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00

起点萧宁小说《玫瑰之谷》

白一帆的自行车后座放着一袋罐头,红灯亮了,白一帆一个急刹,罐头摔在地上滚出老远。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越过停车线去拣罐头,公交车司机伸出头来吼,干啥?不要命了你!那男人手里拿着拣起来的红烧肉罐头说,干啥?老子响应市政府号召吃爱市罐头,你今天碾过去老子就是烈士!

白一帆一看,男人原来是鲁羽纶,白晓来的老公。

鲁羽纶第一次见到白一帆是跟白晓来到成都买结婚用品,那时白一帆还在读川大,鲁羽纶不让白晓来介绍,拿笔在手心写了名字让白一帆认,白一帆说,鲁羽纶,好名字。鲁羽纶虽然没有读大学,但他的名字很有文化积淀,取自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鲁羽纶听白一帆读出他的名字,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惊喜地说,哈哈,你是第一个念对我名字的人,很多人都念成“鲁羽轮”,只有你念成“鲁羽官”,你真行啊。此时白一帆看见鲁羽纶自行车上也驮着罐头就笑了,说,你带的也是罐头。鲁羽纶也笑了,说,国家干部带头吃罐头啊。白一帆说,是啊,规定县处级买两百块钱的,科级买一百块钱的。

其实白一帆因为表姐两口子在罐头厂,本想多买点儿,可白一帆买两百元的,别人也不会知道是跟罐头厂有感情,还以为你自己把自己提拔了,提拔是组织的事,自己再着急,也不能在罐头上表现出来。

白晓来的儿子鲁树林在省舞蹈学校宁阳分校,今天周末要回家,鲁羽纶在厨房边做饭边唱:姑娘你好像一枝花,为了你的眼睛到你家,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啦,你呀呀啊啊啊……

正唱着,抄水电表的来了,砰砰砰地敲门,牛B得好像不是抄水表而是操水表来了。鲁羽纶住的是父母的房子,他们长年住在大连小儿子家,这套房子就让鲁羽纶一家住着。抄水表的看见罐头就说,哇,又罐头了?

鲁羽纶懒得回答,抄表的又说,就你们厂那罐头,不垮才怪呢。说着谴责地看了鲁羽纶一眼,好像鲁羽纶应该对罐头厂的亏损负责。

鲁羽纶从厨房窗户望出去,看见老婆白晓来正往家里走来,多有风度的女人啊,你都想像不到罐头厂怎会有这等女人。鲁羽纶怎么能不爱罐头厂呢,他就是在罐头厂,把有厂花之称的白晓来弄到手的。他的青春,他的爱情,他的家都跟罐头厂联在一起,想当年东风罐头厂的劳模鲁羽纶,走到哪里都是扬眉吐气的。可现在罐头厂连工资都不起了,他的妻子白晓来,被省歌舞团淘汰的白晓来,每天只好无所事事地在公园里跳舞。

白晓来在那些水桶腰的长了赘肉的女人中简直是鹤立鸡群,曾在现代芭蕾舞剧里跳吴清华的白晓来前半生跟猪肉罐头在一起,后半生跟长赘肉的女人在一起,鲁羽纶深为老婆委屈。

白晓来还没敲门,鲁羽纶已经把门打开了,白晓来耸耸鼻子说,我闻到空气中都是碎片蘑菇的味道了。儿子回家鲁羽纶尽量不上罐头,只有一道汤是碎片蘑菇的,半夜里鲁树林上吐下泻,吐出来的东西有一股蘑菇味儿,天没亮白晓来夫妇就把儿子弄到医院输液去了。

对面病床的女人在守病人,听说白晓来是罐头厂的,话就多起来,说她是机床厂的,今年四十八,一刀切了。女人边织毛衣边说,你看上去真年轻,儿子都这么大了,早婚吧。白晓来说,哪里,我算晚婚了。女人说,我是七六年结的婚,闹地震的那年,那年**逝世。我们才倒霉,好不容易结个婚,全国人民都在哭。正说着鲁羽纶给白晓来送早饭来了,要换她回去休息,女人羡慕地说,你丈夫真疼你。

当年追求白晓来的人很多,因为小时候那件事,白晓来对婚姻有很深的恐惧。白晓来的初恋是一个青年军官,她爱上了他,军官也很爱她,白晓来好几次鼓起勇气准备跟他说那件事,都没说出口。一直到要领结婚证了,白晓来躺在诊断床上作婚前检查,女医生让白晓来分开双腿,白晓来感觉下体一阵冰凉,然后听到女医生问,睡过了?

白晓来那个年代的男女是很规矩的,女医生脸上那种洞悉一切的恶毒让白晓来的脸蓦地烧了起来,白晓来说,我们没有。没有,**都破了还说没有。白晓来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女医生嘲笑地说,你还有脸哭,让你男朋友听到了光彩是不是?

白晓来最后一次跟青年军官见面是在九眼桥附近的望江公园,军官没法接受现实,说,我想要一个纯洁的女孩,可你早就不纯洁了。军官脸色铁青,把地上的青草都拔光了,他紧抿的嘴角使他看上去像个冷面杀手,杀死的是白晓来的心。军官把白晓来写给他的信退给了白晓来,让白晓来把他的信也退给他。那些信白晓来用丝带拴着放在白紫给她的盒子里,白紫总有一些漂亮的盒子,那些盒子装着她的往事,有一种褪色的华丽。

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失过恋,她对于痛苦的认识就是有限的,肤浅的,把一个女人抛到地狱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让她失恋。失恋的白晓来天天跑到厂区南大门铁路专用线站台上,在木箱上一坐就是几小时,哭湿了手帕,眼睛都哭肿了。鲁羽纶尾随着她,在离她几十米的地方蹲下,却不说一句话。

到第四天,白晓来忍不住了,问,你总跟着我干什么?鲁羽纶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怕你碰到流氓,你、你这样的,很、很容易碰到流氓。这就是一个钳工的诗了,鲁羽纶蹲在地上,递给白晓来一块有机油味的手帕,让她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坚决而温和地说,晓来,我们好吧,你跟我过,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不抽烟,不喝酒,每月了工:资全都给你。

鲁羽纶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后就等着白晓来表态。白晓来是白紫教养大的,气质上也有点没落贵族的味道,又在省歌舞团呆过,对生活和爱情充满浮华的梦想,是白天鹅奥吉塔的梦想,这些梦想在英武的军官身上可以找到感觉,放在罐头厂这个地方就格格不入,任何――个人在一个每天都能听到屠宰线上猪的嚎叫、闻到猪下水的血腥味的地方呆上几年就不可能浪漫得起来。

生活是实际的,军官是遥远的。白晓来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离开罐头厂了。白晓来看见了鲁羽纶工作服之下凸起的肌肉,闻到了鲁羽纶身上那种男人的气味,鲁羽纶在挥洒着他的雄激素,这种雄激素在二十四岁的白晓来身上引起了反应。白晓来跟鲁羽纶到他家去,鲁羽纶的父母知道白晓来小时候的事,但他们什么也没说,还做了一桌好菜款待她。从那天起,白晓来就把他们看成是自己的父母了,鲁羽纶的父母给了从小就不知道亲生父母是何人的白晓来归宿感。

是罐头厂成全了白晓来幸福的婚姻,给了白晓来一个家,白晓来爱罐头厂,罐头厂大礼堂油光水滑的舞台,留下了白晓来青春的倩影和轻盈的舞姿,留下了很多有滋有味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