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 舍残躯子义救主
作者:素衣瑶琴      更新:2019-11-26 23:16      字数:5127

原本热闹熙攘的丹阳,此时却显得异常清冷。

空荡荡的主街道,偶有凉风袭过,卷起枯黄的落叶,哗哗碎响。

一驾单马轻舆,在纷杂甲士的护卫下,悄然向北疾行。

紧随在后的,便是偌大城池里的大小官员,夹杂的也有一些老幼妇孺,想来,便是他们的家眷了。

隐隐约约,似有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仓促兵败弃城,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鲜衣锦服的贵胄们,无不紧缩着脖子,埋首赶路。

“轰!”

兀的惊天巨响,好似天际炸雷,唬得这帮手无缚鸡的文生一个趔趄,以致有几人险些栽落马下。

只见衾帘被提起一角,刘繇满是愠怒地探出脑袋:“发生了何事?”

当先太史慈拨转马头,正欲答话。

“驾~”却是清脆的马蹄声,由远渐近,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甫到舆前,来人通地翻滚下马,纳首扣身。

众人细看时,正是太史慈方才派出的一股探马。

早在刘繇与众官员确认要弃城北归之时,太史慈便以掌管三军统帅名义,先后洒出了三股探子。

这些探子都是经过太史慈亲自挑选的英勇机智将士,每股三人,每一炷香一股,目的便是打探出孙策大军现下分布何处?又欲从何方向主攻?

眼前的探子,铁兜早已不见了踪影,蓬头垢面,一脸仓皇。

太史慈见此情景,脊椎生寒:“还有人呢?”

“弟兄们——弟兄们都死啦!”男子失声痛哭。

“城外是个什么情景?”舆中刘繇眸色深沉,急急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切的。

“城楼上,有一半的士卒都已哗变了。”探子艰涩吞吐。

“什么!”大小官员闻之色变。

刘表也好似忽遭雷殛,怔立当场,口中喃喃自语:“哗变?怎生好好的就哗变了?”

“如今北城门处是个什么情景?”独余太史慈一人,仍旧保持着一份冷清,出言询问。

“叛军势大,早已将北门团团围住,控制了出道和桥阀。此些人无人带领,只管四处放火杀人,我和其他两名弟兄奋力突围,最后却也只剩我一人侥幸逃脱!”探子唇颤眸戚,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孙策呢?孙策现在何处!”太史慈又问。

探子倒吸一口凉气,似也用尽了浑身力气,道:“孙策正率大军列阵于北门城外,小的逃回时,他只是远远驻军观望,未见有何动静!”

功曹从事范原急切道:“主公,既然北门横生兵乱,孙策大军又阻梗于前,我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快快掉头往南面逃吧!”

“不好!”话音未落,太史慈一声惊呼,引得众人齐齐看他。

已是惊弓之鸟的刘繇冷不丁一个颤栗,早把太史慈看做最后救命稻草的他,投去求助的目光:“子义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

太史慈哗地翻下马来,扣地抱拳道:“末将恳请主公与诸位大人从北门突围。如此,慈愿为先锋,亲挡箭矢!”

刘繇大惑不解,下轼搀扶:“子义这是何意?”

太史慈一指身侧的探子,娓娓而道:“真如此子所言,北门怕是早已乱作一团。而这场叛乱,定然与那孙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孙策身边能人异者无数,今既在城外,却围而不攻,必然料得主公在知晓消息后,会往南门乔装出城。从北门到此有百尺的距离,健马飞奔尚需一盏茶功夫,在主公得到消息的同时,某料孙策的主力亦到了南门,早早埋伏于城门四周,静待主公与诸位入其筌中!”

何为细思极恐,在场的并非愚蠢之徒,一听太史慈点拨,纷纷醒悟,稍一琢磨皆项背生麻。

“那依将军之言,北门有叛军肆虐,更添孙策亲自坐镇,又是如何逃脱法?”

太史慈轻轻一笑,将风自显:“叛军,庸众耳!既无人指挥,待我精兵到时,便如纸糊,不攻自破。到时只需末将引众人牵扯住孙策一人,诸位与主公大可轻车便马,直奔秣陵便是!”

“只是,到时兵荒马乱,刀剑无眼,主公不可再乘舆驾,以免过于显眼引来杀身之祸!”

“无妨!”刘繇大大方方下了轿,轻抚太史慈肩头,“有子义在,本刺史无忧矣!”

余了,却又仰天自嘲轻笑:“刘某人活了大半辈子,可是好久没血气方刚过了。今日能有机会与诸位同生共死,一起经此大难,也算不枉此生了!”

“末将死罪!”太史慈羞愧叩首。

其后,余者纷纷拜倒:“臣等死罪!”

刘繇仪态坦然,朗笑:“都起来,汝等何罪之有!孙策黄口小儿,想要吾之项上人头,怕是早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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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太史慈所料,丹阳叛乱伊始,周瑜便力劝孙策隔岸观火,按兵不动。而周瑜,则毛遂自荐,引精锐暗过城墙两侧,抵至南门设伏。

声东击西,继而釜底抽薪,此一招坐收渔翁之利,可令众人好一阵赞叹。

孙策所带兵马本就不多,却足足给连襟拨了四千精锐,考虑到周瑜不谙武艺,更是连派华雄、周泰、蒋钦与陈武四员悍将,护卫周瑜安全,任凭其调遣。目的,只为活捉刘繇,从而早日结束这场江东的战火。

此刻的孙策,横刀立马,岿然不动。

城楼上,刀剑起舞,血肉纷飞,每一处细微动静都被孙策尽收眼底。他忽然想起了先父,当初抛下他们孤儿寡母,一辈子奔走杀戮,父亲必也是因沉迷这种热血充盈、颐指天下的豪气里而不能自拔了吧。

若是在康平盛世,父亲或许会和他们母子平平淡淡,安度晚年。可命运不由人,既然生逢乱世,便只有侵灭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个敌人,才能更好的活着。

他孙家,便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策哥儿~”

叫唤声突兀地钻进耳中,孙策回神,眼前的世界也渐渐清晰起来。

城门洞开的丹阳北楼,原先声势滔天、一度占据主动的乱军此刻却乱成一团,自相践踏,一路溃逃到了吊桥边。许多乱军因为无法躲闪,生生被同伴攘挤落入护城河里。

水里的同伴惨叫呼救,桥上的同伴亦是节节溃败,章法既乱,自此,乱军完全败下阵来。

百夫长孙青上前,剑眉微起:“将军,这帮乱军怕是快抵挡不住了。瞧这阵势,刘繇会不会是从咱们这儿突围的?”

“娘希匹的,管他是刘繇还是李繇,敢从咱们这儿过得,定叫他有来无回!”宋谦恶狠狠咒骂道。

“礼让话虽难听些,理倒是这个理!”孙策咧嘴而笑,挺身横枪:“将士们,随我冲!”

数百孙家儿郎便成鹤翼阵势,行云流风,往吊桥合围而去。

为了活捉刘繇,孙策放弃了以逸待劳乱箭齐发的粗暴手段,而是亲自上阵,以弱势的兵力与敌军展开肉搏战。

孙策马快,第一个冲上吊桥,长枪如龙,枪尖过处,敌军无不是被挑翻落水。孙策飞身下骑,一拍【银月】臀部,似明主意,马嘶长鸣,宝马儿转身飞奔远遁而去。

在这狭小的锁桥上,人挤着人,骑战终归是吃亏的。何况,孙策可不忍心【银月】受丁点儿伤。

敌军似乎认出了孙策,弃了那些丢盔弃甲的叛军,转眼犹如丧尸般红着眼睛呼啸冲杀而来。

孙策丢了有些别手的长枪,昂首阔步,一边走,一边缓缓抽出腰间那柄斩敌无数的【问天】宝剑。

剑锋出鞘的那一刻,天地为之暗淡。而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敌卒,只觉眼前一花,寒芒裂空,便已轰然倒地。

独木桥上,孙策竟似山涧的吊睛猛虎,一剑刺穿来人的胸膛,抵着他便大步流星向城门深处的敌军核心杀去!

待宋谦赶到时,早不见了孙策的身影,汉子急躁,提着两板大斧,左右翻砍,同时不忘回头叫人:“弟兄们,策哥儿已入重围险境,快快随俺杀将进去!”

儿郎高呼,似狼入羊群,再次将刘繇的先锋大军逼退回北城门口。

战争一隅,孙静一身长袍,手执利剑,正被两名敌酋逼迫得连连却步。作为孙坚的二兄、孙策的仲叔,孙静少历沙场,更多的是以运筹帷幄的中军统帅存在。今时队列已乱,也不知何处闯到己军腹地的敌人,短短几个回合,已压得文秀孙静手足无措、疲于应对。

正后撤的孙静,怎料脚下滑空,重心不稳之下咕咚栽倒。孙静顾不得狼狈,再抬头时,刀锋剑利已抵眉尖。

“父亲大人~!”孙暠、孙瑜杀至,砍翻来敌,再将孙静扶起,急切询问:“父亲可曾伤到哪里?”

孙静一甩散乱的鬓发,却将两个亲生儿子往战火里推:“老夫无恙,你兄弟二人快些冲到前头,护卫策儿的安全要紧!”

二人踟蹰:“可是父亲您——”

“战场无父子!”孙静声色骤厉,豪言呵斥:“死一孙静,天下还是那个天下!若孙策侄儿遭遇不测,则我江东孙家亦面临水火矣!”

“那——父亲大人望自保重!”二子隐痛,揖手行礼。

一洒清泪,二人再不停留,提剑轻伐往敌军重围里冲去。

孙策以身犯险、孤身深入,眼见敌军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却越是激发他的斗志。

何为霸王?

此刻的孙策,襟袍染血,铠甲殷红,在敌人眼中,俨然成了地狱归来的杀戮魔王!

众人团团将其围住,严阵以待,终究无人敢再前一步。他们的目光不自禁地瞥向魔王手中那柄不知名的利剑,已是饮血无数,却丝毫不见浸污,依旧雪白炫目。

每一剑挥下,必见人血,也必有一冤魂消弭于世。

【问天】,便是魔王索命的生死簿!

“孙策!”如雷乍喝,利刃当头破空斩来。

这一剑,孙策终究被挡了下来,也没有再见血。

二人各退几步,缓了星火碰撞的力道。

风起,飞沙走石。

四目交接,孙策开口:“你是何人?”

“太——史——慈!”银袍迎风,长戟在手,不怒自威。

“孙伯符,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太史慈铁戟一指,神色倨傲,“今日,就让你我二人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贼娘皮嚣张啊!”后赶而至的宋谦提斧欲上,“让俺来会会你!”

“都起开!”孙策面目狰狞,巨力将宋谦推开,拧着【问天】迎风应诺杀奔太史慈而去。

高手决斗,绝不容第三人插手。也许,这就是英雄本色吧!

一柄长剑,两杵铁戟,挟风送雪,你来我往,眨眼已是数十回合,终归谁也奈何不了谁。

少许,二人力竭。

恰在此时,马蹄隆隆,一队土匪打扮的百人队伍忽降战场。

孙策心头一紧,既非公瑾,莫非是刘贼的援军?可早在此前孙策便令人打探得清清楚楚,即使最近的刘繇部众,也是驻守秣陵的薛礼一众。从秣陵到丹阳,快马加鞭亦需三个时辰,这帮人又为何来得如此迅捷?

“孙伯符,咱们又见面了!”打头之人,左眼遮着黑罩,露着嘴里一口的黄牙皮笑肉不笑。

“祖郎!”孙策咬牙切齿,“该死!”

当初在历阳,孙策曾与舅父吴景设计剿杀毒瘤祖郎匪患,计谋天衣无缝,贼寇也被屠杀殆尽,唯一美中不足的,独独跑了祖郎此人。

他那只瞎掉的左眼,还是孙策的杰作,二人因此结仇。没想到,不过一年,祖郎又在丹阳出现,看模样,风生水起不输当年。

也许孙策早忘了他,可对祖郎而言,孙策便是他前半生的耻辱,而这后半生,活着的理由便是为了复仇。

大丈夫立于天地,不报盲目之仇,我祖郎誓不为人!

“远来是客,弟兄们,可得替大帅我好好招待招待这些老朋友!”祖郎狞笑。

“该死的土匪,真是走到哪儿都能碰着!”

若在平日,孙策未必会将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可眼下形势,敌众我寡,原先孙策尚可依托狭窄吊桥阻隔刘繇去路,计划拖至周瑜回援而一股气将其剿灭。

人算不如天算,等来的却是死敌祖郎贼众。前有刘繇,后有祖郎,孙策孤军困守吊桥,此情此景,即使西楚霸王复生,怕是也只会仰天长叹,再上演一次乌江自刎的英雄悲剧吧!

“祖君何其及时也,快与我等合力杀了这帮逆贼!”刘军中,一人忘情高喝。

孙策猛一抬头,血目狠狠定在那人的脸上:“刘繇!”

刘繇与祖郎利益往来,这在历阳时孙策便与众人猜测到了。祖郎溃败后,却再次在刘繇的治所附近及时出现,更加笃定了孙策想法。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听他的口吻,必是刘繇无疑了!

“不好!”太史慈以戟拄地,回首冲着侍从大喝:“快护送主公走!”不待孙策反应,再次奋力呼啸杀来。

孙策被缠,底下士卒人少,已是腹背受敌的绝境下,虽是竭力拼杀,也只能眼看着刘繇在军士的护拥下趁乱逃脱。

“将军上马!”孙、太史正自酣战,一匹战马挟风而过,骑手展臂一扯太史慈,其人乘势而上,却是扬蹄而去。

孙策恼火,掐指吹哨,【银月】嘶鸣,踏云而至。

孙策翻身上马,甩下众将便要追赶。

岂料尚未行远的太史慈回身拈弓搭箭,流星箭矢,直奔暴露无蔽的孙策!

“啊~”

孙策轰然坠马,左前胸口,一支利箭赫然没入鳞甲。

“保护主公!”宋谦、孙青脸色骤变,各执铁盾飞奔护住孙策左右。

“咚!”第二支追魂箭已到,牢牢钉在龟盾之上,惹得身怀怪力地宋谦亦是闷哼一声,憋红了脸方不至狼狈摔倒。

太史慈见事未成,摇头叹息,只得纵马扬长而去。

“快追!”

话音未落,孙策血手扯住宋、孙二人:“穷寇莫追!丹阳已经拿下,汝等速速带人占领要地,莫要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记住,降者不杀,不许扰民!更不许伤害无辜百姓!”

一番叮嘱,孙策脱了力,只感觉眼皮似有千斤重量。战火处,隐约看到一身白袍的周瑜领着千军呐喊地往自己奔来,而孙策,终究睡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