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二 旧梦 二
作者:流央花雨      更新:2019-10-16 12:58      字数:4790

清晖殿。

屋子中格外昏暗,连阳光都不愿在此处多停留一刻,纵使是金碧辉煌般的楼阁,却如无人居住般死气沉沉。一袭红裳独自坐在铺垫上,手里紧握着一块石砚,许是珍宝罢,不曾让任何人靠近此物。

“公主,这是白大人赠与您的金疮药,可用些?”青黛捧着那细颈瓶望了望李安夏有些红肿的脚踝。李安夏淡淡打量自己跳舞时扭伤的脚,神情黯淡道:“扔了。”

“公主……”青黛望着捧在手中的玉瓶满满的不舍,但注意到面若冰霜的李安夏自是不敢再去劝说,默默告退,将那被公主遗弃的至宝偷偷塞进自己怀中。

她握着手里冰凉的石砚,这便是她母妃给她的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但凡想起江储文当年是如何置叶挽歌于死地,如何精心谋划他的大业以及李钰是如何为了他的皇位,对她的惨痛遭遇视若不见的景象,李安夏的心就如一团火焰燃起,她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那令人可怜与辛酸的母亲当年若能有她一半心狠,现如今也不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李安夏定了定神,微微垂眸,遂缓缓起身将手中的石砚小心放回木匣。她走出那片昏暗,方接受门前日光的洗礼,就见青黛匆匆忙忙跑来,额头上还不小心留了几点汗珠。

“公主!不好了!皇后娘娘的寝宫走水了!”

“什么?何时有的事?”

“禀公主,方才青黛去给您准备茶水路过凤临殿前的木栏时意外见着大火滚滚冒白烟的!听那儿下人说就在太后寿宴结束时,皇后娘娘回凤临殿后走的水。大约一刻钟前。”

“知道了,我们快去。”

“是。”

李安夏步子匆匆忙忙,离凤临殿还远着许多路的地方就见浓烟滚滚,大火夹杂其中几乎淹没了整个凤临殿及其附属小院。一路上也不知碰上多少提木桶来来回回的下人们,面色急促。若是这皇后刘氏出了什么差错,就凭这脾气暴躁的李钰就不知得让多少无辜下人们来陪葬,再不用说皇后娘家的大司马及他上上下下一宅子的人非得把皇宫还闹翻天了不成。这也是李安夏最看不惯的一点。

待到目的地院门前,就见大火熊熊如野兽一般大口吞噬整个凤临殿,周下皆是侍女宦官们尽力救火、提着几斤重的木头忙得满头大汗的场景。他再看,却见太后顶着年迈的身子站在大火前极力地抱怨哭丧,身边的李钰不停安慰却不见成效,周围也围上许多如李安夏一般前来慰问的妃嫔和还未出宫的群臣,惊愕这突如其来的灾祸。

“大布吉啊!真是大不吉啊……恰巧撞上哀家寿辰起这天灾……果真是大不吉啊……”李安夏望着不断手握佛珠捶自己肩口的太后,好看的眉头轻轻一蹙,缓步上前去。“皇祖母……”

姚氏支着身旁李钰扶她的手,小心转头看一脸愁意的李安夏,“长明……你来了……”她略有沙哑的嗓子轻轻提起,满布于面的泪痕叫李安夏吓了一跳。她突然有些不敢问下一个问题,却还是提着胆子慢慢道来:“皇祖母,皇后……娘娘呢?”

她没回答,只是又望向那大火,倒是李钰回复的她。“皇后并无大碍,倒是上官大人,舍身救皇后,两人本快一齐逃脱,却在快到门前的那一刹那木桩倒了下来,上官大人情急之下将皇后推了出去,自己却……葬身火海了。”恰说到此刻太后的心又疼了几许。“天灾啊……哀家这一生一心向佛,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曾想老天爷不分忠良、颠倒黑白,还要降罪于上官身上……老天无眼呐……”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终是袭上,她那威震四方的身骨终是扛不住,恍然跪地痛哭,像个孩童,失去了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

上官宇是朝中两朝元老,为右丞相之职,怀天下之策、智慧过人,亦明晓兵法之道。不知为李钰解开多少谜题,献上多少旷世之策,李钰、李恒(先帝)自是以丞相之位相待。他一生享尽荣华、坐拥富贵,得百万人赏识,却怀有一身傲骨,为官清廉,也正因此才得飞骑将军之女,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姚氏芳心暗许。二人许下海誓山盟,正当上官宇要上门提亲之日姚氏却不巧被先帝看中,对其美艳沉迷至无法自拔,故封其为后。上官与亦为姚氏一生未娶,心中日日念念其一人。先帝驾崩后,姚氏晋为太后,二人谨守先帝忠义,依旧相敬如宾未有过节之事。只是偶时心念对方多望对方几眼罢了。宫中人知晓此事,却打着先帝已去不再无事生非的旗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系于彼此一生的情丝却在今日大火之中被燃的一个念想不存。

李安夏想到这儿许是心疼自家祖母几分,料想这皇祖母待她也不算薄情。她望着如今风烛残年的美人心里默默寒了些许,却也不知如何启齿。她亦可惜那上官大人,一世洁身自好、性情忠良,现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她不禁又想起自己的悲惨一生的母妃。

大约有足足一个时辰才把大火扑灭,也不知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扑灭后凤临殿只留一个焦黑的框架,而框架里死去的人却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不少而来的妃嫔受了惊,立马掉头回去歇息,剩下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陛下!皇后娘娘醒了!却呛了不少油烟入喉咳声不断,还有……娘娘情绪不大稳定。”闻突然跑来的侍女急报,李钰似个无头苍蝇,胡乱将太后抛给一旁的李安夏。“长明,照看好你皇祖母,朕去看看皇后。”言罢就慌乱提起步子离去。

李安夏没吱声,只是小心搀扶着面前急需亲人照顾的老人。“皇祖母,长明陪您回永安殿歇息吧。”她刚想抬步,就见身旁的人依旧不起。恍惚间,妆容早已被她哭花,原本修饰的完美无瑕的眼线却被泪水沾湿打乱至一片残缺,墨黑妆料慢慢渗入她眼角的余纹中,恍然令人可怕。

“长明,哀家心头好难受……像是被挖了一块……好疼……”

李安夏俯身望着,她眼里又一滴泪滑下,不禁呢喃:“皇祖母……”

“哀家信了一世的佛,为何佛祖不开眼……哀家爱了一世的他,付出一世的情,为何仍不得善果……现如今别无他求,只愿他能安稳度过这一世,可为何……上天就是如此的不顺人意……哀家上辈子到底是杀人还是造了孽……得到这般报应……”原本光芒万丈的日光今日为何如此昏暗稀朗,四下不知是否有死瘴团团围住,竟寂静到人的呼吸都可听得清楚。李安夏突然心存疑虑,面前的人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母仪天下、令人振瑟发抖太后?此刻或许不再是那个倔强的太后了吧,她此刻只是一个为爱痛彻心扉的痴情人罢了。

亦不知二人在此地逗留了多久,只是李安夏一直在她身旁陪着。

翌日。

“公主,你这一大清早的是去何地呀?”青黛跟上急急忙忙穿衣打扮的李安夏。

“自是去查清楚昨日的火是何人纵得。”

青黛一愣,“公主何时学会去管别人的事了。再说了,昨日内务府不是已经给了众人答复说是掌管厨灶的下人不小心把火星子放了出来,这才走水的么。”李安夏突然停步,回头看向一头雾水的青黛。“昨日是皇祖母寿辰,寿宴摆好了等宾客来享用,凤临殿的人是嫌事不够多才让厨子生火做膳食吗?”

“青黛不明白。”

李安夏索性无奈一甩袖。“罢了,与你说也说不清,总之一定有什么人从中作梗。”

“可是公主去何处查?自何人查起?为何不想想是何人有此动机?还有,若是其他人盘问起公主的动向公主作何解释?”青黛当真是三步不离李安夏,李安夏走一步她便跟一步。

“青黛。”

“嗯?公主有何吩咐?”

“江储文和林勖的账录可拿到了?”

“还没。”

“让你调查他们的动向可调查了?”

“没。”

“灶里的鸡汤可炖好了,本公主回来喝。”

“啊!奴婢忘了!公主你注意些奴婢这就回去看看。”

她望着青黛手忙脚乱往回跑的背影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一袭雪白通透的琉璃裙,一记发簪盘起些许发丝,余下随意披散。倒不同于昨日盛装,今日装束更加清幽淡雅,额头花钿也让其增添几分灵动,恰是勾勒在一倾世之貌上,朱红一点梅花妆。途经一个廊道,木廊一侧摆上一个席位,置一个茶几,放上些许茶水,席位两侧有放置一架花饰,一抹白衣席地而坐,斟上一盏茶,时不时望尽四周景色。侧容平静淡然,仿佛与世无争。

亦恰好应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李安夏正觉得这身影熟悉,更想靠近些望个仔细,只见不远处的身影逐渐靠近,她立刻打起精神。慕清竹大摇大摆领着一干侍女走过,一袭朱红色衣裳瞧着熟悉,想是模仿昨日翩若惊鸿的李安夏,只是举止投足与仪态风姿间恰恰少了几分。

她怎么还没走?若是与她碰个面桌面,怕是又得争执不休,还没完没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还忙得紧。

目光扫了周下,二话没说往面前的席位上一钻。果真是越躲着的人越能碰见。李安夏也没顾得上什么礼数,直接窜进茶几朝里的拐角,恰在白景身侧。

许是被惊到,到白景诧异几分看突兀的她,她比个安静的手势,轻声嘀咕:“丞相大人,借宝地藏身,多有冒犯还请丞相恕罪。”她语速极快,白景还未来得及回复一声就见她又埋头。索性故作淡定,继续喝茶,只是身侧的人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固然不自在了些。

“奇怪?方才还看见她在那儿的,怎么这会儿就没人影了?”慕清竹还有些失望的语气。李安夏听着以为这姑娘是故意跟她过不去。

“小姐,许是看错了。”应了侍女的话她本要提步离去的,却意外瞟见身旁淡定品茶的白景,硬是愣了愣。

“你这人还真是好笑,见到本小姐还不快快行礼?”

白景未搭理她,只一笑,“小姐何许人也?”

“你……本小姐可是慕链慕都尉的嫡女,你可知晓!”

“慕链?”他微微侧眸看她,“倒是有所耳闻。”恰似谪仙下凡,案旁公子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声音冷冽犹如寒冰。却只他一笑,好似折煞了世间所有景色。

慕清竹一时被什么心绪冲乱了神思,发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还是身旁的丫鬟不知喊了多少声才惊醒过来。

“小姐,这可是陛下亲任的左丞相——白景白大人。”

她闻此忽的惊慌失措行了个礼。“丞相,清竹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丞相恕罪。”

“不知者无罪。”他好似不怎么在意慕清竹的存在,随便打发两句了事。

慕清竹犹如个孩子看见了心爱的玩具,怎的都挪不开眼球,还是身旁的侍女催促着离开的。李安夏见她离去,正想起身,不巧慕清竹又退了回来,吓得她二话没说又钻了回去。

“不知丞相可曾见到长明公主?”

“哪个长明公主?”

“这……当然只有一个长明公主了,不知丞相……”

大概是贪图某人美色想多留片刻,然而对方却丝毫不留情面,冲她浅浅一笑。“不曾见过。”闻此她才恋恋不舍而去。

见那像她克星般的女子远去李安夏这才悻悻从白景侧旁起身,腿脚不免酸痛几分,然,坐上他对面的席位上倒了盏茶水润口。她正想道谢,就听到对方来了这么一句。“公主脚酸么?”她二话没说将呼之欲出的道谢二字咽下去。

这人真不怎么样……

李安夏没吱声,场面不自然尴尬几许。随后对方还是以惯用套路问了一句”公主这是为何?”

“实话说吧。我自小便与慕家小姐关系不好,只要我们二人彼此碰见那准会拌几句嘴。”

“何因?”

“说不上所以然,许是性情相冲罢。我对她向来也是能避则避。”李安夏默默打量一番面前世人谓之的翩翩公子,却因为他与林江二人同流合污之举,一点儿也仰慕不起来。斟茶的人似是注意到女孩的视线,嘴角轻启微笑,格外客气。“昨日皇后行宫失火,太后受惊,公主作为皇孙为何不去慰问?”

李安夏无奈两手捧着下颚。“昨日大火当前,太后身心交瘁时未见几人来伴,今日危机化解皆去永安殿嘘寒问暖,我可挤不进去。”

“看来公主经此一遭感触良多。”

李安夏不语,视线别处去,当然不知对方的目光正停在她身上。良久,白景漫不经心开口。“先前……微臣可曾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李安夏似是料到几分,故作疑问,“嗯?”

“在一间茶楼。”

她嫣然一笑,“想是丞相记错了,长明自幼待在宫中,亦未出过宫门,怎会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听闻丞相从民间而来,还想让丞相给长明说说民间的事呢!”

他方才还有些蹙起的眉逐渐舒展,“许是记错了罢。”遂捧起茶盏品上一层薄茶掩盖他面上残存的疑惑。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