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00

惟一过年的迹象是墙上挂着的一只已宰杀的公鸡,用绳子拴了脚倒吊在墙壁的钉子上。叶虹牵着儿子退到墙边,双手把儿子搅在身前,跟那只褪了毛的公鸡在一起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画,有些滑稽,又有些庄严。叶虹的生存状况已一览无余。阿妖暗想叶虹没工作,说不定就在家接客当暗娼,这么一想,就不愿坐叶虹的床。

涛涛哭了两声,仍赶着李洁和李耀叫阿姨,这孩子比上次看到时瘦了,眼睛也显得更大,看着真让人心疼。虽然涛涛是无辜的,可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逗涛涛了吧,阿妖脸绷得比李洁还紧,生怕稍微露出一点笑意涛涛就会缠上她。

阿妖已经在长板凳上坐了,李洁只好在叶虹的床上坐下,刚坐下床就“吱呀”一声,总算打破了沉默。方桌上有一大袋苹果和香蕉,还有两袋奶粉,叶虹说,今天下午阿姨来过,这些东西都是阿姨拿来的。阿姨还让我去他们那儿过年……

李洁拿出那封信放在桌上,打断了叶虹的话,这是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叶虹抓起信,见信已被拆开,说,这是我的信,你们没有权力拆,私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

你看她还跟我们讲起法来了。阿妖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好一个懂法守法的良家妇女,难道你破坏别人家庭就不犯法了?

李洁直直地看着叶虹,叶虹,我问你,你跟方建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虹见李洁态度不善,桀骜地将下巴骸一扬说,什么关系,你们反正都知道了,何必再问。

李洁站起来,指着叶虹说,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涛涛“哇”地一声钻进叶虹怀里哭了。叶虹抱起儿子,替他擤了把鼻涕哄道,乖,她们不敢打你,别哭。

阿妖拉了拉李洁。姐,不要激动,坐下来,叶虹,你也坐下,别出言不逊。我们是拆了你的信,因为信是寄给方建华的,又是退到我们家的,我们怎么会知道是你的呢?我们要不拆你的信,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还拿你当自尊自强的典型呢。你是现了方建华是李洁的老公才走的,对不对?你在我姐家打扫卫生,现了我姐就是方建华的妻子,你吓了一跳,所以就不辞而别。是不是这样?

叶虹点点头,是又怎么样?

李洁看着叶虹,叶虹的皮肤紧绷绷的,光滑细腻,沦落风尘也好,底层生活的腌渍也好,都没有磨砺掉她的美色,虽说穿得像个摆地摊的,却仍然暗地妖娆。这样的女人,很容易勾引男人,就像勾引方建华一样。李洁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醋意。

阿妖看着叶虹漂亮的脸蛋和蛮不讲理的样子,心想真是引狼人室啊,找保姆竟把二奶找上门来了。阿妖问,这么说你真是方建华在海南包的……二奶了?

叶虹脸朝着窗子赌气地说,随便,你说几奶就是几奶。

现在一奶都不是了,成酸奶了。你们分手了对吧?阿妖挖苦说。

涛涛在李家被宠惯了,这时候淘气地朝李洁踢了一脚,想吸引大人注意。李洁看了涛涛一眼,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告诉我,他是不是你跟方建华的?是不是?叶虹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是我的私事。

李洁点点头,这是你的私事,那你告诉我方建华在哪儿,我要跟他离婚。

叶虹说,你是他妻子,做妻子的怎么会不知道丈夫在哪儿。李洁冷笑道,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让你们这种人搞乱了,方建华要不是遇上你这种狐狸精,怎么会连家也不要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叶虹一甩头,振振有词地说,谁是狐狸精?有本事把自己老公看牢,看不牢就别怨人。我跟方建华同居,是因为我们相爱。如果我是你,像这种对我不忠实的男人,我早就离开他了,才不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呢。李洁气得说不出话。

阿妖挥挥手,行了叶虹,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们不是来跟你算账的,我姐要跟方建华离婚,如果你知道怎么跟他联系就告诉我们。

我要知道,信也不会退回来了。叶虹怏怏地说。李洁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涛涛咳得似乎快断气,脸都憋青了,迟疑了一下,转身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挖苦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当妈的,有本事做二奶怎么没本事给自己孩子看病呢。阿妖也掏出一百块钱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跟李洁一起走了。

李洁姐妹走了好一会儿,叶虹方才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两百块钱,怒气噎满胸膛,觉得李洁和李耀这种轻蔑的施舍分明是存心侮辱自己。她叶虹是接受施舍的人么?!她忿忿地想把钱撕成碎片,可只是揉成了一团,又用手展开了。毕竟,这是钱啊,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啊。

天很冷,外面飘起了雪花,屋子里寒气逼人,叶虹呆坐着,手脚都冷得麻木了。忽然有个凉凉的东西在她手上蹭着,原来是涛涛用脸蛋亲她的手,叶虹“哇”一声搂着儿子大哭起来。

新年离得很近了,鞭炮声越来越密,在万户千家喜气洋洋阉家团聚辞旧迎新的时候,叶虹抱着儿子,满脸泪水,坐在床边,对着那只死不瞑目的公鸡怔。直到涛涛上气不接下气地咳起来,脸和嘴唇都青了。叶虹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哭喊,涛涛,你怎么了?涛涛,涛涛……!

这一夜,叶虹是在哭泣中搂着涛涛入睡的。

白一帆当了全委第一科的科长以后,干事情顺当多了。具体的事情有副科长小秦和办事员做,很多事不用他干,别人干了他去汇报,也等于是他做的工作,成绩记在他账上,白一帆本人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有时碰到干些手头上的活了,别人就会说,白处,亲自动手啊,很感动的样子。

王淑芳跟白一帆貌合神离,有事直接找唐为民,白一帆就拉拢小秦和康汉平孤立王淑芳,面上仍客客气气,但就是不让她管任何事。小秦和其他人做具体事,白一帆自己主要参加各种会议,协调跟上面的关系,下去检查指导工作。

别人都看他是唐主任提拔的人,唐主任如日中天,他也如日中天。手里有权,说什么话都有人捧场,走到哪里都有人奔过来握手,吃饭时天经地义地陪着领导坐上,有什么事一个电话就搞定。单位什么事白一帆也都知道,有时候党组成员这个级别才该知道的事他也知道,那种进入核心的感觉,真个是“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现在白一帆也不会再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坐着了,在外面跑的时间比在办公室多,经常上班时间溜了出去跟朋友喝茶。最妙的是无论他在外面干什么,别人都没有意见,都以为他在忙工作,因为他是科长嘛。

从前白一帆当办事员的时候打扫卫生擦窗户日光灯管都是他包了,现在他当了科长,这些事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了,早上别人拖地的时候,他只消坐在椅子上抬抬腿就行了。别人把地拖干净了,还要谢谢他很配合。陈原送他一盆兰草,别人打扫卫生时会按时浇水。

白一帆觉得科长和副科长虽然只差半级,却像偏房和正室的区别一样大。难怪很多人会为去掉这个“副’’字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呢。

有一次白一帆跟一个副主任到下面检查工作,这个副主任本是德高望重的,但就是年龄到点了,退居二线的文件刚打出来。一旦没了权利,别人虽然照样对你客气尊重,但那就只是面子上的事了。县上的人一拨又一拨地敬酒,每次都先从白一帆敬起,都把白一帆当个人物敬着。白一帆现自己越过副主任被捧成了领导,虽然有些飘飘然,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官场真是最势利最实用主义的地方啊,又不是欢场,年龄当真就这么敏感?

现在白一帆说点什么,别人都很重视,起言来,也有些振臂一呼的效果,其实他说的都是常识性的道理,因为所处的位置,别人就诺诺连声。久而久之,白一帆就有些官派了。

还是陈原现的,有一次白一帆跟朋友喝茶,把陈原也叫去了,其间白一帆接了三次手机,起来跟别人握了两次手,中途还来了个人,替白一帆把单买了。陈原说,白一帆你现在简直像操社会的人了。

白一帆正色说道,你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我要批评你。现在当领导的都得勾兑关系,关系就是生产力嘛。你懂不懂?

吴明国到白一帆办公室来还没坐下手机就响了,白一帆笑道,吴处长你真是日理万机。吴明国把手机往白一帆桌上一放,说,日理万机那是皇上,要我还不得肾虚!都怪唐主任这个手机,一天要打十几个电话,害得我这个月手机费花了六百多。

原来吴明国的手机是唐主任淘汰的,吴明国要去了,别人不知道,找唐主任电话都打到这个手机上,结果就替吴明国跟唐主任的关系打了广告。唐主任连手机这种贴身带体温的物件都给吴明国了,可见吴明国跟唐主任的私交非同一般。

不过白一帆现在也不比从前,从前白一帆当办事员的时候手机一天响不了一次,私底下让阿妖上午下午各打一次他的手机,接到阿妖的手机,白一帆就到走廊上去接,也像有了圈子有了应酬的样子。别人开玩笑问是不是美眉,白一帆不置可否,故意表情暧昧。猜去吧,这年头,男人要没有点问题别人会说你没本事。

现在是关系很重要的时代,手机经常响,证明应酬多;应酬多,证明你对别人很重要,不重要的没有实际利用价值的人别人也不会浪费时间和你应酬。白一帆当了科长,应酬多,关系广,每个月手机费居高不下,办了呼人限制,先让电信公司过滤一道,像是领导的秘书把要见的人先筛选一遍,拣重要的才安排领导亲自接见。

白一帆在党校中青班认识了不少局长主任,这些同学好多都在读研,看中白一帆的文笔功夫,常请白一帆吃饭,让白一帆当枪手替他们写论文,白一帆靠这个交了不少朋友,差点搞成支柱产业,手机响经常都是这帮同学打来的。

党校的同学,mpa班的同学,单位的同事,企业的朋友,康汉平介绍认识的房地产老板和几个副市长的秘书,这些朋友圈子有时是重叠的,有时一个朋友分属几个圈子。白一帆在这些朋友圈子里游刃有余,把一个区区科级的微末小官当得很像回事。

白一帆的手机一天要响十几次,烦了,干脆设成振动,低调行事。上午的手机基本上是说事的,下午的手机基本上是约吃饭的。在一起吃饭喝酒,完了再摸几圈麻将,十二点左右回家睡觉。礼拜一到礼拜五,都是这样。都说五等男人下班就回家,可一旦白一帆不回家了有应酬了,当上等男人了,阿妖又不干了。经常都是白一帆正在外面应酬着,阿妖打电话来了,问白一帆在哪里。白一帆说跟朋友在一起,问阿妖你在哪里,阿妖生气说我也跟朋友在一起。

不过阿妖也很通情达理,如果白一帆说在陪唐主任打麻将,阿妖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关心地叮嘱一句,酒不要喝多了。回家来也不会转过去身去给白一帆一个背。

这天白一帆玩得晚了,一点多才回家,阿妖连灯都关了。白一帆脱了衣服摸上床去,赔笑道,跟你说,我也快成有车族了。我们科马上就要有车了,有了车,亦卓就不用一大早挤公车了,我可以天天接送她,你我也接送。

阿妖科里借的那辆车已报废了,听白一帆这么一说,脸色才霁和了。白一帆一到投资科,就想解决车的问题。白一帆住得远,老婆孩子上班上学都需要车,虽然公共汽车有好几路沿河堤开,赶车也方便,但是挤公车那是什么感觉?那是芸芸众生普通大众。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出门办事没车像什么样。有没有车不但跟工作条件有关,还跟身份面子有关。

单位科长这个级别没资格配公车,只能搞市场经济,原则上是各科可以自己想法解决车,但要自己科里养。好比单位的公车是嫡出,科里的车是庶出;又好比单位的车是婚生子,科里的车是私生子,上不了户口。

白一帆到投资科后工作很快打开局面,替两家企业在省上争取的资金已经到了财政账上。白一帆跟其中一家企业谈好,支持科里一辆车,反正是为了工作,免得跑省上下基层老麻烦企业。白一帆把一辆崭新的还没有上牌照的桑塔纳2ooo型开了回来,礼拜天把岳父母接到农家乐去玩了一天,又看桃花又钓鱼,老两口高兴得不得了。家里早就想买两件上档次的摆设,白一帆有了车,半天就到成都搞定了。

单位的人是从白一帆神采飞扬却又保持着低调地开着车上班看出他这个科长当得很滋润的。当了投资科科长又开着桑塔纳2ooo型的白一帆气宇非凡,简直称得上气宇轩昂。成了有车一族的白一帆心理上获得了一种满足感,从前没有车的日子简直像旧社会了。汽车使白一帆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度使遥远的距离变得近在咫尺,使很难办的事情变得易如反掌。

白一帆不无满足地想,男人是要有车的,有车的男人才像个男人。男人有了车就像有了二房,坐在一部新车里面,就像是被情人坐拥人怀一样有一种快感,开着车飞驰,就像把女朋友压倒在床上-一样**,所以总是说美女香车,把香车跟美女相提并论就像把白酒香烟跟男人放在一起一样是有道理的,是很感性的,是跟男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的。

新车暗红色的进口漆跟女朋友的皮肤一样有光泽,奶油色的皮革也跟女朋友的皮肤一样细腻,车内的小饰物也像女朋友一样很小资,香水瓶也像女朋友一样挥着特有的香味,两者都可以给男人带来快感,都可以让男人膨胀起来。而且白一帆这辆车从理论上说所有权还不是他的,他只有使用权,所以这是婚外的女朋友,就有了偷情的感觉,自古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所以白一帆开着桑塔纳的感觉爽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