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7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10:00      字数:2911

淇滺一觉睡足,醒来时,屋里已黑透。她摸索着点上灯,对镜子一看,发现自己也胖了不少,不禁想,她跟沐殷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庭院里隐隐有琴声传来,她披衣出屋。一轮圆月已挂上树梢,月光随着树影在青石路上摇晃,似被夜风洗成一种柔暗的银灰色。琴声和在坠叶声中,带上一点萧条之意。

楚郁鞅长发白衣腾起,挡住大半边面颊,在夜色掩映下像一缕蠢生于月光的幽魂,风一吹便消失无踪。

淇滺站在正对面,仔细将他打量三遍,确定没认错人,才抬脚走过去。

琴声很快收尾,她挨在楚郁鞅旁边,问:“他们睡了?”

楚郁鞅头也不抬地回答:“走了。”

“走了?”淇滺难以置信。

楚郁鞅点头:“他爹告诉他,最近手头有点紧,凑不够那么多赎身钱,只能先回去从长计议。”

淇滺有些小小的惆怅:“他同意了?”

楚郁鞅坦然摇头:“当然不同意,他说他可以去卖肾,他爹一听吓坏了,一棒子把他敲晕,麻袋扛回去了。”

淇滺笑起来,楚郁鞅也跟着笑起来。淇滺边笑边问:“你舍得你的道士?”

楚郁鞅只笑不语,淇滺见他词穷,笑得更加掏心掏肺。

楚郁鞅在她的笑声中突然沉下脸,她还没适应过来,就已被楚郁鞅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大喊一声:“和尚动凡心了!”右手就被楚郁鞅捉住。

楚郁鞅也不知从哪里拾来一根小树枝,手起刀落,狠狠挥在淇滺右手心,听淇滺嗷地嚎叫一声,就越挥越欢。淇滺开始奋力挣扎,但哪里挣得过楚郁鞅,很快右手心便灼痛难忍。她大吵大嚷:“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打我!愿赌服输!”

楚郁鞅边打边问:“赌?赌什么?”

淇滺嘶喊道:“欧阳大哥!你没抢到欧阳大哥,是你自己输了,你得认!”

楚郁鞅扔掉树枝。淇滺刚松口气,只当他想开了,却被他猛一个翻身,俯趴在他大腿上,小屁股上就传来一阵紧接一阵的剧痛。

她边哭边喊:“你无耻,你不讲理,你比潇翊还不要脸!”

楚郁鞅打得起劲,声音里就有了愉悦:“你小时候我看你是女孩子,做事总留一分情面,都是惯出来的。该补的还得补回来。不说利,今日不把本儿补回来,我就不是干爹!”

淇滺边哭边叫,那叫声就显得含糊不清。楚郁鞅反问:“你说什么?凭什么打你?”

说完手掌挥舞的频率和力度就加了一倍,施施然道:“自己想吧,想清楚了来跟我反省。”

淇滺便只剩下哭声。

楚郁鞅叹口气,无奈地说:“指望你也是白指望。这样吧,我给你理个大纲,回头自己去写认罪书,听明白了吗?”

淇滺忙不迭点头。

楚郁鞅开始条理分明地论述:“第一,你背着我去招蜂引蝶,还差点跟人私奔;第二,你胳膊肘往外拐,有剥人皮这种好机会,竟留给外人;第三,你招蜂引蝶完不知忏悔,还要再去惹一遍桃花,一错再错;第四,你又不是梨园中人,非法巡演,还光演禁片,我这是在替你外祖父维护国法。”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手里却如狂风暴雨疾下,与嘴上的频率毫不相符,且互不干扰,各成一片天地,让人怀疑他小时候受过不少左手画圆右手画框的高强度协调性训练。

他说完以后,留出答疑时间,淇滺却一个劲儿点头:“全对,全对,没有疑问!你说得都对!”

他皱着眉问:“我说的第二条是什么?你重复一遍。”

淇滺喉头“呃”了一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楚郁鞅揉了揉手腕,也终于开始中场休息。

他拉起淇滺,重新正坐在他腿上。淇滺心里直打鼓。奇怪的是,在楚郁鞅刚住手时,疼痛尚如火灼,到坐正时,疼痛已无影无踪。

楚郁鞅得意洋洋地解释:“你父亲从前大材小用,府里谁犯了事儿,总喜欢让我去打,那些人就纷纷来贿赂我。没办法,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这手好功夫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哈!”

淇滺“呸”一声,冷哼道:“没出息!”

楚郁鞅不以为然:“怎么没出息?那可是大好的生财之道。你以为你从小锦衣玉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淇滺不再跟他贫,揉着手心,大喊道:“痛死我啦!还是痛!你那手好功夫是骗人的!”

楚郁鞅瞥一眼她通红的手心,理直气壮地说:“一点儿痕迹都不留,怎么让你长记性?”

淇滺又气又不屑:“多大点儿事儿,小气鬼!算不算男人!”

楚郁鞅大叫:“什么?多大事儿?那姓沐的小子回去以后,不跳崖上吊抹脖子,也得绝食个三五次。人命关天,你说多大事儿?”

淇滺也大叫:“养不教父之过,你自己怎么当爹的?你把我养成这样儿,好意思推脱责任?你你你打你自己去吧!你自己跳崖上吊抹脖子去吧!”

楚郁鞅却大手一挥,潇洒地说:“这事儿后面再讨论,先说说当务之急。”

淇滺疑惑,不知道他打也打过了,嘴皮子也磨过了,还哪来劳什子的“当务之急”。

楚郁鞅整理整理衣领,清清嗓子,又拽过淇滺侧坐的身体,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欧阳家那小子让你感动?”

淇滺点头。

楚郁鞅字字泣血:“你说,我让你感激?”

淇滺点头。

紧接着就是“啊呀”一声尖叫,她又被翻转过去,俯卧在楚郁鞅腿上,楚郁鞅的手又毫不留情地挥下,边打边低吼:“你好意思点头,好意思点头!本大爷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从小跟**伺候财神爷似的伺候你连把屎把尿换尿布都亲力亲为,从不染尘埃变成一身屎尿鼻涕口水残饭粒,就差没隆个胸亲自来给你喂奶。你跟我说感激!感激!感激!”

他越说越顺溜,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本大爷兢兢业业掏心掏肺九死一生神鬼侧目地伺候你,一生心血养大的棒子让熊瞎子拍拍手就掰走了,还不止一个瞎子。你不知道我心底的苦不知道我心头的恨,你跟我谈感激!感激!感激!”

淇滺边挣扎边尖叫:“不感激!不感激!”

楚郁鞅打得更起劲,情绪更悲愤:“你不感激!不感激!我承诺你吃承诺你穿承诺你欣欣向荣蓬勃发展,你唯一承诺给我的就是等我两腿一蹬来给我送终,你跟我说不感激!不感激!我不小心没看紧乾坤袋放出你这个妖孽,今天本大爷亲自动手收了你!”

等淇滺尖叫得快断气,他的手腕也开始发疼,终于长舒一口气,抚抚胸口,感叹一句:“揍熊孩子的滋味真好”,伸手扶起淇滺。

淇滺坐正,回忆他刚刚激情澎湃的演讲,也觉出几分道理,同下午回家时一样,心里颤了几颤,刚开口喊了声“君瑟”,楚郁鞅又是大手一挥,大度地说:“这个问题暂告一段落,下回再分解,现在说最重要的。”

淇滺小脸一白,竹筒倒豆子地喊:“都是我的错,认错了认错了,不该私奔不该惹桃花不该胳膊肘往外拐不该感激你,再敢打我就绝食给你看!再敢打我就去万花楼投奔干妈!”

楚郁鞅欢快地笑起来,又有些遗憾:“真真是不打不成才,打一次就变聪明了。”

说完握住淇滺的手,真挚地说:“你说得对,没教好你,让你出来祸害人间,都是我的错。”

淇滺对怀疑他打得太过,把自己脑子打糊涂了。

他说完,又仰望天空,一脸深远的意境:“佛曰,因果轮回,佛也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我自己种下的恶因,就得独自承担恶果,我是个负责人的男人。”

他用悲壮的眼神看向淇滺:“那些被你荼毒的少年郎,何其无辜。佛还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挽救那些纯洁的羔羊,妖孽,你以后就荼毒我一个人吧。我要用我整颗心和血肉之躯来收了你,你以后就荼毒我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