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话进了里屋。里屋可不是雅座，是常麻子家的客厅兼库房。
这时，乌山人还没有听说过雅座一词。
常麻子麻利地送上小菜，又端上热腾腾的卤猪手。
宋君宝自己动手从脚边的酒箱子里，拿出两瓶驼城白，问常麻子：“大爷，启子，启酒瓶盖的启子？”
常麻子看看胡杨林，笑嘻嘻地说：“宋爷们，用啥启子，让胡爷们动手就是。那天连干了三瓶，全是用手启开的！砰砰直响。好家伙......”
胡杨林惭愧地笑道：“广林大爷，你有完没完？”
“没完！”
常麻子脖子一梗，老眼一瞪，气呼呼地嚷嚷：“就没完！怎么了？老子喝一辈子大酒，没见过像你喝酒那么埋汰的。酒是个好东西，大了可以兴邦立国，小了能交朋好友。刘邦酒后斩白蛇，成就四百年的汉家基业。武松酒后打虎，留名千古。你倒好，两瓶子猫尿一灌，一醉解千愁了。可一醉真能解千愁吗？你要是喝死，或者喝个好歹，你那寡妇妈靠谁去？是上吊，还是扎脖子......”
常麻子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胡杨林的俊脸一阵红一阵白。
常麻子当年是评书演员，书说的好，却被一脸麻子误了前途。
特殊时期一开始，有人嫌弃他有损社会主义的光辉形象，把他从曲艺团赶出，下放到企业当工人，跟胡家成了邻居。没事便说书逗胡杨林他们这些孩子玩。
胡杨林跟他学过说书。赁这份交情，他真是揍胡杨林一顿的心都有。
宋君宝不找启子了，一口把瓶盖咬开，边倒酒边说：“行了大爷。谁没打年轻时过过，谁还没有个山高水低的时侯。抽一辈子烟，烧一辈子钱；喝一辈子酒，丢一辈子人。这话可是您常说的。您就别叨唠了，坐下来喝上两杯？”
常麻子摇头：“我还得照应生意。”
三人目送常麻子出去，各自落了座。宋君宝举起酒杯说：“光明就不说了，过去就是兄弟。林子是新认识的兄弟，哥哥我虽然不会说话，可孬好也得整两句。这全中国有十多亿人口，咱们哥们却走到一块了，这是多么大的缘分！别的不说，为了缘分，先干了这杯！”
胡杨林被常麻子数落的没心情喝酒，但听宋君宝这么一说，不由自主地端起杯。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郑光明拿过酒瓶倒酒，一边倒酒一边问：“宋哥，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在干什么？”
宋君宝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地说：“烟，朝东北贩了趟凤凰烟。除去吃喝路费，净剩了小二百。比上班可强多了。”
胡杨林有点吃惊，一趟就二百。那么十趟、百趟......
郑光明却哂笑着摇头：“宋哥，二百就得意了？胃口也太小了。知道我这次弄多少？这次弄两尿素袋子发菜，直接去了海边，装一书包电子表回来。咱这的人还把破电子表当回事，人家老广，用麻袋装。这一趟，弄了五百，五百呀！”
望着郑光明张开的得意洋洋的五根手指头，胡杨林痴迷起来，一次五百，十次便是五千，跑十趟，就能把海魂衫买回来......
“林子，林子，你咋了，怎么了？”宋君宝见胡杨林目瞪口呆，慌忙摇晃着他连声问。
胡杨林醒过神，摇头苦笑：“没事。宋哥，我没什么事。可能是酒喝猛了点，有点上头。好了。来，喝酒！”
宋君宝用心看看胡杨林，诚恳地笑道：“兄弟，有事千万别自己闷着，容易闷出病。有事说出来。哥哥能帮上忙，没二话！兄弟，你是不是缺钱了？正好哥哥刚挣的钱还在......”宋君宝说话就掏口袋。
“谢谢宋哥！我真没事。有事一定请宋哥帮忙。”胡杨林忙按住宋君宝的手。
他知道，宋君宝是发自内心关心他。可那些痛苦和羞辱，能跟他们说吗？
胡杨林摇头岔开话头：“光明，你说的发菜是什么东西？”
郑光明摇头撇嘴哂笑：“老赶了吧？来西北这么多年了，发菜是什么都不知道，真白活了！告诉你吧，发菜就是头发菜，地皮上搂的，像头发一样。老港和老广，都迷信发财，借发菜的谐音求发财。见了发菜，比见了爹妈老婆孩子都亲，跟见了漂亮小姨子似的！”
“哦。”胡杨林点头。
宋君宝却欣赏地看着胡杨林说：“林子，你长的可真够味！应当去当电影演员，比王心刚一点都不差。”
胡杨林苦笑道：“宋哥，别瞎逗了。”
宋君宝认真地说：“真的，我说的是真话。可惜呀，我不是导演，要不然的话，我一定用你。”
“宋哥，还得说你眼光毒！”郑光明接过去，炸炸乎乎地嚷嚷：“你不知道，林子当年要不是被张英杰那***害了一把。电影演员当上当不上不知道，在农场时就进咱们的省文工团或话剧团了。”
胡杨林摇头：“你不知道，那得怪命。”
宋君宝惺惺相惜地说：“兄弟，别烦躁，是刺刀总有见红的一天。来，哥几个碰一个！”
胡杨林甩甩头把烦恼甩开，同宋君宝郑光明碰杯，然后啃猪手。没头没脑地说：“土豆烧牛肉，不许放屁......几时过上一顿饭，二两酒三两牛肉或一个猪手的日子，大概也就是**了......”
常麻子送上烩牛肉。胡杨林一尝，真香，便大吃起来。一会一碗烩牛肉就被他吃光了。
宋君宝出去吩咐常麻子：“大爷，再给我们来一份烩牛肉。”
转眼功夫，一碗烩牛肉送上来。胡杨林也不客气，稀哩呼噜又吃光了。
宋君宝一看，又出去对常麻子说：“大爷，再来一碗烩牛肉，要大碗。”
一会，一大碗烩牛肉上来。胡杨林察觉了，不好意思再吃。
宋君宝热情地让着：“林子兄弟，吃呀，尽管放开吃。看着你吃，我就想起我弟弟来了。他跟你差不多大，大概长这么大，可能也没有放开肚子吃一次烩牛肉......”宋君宝声音梗咽，说不下去了。
胡杨林愕然。
郑光明嚷嚷起来：“所以说，得挣钱，挣大钱！吃海参鱼翅，吃山珍海味！还是老话说的好：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胡杨林又一次痴迷起来。
常麻子家的座钟，当当敲两下，胡杨林从迷茫上清醒过来，慌忙站起来辞行：“宋哥，光明，过点了，对不起了，我得上班去！”
“兄弟，有事需要帮忙，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来找哥哥！只要哥能办到，没二话！”宋君宝把胡杨林送出来，拍打着他叮嘱着。
胡杨林骑上车子，后面有数个声音跟着他：挣大钱，吃山珍海味......
好汉不挣有数钱......
钱啊，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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