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三章 悬壶客妙手回春
作者:素衣瑶琴      更新:2019-11-26 23:16      字数:3245

丹阳一役,已不仅仅是用“战争”二字便能概括的了。

对于这座江东曾经最繁华的城地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鬼哭神嚎,亦不过如此。

刺史治所,曾经刘繇的府邸,如今已被孙家精锐严密把控,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孙策闭目安静地躺在榻上,衣甲已褪,露出披伤带疤的古铜胸膛。一名鹤发老者,坐在榻边,一手举着明晃晃的锋利匕首,放在油火上慢慢熨烫。

其后,是大大小小的文武诸将,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仔细瞧着,却无不是屏住了呼吸。好似要被开肠破肚的不是孙策,而是他们。

“策儿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念叨了,孙静举着的手再次放下,紧张得又是一番反复握拳揉拧。

老者回首瞪了一眼,见其乖巧了,方满意地收了熏得有些发黑的匕首,端坐直了身躯。

左手攥锢箭羽,老者右手已是利索地下刀。

“吱吱~”杯口大小大的疮口,因为刀锋的切割再次流血不止。

心头像是被人扯住了一般,这些沙场宿将竟不免感觉血液逆流,有些不能适应。便是杀人如麻的华雄、宋谦,亦是眼角抽搐。有些胆小的,直接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已是花甲的老者,早当眼花手抖。可只要一拿起这柄匕首,俨然变得眼明手快,比之那些纵横捭阖的骁勇,亦是不遑多让。

丹阳方历兵祸,满城街道能见的平头百姓尚且寥寥无几,何况是一位能医创挽命的医界尊者。也不知当时这群人有多着急,亦是如何询请得如此妙人!

箭身乃檀木所制,又放置桐油里浸注三天三夜,遇火则燃,即使将其丢入水中,立马便会沉没。

众人摒气噤声,时间缓慢直如煎熬一般。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老者停了刀,左手轻轻一提,长箭已然离体取出。孙静抢先一步,接过老者递来的罪魁凶器,传与众人观摩。

箭簇以纯钢打造,呈三棱状,更为可怕的是,尾端巧起三道刃,是为倒刺。此等设计,一旦有人冒昧将箭矢从肉体拔出,必然扯下一块血肉,终落得流血不止而亡。

未想天下竟有如此恶毒的武器!

清洗、缝合、包扎……待老者将一切医治处理完毕,终有人按捺不住,小心细声问道:“老先生,我家主公如何?”

老者不急不缓,将鲜血淋漓的苍手送入旁边童子端着的水盆里摩搓清洗,一泼清水,转瞬殷红。俄尔,童子适时递来白巾,老者接过将手擦净,又抹了抹布满细密汗珠的纹额。

“小将军福大命大,以目前的伤势来看,若非有这厚甲庇护,这一箭,怕是会穿心而过了!”老者吐了一口浊气,又道:“箭已取出,伤口亦及时得到处理,只需细心调养数月,便可痊愈如初了。”

“有劳老先生了!”众将折礼,又命下人端出一盘整银,送到跟前,“先生救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此些银钱,万望笑纳!”

老者也不客气,却从盘中取了一粒,笑道:“治病救人,乃医者的本分。略施小术,也当不起这般重金。这样,老夫只取一两,算作劳务。剩下的,还得恳请诸位散于城中无辜遭难的百姓,也好减轻这场虚妄兵灾给他们带来的生死离别之苦!”

“医者圣心,先生真乃妙手仁心也!”众人拜服。

“妙手仁心?”回首瞧了瞧静躺的孙策,老者苦笑摇头:“只希望老夫的这一决定,不会给天下苍生带来灾难!”

丹阳的灾祸,说到底还是孙策这帮人引起的,老者的话,自是暗指此事。

众将尴尬,笑道:“此间狭小,咱们也别在这打扰阿策休息了,还是请先生去高堂少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拥出了小屋,原本的喧闹,甫地静谧下来。

“咳咳~”几声急促的咳嗽,原本昏睡的孙策,霍然睁开了眼。

一路上,众将欢声笑语,没人发现,纶巾鹤裳的周瑜,悄然落了最后。

刚刚得到的消息。

无关大家有多开心,也无管孙策劫后余生,一路沉默的他,一转身再次返了回去。

折而复返,室内,周瑜大大方方地坐定,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孙策的脸观摩。

方是闭目假寐的孙策,被人如此直白地盯看,终究按捺不住,悄悄抬睑。

“好了,你也别装了,人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回来的!”瞧着连襟这一会睁一会闭的狼狈模样,周瑜冷俊不禁。

“你——早就发现啦?”孙策一抬眼瞪过去。

“在老先生给你动刀的那一刻!”周瑜不置可否。

孙策豁然起身,却扯动了伤口,眉头紧锁,以手捂胸,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乱动!重伤在身的,刚刚死里逃生都忘啦?就你小子不让人放心!”周瑜伸手来扶。

孙策坐好,哧地一笑:“公瑾,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像个老妈子的。”

“别贫嘴了!”孙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周瑜的心,“我猜得不错的话,早在我们焦头烂额把老先生请进屋时,你便醒了吧。”

孙策怔怔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小子怕大家担心,所以在老先生动刀子的时候,假装昏睡,是也不是!”

孙策缄默,在连襟火眼金睛的逼视下,终于无奈点了点头。

“够可以的!”周瑜被气笑了,“哎,你倒是说说,这心头被人用刀生绞,是个什么滋味?”

“太特么疼了!”知音难觅,孙策破口而出。

“活该疼死你!就你能,会逞英雄是吧!”周瑜恨铁不成钢。他口中所指,并非单单假寐忍痛这一件事,更包括了之前孙策孤军阻拦刘繇数万军众的冒失行径。

周瑜没有提出口,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个自家兄弟了。即使当时自己在场,也必拦不下他。何况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话说回来,究竟是何人,能将你这位‘江东小霸王’伤成这样?”

“不曾相识,只是自称叫‘太史慈’。”

“太史慈?没想到刘繇手下也有这般能人!”周瑜沉思。

“对了,刘繇与祖郎,可曾捉到?”孙策眸中泛光,带着希冀。

“你当时都伤成那样了,我哪还有心思追人。怎么,历阳的祖郎也在?”

“若不是他,策何至狼狈大败如斯!”孙策咬牙切齿。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大家可都安好?如今城里又是个什么情景?”

“大家都是按照兄长的指令,只要放下武器的,一概不予追究,这般前前后后收编的新军,已达五千之众。城里的百姓黎庶,弟亦着令部众一家一户的扣门抚慰,已彰兄长仁德。”

“还有一件喜事,瑜与诸将巡查城营时,偶然发现仓库中尚有千副兵甲,百斛粮草,想是刘繇仓皇逃窜,无暇顾及落下的,不意却正资助了我军”

“太好了!”孙策激动地一握拳,“真是雪中送炭啊。如此,兵足民安,江东可图矣!”

以战养战,这是孙策与周瑜先前便制定的策略,若没有这些降军缴辎,空得一座丹阳,便如掣肘,不仅无益,反受其害。

“是啊!”周瑜本能的应和。观其言行,却有些心不在焉。

“公瑾可有心事?”孙策疑惑。

周瑜张口,几次欲言又止。

“嗨,男儿无匿言,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何必婆婆妈妈!”

“伯符,这件事,你需做好心理准备!”

观周瑜忽而一脸严肃,孙策当即一改嬉闹,正襟危坐。

“弟也是刚刚听得消息,就在昨夜,袁术大将纪灵率十万大军突袭庐江,驻守城中的程老将军所料不及,寡不敌众,已是败退皖县。”

“岂有此理!”孙策一拳击在榻上,牙龈紧咬,“袁术匹夫,背信弃义,只怪某轻信了他!”

若非先前袁术遣使前来请孙策取江东,众人也不会如此松懈,庐江亦不会轻易丢失。谁又能料想到,那个信誓旦旦歃血为盟的袁公路,旋即翻脸不认人,趁孙策大军在外背后突下刀子!

“事出突然,嫂夫人在逃亡途中不幸摔落了马,腹中的胎儿——没能保住!”

“什么!”

人之极痛,莫如辱妻丧子!

孙策是在出征当日得知自己的大夫人已有六甲的,犹记得离别时乔雪轻抚自己的小腹,眼里流露的满是作为一位母亲的慈爱。没想到,未及一月,孩子说没就没了。

“雪儿看似温婉懂事,实则心里最是要强,孩子没了,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孙策双手抱头,堂堂七尺男儿,竟嘤嘤哭泣起来。

周瑜看在眼里,内心又何尝不疼,一咬牙,再爆一噩耗:“令慈——因骤遭惊吓,亦是卧病在床。听说,如今已变得昏昏嗜睡、迷糊难辨人事了!”

“母亲大人!”孙策仰天恸嚎,只觉胸口郁结,“噗”地喷出一口黑血。

“伯符!伯符你没事吧!”周瑜大惊,“来人!传医师!快传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