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武当楼阁灯火璀璨，四方豪杰汇聚于此，入席而坐，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笑谈间，也有些人起身行走于桌席，却也只嘴上说些闲话家常，背地里眉目暗传，都瞄着上方主宴上的一举一动。

只见上首主席，众掌门帮主纷纷定坐，面前虽无酒无肉，但到底是武当盛宴，故而茶水上等，菜色虽素，可也缤纷色彩、素味荤调，于是鲜菌新笋，嫩菜干果，香油一浇，真真色香味俱全。

自然，于秦让山等人而言，这些不过俗味，平时早已吃惯，再说了，心中有事，纵然山珍海味，此刻也味同嚼蜡。

于是乎，在这桌上，或是这屋内真正吃得欢的，除了丐帮帮主霍无佳外，便是雷澈了。

也不理这些人临危正坐，本着你不说我也不说的原则，雷澈先是拿鼻子嗅了嗅，便知菜色好味，捧起一碗米饭，就着口五香豆干、芡汁嫩笋的，大口咀嚼起来。

对面霍无佳抬头一见他腮帮鼓鼓，先是一笑，但随即意识到这厮很有可能抢了这桌好食，手中筷子便加了速。雷澈撩眼一看，也不相让，一时间，二人竟下了功力，只见那霍无佳手中筷如棍法，顺着对方竹筷敲击而上，雷澈自然也以筷为剑，挽手一甩，伸碗一接，那鲜滑的山菌正落米饭之上。

见这二人如此往来，就连原本一脸欣然笑容的秦让山都有些不耐了，他当下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展皓，见其点头，便举起茶盏，站起高声道：“诸位英雄，今日祀典，得以诸位光临，实令武当蓬荜生辉。秦某先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他此话一出，全场皆举杯相敬，场面很是壮观。

秦让山将茶一饮而尽，将兴致压下，怅然一叹：“但现下秦某却甚是忧心，全因那几月前，三位同道暴毙之事……”

话未说完，他便一副凄然之色，全无祀典大成之喜，让人看了，都觉得这秦让山不愧为江湖人马首是瞻的武当掌门。

“所幸，展盟主特此前来，不仅为我武当祀典，更为这三起血案讨个公道！”

秦让山说完，展皓也起身，大致的话，也与那天刚上山时安抚程石二人的话无异，但毕竟在这番场合一说，真真是给了众武林人士一颗定心丸。

不管怎么说，人多势壮，江湖自古从来未曾改变。

只不过，当展皓说到燎原后人之事时，立马似静水投石般，激起全场一片哗然。

“……故而，展某特请月见山雷兄弟前来，想必定能将那恶徒严惩不贷。”

此话说罢，展皓看了眼身旁的雷澈，众人也看向那面上波澜不兴的年轻人，少一辈的，实难想到他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剑千秋”千秋剑雷澈。

不似这帮白道人话多弯多，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甚至也无那一日的言语凛冽，雷澈只是起身拱拱手，不温不火地道了句：“月见山自当全力协助展盟主。”

这实是不符白道人发言模式，简洁到让人回不过神来，不知他说完没有，故都鸦雀无声。

一旁的展皓则是私心相与，故而立马接了他的话，再加以渲染，让人听了顿感士气高涨，并且觉得月见山人虽说孤傲，但在这事上，却是也要以武林盟及少林武当等大派相辅，倒也不算脱离掌控。

武功超群也就罢了，若是再不受控制，那即便不是邪魔歪道也终究是个隐患。

所以说雷澈此刻低调，其实可谓恰到好处。

故而那延灯面目虽笑，但眼色却是一黯，待这番鼓动一结束众人归座时，他捻了把木珠，慈眉善目地朝雷澈道：“雷大侠，那厮到底是魔剑后人，责重终究在您身上啊。”

来了。雷澈闻言，眉角一挑，却是没出声。

“……确实确实，”秦让山会意，抚了一把长须，接口道，“那恶徒现下行踪不定，雷弟，我知你剑术高强，可到底这是武林之事，为兄以及在座的诸派掌门定然不会让你独挑这重责，展盟主，为了雷弟着想，秦某觉得五岳弟子多稳重之辈，择与二人跟随，雷弟此行也多个方便。”

所以说，这秦让山与延灯和尚果是老狐狸两只。

不说防范你，只说为了你好，还特地故作姿态问那展皓，说找了两人跟着雷澈，即方便他一路行事，也起了监督之效，重点是使得江湖人知道，这除恶之举不单是他月见山出力，我们白道也下了功夫，彻底杜绝月见山所谓的救世地位，减弱雷澈等人对武林盟的影响。

这些好处，都是展皓乐于见到的，既是有益于他，他虽有私心，但也不会放着这好处不见，一味回护那雷澈。

展皓不是愚笨之徒，秦让山这番话下来，他便沉默了，不说立马同意，但心中却是有了这个打算。

此刻，雷澈依旧不说话，只看向那展皓，见他沉默不语，眼角扬起了一丝讥讽。

“贫尼觉得，雷大侠武功、人品江湖皆知，何须派人？若是雷大侠说一声，恒山派必定倾力相助！”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一个女声响起，众人一看，正是那恒山若冲师太。

这若冲师太与峨眉凛清年纪相仿，但貌平文静，话也不多，谁知在这关键时刻，发出这正气浩然之言的，却是她。

她这话说的当真豪气。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白，便是既然你们找人家月见山来，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雷澈人品武功江湖谁人不知，何须要你们来试探？再者说，既然是江湖之事，若是雷澈需助，说一声，有心人自会相助，又何须非得五岳弟子做引？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真真有巾帼之风范，江湖儿女之气魄，足让某些人闻言一颤。

闻此言，众人神色各异。秦让山抚须不语，延灯也顿时少了些慈笑，凛清眉头一颦，而五岳盟主赵海平则甚是尴尬。

“师太此言差矣，我们五岳弟子自也有神通，能出力助雷大侠一臂之力，岂不更好……”赵海平连忙在那说着。

“……若冲，你管好自家事再说罢！”凛清正坐在若冲身旁，面色一冷，压低声音喝了她一声。

若冲一听这话，垂目片刻。

原来几日前，她恒山弟子与那蝴蝶谷谷主私定终身，心念师恩回来谢罪，其中纠葛众多，若冲见那庄觉洗心革面，所以并未重责，只除了她恒山师籍，放她还归红尘罢了。

此番，却是撂下话柄，让其为白道人谓之太过宽容，故而此言虽是恐吓之词，但也不乏提醒之意，不过这凛清师太性格所致，不知情的，自然听不出。

但若冲师太心中无愧，片刻之后，抬头看向雷澈，依旧道：“雷大侠，将来若有用得恒山派之处，请但说无妨！”

“哈哈哈，若是用得我霍无佳及丐帮之处，也请但说无妨！”若冲说罢，那霍无佳也放下碗筷，手背一抹嘴，朗笑道。

他这话说得大声，故而话音一落，又有一人说道：“知鱼公子之令，雷大侠若需，沧澜小阁必定倾力相助！”

“雷大侠若需，我，必定倾力相助。”这时，三桌外一少年施施然站起，朝雷澈一笑，缓缓说道。

仔细一看，这少年，竟是金州一夜的钟月瑶！

“连瑶月公子都……四大公子已有二人……”他一站起，武林人士纷纷交头接耳，四大公子乃象征武林少壮一派势力，有知鱼与瑶月助阵，众人心中都打起小算盘。

当然，钟月瑶这一站起，他老爹华山掌门钟席只得暗自叹气。

“裳华倾慕雷大侠已久，雷大侠若需，我云泽山庄必定倾力相助！”谁想这时又有一青年站起，手中铜扇一合，朝雷澈拱手道。

这下议论声越发大了，原来这高挑青年便是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千巧公子”井裳华。

于是，他话声一落，便又有人起身。

“红桐派……必定倾力相助！”

“翠凝宫……必定倾力相助！”

“清河堡……必定倾力相助！”

“……惊鸿山庄……必定倾力相助！”没去管不远处高远面腾怒色，程晓小缓缓站起，彬彬行礼，冷静地道。

“听雪山庄……必定倾力相助！”

白碧霜起身，朝雷澈处拱拱手，心中虽对这变大的雷澈有些疑惑，但听得自家爹爹吩咐，又见到何玉屏等人在不远处，便也起来表了态。

这下，虽说表态的大门派少，但却也因为这一站一落，显得甚至壮观。

秦让山等人面色越发阴郁，而雷澈，那微挑的眼眸此刻则特别地明亮。

若是以一己之力与他们争辩，倒反还被认为是恃才傲物，尤其在这等众人瞩目下，故而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们自己分化。当然，如果当真没有人敢出声言之，雷澈也自有办法，但却已然觉得无趣，这武林若真沦落至此，他雷澈也没这兴趣管了。

“幸得诸位相助，雷某寡言，只在此谢过，也替三位旧友谢过。”雷澈此言虽简单，但意思明确，那就是你们此番并非助的是我雷澈，而是为那死去的三人、为这武林。

故而他这话一出，就连秦让山、延灯等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早想这雷澈厉害，却没想他不仅厉害的是剑，这嘴皮、这心思……也不简单。展皓心中也叹了句，转念一想，此番状况，实在也没理由再派人跟随了，否则人心一动，更难成事。

而这旁的雷澈，心中却是暗自一笑，心道：你们都道我只会耍剑，笑话，没有人哪来的剑呢？说到底，剑对付的始终是人啊。

众人眼中只有剑，却没有人，这自然是要输的，因为剑不过是把工具，你要打败的是人，并非剑。

如此一来，饭局一散，众人便分帮结派，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二哥！”何玉屏刚想去找雷澈，便被何玉楼一把拽住。

一见是她，何玉屏心中便顿时一沉，果然，朝何玉楼身后一看，双鬓微白的何一敏正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一股血气腾起，何玉屏此刻也盯着他，不出声。

“二哥，我跟爹爹说起你，话说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啊，要不是今大典上看到你，我还不知道你上山了没有呢~”何玉楼摇着他的手臂，轻声软语地问道。

“……玉屏。”那何一敏终究还是开了口，但这么多年未见，纵然是父子，亲情也单薄得一点不剩了。

“……父亲。”这二字，当真如两颗灼热的火球，含在嘴里又热又痛，又干又涩，何玉屏艰辛地吐出来。

二人说完对望。目光中只有审视、打探……以及各种不属于父子亲人间的情绪。

何玉楼不懂他们心情纠葛，只当是久见无语，在二人间笑嘻嘻地挑起话题。

“何大哥！”可谁知，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来，将何玉屏与何一敏之间的沉默生生切开。

何玉屏一看，便见那白碧霜走来，一双明亮的杏眼在这昏暗的走道内灼灼发亮。

“你果然在这啊。”她暗自庆幸，刚刚实在人多，全亏一个高挑的蓝裳姑娘，大抵是何玉屏认识的人，为自己指了方向。

何玉楼是见过白碧霜的，但二人不算熟识，再加上看到她对何玉屏这般热络，觉得很是烦心，不由得揽过何玉屏手臂，朝白碧霜一哂：“白姐姐好。”

白碧霜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何玉楼似乎便是何玉屏之妹，故而也灿烂一笑：“玉楼妹妹，何世伯。”

脸色顿时一垮，何玉楼道她是知道的。

“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何一敏正见那高远在前方，看了眼何玉屏，“玉屏明日来我这，多年不见，我们父子谈谈。”

说罢，也不管何玉楼了，直朝那高远处走去。

徒剩三人，何玉屏眼色暗暗，何玉楼柳眉微颦，唯有白碧霜，依旧抿着那甜美的笑。

“展叔叔……雷大侠~”

只见雷澈与展皓迎面走来，钟月瑶靠在走廊木栏上悠悠一唤，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狡黠的笑意。

“喔，是月瑶啊，”展皓停步，朝雷澈说道，“这是钟席之子，你别看他年纪尚小，他也是四大公子之一的‘瑶月公子’呢。”

雷澈摆出一副恰当的惊讶，但那黑黑的眸子上下打量着钟月瑶，嘴角擒着点笑意，道了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这时，正前方又来了几人唤那展皓过去，展皓朝他两人扫了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雷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便走了。

“雷大侠声名远扬，钟某不才，有眼不识泰山呢。”看那展皓走远，钟月瑶近了点雷澈，他最近长得挺快，都到雷澈耳畔了。

抿起点笑，雷澈没说话。

“我说过，雷大侠若需，我自会倾尽全力……今晚，雷大侠可需要啊？”钟月瑶压着声音，尾音带着点撩意。

瞥了他一眼，雷澈开他，随意道了句：“我过了子初便要睡了。”

说罢，背着手，施施然往前走去。

钟月瑶在后，掩下一笑，暗道一句：那便足够了。

看着雷澈消失在那转角口，他转身回房，却迎面撞到一个坚硬的臂膀上。

“啊，失礼了。”

对方丰唇挺鼻，面容俊雅如仙，仿佛在那见过。

子初时刻，雷澈开门，正见那唐采青端着盆水在门外。

子初时刻，钟月瑶满身红疹，无奈地找武当医道求药。

子初时刻，秦让山与延灯等人挑灯商议，而尹宵雪则捎上一壶龙涎,半躺在那房顶，架着脑袋,饮酒卧听。

子初时刻，何玉屏想方儿撵走了何玉楼，只与白碧霜赏月笑谈。

子初时刻，一道黑影闪过山间殿堂屋瓦，重云锁月，使得那黑影形同鬼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