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河鬼把戏      更新:2020-03-28 13:48      字数:2930

伽净六年,七月初三。

姑苏江城,字佑什,晋州人氏,隋仲十二年生,卒于伽净六年六月十七,享年四十八岁。十八考得状元进京为官,六年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人清正廉洁,忠心耿耿,一心以民为重,辅佐靖和国君十一年载,在靖和年间,例出“三和”“五不征”“国律”让东昭达到鼎盛,远超西凉、南理、北地之势,现追封护国公,建国公庙,受世代香火奉之。

随着史官笔落定画上最后一道,便是文书中斑斑墨迹记得那般呈现给后人去看。

其实还有一些祁渊没让史官写进文书去。

国势远超其他三国时,昔日大将军钟楼声宝刀未老,进言愿亲自带兵上阵攻下其它三国扩展疆土一统天下,也是受了不少官员的支持,怪就怪在这姑苏江城同靖和老国君一样都是菩萨心肠,说什么无端战争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并非百姓所想,国泰民安才是定八方之理,于是乎,只跟其三国签订了百年不战条约。

于姑苏江城口中的民而言,百年不战确实给百姓带来一个安稳的国家,但于掌权人来说,狗屁不是,不过是休养生息充足国库养兵蓄锐罢了,也就靖和老国君才这般。

“百年不战,妇人之仁,现如今三十年还未到,西凉就挑拨东昭嘉晋塞外的骑牧游民无端挑事,更是烧杀抢掠伤了数百的嘉晋人,以民为重不错,错在太优柔寡断了。这江山本就是靠尸骨垒砌的,沾了血的手怎可能收得了从祖上一脉相承的嗜血因子。”

这话是姑苏江城处死时,祁渊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现功成身退,便是一杯黄土葬了。

再多不过是史官笔下的文献,任后人去点评道足,难免不觉得凄凉可悲了些。

“这就是你所追寻的忠义之道?”

当然这句话始终没问出去。

祁渊透过半敞的窗户看屋外的雨,绵绵不断,跟那日的雨显然不同,太柔情了些。

六月二十四,晴转雷雨。

外面雨声颇大,冷兮兮的浇进人心底去。

回首这殿中虽烛光尚在,却还是一片昏黑,人去楼空一点温存也没有,黑色大理石上文家父子的血也冲洗干净,新点了熏香。

祁渊背着手看着外面的雨幕,若有所思站了很久。

良久才开口。

“太后,寡人近日以来杀业太重,寝食难安,太后作为一国之母也该为寡人分忧,长伴青灯诵经礼佛,超度亡灵保祁氏江山永固。”祁渊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刘公公紧随其后,徒留珍礼太后一脸煞白瘫坐在凤椅上。

六月的风不算冷,可透过那雨幕吹进这空洞的大殿,就像从地底爬上来的阴风,刮得那珠帘哗啦作响,慢慢地从脚踝往上攀,刮过背脊,停在脖颈处,确切的说更像一双死人的手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太后僵硬的扭动脖子,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大殿,就算血被冲洗干净,点了熏香,也抹不去眼里那兄长侄儿死的一幕。

血的腥甜味依旧一丝一缕的夹杂在熏香里萦绕鼻尖。

“八年,整整骗了老身八年。”

“文家没了。”

“哈哈哈”

……

伽净九年,六月二十四,夜。

雨停了,留得淡淡的花草清香。

文家里外灯火通明,随着那封带有‘收监天牢择日行刑’落定,院内妇孺老小无不是哭喊冤枉,可如今定居已成,皇命难违,怕是哭喊哑了嗓子也传不到高墙里那位耳里去,只是徒劳罢了。

大门处高挂的几盏大红灯笼,如今像嘲讽一般,再无人将其点亮证明它辉煌的一面。

文家百年基业也在朱红大门上贴的封条一朝尽毁,除去无关紧要的奴仆还了卖身契,一百多口文家人在御林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朝着文逑求来的“高台”处去,更是惊人的是搜出来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足足载满百辆马车。

君臣之间隔的是什么?是臣若敢对那高台处有半分肖想,便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君臣之道。

小巷口,一大一小身着布衣灰尘扑扑的样子站在那儿,看着那队伍走远。

“阿叔,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他们的主人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所以一家子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那我阿爹也是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才被带走的吗?”

被称阿叔的男子一怔,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小脸,一双眼睛黑得像头上的夜空,倒映了世间万物,只是纯真的年纪就……男子不语,用粗糙的手抚去那张小脸上湿漉漉的碎发,弯腰将小女孩抱在臂弯里,转身入了深巷。

不是所以人都会去想那东西,即使赌嬴了也没命拿。

“挽南,跟阿叔去游历四方可好?”

“好!”

京都几日肃杀,文家一脉连根拔起,牵扯了不少朝堂官员,皇恩浩荡的革去官职贬为庶民同家人驱逐出京一番感恩戴德留了命,皇命难违的一个接着一个同文家人赴了刑台,那几日的刑场泥土也都被浸得深红,长出来的不知名野花也红得像血。

用百姓的话来说:晦气得很。

七月初四,是夜,继那几日的萧杀也是七八天后了,雨停云去。

靖轩王府书房里。

靖轩王一身白衣,袖口绣有一圈红莲,头发随意盘在脑后,一支白玉簪勉勉强强撑着,若是他一个动作怕是那头发就溃不成兵披散下来,白玉簪也落地碎不成石。斜靠在书案前双目紧闭,睫毛如一排柔软的翎羽一般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案上一杯不知添换了几次的茶水也凉了。

靖轩王祁言辞,靖和老国君一母同胞的弟弟,现任国君的皇叔,唯一留在京都的王爷,上朝特例不用站着且坐着听宣的,现年三十,后院冷清至今未娶一人,也是深闺小姐们口里的京都四公子之一,掌握东昭一半兵权,坐拥第一商队之称的云万里,富可敌国。

突然,案上火苗晃动。

靖轩王蠕动两片薄唇,淡声道:“可寻到?”

“回主子,属下无能,愿受惩罚。”

“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

这时,门外推门进来一人,银发白须正是靖轩王府管家,张老。

张老原名张一归,京都人氏,自祁言辞九岁搬离皇城来王府就担管家一责,侍候左右多许事也是亲力亲为,现有二十四年了。若问这王府进进出出换了多少奴仆,靖轩王喜好忌讳,柴米油盐酱醋茶,张老都一一对答如流,不少有地位的官员家的小姐都对其尊尊敬敬的讨好,闺间有一句话是:想入靖轩王府就得先入了张老的眼。

而用祝长安的话来说就是“张老是当爹又当娘,靖轩王就是眼高挑剔得很又喜惹蝴蝶,不是良人”当然这话,只是对着哑巴说过。

张老将那杯凉茶替换了,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展开放在靖轩王前的书案上,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案上那信笺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单单十个字。

‘货正在去往北地的路上。’

此时,王府上空是一轮明月高挂,如霜的月光洒在被烧如灰土的荷庭残骸上,倒显得冷清不似那般黑漆漆一片。角落里一张还能分辩出是石桌的漆黑物什上,廖廖能看出几行字来,细看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君王之爱是什么?雨露均洒,泽倍苍生。’

同年八月,京都科考,朝堂填补了不少官员,其中不乏伽净国君的人,除去六月围剿靖轩王提议补上的外,几乎全安插在主要的位置上。

继姑苏江城死后,丞相一位空悬至今,如今一道圣旨,年仅十九的状元郎便继以丞相之位,当然群臣不乐意了,尤其是那群老腐朽更是不乐意,朝堂上闹完又跑尚书房闹,突然有一日不闹了,也不知是祁渊说了什么了,那群老腐朽竟服服贴贴的接受了。

若问这新丞相姓甚名谁,并无什么奇怪的,博学多识,识百家之道,国之栋梁之才,也就年轻了许多,若当真是奇怪的就是与姑苏江城老丞相一同是复姓。

扶苏洵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