流感，出了事担当不起；理睬吧，北方医科大学的一把手轲海路都算不上，而是党委书记朱俊臣。朱书记能参加他那个会议？朱书记那个牛，那个派，省上领导来校他都要看看级别，一般不会下楼迎接。把这通知直接给他，一定会挨一顿骂。于是，王主任就把通知当做下级文件，从下至上，逐个送给各级领导看。其他领导都写：“已阅。”唯有朱书记写：“已阅，防控甲流感很重要，请邬思扬同志参加会议。”

朱书记的这个批示，王主任是没有想到的，他以为至少会派哪个附属医院的院长副院长，或者是办公室主任副主任这样的人物莅会，却没想到是邬思扬。

邬思扬回到学校就把开会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朱俊臣书记做了回报。朱俊臣赞扬了他，说就应该这样，我们这样的省管单位，虽然只有五六万人，但和他们市是平起平坐的，不能任人随意摆布。

送走邬思扬，朱书记却接到了市委书记黄友堂电话。

“朱书记啊，好久不见，一切都好吧？没得甲流感吧？今天开‘全市甲流感防控工作会议’，本来想借此机会和你叙叙旧，可是你没来，真的很遗憾，想托你们单位来开会的人给你捎个好，可是，一打听说没来人，我就寻思着，防控甲流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单位不参加，那是绝对不应该的，我没有胆量批评你，因为省委组织部没有给我这么大的权利，我是说，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你们‘北方医大’这支技术过硬、设备精良的队伍的参加，那是绝对不行的，你说是吗？呵呵。”

“黄书记啊，你看你，批评就批评嘛，绕这么大弯。其实，我们这单位，虽然说是个地市级，和你们平起平坐，但是，那只是个徒有的行政级别，又不在省委大院里，流落在你的地盘上，好比虎落平原被犬欺，一个小小的县团级局长，都可以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哪像你，有那么大的实权，有那么大的神威，伸出个小拇指比我们的腿粗，放个顺地溜的屁都比我们打雷的声音大。我们派的代表，‘一把手’的邬思扬参会都被你给轰出去了，做事也太绝了。”

“朱书记啊，那是误会，你们那个代表，在大会上揭人家的伤疤嘛，什么霸王硬上弓，那不好嘛，只能说明你们学校的教育质量有问题嘛！算了，不说了，咱们都是厅级干部，党培养了这么多年，如今大疫当前，要放弃一切私心，精诚团结，誓死捍卫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总之，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其实，公家事情，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过得去就行。但是，咱们之间的兄弟友谊那可是不能马虎的，咱俩的私交还是很深的，也是经过了时间考验的，你说是不是？不说了，我以我个人的名义，明天晚上约你在皇城酒店吃饭，顺便沟通一下防控甲流感的想法，你一定要赏光哦！”

朱书记见黄友堂要请客吃饭，本来不想去，但是，转念一想，不去也不好。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真的朋友，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只有利益上的利害关联。自己在学校里这么呆着，好比国家的军队，从不打仗，到了真正需要出击的，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出去和那些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乌龟王八蛋喝喝酒，过过招，也是很有益处的，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他打了防甲流感的旗号，不去就更不合适了。于是，他决定去。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我这个人，和人可以结仇，但是不和饭闹别扭。哈哈哈。”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