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回虎豹骑学乖了，再不肯与刘备的弓兵加盾墙组合对射，糜芳部队前进一步，正面的骑兵就后退一步，但两翼的阵线并不后退，而是随着中部的退却由横线渐渐变成斜线，被牵扯得向中靠拢，如同一个被拳头击打在中部的面囊，不但没有被击破，反过来还包裹住了拳头。。

糜芳部队原本还一边维持着盾墙防御一边慢慢推进，到后来随着骑兵后退的速度加快，步兵们干脆放下盾牌撒腿追赶，往前进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鹤翼阵散乱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方阵。后边中军大队却始终要防备在侧翼游弋的那三百骑兵，不敢加快速度。当刘备终于醒悟过来时，前锋的两千步兵与中军大队已经拉开了一里多的距离，而且两翼呈被围之势暴露在虎豹骑面前。

诸葛亮急忙摇旗指挥糜芳部队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千步兵正在转向，虎豹骑的牛角号就如死神的呼啸般响起，正面的骑兵立即转入反攻，同时另一队约数百名骑兵从两翼阵线里席卷而出，掩袭步兵阵列的侧翼。骑兵们的冲击速度如此之快，把弓兵仓促射来的箭矢全都抛在身后，在对方重新集结成防御阵型之前就冲进了步兵群中。

前排步兵绝望地举起方盾和长矛，指望赖以抵御，但骑兵们毫不避让，疾驰的披甲战马挟带着惊人的冲力，如同一颗颗激射而出的巨石，猛烈地砸在高举的方盾上，发出连声巨响。罩以双层厚牛皮的硬木盾牌如纸糊一般应声而碎，缩在盾牌后面的人体更是被撞成了软绵绵的肉泥。也有不少骑兵和战马被挺在盾牌外的长矛扎中，再往前奔两步，便跌撞倒地，裹挟着盾牌碎片和人体血肉直砸向后排步兵的头上。

更多骑兵凭借高强的骑术在第一轮冲击中活了下来，化身成死神一样的存在，在步兵们中间横冲直撞，用手中铁枪尽可能的收割生命。

尽管正面的虎豹骑攻势汹涌如潮，但隶属刘备中军的步兵毕竟善战，每个冲入人群的骑兵都要面对数支，乃至数十支四面刺来的长矛。糜芳部队如无数层吸水的细沙，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勉强稳住了阵脚。如果不是肋部被捅了一刀，甚至很有可能抵挡住正面的这波攻击浪潮。

在糜芳部队肋部捅入这致命一刀的正是掩袭侧翼的另一队骑兵。他们数量虽少，遇到的阻碍却比正面要小得多，糜芳部队的侧翼以弓兵为主，几乎没有防备骑兵突袭的能力，何况是如虎似狼的虎豹骑。如同被收割的麦子，弓兵们在铁蹄前纷纷倒下，没有死的也迅速溃散，骑兵像切豆腐一样割裂深入，直取方阵中间的将旗。

一看虎豹骑的锋芒逼近自己，糜芳慌了神，嘴巴上还在喊着“弟兄们顶住”，自己拨转马头就往回跑，连后面诸葛亮命令死守的旗号都不顾了。主将这一跑，支撑着兵士们的最后那点心气也倒了，大家还打个什么劲儿啊，不知谁喊了声“不行了快逃命！”，千疮百孔的方阵立时崩散，虎豹骑并不封堵，只尾随追杀，如同驱赶羊群的饿狼，把大群溃兵赶向后面刘备的主军。

刘备的主军也不好过。糜芳部队遭袭的同时，一直在这边骚扰的三队骑兵也发动了突然进攻，不畏死伤地扑了上来。诸葛亮指挥剩下的三千兵士龟缩成一个方圆阵，把刘备和民众护在中间。糜芳部队实在溃散得太快，等诸葛亮击退那三队骑兵，抽出手来打算支援的时候，溃兵们都差不多奔到眼前了。只见糜芳丢盔弃甲，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身后烟尘滚滚、哭声阵阵，也不知有多少虎豹骑夹在溃兵中间穿梭砍杀，

“贪生怕死之徒！当年在徐州我就看出他不顶事，不顶事！看在糜夫人的面子上才让他带点兵，没想到这么不顶用！管，管他这回怎么说，这次定不轻饶！”。糜芳是糜夫人的亲弟，在刘备的坚持下被委以重任，现在他那副狼狈样子被所有人看眼里，丢尽了刘备的脸，把皇叔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一旁的诸葛亮仿佛没有听到刘备的话，自顾自挥旗下令：“阵前插列矛龛，后排弓箭准备，稳住阵脚，一人一骑也不准放进阵中！”

刘备惊怒道：“你乱下什么命令！什么叫一人一骑不能放入阵中？我们的人呢？糜芳呢？”

诸葛亮沉着地发完旗号，这才转身拱手道：“主公恕罪，刚才前面的战况主公也看见了，糜芳带兵轻敌冒进，虎豹骑完全有能力把他们聚而歼之，却只攻三面，像是特意留出后路给他们逃回来。这个动作很奇怪，我只能理解为虎豹骑打算利用溃兵作掩护来进攻我们。如果把糜芳和溃兵放进阵中，阵型必乱，我们还怎么抵挡虎豹骑？”

“可是，如果糜芳死了，糜夫人……”，一经诸葛亮提点，刘备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又不愿就这么让糜芳玩完，为难地皱紧眉头。

诸葛亮知道刘备最是疼爱年轻貌美的糜夫人，对她的弟弟爱屋及乌。只得叹了口气，拱手再拜道：“主公千金贵体，是成大事之人，眼下形势危急，只有坚守此阵，等张飞和赵云回来，才可以护住主公向西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不可挂念儿女私情，把糜芳溃兵放进阵里。孰轻孰重，请主公三思。”

“这我知道，可是……”刘备还是下不了决心。

“主公放心，亮自有办法让糜芳逃得性命。”诸葛亮直起腰时，糜芳正在阵前勒马大喊呼救，奈何兵士们收到命令不敢让他进来。他身后的大群溃兵转眼间也奔到了阵前，迎头遇上自己人寒光闪闪的矛尖，正对长矛的溃兵想要停下脚步，但被后排的人推挤着，不由自主地往矛尖上撞来。“兄弟，放我们进去啊”，“救我们一命啊”，溃兵群中响起绝望的哀告声。

已经有零星的虎豹骑在趁乱冲击矛阵了，但守阵的命令下得坚决，骑兵们找不到破阵的空隙，便转头继续砍杀溃兵。诸葛亮连连挥旗，糜芳会意，调转马头绕阵而逃，总算是逃得了性命，剩下的步卒却哪里跑得过虎豹骑，在自军阵前被杀得血肉横飞。

诸葛亮咬牙下令：“放箭！”

无数箭矢从方圆阵中间飞出，落在阵前混战的人群里，不分敌我地射倒了一大片。骑兵们没料到刘备军下手这么狠，眼看自己暴露在箭雨里，攻又攻不进去，只得一声号令仓皇退走。

直到虎豹骑远去，诸葛亮才命令开阵收纳溃兵。糜芳的两千步兵活下来了不到三百人，而且个个带伤。中军阵前一地插满箭矢的尸首，有虎豹骑，大部分还是刘备军的自己人，一时没有死透的伤兵在尸首堆里挣扎哀嚎，情景惨不忍睹。

刘备别过头去，凄然道：“孔明，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守在这里等死？”

诸葛亮默默地一指远处，刘备顺着看去，西面虎豹骑已经恢复了横列，与初见时一样坚定地封堵在那儿，虽然阵线较原来稀薄了一些，但还是找不到一点可以冲过去的空隙。刘备中军伤亡了三分之一，换来的只是往西挪动了几十步的距离，沮漳河和长坂桥仍然远在虎豹骑的防线后面。

缺兵少将，不死守，又能怎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