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气氛极为诡异,两人相互不语,终于太皇太后打破沉寂道:
“你可是有意将穆雪舞纳入宫中?”
拓跋宏一听,太皇太后竟然这样直接了当,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当年祖母也是这样问我,是否是想将如雪纳入宫中。”拓跋宏喝尽了杯中的酒,抬眸定定的望向了太皇太后:“若是我当年做了另一种选择,如今可是另一种结局?”
另一种结局?果然从五年前开始,在皇帝心中就已经埋下了一根刺,别人触碰不得的刺,更别说拔除。
“宏儿还是对那女子的死而耿耿于怀?”
拓跋宏的笑意更浓却满是冰寒。
“天色已晚,孙儿不打扰祖母休息。”拓跋宏说完便起身离开,直奔太极殿,看着一摞摞朝臣呈交的奏折,直至天明。
太皇太后寝殿
梅箬来报,说是皇帝自打回到了太极殿后便没有再出宫门,也不曾召见哪位嫔妃。
太皇太后敛眉,她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早已掺杂了风霜,这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寂。
太祖皇帝崩世时,将整个江山托付,她不曾感到孤寂,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维护深爱丈夫视之为生命的大魏江山。她尽自己全部所能秉承太祖皇帝的遗志,将他所有的治国理念相交于两代皇帝。
她以为,自己的儿孙会明白自己的用意,可如今皇帝对于自己究竟有什么心结……连坐在一起说些体己话的日子也是奢求。
太皇太后深知,这样的心结与穆雪舞全无关系。但为何自己却想把这一系列的问题症结全部归罪与一个本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毫不相干吗?不知为何太皇太后总有一个预感,皇帝有朝一日会因这穆雪舞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
多日之后,众大臣在宣德殿议事,皇上听朝臣陈述近来国之大事,太皇太后从旁监政。待到所有事情都已梳理完毕,穆骁向太皇太后和皇帝上书说穆雪舞已醒,全仰仗皇家皇恩浩荡。
拓跋宏听到穆雪舞已无大碍,嘴角微微扬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共有三人,烈枫眸光凛冽,季南初的面上也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太皇太后心底冷笑,面上却平静道:“无事就好,看来这等好事,要庆贺一番了。”说完她便又看向了拓跋宏。只见拓跋宏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似是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说的是,小女现在还需静养些时日,待到她痊愈后,我定在府中设宴,以谢皇恩。”
“穆国公是国之栋梁,穆家安宁,也就是我大魏安宁,这样小事也不必挂齿。”太皇太后顿了顿,似是玩味的说道:“不过皇帝此次确是十分担心穆国公一家。还亲手写了祭天福祉。”
这话听来本无问题,但穆骁却是心中微漾,太皇太后此番话是何意?亲手写福祉也无可厚非,但听太皇太后的语气却是将这件事情单拿出来提起,是何目的?
同样察觉不对的还有烈枫,他似是明白了太皇太后所说,皇帝亲写福祉为大臣家中的一个幼女,这样的事情在大魏开朝以来绝无仅有。
太皇太后这样意有所指难道是为了敲打穆骁,说是皇帝对穆雪舞已上心?
烈枫思绪飞转,他眼眸深沉,他知道这绝非自己想多了。
果不其然就听得太皇太后又道:
“雪舞此次病情凶险,养在家中也无御医常常去照料,那不如哀家就接她入宫,静养些时日。”
这话说的没有一丝商量的语气,出乎了穆骁的意料之外。
“太皇太后厚爱,臣代小女谢过,但如此兴师动众却是要折了小女的寿数。况且这宫中福泽那里是小女能消受的。不如再过些时日,待小女病愈,臣带她进宫谢过太皇太后和陛下。”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不勉强。”
当穆骁说到穆雪舞不能消受这皇宫福泽时,太皇太后很是满意,眼角浮现了不易察觉的笑容。拓跋宏原本隐藏的笑意却渐渐的消失。
……
定远将军府
烈枫站于庭中,剑锋所指,满院被斩碎的落叶。
烈夫人和靖云站在院中,看着烈枫舞剑已有整整一个时辰,这些时日,靖云从自家哥哥的脸上看出了昔日在战场上才会有的神情。
烈枫已是收了剑,剑气渐落,院中恢平静。靖云惊奇的发现,哥哥刚刚眸中燃着的烈火已隐藏不见了踪影。转而的却是无比沉稳。这样的眸子,多是在每逢两军大战之前,才能见到的光景。
“枫儿,你父亲叫你去他的书房。”
烈夫人终于开口,她看到这些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神情中都是有些不寻常。却再三也打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烈枫应声朝着定远将军的书房走去。
“父亲,您找我?”
烈枫进到房中,拱手拜道。就见定远将军并不理会烈枫,而是专心的看着手中的信笺。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定远将军才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儿子。随后他道:
“本也无事,你先退下吧。”
烈枫惊讶,为何父亲满面写着心事,却说无事?但定远将军已将目光重现落在了那信笺之上,烈枫只好退了出去。
……
十日之后,穆雪舞被穆骁带入宫中,拜谢太皇太后和皇帝恩泽。
穆骁带着穆雪舞来到了太极殿,刚进到太极殿中,就有太监说道:
“国公爷,刚刚北境来了一封急奏,陛下命您前去和朝臣们商议,他随后便到。”
穆骁凝眉,急奏?他怎么不曾听说近日来有什么急报?皇帝此举这是要单独召见自己的女儿了?
穆骁沉稳的脸上也流露出担心,就见穆雪舞轻声道:
“国事要紧,父亲不必担心舞儿,只管去就是。”
“可……”
“舞儿自有分寸,父亲放心。”
只放心两个字,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信穆雪舞,真的将自己的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待到穆国公被小太监带离后,殿上才出现了一人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拓跋宏。
“臣女参见陛下。”穆雪舞依礼下拜,原本就清秀的面上有些病色,却更显得清冷傲人。
这面上的病色并不是装出来的,这些时日她确实是被风寒所扰,并未痊愈。
“今天在这殿上,就你我两人,你不必拘束,只当我是一个故人。”
“故人?”
拓跋宏嘴角扬起弧度道:“你我有一棋之交,算的故人。”
“陛下这般,恕臣女不能遵从。”
这话一出,拓跋宏笑意更浓:“那便随你高兴。”
拓跋宏走下台阶,直直走道了穆雪舞近前,他原本还要上前,就见到穆雪舞随着他上前而后退,步子并不比他紧逼的步子小上一毫。
拓跋宏站在了原地,穆雪舞则是停在了不失礼仪的距离之上。
“你是怕我?”
拓跋宏不称朕,而是我使得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很是惊奇,而跟随了拓跋宏十几年的老太监却知道,这样的称呼,陛下只对过一人,那便是如雪姑娘。
穆雪舞是第二个。
“陛下是天子,天子威仪,臣女不敢冒犯。”
拓跋宏面上的笑容凝固,他恍若清醒,这眼前的女子早就与自己说明,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可是……拓跋宏自己现在都不能辨别,自己是真的将穆雪舞当成了是注入了如雪灵魂的躯壳?若是穆雪舞也如其他迎合自己的女子一样,自己也会对她心生厌烦。
不,那日和穆雪舞交谈之后,自己在一时间竟然想的明白,自己对于如雪的感情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融,即是能消融的情感,实则是已经在这些年的寻觅中死了心思。
可自己对于穆雪舞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难道只是因为她与如雪如此神似?不是……拓跋宏辗转难眠过许多夜晚,却没有结果,但他却明白,若是当初自己先遇见的是穆雪舞,自己也会爱上……
所以……所以穆雪舞并不是如雪的替代品。
只是这想法已掩盖不过这五年来的执念,一个人若是执念太久,这执念也如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我不过是想与你再下一盘棋,你可愿陪我。”
“陛下之命,臣女莫敢不从。”穆雪舞声音清冷,浇灭了拓跋宏眼中的殷切希望。
随侍的小太监在殿中摆好了棋盘,又搬来了椅子让两人坐下。穆雪舞面容镇静,只是在下着手中的棋子,只是在像是履行一项任务罢了。
“陛下,该您了。”穆雪舞并未抬眸,只是看着棋盘,她知道此时的拓跋宏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而是在看着自己。那看着自己的目光灼烈到让旁边随侍的宫女都为之羞红了脸颊,可穆雪舞却依旧一脸的清冷。
……
半个时辰后,这场棋局终于结束,穆雪舞却出乎意料的输了。
“你这是在让我?”
“陛下多虑了,臣女棋艺太过平庸,不及陛下十分之一二,输了也属正常。”
“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拓跋宏面上已有了些许的愠色。
“臣女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穆雪舞眸中闪过冷笑,拓跋宏觉自己与寻常之人有何不同之处,可能是因为自己敢做这宫中之人不敢做之事。
就比如这棋局,上次自己应了皇帝,可这皇宫之中没有人敢赢皇帝,所以他便会觉得惊奇,若是因为此,那我便让你知道,我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与你平日所见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好……”拓跋宏眼神中已满是失望。不知为何。
“棋已下毕,不知陛下可还有其他事情?”
“……”
“臣女告退。”说完穆雪舞便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拓跋宏的声音道:
“非要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你才肯赢我吗?”
“陛下若是命令,臣女不敢不从。”
“那我却非要等到你心甘情愿。”
拓跋宏说完这话,穆雪舞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便出了宫门。
就在穆雪舞刚要离开皇宫时,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姑娘请留步。”
“梅箬姑姑,现在前来可是有何事?”
“姑娘这样聪颖,当然知道我所为何事。”
……
定远将军府
烈枫听闻穆国公要带穆雪舞进宫是,心中便是一惊,随即他便使了一个手势,房上却是已有许多死士有条不紊的飞速离开直奔皇宫。
就在烈枫刚想穿着夜行服见到皇宫时,就听到:
“枫儿,你父亲叫你去他的书房。”
烈枫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身后的烈夫人。烈夫人也是皱着眉头,这些时日,老爷总是叫枫儿进到他的书房之中,可就在枫儿进到里面后不久,定远将军却是又将烈枫遣了出来……
若是一日两日日此也就罢了,可这几乎成了定律法则一般,日日如此。
烈枫再次进到了定远将军的书房中,烈枫就见自己的父亲坐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神中,烈枫却读出了些许风雨。
“父亲找孩儿来此可是有事?”烈枫毕恭毕敬拱手。定远将军却是沉声道:
“枫儿近日在忙些什么?”
定远将军这话问的奇怪,这些日子,烈枫每日随他上早朝,下了朝后若是没有去穆国公府便是在府中研读兵书。
还未等烈枫开口,就见得定远将军将手中的那封信笺摆在了烈枫面前。
烈枫伸手去拿,却见到上面所写,这本是一份军战急报,来自南境。
“今日枫儿身边的那些不知来路的人,可是如这信中所说,是南齐死士?”
烈枫惊讶于,自己父亲竟然在调查自己,这信笺本是穆府隐在南境的密探所用,如今父亲竟然动用了这些密探来打探自己?
“是。”
烈枫回答干脆,他本也无意瞒定远将军,可烈枫这一答,却叫定远将军眉头深锁。
“你身边的那些人从何而来?”
“是萧宇所赠。”
定远将军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烈枫一般,望着他就如陌生人一般。
“你……你可知萧宇是何人?”
“孩儿知道。”
烈枫面容陈静,只见道定远将军的面上已是青筋暴露:
“你可记得,你是大魏的将军,怎么……怎么可以身边带的竟是些南齐人?”
“父亲是想说什么?”
定远将军闭上了双目,问道:
“你此番行径,可是你与南齐已勾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