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大观奇案(下)
作者:冰原画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50

莫高声见祝诗竹娇美可爱,一对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心下怜惜她无处可去,他代武当大侠,仁心慈怀,见人有难岂会袖手旁观,当下斥道:“不许胡说,先生岂能不知?”他若知道祝诗竹初时行迳,只怕便不会出手相助。

伊愿不敢多言,只得偷偷的瞪了祝诗竹几眼,祝诗竹垂手恭立,楚楚可怜,一派无辜。伊愿害怕在祝诗竹身边停留,便尾随莫高声去找文荆川,祝诗竹和王博二人向伊愿伸出舌头,扮了几个鬼脸。

文荆川听完莫高声汇报,忆起在孤山之上“焚梅烤鸡”的白衣女子,他虽然距离太远,未曾亲见,但旁人多有提及,知道祝诗竹非一善茬,若收留了她恐怕日后闹得书院鸡犬不宁,故意道:“我们书院向来不缺工役,她一孤身女子,加上又生得貌美,只怕死后生出是非,叫人为难。”莫高声道:“此事不劳院长费心,我会对她详加交待,再三叮嘱,谅她也不敢闯祸。”

文荆川正要推却,走进来一工役,那工役平时负责书院里的花树,文荆川道:“伙计,你有什么事?”那花匠道:“院长,我今日收到家里书信,母亲病故,须得辞工奔丧。”文荆川道:“即是母丧,你就先回去吧。”那花匠称谢退下。莫高声见花匠离去,工役缺了一人,忙道:“院长,这院里花卉众多,若无专人料理,恐有损书院形象,恰巧那女子懂得花草,心思细密,不如就让她侍弄院内花树。”文荆川再不便推辞,只得应允。莫高声闻言欣然离开,伊愿心下苦恼,又不知向谁倾述。

伊愿待莫高声走后,向文荆川说了自己对《淳化阁法帖》的种种推测,文荆川认真听完,沉默半晌,道:“凡是贼子要盗窃一样东西,第一是要有作案动机,有偷盗的前提,第二是必定先要踩点,摸清得手后的逃路路线。你刚才所说都是推测,那三名学子盗书动机不详,因此,现下这三人可以说都有嫌疑,但也可以说都没有嫌疑。武朝著名宰相狄仁杰,人称神探,他破案之前,从不乱加猜测,先入为主,完全从细微之处着手推断,用证据将所有疑点连结起来,然后侦破。你可以先去和钱掌书仔细询问,这几日有那些学子频频进入藏书楼,然后搜集证据,才不致误入歧途。”

伊愿得文荆川指点,茅塞顿开,当下来到藏书楼,和钱为书细细讨论。钱为书思索良久,道:“这几日和平常也没有区别,那孙玉喜除昨日外也没有来过藏书楼,至于汪亮和冯卫,他二人倒是经常到书楼来借书看,但所借都非《淳化阁法帖》。至于李夺,他也极少光临藏书楼,今日前来借《淳化阁法帖》,想来也是偶然为之,殊无意外。”

猛然记起一件事情,道:“前日冯卫带了一只狸猫前来看书,我见那狸猫毛白如玉,非常可爱,便摸了几下,虽然狸猫进了书楼,但它终究是个畜生,不能盗书,此外再无疑点。”伊愿见钱掌书如此一说,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上了二楼,在书架间不停查找,希望能有所现。找了半天,在两个书架相交的角落里,突然看到一个貔貅玉佩,心头一喜,将那玉佩拿在手中,凝神一思,忆起这玉佩正是孙玉喜平常所戴之物。原来孙玉喜平素迷信,相信鬼神,这貔貅传说是龙王的第五个儿子,力大无穷,战无不胜,颇具神通。古人打仗出征,便先要祭拜这貔貅一番,或将其形象绘于旗上,祈盼胜利。孙玉喜武功平平,却相信此说,因此将这貔貅玉佩日日里挂在腰际,唯望有朝一日和伊愿打斗,获得大胜。

伊愿得了貔貅佩玉,心头高兴,在二楼几个窗前向四下探望了一番,见窗外也无大树,贼人盗书之后,要想从树上逃脱,便无可能。寻思道:贼人要想逃脱,除非串通好门房和巡逻,才能得手,想到这一层上,也不和钱掌书言明,径自回了阁楼,蒙头大睡。第二日五更,听得楼下房门声如山崩,猛的惊醒过来,叫道:“是谁如此打门?”门外那人道:“邋遢汉,快起床了,睡得像个死猪一般,真是个死猪汉。”

不须言明,又是那粉面罗刹祝诗竹,伊愿叫道:“你这女子,我想睡便睡,关你何事?你一个妇道人家,要敲男子房门也要轻轻为之,不让外人听到,胡乱猜疑才对,怎的反而用力捶打?”祝诗竹道:“我轻轻敲门又震不醒你,只得死劲捶打。”伊愿穿好衣服,下了阁楼,打开门,问道:“你有何事?”祝诗竹道:“非常奇怪,我适才到藏书楼前去浇花,现花丛下有这样一个物事,你看下这个书套有什么作用。”伊愿接过一看,喜道:“你得了这个东西,我就不追究你昨天打我巴掌的事了。”祝诗竹手中的东西,原来是假做的一个《淳化阁法帖》书套,这书套做得非常精致,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祝诗竹道:“这个书套有什么作用?”伊愿将昨日里捡到的貔貅和今日里的书套,串联起来一思索,偷书贼的逃跑路线渐渐浮出水面。当下道:“这个我现在无法告知你,待我破了这个案子,再和你详说。”祝诗竹见伊愿如此高兴,也受其感染,笑道:“邋遢汉,你破了这个案子,便将顾先生的画送给我,好不好?”伊愿见这丫头的执着劲儿一点也不逊色王博,大恼道:“我见你适才说话,非常的通情达理,以为你到了书院,受到教化,性情变得好了,岂知不过是偶然为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祝诗竹听得大怒,抄起门旁笤帚,不问青红皂白,便向伊愿当头打来。伊愿大吃一惊,顾不得还未洗漱,撒腿就跑,祝诗竹在后面穷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在书院里四处乱窜,此时天色尚早,书院里除了早起杂役,学生们还未到馆,伊愿跑得兴起,展开轻功,在馆阁间四处打转,那祝诗竹如影随行。跑不了几个来回,伊愿已着了几记笤帚,打得后背火辣辣生痛,伊愿轻功原本不低,岂知那祝诗竹更是了得,她一展开步法,任伊愿东躲西藏,不过三五十步,必定吃她一记笤帚。

伊愿被打得忍无可忍,倏的停住身形,祝诗竹追得起劲,不及提防,身子重重的撞到伊愿怀中,伊愿恨她泼辣,决心整治一番。故意双手紧紧箍住祝诗竹腰身,笑道:“诗竹妹妹,你如此喜欢哥哥,就让哥哥好生抱抱罢。”祝诗竹提着笤帚被伊愿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她身子本来瘦弱,内力不及伊愿,半晌挣扎不脱,又急又羞,提起右脚,在伊愿左脚背上重重的踩跺一下,痛得伊愿一声惨叫,只得松开双臂,祝诗竹方始挣脱。

祝诗竹骂道:“邋遢汉,本姑娘花容月貌,岂肯让你这浑身脏臭的野小子一亲芳泽?现下你抱了本姑娘良久,本姑娘心头恼怒,快些将那顾山水的画给我,否则叫你好看。”伊愿顾不得脚背疼痛,诚恳央求道:“祝姑娘,你给我说实话,你死死追要顾先生的墨宝,到底要干什么?若是理由正当,我或可考虑一番。”祝诗竹见伊愿口气松动,说道:“这个,这个,我喜欢,我就要了,没有其它理由。”伊愿道:“祝姑娘,你纵然要要,也应低声恳求于我才对,何苦非打即骂,强行抢夺?”

祝诗竹道:“我娘亲告诉我,对付你这种臭男人,绝不能姑息,要打骂齐上,方能达到目的。”伊愿心道怪不得你如此泼辣,原来是有这样的娘亲,那就怪你不得,当下道:“祝姑娘,好祝姑娘,你听我一言,你既在书院做了花工,和书院先生日夜见面,你态度谦逊一些,他日遇见顾先生,向他讨要墨宝,顾先生素来通情达理,心胸宽大,他见你一柔弱女子,孤身在外,多有不易,必定会给你一幅。再说顾先生已经送我,那是他对我的一番心意,我怎能惘然不顾,转赠他人?”

祝诗竹道:“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待我考虑片刻,若是在顾先生那里讨到了字画,我便不要你那幅。”伊愿见祝诗竹应允,暗道世上泼辣之人,若是诚心待他,他也不会无理取闹,这真是捉蛇要抓七寸,捕鼠要用灵猫。见祝诗竹变得温婉,笑道:“祝姑娘,我要洗漱一番,再入馆听课,你起得忒早,也去小憩一会罢。”祝诗竹见伊愿说话体贴自己,不好再行胡闹,只得回房歇休。

伊愿洗漱完毕,拿了假书套和玉佩来到文荆川房间,文荆川正在洗漱,一见伊愿,笑道:“现了什么线索?”伊愿道:“找到这个玉佩和假书套。”文荆川清洗完毕,接过书套一看,沉思半晌,问道:“伊愿,你说贼子将这假书套放在花丛里想要做什么?”伊愿道:“先生,学生如此猜想,不知是否妥当,请先生评判。”文荆川道:“讲。”伊愿道:“贼子一定是早将《淳化阁法帖》真本盗走,将假书套放回原处,混淆作案时间,钱掌书清查书藉,自然不会打开书套看里面的法贴,因此不知法帖早就丢失。待李夺前去请求查阅,钱掌书打开一看才知少了法贴,又怕先生怪责其失职,故而将假书套藏于花丛中,欲将全部责任推在贼子身上,不知学生如此推断是否有几分道理。”

文荆川道:“有一定道理。但那貔貅作何解释?”伊愿道:“这貔貅或许真有可能是孙玉喜遗落之物,与本案关系不大。”文荆川道:“玉貔貅何等珍贵?孙玉喜日夜佩带,且丝绳系得牢固,怎会无端遗失?此事你不妨深思,若是仓促定论,非常不妥。”伊愿道:“依先生之见如何?”

文荆川长叹一声,道:“孩子,世上万事万物,确有巧合生,但一切巧合,都必须遵循自然规律,也就是说,巧合只是规律下的一种表现形式,并非破例。那玉佩落在书架角落,有两种可能,其一确是无意遗失,其二是有人故意栽赃,若是第一种还好办,若是第二种,就可能牵连太广。对方处心积虑,筹划多日,连些许线索都不留下,好一个工于此道的高人。”

伊愿道:“听先生如此分析,想是已有眉目,不知可否向学生透露一二。”文荆川道:“猜测只能是猜测,算不得真,我现下告知于你,你必定牵肠挂肚,追根问底,无心学习,这样吧,你还是先不要知道,等时机成熟,我自然全盘托出。”伊愿应声退下。

到了艺馆,周南山和孙玉喜等苍山派弟子都在,谢成随父亲去了台州,请假休课,伊愿刚到座位,孙玉喜凑上前来,讪笑道:“伊学兄,我那只貔貅佩玉不知遗失在了何处,好生可惜,你若拾到,归还于我,我定有重酬。”伊愿道:“不曾见到,你去问问其它学兄。”周南山道:“伊学兄,昨日听钱掌书说你到了藏书楼侦破那盗书案,不知可有端倪?”伊愿道:“此事令人费解,目前没有。”周南山道:“我和苍山派几位学兄思来想去,大伙儿群策群力,倒是有所现。”

伊愿道:“愿闻周学兄高见。”周南山道:“这贼子能偷完书后安然身退,必定熟悉藏书楼防卫,因此,一定有内应相帮。”伊愿道:“这一层我也有想到,但贼子是如何得手逃走的,却茫然无解。”周南山道:“我问过掌书,前日闭馆,只有汪亮、冯卫和孙学兄三人最后离开,孙学兄出自苍山名门,自然不会做这等下三滥之事,但那汪亮,素来家境贫寒,食不果腹,想那宋版《淳化阁法帖》法帖,何等珍贵,他若得到,随便一卖,得银何止万两?此事他嫌疑最大。”

伊愿道:“说人偷书要有证据,周学兄无凭无证,不要如此猜疑。”周南山笑道:“若是没有证据,我也不会这样说他。”伊愿惊道:“周学兄已有了证据?”周南山道:“正是。我昨日里派七十二盟下属去了那汪亮的家,汪亮自来贫寒,但下人却在他家中见到他家人正大吃大喝,桌上摆满山珍海味,若将那酒席折合成银钱,估计不少于十两纹银。古语云: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仅此一项,当可推断汪亮一家,必定得了浮财。”

伊愿道:“有这等事?但说不定是他家亲戚相送,仅以此为凭,让人难以信服。”周南山道:“还有一件,今日里汪亮不曾到艺馆听课,岂非不正常?”那汪亮低伊愿一级,二人求学于不同艺馆,是故伊愿不知汪亮今日上课与否,闻言只得道:“说不定他家有事,今日休假,也是巧合。”周南山似笑非笑,不再言语。

当日散学,伊愿出了书院,向汪亮家行去,刚走得几步,听得一人在身后道:“邋遢、邋遢小子,你去哪里,等等我。”伊愿回一望,见是祝诗竹,心里惧怕她耍泼捣乱,只得勉强应承道:“你跟着我也可以,但不许招惹事非。”祝诗竹道:“我依你就是。”二人结伴同行,不一刻来到城南一破烂房舍前,汪亮父母在集市上经营豆腐,本小利微,家无余钱,所谓家贫出才子,因此汪亮平素读书极是刻苦,成绩优异,素为书院先生青睐。

伊愿上前敲门叫道:“汪亮,汪亮,我是学兄伊愿。”叫了半晌,无人应答,伊愿心下迟疑,叮嘱祝诗竹道:“你就在门外,我先进去瞧瞧。”祝诗竹道:“你不许私自一人扔下我逃走。”伊愿见这丫头说话比自己还找不着方寸,又不好说她,只得道:“自然不会。”一个纵身,轻轻落到院内。

那院内虽然破烂,但打扫干净,想那汪亮父母也是勤快之人,但中间房门洞开,理应有人在家,因何叫了半天也无人出来开门?一念及至,心上顿生警惕,当下蹑手蹑脚,来到房中,却见汪亮父亲后背中刀,倒在地上,已死去多时。进到里房一看,汪亮母亲也被人一剑穿心,满身血污仰面躺在床上,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再四下寻查一番,却不见汪亮踪迹。当下俯身仔细观看汪亮父母致命伤痕,却见汪亮父亲所中那刀,从后背而入,死者死前定是现贼子进屋,要告知妻子赶快逃跑,故而身子向前扑倒,后背所中那一刀势大力沉,使刀之人定是膂力非凡。却看不出是何门派。汪氏所中一剑,正中左胸口心房,剑尖刚刚刺破心房,便不再深入,使剑之人力道控制恰好,必是剑术高之人,但同样查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伊愿思索良久,只得折转身形,出了院门,见祝诗竹一人蹲在地上,观看蚂蚁打架,急得叫道:“祝姑娘,我们快去通知官府,这汪亮父母都被人杀死在屋中。”祝诗竹闻言吃了一惊,问道:“是何贼子,如此胆大包天,胆敢杀人全家?”伊愿道:“我也不知。”他二人这一吵闹,隔壁邻居早就跑出不少人来,一老者上前惊道:“你,你们说些什么?汪三亩被人杀死在家中?”伊愿道:“正是,我刚才敲门,不见有人前来,就进到屋里,却现汪伯父二人都被杀死屋中。”那老者骇道:“你这小哥儿,我们就住在他隔壁,昨晚还和他夫妻唠了几句家常,一宿都未听到打斗声,你先现他们死了,此事大是蹊跷,且随我们到官府报告,将事情说个明白。”

伊愿道:“这是自然。不劳老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