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惊风
作者:青崖路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74

夜枭声啼,树林之中一切暗暗,唯有支起的火堆散发出了些热度和光度。

大抵是水土不服,亦或是急急行路,崇宗堂有好几名弟子腹泻不止,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乘坐的马骑似乎也精神不济,越走越慢,一日下来,竟连原本计划路程竟的三分之一都没走到。

殷大海自然不会认为这些是自己八字带衰,将腰间的金刀握了握,他决定就地扎营休息。

“……师父?”叫阿意的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对殷大海这般做法很是不解,但也只是未动声色地朝他轻声一问。

“哼!老夫就在此等他动手!省得他再动老夫的人和马!”向阿意摆了摆手,殷大海对自己的一身武艺很是有信心,他虽一路低调,但与其敌人在暗我在明的被动,殷大海觉得还不如就地解决、守株待兔。

见他如此,阿意也只得点点头,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夜色,沉默地等待着。

夜深,一崇宗堂的汉子尿急,离了营地寻了个地,一解裤带便往外放水,谁知正撒得兴起,突地一阵阴风袭来,那凉意就跟女鬼的手似的,又轻又柔地钻入衣领,吓得他一个激灵,尿全往鞋子上撒了。

他急急忙提上裤子,抬头环顾,只见四周山林黑压压往自己这儿涌来,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怪兽正从黑暗中窥视一般。

只听,哗哗风声,但见乱叶飞起,一片片一堆堆,就跟灰蛾般疯狂而莽撞地朝自己脸上刮来。

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抹开满脸的树叶,可边抹边觉得湿漉漉的,粘糊糊的,甚至有些烧焦的味道,突地,不知哪里竟闪起几点火光,他接着那萤火虫般的光芒伸手一看——

那竟是血!

一切,发生得过于快了。

狂风骤起,营地的火光被这邪风挑逗得忽明忽暗,忽高忽低,但那些火堆已然不是这个黑夜里最明亮的事物了,此刻,崇宗堂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片燃烧的飞蛾正铺天盖地、自上空向下朝他们呼啸压来。

直到黑色的灰烬掉到自己的脸上,众人才明白那并非是扑火的飞蛾,而是飞舞燃烧的树叶。

接着,还未等消化这骇人一幕,血腥味,便如同仕女漫步般,一点点在焦灼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种悄无声息的幽怨。

火与血,一瞬间便将夜里的森林渲染得热气沸腾,宛若地狱。

殷大海瞪着虎目,他没有听到惨叫、呻吟,唯有看到崇宗堂弟子不断散落的肢体。

仔细一看,原来在那一片的灰烬和火焰的遮掩下,一个黑色身影纵身飞扫,他手中的剑锋摩擦着空气,竟带起了一条条火光,树叶浴火而燃,这便是开头压顶“火蛾”的由来。

这剑法着实诡异。

就连殷大海,也不由得惊诧万分,他握着金刀的手心微微发汗,因为一叶知秋,一招知距,他明白,对方实力深厚,与他……不甚至有可能在他之上。

黑影,犹若火焰的影子,在炫目的、烟火般的星火中时隐时现,他的目标很明显便是殷大海,故而所有崇宗堂弟子就像拦路的肉块一样,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像燃烧的树叶一般,只是这场战斗的序幕。

抿着嘴,殷大海严阵以待,不敢大意。因为对方其速如风,其势如雷,其剑如火,竟是同雷澈一样的水准。

他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那双黑色的眸子,那闪亮如雪的剑锋,那傲然睥睨的神态……

突地,一道寒光刺来,殷大海大惊,一把就拉过一直呆在身旁的阿意作为肉盾,果然,黑衣人一剑便其刺入心脉,当即毙命。

可惜。但也算尽了其用。殷大海看着前方那人心窝黑洞洞的剑口,想着。

但当人倒地,他仔细一看,原来那替他挡了一剑的并非阿意,而是有意讨好与他的黑脸弟子。

不过,殷大海此刻没有时间和心思再细究这个问题,他得了空隙忙往后连跳三步,与那黑衣人拉出距离后,立马从腰间先抽出了两把金色大刀。这两把大刀很是长宽大,刀柄带着金环,状如鱼腹,刀面映着火光,就像溶化了似的流动着光芒。

“呔!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四把金刀之二的金鲤傲海!”殷大海大喝一声,双面金刀甩手就朝黑衣人砍去。

黑衣人虽戴着面罩,但露出的双眸似笑状,对着那扑面而来的金色锋刃竟毫不躲闪,只持剑就是正面一接。

哐铛!

一声巨响,两把金刀架在剑刃处,锋刃间蹦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殷大海武林公认的力大无穷、内力深厚,可没想自己的全力一击居然被对方稳稳接下!

由于用力过猛,他现下已然手中有些发颤,但黑衣人仍有余力般,力道从容,姿势端稳。

看来对方果然内力更高一筹!殷大海很识时务,他虽精气神足,但仍是岁数不饶人,若是与黑衣人长时间拼内力,自己必然吃亏。

于是双刀一翻,就是要脱身,可那黑衣人却是料到他不敢长拼,正在其收刀之际,一招灵蛇探洞就是朝着殷大海胸前空隙袭去!

但听一声金属相击,那殷大海却是撩起嘴一笑。

黑衣人动作也随着他这一笑顿了顿,全因这剑尖扎上的,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硬物。

原来,这殷大海到底是年长经验丰富,经过这几十年的对战,他深知自己空隙在何处,尤其是想到若是不敌他人时该如何收手——这后一点,其实没有哪个江湖人会干,殷大海这般做全然是为了针对雷澈。

“哼哼,这招原本不是对你……”似乎有些得意,殷大海朝黑衣人窃笑道,可突地,他却住了口。

那剑尖竟然突地包裹着内力,瞬间刺破了防御的玄甲,正扎在他的膻中穴上,这一击着实使得他内气大乱,神散心慌。

“你……不配做雷澈的对手。”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面罩下溢出,仿佛是一个最饥渴的人,需要血液来止渴充饥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胆颤。

殷大海嘴角溢出了一缕瘀血,瞪着那黑衣人:“你……究竟是谁?!”

似乎觉得没有再说话的必要,那黑衣人却是不再回答,只内气运行,将力道直送入剑刃。

可殷大海很是狡猾,就在黑衣人聚气之时,突地一口血水往其脸上喷,那黑衣人眉头一皱,随即侧身一闪,殷大海趁此之际,总算是得以逃出那剑锋之下。

抬手点了几个穴脉,殷大海嗅着自己被烧焦的衣襟,觉得能将自己逼得这番田地对方确实是个高人,他扯开破烂的上衣,露出了穿着玄甲的上身,尽管这玄甲号称刀枪不入,但很明显,对于前方的黑衣人,似乎不大有用。

“这原本,是要让雷澈见识一下的,不过你既然认识他,那我就先拿你开刀!”虽然内力不如对方,但殷大海显然不认为自己会输,他的目标是那个月见山的千秋剑,并非是眼前这个藏头遮尾的家伙。

食指勾住腰间的剩下两把金刀,将其抽出,这两把明显比较小巧,很像蝙蝠的翅膀,故而能在殷大海的的食指上转动如风。

接着他便右手长刀杀向黑衣人,见其躲过,右指的短刀便顺势切过,而在黑衣人留心短刀时,左手长刀又向其砍去,待黑衣人一招“狮子回首”举剑架刀,那左手的短刀竟不知何时抛了出手,打了一个弧度便对着黑衣人脑后削去!

这便是殷大海的四把金刀,长刀如金鲤傲海,左右其敌,短刀似飞蝠在天,攻其不备。

那黑衣人似乎并不吃惊,仍然镇定自若,只见他突地运气沉力,身形猛然一晃,一时间,竟是一人分成二影!

还没等殷大海辨个清楚,那带着干燥和星火的剑锋便把他左右两把长刀都一一斩断,而那左手的短刀哐铛一声,削过那虚晃而过的人影,稳稳地插在了地上。

不待殷大海稍作喘息,黑衣人手中长剑当空一划,那摩擦空气形成的火光宛若腾蛟飞龙,叫嚣着、燃烧着扎入殷大海心口,坚硬的玄甲在龙口剑锋下就跟细薄的丝布无异。

“我说过了,你不配做雷澈的对手。”凑近殷大海,黑衣人盯着他满口鲜血的脸,开始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殷大海此刻目突汗流,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却连蚊子般的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这个曾经在武林有一席之地的大侠,临终之前究竟想说些什么,黑衣人没有理会,他趁着殷大海咽下气的前一刻,居高临下地继续道:“因为,他的对手是我。”

这句话,也许就是殷大海黄泉之路上的唯一丧乐。

毫无情绪波动地,黑衣人将插在殷大海心口的剑拔了出来,在他看来,倒在血泊之中的殷大海与其他碎尸别无二致。

这时,从树林里走出一个青年,仔细一看,正是那崇宗堂的阿意。

“您今夜堪称所向披靡。”阿意见着黑衣人却并无惧怕,反而双目带着狂热的倾慕和激动。

黑衣人却是没有被他眼中的热烈所感染,刚才对战时的情绪在瞬间便冷却了下了,甚至,他露出的双目中还透着一种没有了对手、亦或是对手实在让人不满意的不快。

“东西。”他十分冷淡地伸出手,阿意立刻会意,殷切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交到他手中。

“很好,过几天引人来这里,让江湖……”

“……知道‘燎原后人’今夜将崇宗堂堂主、以及三十多个弟子全数杀尽。”

接下他的话,阿意笑得灿烂非常。

雷澈觉得自己好像燃烧了似的。

此刻,他就站在一片的火海之中,拿着剑。

崇俊衾站在对面,也拿着剑。

雷澈与他对视而笑,接着便凝神静气,蓄势待发。

没错,他们要打一场。

“小四儿,这一次,你可赢得了我?”对面的崇俊衾难得一笑,目色温柔。

“当……”正当雷澈要回答时,他却是忽地动弹不得了,提着剑的手无法举起,眼睁睁地看着崇俊衾冲来。

可突然,崇俊衾的脸一变,居然成了苏夜痕的脸,他依旧顶着那副浑然天成、理所应当的傲慢,目光杀意如刃。

雷澈瞪着眼,努力地想抬起手,努力地想移动身体,可全身却着起了火一样,与四周的火焰一起,在原地燃烧着。

当苏夜痕距自己只有一臂之遥时,那张脸突然又变成了雨夜里的狰狞面孔,变成了牢房里苍白而疯狂的脸——

“雷冽,你不想你的儿子么?你看他来见你了……”

“爹,娘说,她记得当年古林寺溪水旁的话。她说,做人圆滑以求生,但有些东西是不可折掉的。爹你坦荡,但求不愧于天。至于家人,自古,向来都是生死由天不由人。”

“爹,娘说,这一次,你至少可以为自己死一次。”

“我雷冽得秦笑为妻,三生有幸,此生不悔!”

“……雷冽死了……藏着碗碟自刎而死……因为你……你答应他死的!”

“你害死了你爹!”

一句句的话,从干裂的地面冒了出来,在雷澈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桓着,他突然变回了那个缩在地牢里的小孩童,淌着鼻血,捂着耳朵,任由太子的踢打以及灵魂的煎熬。

“不是我……不是我……”

火焰随着呢喃如影随行,一时间竟变成了黑色,像地狱的业火烧灼着他。

这是一种惩罚么……

“水……水……水……”躺

在床上,雷澈皱着眉头,冒起水泡的嘴不断地呻吟着。

他手往旁边抓,正抓住了一个人,迷迷糊糊中他不停地抓着那人说着。

似乎过了很久,那人才扯下他的手,离开。

又过了一阵子,清凉的水一点点地从唇边渗入口中。

看着雷澈将水一点点地喝下,唐采青拿捏着杯子的角度,直到雷澈不再吞咽,他才将杯底的残水往地上一洒。

伸手碰了碰雷澈的脸颊,依旧烫得很,唐采青黑色的眸子融在黑影里,平静无波。

“哟,似乎该到我了。”这时,门突地被推开,周身带着屋外的寒气,尹宵雪走了进来。

“恩,有劳。”唐采青留了那么一句话,便将茶杯放回桌上,出了屋子合上门。

这句“有劳”可是让尹宵雪眉毛都差点扬到脸外边去了,他踩过残水润湿的地面,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雷澈床前。

床上的人依旧合着眸子,散发着热气,满身油光血痂地躺着。

尹宵雪坐下,歪着头打量着雷澈,泛着些红的眸子此刻水光凝结,只见,那细细的小脖子连接着傲慢的头颅,以及矫健的身子,可此刻好像一捏就会断了似的。

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朝上探去,一把掀起已然变热的布巾,转身投向几步之遥的脸盆。

正中。

将相对冰凉的右手放到雷澈的额头,尹宵雪伸直了长腿,架着床下的小鞋台,眯着眼哼起调子来。

“犹记当年城楼月……落花从此……”

他声音本就如泉似水,稍带些懒意便风流彻骨,故而那调子也被哼得绵绵软软,如怨如慕,就着炉火更是温温如燕语莺歌,与屋外呼啸的冷风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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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月是杯具的一个月,不过,都过去鸟,大家久等了,彻夜码字!火爆对决!

PS:师叔……乃还是被虐中……恩,谁叫俺心情仍然低谷

又PS:恩,这章修改了一下。实在不能忍受一些句子……恩,作者就是那么龟毛- =</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