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上很静，除了骡车的轱辘声，鞋子踩在沾水的泥泞路面上的声音，雨声，就没别的什么声音了，骡子也不叫。

一声枪响，穿过雨幕，在细杂的雨声中仍是那么清晰，枪声过后，一名走在前面的军人应声到底，军绿色的雨衣倒在了泥地上。

季有敌的心脏呼得一抽，微冷的手已经抓住了自己背后的狙击枪柄，可他没有出手，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在疯狂地搜索信息，还没出手。他们都在等！

又一声枪响穿过雨幕，还有一声，又来一声，他们等到了！

四人相差无几地从滴着雨的军绿色雨衣下掏出了漆黑的狙击枪，这时候，季有敌能清晰地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身旁的声音却好像变弱了，一直安静的骡子也叫了起来，军人们端着步枪，如临大敌般地看向山林，雨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尤为动听。

季有敌找到了那个离他最近开枪的人，在树叶中他能看到琐碎的人类皮肤，还有那柄绿色的枪，也就是这个瞬间，树叶下的琐碎皮肤开始移动，他感觉到不对了！

季有敌没有时间瞄准了，雨水在空中飘洒，他双手端着狙击枪，一个轻微的晃动就会让狙击枪失准，这是狙击手最难也最去避免采用的射姿————站姿。季有敌扣下了扳机，双手端着的狙击枪就如同一只巨兽吼叫了一声，后坐力狠狠顶了季有敌肩膀一下，不过在灵威仰的训练中这种后坐力早就习以为常了。

从子弹射出的那一瞬间，季有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就在毫秒之中，他的狙击镜中，失去了那个身影。

季有敌知道自己射中了，可是，没有射死。

“进入山林找掩体！”陆风川在雨中吼道，所有站在骡车旁的军人全都往两边山林里冲去，冲进林中，找掩体。

季有敌一枪未得手，听到陆风川喊也立刻冲入了林中，他看着陆风川冲入山林的身影，跟着他跑了进去，陆风川背靠着背雨淋湿的大树，放下了他手中的狙击枪，等会的战斗并不适合用这把枪，他脱掉了硕大的军绿色雨衣，露出雨衣下面的紧身灵威仰军服，也就是之前季有敌在新兵连中站队是看到的那种服饰，紧身黑衣外的黑色防弹衣，裤子上的口袋里放着手枪和刀具，陆风川正掏出一把手枪。

“队长，我没击中要害，他还活着。”季有敌跑到陆风川身边急道。

“我看到了，任务继续，时刻提防。现在先解决林中的野人。”陆风川把手枪握在了手中，冷静说道，说罢就再进入林中。

步枪声从林中传来，已经有人开始交火了，季有敌也甩下身上的硕大雨衣，和陆风川一样放下了狙击枪掏出了手枪，站在树下，打在身上的雨滴变得少了，但都变得更大颗，雨水挤在参天大树的叶子上再坠落。

季有敌也往林中继续冲去。林间路上只有八辆骡车七零八落的，站的散落，还有地上三具穿着军绿色大衣的尸体仍雨淋着。这条路上还是很静，只是两边的山林中不断传来枪声，枪声一阵一阵，一下猛烈一下稀疏。骡子现在也不怕那枪声了，就在雨中站着，低垂着头看的泥泞的地面，不停眨着眼，甩下几滴雨珠。

半晌，枪声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少，最后终于静了下来，这山林好似回到了没有人到来的时候，之后风雨飘摇，还多了八辆骡车。

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从山林中走出，回到了泥路上，没多久，就又有人从林中走出，然后陆陆续续地一直有人走出来。

陆风川把手挪开身前的树枝，从林中走了出来，扫视了一遍骡车旁的人，“姜城，你那边怎么样？”

“差不多都清扫了一遍，人也都回来了。”姜城的头发被雨水雨润，有些贴在额头上，那双炯炯的眼神在雨中仍然有神。

陆风川点了点头，他数了数在场的人，还有十九人，死了八人，包括开始就倒在地上的三人，在树林中还死人五人。杀了敌方二十余人，己方损失了八人，看起来是划算了，可陆风川一点都不觉得划算，他们作为整个句芒要塞所有资源的倾向，这个成果，不够。比如之前四个灵威仰军人进入山脉就把几乎摧毁八连十八连的狼群给消灭殆尽，没有人觉得意外，理当如此。

陆风川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胡渣上的水珠抹不净，四个灵威仰的军人自然都是回来了的，即使季有敌在这次战斗中杀的人也比普通军人要多。所有死亡军人的尸体都从树林中背了出来，这里并不是那群狼山脉，无法带走尸体，况且灵威仰的人在这，哪怕是有那群狼，军人的尸体，他们仍然要带走。

山林里带出来的尸体已经背了出来放到了骡车上，骡车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祝融要塞去，只是为了引城外人出来罢了。

一些军人去抬之前被狙击手击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他们已经在泥路上淋了好一会的雨了。

“砰。”一声枪响响彻山林，那稀稀疏疏的雨声根本盖不住这声枪响。

狙击枪。

季有敌看到一个正在扶着一具尸体的军人身上鲜血四溅，整个人倒在了泥路上。

“砰！”又是一声枪响，这声枪响比之前那声还要在响许多，因为这枪就是在季有敌身边开的。

季有敌恍然望去，之间姜城端着一把狙击枪，顶在肩前，眼睛已经从瞄准镜那挪开，雨水从他脸上淌过落在地面上。

姜城转过头对着陆风川点了点头，丝毫没有看向季有敌。

尸体都被搬到了骡车上，骡子并不知道它拉的车子上放了什么，在它而言，这些尸体与它之前运过的数不清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季有敌站在雨中，他披上了那件军绿色雨衣，但没有带上那顶帽子，雨水肆意洗刷着他的脸，季有敌看着泥泞路面上的血迹，身体有点发冷，雨水划过脸庞滴在军绿色的雨衣上。

那个人本可以不死的，完全就是他的原因，那声狙击枪响，不就是之前从他枪下跑掉的那个人么？

“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打断了季有敌的出神，季有敌扭头一看，那张雨帽下的胡渣脸，是陆风川。再一看，才发现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骡车已经转头排列好，要出发了。

季有敌还想说些什么，但陆风川已经在往回走了。季有敌落在队伍末，眼神黯淡，伸出一只手把雨帽拉了上来，把整张脸都埋在硕大的雨帽里，开始往回走。

他好希望这时候姜城能过来说几句讥讽的话，越难听越好，可姜城没有，他只是在往回走。

季有敌把手都缩在了雨衣里，抱着那把狙击枪，狙击枪贴在防弹衣上，枪口贴在季有敌的脸上，这枪口，好冷啊，这雨，也好冷啊。

。。。。。。

三十圈之后，整个队伍进入室内进行武器格斗，灰色头发的教官没有动，视线留在那个还在跑着圈的男孩，他明明之前已经跟上了锻炼过程了。

季有敌跑到了教官身前，喘着气。

“好了，去训练吧。”教官也没有丝毫生气，说道。

“英教官。”季有敌喊道。

“恩？”英教官看到了季有敌眼眸中的黯淡。

“我想退出灵威仰。”没错，这就是季有敌想说的，他这两天夜不能寐，做出的这个决定，自己没有能力，本就不足以待在灵威仰这个部队。即使是这么想的，可自己又要逃避了么？这算是逃避了吧。这又是自己这一生第几次逃避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像姜城那般，足以成为句芒要塞的王牌，真正的灵威仰军人，战场中的利刃。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所以他，向英教官提出了退出灵威仰的请求。

“你要退出灵威仰？”英教官淡然说道。

“是。”

“理由。”

“那天因为我没有射中，一名军人死了，他本来可以不用死，完全就是我的原因。”季有敌的声音低沉嘶哑。

“没错。”淡灰色头发的英教官淡淡说道，季有敌的心脏一抽，苦笑了一下。

“但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一个人因为你而死？那四个最早吃了狙击枪子弹的人的死就跟你没关系么？那些在山林里的人的死就跟你关系了？！句芒要塞，乃至整个金城人的死，是不是就跟你没关系了！？”英教官说话声越来越大，到最后，英教官直接吼了出来。“季有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为了训练一名灵威仰军人，我们哪怕牺牲一名军人，十名军人，哪怕百名也在所不辞，因为我们清楚，整个灵威仰不过百人的队伍，他能拯救的，不仅仅是百人，千人，万人的军人啊。季有敌，灵威仰不是权利而是苦痛，所有加入灵威仰的军人他们承受的苦痛，比普通军人多得多。”英教官直视着季有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