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河鬼把戏      更新:2020-03-28 13:48      字数:4086

伽净九年,七月初一。

把持朝纲八年的珍礼太后退出朝政,后居长寿殿吃斋理佛。对外宣称是为祁氏江山社稷,可经六月二十六那日的人来说,珍礼太后一流真的是垮台了。

六月二十六,晴,难得的大好天。

品茗茶楼前的算命摊冷冷清清,一布衣算命先生捻了捻下巴的白须,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皇城的方位,语气颇有点重。

“今日必将有一场大雨。”

隔去喧嚣且存有人情的闹市。

朝堂上倒是另一景象,珍礼太后的兄长当今国舅爷文逑和侄儿新司法司长文承毅当朝拿出前丞相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的书信,震惊朝野。

这时老将军钟楼声便站了出来,冲上首双手抱拳。

“国君,老臣年事已高,这身上也没地落伤了,怕是空有一腔热血也有心无力,虽说战死沙场是老夫这一生的夙愿,唉,可谁叫姑苏老丞相行的是仁政,怕是成一堆黄土都等不到老夫热血沸腾时。再者老夫有了妻儿就顾念太多也想享受儿孙之乐,愿自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语音刚落,朝堂上就一片哗然。

“老将军不可啊!”

“老将军可是我东昭的保护神,如今要是告老还乡,将士们同百姓怕是最不舍您啊!”

“对啊!”

一时就盖过了国舅爷要审姑苏江城通敌的事。

“咳咳,众爱卿勿躁。”

珠帘后传来一道沧桑的女声。

官员们就安静了下来,垂手埋头不敢言说。

唯有那袁昭清站了出来。

“太后,如今老将军要告老还乡怎叫我们不躁,这几十万将士群龙无首,闹起来我们这些文官说不得也管不得啊!”

“再者,老将军为先国君建功立业您是看在眼里的,这西凉、北地,南理为何不敢进犯东昭就因老将军熟识兵书百千,用兵如神,您快劝劝老将军吧。”

此时珠帘后的太后手中的丝娟绞了又绞,怕是心中早就把这袁昭清给杀上几百遍了也不解气,搬出先国君就以为老身会怕?

“袁爱卿所言甚是,老将军为东昭抛洒热血建功立业十几年,功不可没。可如今东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老将军也是该享受儿孙之乐了,且退隐之心已决,老身再三强留也是不对,对吧,国君。”

太后这三除五一下功夫,就峰回路转的把问题抛给了所谓坐没坐相的国君祁渊身上去了。

这祁渊原本就傀儡八年,向来是习惯太后一言两语染指朝纲,也就不管事了,只是偶尔会把祁渊推出去挡挡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腐朽方才说几句。现太后同祁渊说起老将军退隐一事,倒是怪事,皱了皱眉。一旁眼观六方的刘公公就想啊,这问题可不好答不然太后就不会丢给国君,让国君介于老将军与群臣中,偏袒那头也不好,这群臣众口铄金怕是非得吵个干脆不罢休,如若不答应老将军的提议,也难免不了吃些这老将军的苦头,想要两全其美难。

祁渊思索很久才说:“太后方才说老将军是该享儿孙之乐了,寡人也是赞同,不过老将军这一走怕是不行。”

刚要起哄的群臣听这后半句不偏不倚有转机又闭了嘴,耐着性子听国君说,有人却在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老将军领军十几年载,军中威信自然是谁也比不了,就同方才袁爱卿所说‘几十万将士闹起来可不是小事,文官管不了,武官又不管’该如何是好?老将军?”

钟楼声目光如炬的看着上首的祁渊,深究的眼神把祁渊里里外外给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来这才开口。

“回禀国君,老臣力荐明子年担任大将之责。”

“什么?”

这一声惊呼正是文逑之子文承毅。

明子年是谁?钟楼声那老匹夫的亲侄儿,原以为那老匹夫退下来就推个人情给宋朝晖让他顶上去,这兵权就稳当当的,可没想到话不多的祁渊竟把这路绕给了钟楼声来铺,有心还是无心难说。他抬头看了看珠帘内的珍礼太后,只瞧那太后用手绢捂捂嘴,示意不慌,又看了看独留一个背影给自己的父亲,思前想后一番这才觉方那声逾越,便弯弯身子。

“恕臣逾越,但有些话臣不得不说,这大将军之位尤为重要,关系东昭存亡,依臣之见,明子年年少气盛,稳重少些,怕是难以担之重责,不如在磨练几年不知可否?”

“文家小儿这话老夫不爱听,明子年十二岁便跟随老夫上阵杀敌,稳不稳重难道文家小儿又知晓?还是想说老夫偏袒自家侄儿独揽大权?骂老夫把东昭当小儿过家家?国舅你养的好儿子是何意?”

文逑自然是笑脸相迎,先替这毛燥的儿子收了事,再一字一言的同钟楼声讲这其中的原由,有句话不是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几番你来我往文逑就脸红耳赤,闷了一口气在心中出不来,最气反倒是让祁渊一句话“那就依老将军,明子年上前听封。”给事了了。面上老持稳重,背地里却暗暗掐紫了虎口,当然太后也好不到哪去,头上的珠钗头凤气得直打颤,文承毅自也瞧见自家父亲同姑母脸色不佳就退了几步。

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的随着钟楼声走出大殿落幕。

有心人就得盘算了,钟楼声在文逑审核姑苏江城通敌一案就跳出来当即便以年岁已高下放兵权其侄儿明子年,让文逑话不能言,明是说“老夫年事已高身上伤也没地落,空有一腔热血怕是有心无力,如今有先国君与三国签订百年不战之约,丞相《律法》为基,再加上这国舅爷神通广大,太后贤明辅助,子年小儿随老夫八年军营,本事不比他人,老夫回家颐养天年也放心。”而暗是对国舅爷和珍礼太后说“这东昭是冠以祁氏一姓,当今国君如何还有一群老臣和明子年在,如若那日这东昭换了他姓,便是国舅爷和太后的错,他钟楼声封剑一日必有剑饮血开封那朝。”

这步棋走得如何,怕是得看后事发展趋势了。

“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刘公公尖细拿捏得当的嗓音拉回了文逑的思路,忙上前。

“国君,老臣还有一事。”

“明日再说吧,寡人累了。”刚起身要走,就听珠帘后传来一声清咳,又坐了回去。

“国舅且说。”

文逑嘴角微微上扬。

“禀国君,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不是一两日,抄丞相府那日刘公公也在场,清点丞相府库房时,那库房空虚了了灰都积几层,老臣就疑心便派人查了下去,谁知这姑苏江城早在三年前就陆续派人送银粮往北地去,如今这北地蛮夷也是兵强马壮不日就兵临城下了。”

“昨日北塞探子来报,称北地蛮夷在黑山草原大量集结兵马,大肆拉练至赤城十里外,定是居心叵测。”

“北地西凉使节来往频繁。”

“西凉怂恿嘉晋塞外的游牧民族多次骚扰,扰嘉晋民不聊生,多次派遣将士也未能将其驱逐干净。”

“从姑苏江城书房搜出的书信中也频繁出现西凉、游牧民族、拉练等字眼。”

……

“臣等坚信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请太后明察秋毫。”语落,这几位大人同文承毅便跪下磕下头未起,那文逑则挺直了腰站在一旁。

龙椅上的人拢拢衣袖,这事既然指名道姓的寻太后去,自然就与他无关,便单手支着头半瞌眸子看着下面的文家父子两同跪地的几位大人。

殿上寂静得能听到谁重重叹了口气。

“咳咳”

龙椅的珠帘后又传来一声清咳,这人才坐直身来,正色道:“国舅爷说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证据可有?且呈上来与寡人看看。”

“是,承毅。”文逑唤了身旁的文承毅,那文承毅便双手奉着盛有书信的托盘三步合一步的送到刘公公跟前去,又退了回去。

刘公公转身上了三五阶梯,福身道:“国君。”

祁渊做做样子的拾了几张看了起来。

下边的国舅爷文逑嘴角上拉不会儿就恢复原先那副忧国忧民的忠良相,点拨道:“国君,这些都是从姑苏江城的书房中搜出来的。”

祁渊也不急这手中的书信从哪来,反倒是问了问殿中的群臣。

“众位爱卿对姑苏老丞相也有何见解。”

“禀国君,姑苏老丞相自诩以民为重,清贫一生。”

“姑苏老丞相为人正直,一心为东昭没有苦劳也有功劳。”

“姑苏老丞相……”

不管文官还是武官无一不是说姑苏老丞相好的。

而那要审姑苏江城通敌一案的国舅文逑安然自若倒不怪,可就连那毛燥的文承毅至始至终也不与谁争执,静静的跪拜在几位大人之中。

“姑苏老丞相虽殿前失仪,辱骂寡人于国不治,于民不重,这般衷心也不像是通敌北地之人,再说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又拿何来反?”祁渊将那几张书信翻来覆去也没意思,除了国舅提到的也没了什么可用,轻声道:“废纸几张。”

那几张纸就当着国舅同那几位大人的面给撕了,随意抛了下来洒了一地。

“渊儿!”

珠帘后一声重喝。

“太后这是老了,当着群臣唤寡人乳名,按祖例当如何?司法司文大人。”

被点到名的文承毅背脊一颤,按往日文承毅早就“太后乃国君之母,称呼国君乳名不为过。”可今日被祁渊这一唤就不知怎地脑袋放空,久久不该如何是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祁渊今日若说不同,便是话多了些,眼神玩味难得透着一股丝丝缕缕的杀意。

“按祖例,直呼国君名讳者,无论何人重打一百大板后拔去舌根贬为庶民,驱逐出京。”

句句如落珠,击入殿内人的心底去。

“太后,寡人祖例习得如何?”

“哗”

珠帘后,太后佛珠一用力就洒了一地。听这动静,祁渊嘴角上扬,笑意慢慢爬上面来,眼神一瞬就转到国舅文逑身上去。

“寡人这有一些更有意思的不知国舅可有兴趣?”

刘公公不知何时手中便多了一个黑色的匣子。

文承毅见自家父亲没动静便抬头往上一看,呆住了。

咔嚓。

一道雷在殿外炸起,匣子上的流云花纹更是清晰可见。

“国舅,你可有话说?”

咔嚓

又是一道惊雷。

再回神,就见文承毅目瞪口呆的模样倒在血泊中,脖子上一道骇人的口子不停的往外涌血,一直淌,淌在一双黑靴边,顺黑靴往上看,黑甲玄披,眼神冷冽,正是刚上任大将军的明子年,手提着一把剑站在一旁。

“吧嗒”

剑锋上断断续续滴落血珠,砸在黑色大理石上,一朵接着一朵如血莲,妖艳似火。

“文逑向来老谋深算,一旦有了私欲就收不住对权利的肖想,想要他露出马脚就得杀人,老臣为东昭十几年,愿以身殉国助殿下收复东昭。”这是姑苏江城夜进宫跪在祁渊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杀人一词从姑苏江城嘴里出来,倒像件奇事,那声“殿下”更是把祁渊拉回了未登基时的模样,不该如何去审视这位教育自己的丞相,透过案上的火光再去看姑苏江城反倒一身轻松的从书房出去,消失在皇城斑驳陆离的灯火中,不知觉想起世人追求的荣华富贵,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