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已经浸泡进了温水桶里，周清华发现他的胸前似乎还有几处瘀伤。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了。只是，就算醒过来，恐怕还要面对接下来风寒发烧的考验，不知道年迈的他能不能熬得过去，周清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同样的，他也给小女孩找来盆温水，将她冻得通红的脚泡进水里，回复温暖时针扎般的难受让她眼里泪花直转，但却没有哭出来。周清华爱怜的打量着她，伸手摸了摸她一头乱蓬蓬的黄色短卷发。

一声“咕咕”响动从小女孩的肚子里传出来。周清华笑了笑，叫老板准备些热的食物，特别要了碗用牛奶煮的燕麦粥。看了看小女孩身上裹着的破布片，又要来了床暖和的被子。将她用被子裹起来，泪水，终于从她的眼里滚落下来。

“Aba……”小女孩嘴里轻轻叫着这样一个词。

——“苏瑞，爷爷……要走了，那个……那个能第一个给你温暖的男人，就是你的爸爸……”小女孩的脑子里，却是回响着老人闭上眼睛前对她说的话。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老人喃喃的念叨着什么，怀中小孙女的样子，渐渐的模糊了……

周清华向小女孩微笑着，接过店老板送来的燕麦粥，拿起勺子，尝了点试试温度，还有些烫。于是，他便坐到哭成了个泪娃娃的小女孩身边，擦了擦她的脸，对着她微笑着，用着家乡话哄潘ㄆ鹨恍∩鬃又啵崆嵊米齑盗挂坏悖傥沟剿淖熘小?

她可能确实是饿坏了，有几次还被噎着，周清华不得不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边哄着她吃慢点。吃饱了东西，小女孩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困了，往周清华的身边挪了挪，然后，就靠在他的腰间，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

等周清华注意到时，小女孩却已然完全睡着了。他笑了笑，自己一个大男人刚才居然一点都没有手忙脚乱，实在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一切好像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看着枕着自己沉沉入睡的小天使，周清华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那是一段悲伤的曲调。如果不是自己刚巧遇到，会有什么发生在她的身上呢？周清华已不忍继续想下去。

将被子的缝隙拉得更紧些，小女孩皱了皱眉头，赶忙停下大的动作，小女孩蠕动了下嘴唇，换了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了。这次，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嘴角却挂上了笑容，嘴里还说着梦话：“Aba……”

一个多小时后，李阿明和安带着医生赶来了，周清华向她们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在两人的诧异中，将小女孩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再检查确信盖好了被子，他才对两人小声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在温水的作用下，老人终于是回复了血色，只是神智依然不清，不过心跳和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医生检查过之后，确定他除了是挨了冻之外，身体上更还受了如同被殴打过一样的伤害，这让周清华更加同情这个可怜的老人。他租了架马车，将这一老一少接到自己的小屋，那里经过他的改进之后，房里暖和很多。醒来后的小女孩却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紧紧的靠着周清华。

只是，当天晚上，老人与小女孩都开始发起烧。于是，小楼里便开始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周清华更是忙了个焦头烂额，在用完了所有的能用的方法都不起什么效果之后，一向不信神的周清华也跟着安祷告起来。

幸好，第二天上午，两人的温度总算降下了些，这让周清华放心了不少，看着小女孩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微微的笑着用家乡话给小女孩打气，要她勇敢，恰如当年他的爷爷在其父母死后对他所说。

老人已经醒来了，忙不紧的给众人道谢，吃了些东西，便打算给众人叙述他的简单故事。

“我叫亚伯拉罕.所罗门，那个女孩是我四岁的孙女苏瑞。我们是本来是生活在波西米亚的犹太人。上个月到的伦敦，本来是想来找我五年前离开家的儿子，没想到……唉，要不是遇到了你们，我们就……”老人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周清华忙示意对方好好休息，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祖孙二人在精心的照料下，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了。小苏瑞更是快乐的爬下了床，每天都跟着周清华转。而且也不像开始那么怕生，几天下来，众人对她的照顾让她打消了戒心。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安更是每天都要逗着她玩，更为她专门去挑了件又暖和又漂亮的童装，让小苏瑞看起来更加像个天使了。

而大家也总算断断续续的把祖孙二人的故事给听完了。

五年前，土耳其人的势力扩张到了他们的村子，村中犹太人的生活就比起在基督徒统治时更加的难过了。小苏瑞的父亲在还不知道有她的时候，就和家乡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离开了，要为村中的族人们去寻找一个不会压迫犹太人的地方。而那之后几个月，苏瑞的妈妈却在生她的时候不幸难产死去了。年前，收到了他的儿子两年多前寄出的一封信，说他穿过了波兰，到了荷兰，那儿的人们都不喜欢犹太人，他准备到海对面的英国去看看，而在此之后就音讯全无了。

而这个时候，土耳其的苏丹为了加紧准备和基督徒的战争，更加加重了本来就已经很重的税租，又加上旱灾的影响，日子眼看是过不下去了。这样，亚伯拉罕带着小苏瑞，祖孙二人便踏上寻亲之旅，或者说是叫逃难之旅吧。

历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达了英国（注），却发现这里比起别处也好不了多少，当人们知道他们是犹太人的时候，都厌恶的赶他们走开，更不用提找份糊口的工作了，而身上的盘缠却是用尽了。于是，祖孙俩便只能靠着沿街叫卖捡来的旧衣服和破铜烂铁为生了。

前一阵子的突然降温，让城里的灰色世界乱了套了，流浪汉们常常在第二天被人发现冻死在漆黑的深夜。绝迹了多年的野狼也乘机出现在了夜幕后的城市，祖孙俩靠着几件旧衣服，总算挺过了前一段日子。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了，面临着寒冷威胁的人们开始用他们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试图保住自己的生命。所有的衣物和食物一时间都变成了被争夺的对象。

在周清华发现他们的前一天半夜，悲剧终于降临在祖孙俩身上，几个流浪汉抢走了祖孙俩赖以避寒的旧衣物，并在亚伯拉罕反抗时将其打成严重的内伤，周清华所见到的他身上的瘀伤，就是因其所致。由于伤重，而更因为人们冷酷的拒绝帮助这名他们所讨厌的犹太流浪汉，好不容易在港口找到一块破布和一条破围巾之后，年老又饱经风霜的他就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将仅有的破布和围巾裹在了小苏瑞身上，在港口的一处避风的位置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并不怨恨，从他记事开始，教义就教导着他忍耐的美德，生活就是这样，悲惨、痛苦。对这个世界，他没有了眷恋，如果不是因为苏瑞还小的关系，他恐怕早就丧失了继续生活的勇气了。而在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只能为他疼爱的孙女，留下一个虚幻的希望：“那个第一个给你温暖的男人，就是你的爸爸！”

还好，这一切总算因为一个东方人的出现有了些改变。只是现在，这个东方人也不得不暂时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还未结婚，就多出了个四岁的女儿来！现在就告诉小苏瑞事情的真相，太残酷了些。于是，周清华的“养女”苏瑞，就这样正式进入了众人的生活。

大家都很同情祖孙俩人的遭遇，于是，跟亚伯拉罕商议了一下，周清华让他们就在自己的小屋住下，反正他也正需要一个管家。这下，找个“英国管家”的梦是破灭了，不过有个以精明著称的犹太人管家，似乎也还不坏。而另一方面，周清华也答应帮忙打听苏瑞的亲生父亲的消息。尽管亚伯拉罕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但现在的他已经开始相信奇迹了。

（章后记：这几章算是一点“感情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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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当时的航海也比较忌讳小孩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