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6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10:00      字数:2310

楚郁鞅一动不动,全副身心投在那古琴上。

这时,沐殷邈睡眼朦胧地从后院拐出来,淇滺一愣,不知他是一觉睡到现在,还是在睡了午觉。看那胖了不少的脸,大有睡肿的嫌疑,应该属于前一种可能,她不禁感叹,山外有山。

沐殷邈有一半深思尚在周公处未及时收回,有一种元神涣散、雾里看花的表情盯着眼前一幕,愣生生喊了声:“爹。”

淇滺不自觉一哆嗦,觉得沐殷邈这声叫喊有点过于划时代,想纠正他,但见楚郁鞅丝毫不为所动,便也不忍心破坏刻下岁月静好的气氛,继续闭眼听琴。

却听沐殷邈又唤了一声:“爹!”加强了语气,拔高了音调,听上去铿锵有力。

淇滺有点生气了,心想怎么还有这么不知趣的人。但楚郁鞅仍旧风轻云淡,她也不好发作。她看看沐殷邈脸上仍未消下去的水肿,立刻原谅了他,谁会跟一个睡傻了的人计较。

等到一点余韵随风散去,淇滺闭目深呼吸做陶醉状时,沐殷邈第三声“爹”响起,拉长的尾音还转了个小弯儿,透出无尽娇嗔。淇滺再一个哆嗦,心想这一觉睡得也够划时代,趣味来了个天翻地覆大换血。

在她向沐殷邈投去含笑的一瞥时,楚郁鞅同时唤了声:“殷邈。”

这一声让淇滺如遭雷劈,撒手直往后飞出一丈,瞬时进入飞檐走壁的高手之列。

她来不及站定,急忙奔到正前方,立在沐殷邈身边,与楚郁鞅对视。

白衣如雪,长身玉立,姿态闲散而优雅,表情冲淡而温润,只是那张脸切切实实不是楚郁鞅。

淇滺盯着男子,愣愣地问沐殷邈:“君瑟有哥吗?”

沐殷邈虽在闹情绪,也不忍对心上人的问题置之不理,想想,认真地说:“说不准小时候有走散的。傻一点的孩子总会比较容易走散,爹爹教我的。”

说完才意识到跑了题,再次瞪住那男子,理直气壮地喊:“爹!”

男子慈爱地回一句:“殷邈。”

沐殷邈满面涨红,声音里有了说不尽的委屈:“爹,你怎么能这样!”

男子平静地说:“是她抱我的。”

沐殷邈从委屈转为悲愤:“她抱你,你不知道躲开?”

男子满脸无辜:“她抱得太紧了。”

淇滺这才从“君瑟有没有哥”的论题中挣脱出来,意识到眼前这场辩论的核心是针对自己。她稍稍别扭了一下,马上又被其他事物吸引。

她看看男子不沾烟火气的脸,再看看沐殷邈。沐殷邈其实也算个实打实的美少年,卖烧饼的大妈见了都忍不住给出肉馅儿多的那一张的类型,但与男子想比……淇滺脑子里跳出一个邪恶的词,隔壁老王。

男子将慈爱的目光移向淇滺,温和地说:“人都有跑偏的时候,不必在意。”

这语调,这风格,淇滺再次愣住,形神分离地问:“你小时候聪明吗?跟你弟走散过吗?”

正热情洋溢地迎接着远方来客,庭院的门被推开,男子的弟弟信步踏入。

男子又将慈爱的目光移向弟弟,关切地问:“你的外套呢?”

楚弟弟没回答,走到男子身边,微笑着问:“这琴怎样?”

男子替楚弟弟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琅佩相击,清越婉转,实乃上品。”

楚弟弟顺手帮男子拂掉发梢的落瓣,说:“这里简陋,委屈你了。”

男子替楚弟弟整理微乱的衣领,说:“哪里话,古朴清净,别有一番韵味。”

楚弟弟帮男子正一正大拇指上的扳指,说:“那就多住几天。”

淇滺和沐殷邈呆呆看着这催人泪下的温情一幕,立刻跳出了亲人相认的局限性思维。

彼时楚郁鞅还略低着头帮男子整理腰间的玉佩,男子掠一掠挡住他面颊的头发,忧伤地说:“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响留情”

楚郁鞅不动声色地接道:“拚今生对花对酒……”

淇滺脑子里出现一个古怪却很合时宜的词:弄拙成巧,或者说正常一点,叫歪打正着。她和沐殷邈的事虽有点悬乎,但借此促成另一段良缘,实乃天公作美。

沐殷邈这时已完全忘了刚刚与男子之间的小冲突,欣喜万分地喊:“爹啊,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给我找后娘了。”

淇滺觉得自己作为家庭一份子,也该贡献一份力量,跟着撒欢:“君瑟,就他吧!他有权有势,还那么有钱!”

接着又忍不住问道:“你俩谁是和尚谁是道士?”

男子对这句话倒产生一点兴致,问楚弟弟:“你对佛学道学有研究?”

楚弟弟诚恳回答:“她的意思是,他俩是该唤我娘,还是该唤你义母。”

男子一看就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同时也是不拘小节的人,挥挥手道:“称呼不重要。”

千里婵娟的喜悦充溢着小小庭院,淇滺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再次听见肚子抗议,仔细一听,沐殷邈的肚子也在跟着附和,于是一撅嘴,不满地对楚郁鞅叫道:“有情饮水饱,我们可饮不饱,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饭?”

药王谷的厨子很尽职尽责,送来的菜式尽是鸳鸯翡翠、龙凤振翅、浓情蜜意、百年谐好合、永结连理,油水足又应景。席间觥筹交错,先前的生疏一扫而光,淇滺不停敬着沐爹爹,嘴里一口一个伯伯叫得暖心暖意,沐殷邈殷勤地帮楚郁鞅斟了一杯又一杯,义父义父唤得贼欢。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淇滺碰碰沐殷邈,沐殷邈又推推淇滺,二人为改口的事相互鼓劲,又相互推脱,时不时在桌子底下说个悄悄话。

“叫啊,叫声娘能死吗?”

“我觉得还是你叫义母好一点,我爹再凶,也从不打女人。”

“可你爹会打你啊。跟你喊你爹义母比起来,还是喊君瑟娘的危险小一点。”

“也对,娘打我,爹会解围,义母打我,义父肯定坐视不理。”

楚郁鞅轻咳了一声,二人立刻抬头挺胸正襟危坐,继续敬酒外加大快朵颐。

淇滺吃着吃着,吃够了也欢够了,很快哈欠连天。这妖风阵阵、高潮迭起的大半天,实在耗尽了她的力气,再加上是饱食后的下午,脑子里干涸得如同大沙漠。她迷迷糊糊地对沐爹爹喊一声:“干娘,您慢用。”往楚郁鞅身上一歪,不忘关照一句:“照顾好你的道士”,就呼噜噜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