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35

年底青阳县的人到综合科办事,完了请大家吃饭,分管主任俞敬也参加了。青阳县的局长说郝县长也来了,正陪农行的人,马上就过来。小姐摆好碗筷、酒水,凉菜也上来了,一会儿郝县长和司机来了,大家都站起来欢迎。

郝县长就是跟白一帆一起分到宁阳的那个大学生,当初人家给白一帆介绍前市委书记的女儿,白一帆因为有了阿妖拒绝了,才介绍给郝建中。郝县长当过几年市长秘书,又在政府办干过几年,两年前到县上任职,当县长兼县委副书记。像郝县长这个年龄的干部,又有特殊的背景,说不准哪天回市里就成了市领导,上的位置自然给郝县长留着,俞敬坐了主宾位置,其余的各自忖度自己的职务该坐哪里,都不会坐错。

关于坐次问题从来没有任何领导明示,哪一级文件也没有规定过,大家却无师自通,像外交礼仪一样严格遵守。

郝县长跟每个人都握了手,也跟白一帆握了手,虽然他们当初曾在人事局培训过一周,但是郝县长已经认不出白一帆了。郝县长的手很软和,握手的时间和力度掌握得很好,这也是当领导的基本功,也有说长这样的手的人都善于谋略。白一帆心里不免生出感慨,假若当年是他而不是郝建中跟前市委书记的千金结了婚,自己这会儿也不至于坐在上菜的位置。

客气一阵后,俞主任说,郝县长,等你指示,我们好动筷子。郝建中大笑道,我作什么指示,你们才是市领导,来来,吃。酒桌上的主要话题是说青阳县的县域经济展,郝县长给综合科全体敬酒说,感谢支持,希望明年继续支持,加大支持的力度。白一帆心情复杂,想起当年郝建中跟他一个起点,现在被人尊为领导,做一方父母官,走到哪里都带着下属和司机,而自己却坐在上菜的位置,跟着人拍马屁。

正走神,小姐上来一道番茄汁瓦块鱼』、姐搬凉菜时另一只手端着的盘子斜了斜,番茄汁就滴滴答答地滴在白一帆身上。因为开着空调,白一帆一进去就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毛衣,是阿妖才买的鄂尔多斯,也是他最贵的一件毛衣。白一帆跳了起来,见毛衣上已经弄上了很大一块污渍,心里十分恼火,又不好作。

倒是庄雯关心,忙递给他餐巾纸擦干净,但这身毛衣算是毁了。大家敬酒到**,说了两句小姐素质一般就移开了话题。只有白一帆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不是每次都坐在上菜的位置,小姐怎么会把菜汤倒在他身上?假如这菜汤是洒在了郝建中身上,那又会是怎么样?在座的人一定都会替他拭擦吹拂,一定把小姐批评得眼泪汪汪,说不定酒店老板还会亲自来道歉。同样的事情,生在他白一帆身上只是个小失误,生在郝建中身上肯定就成了事件。

白一帆越想越憋气,越想越窝囊,到后来菜也没怎么吃,酒也没怎么喝。吴明国还说,小白你别光顾了自己吃,也给县上的领导敬敬酒啊,还有钟处长,你的直接领导,也要敬一杯。白一帆只好拿了酒壶,挨个给郝建中等都敬了一杯。白一帆很心疼他那件鄂尔多斯的毛衣,一边想回去怎么跟阿妖交待,阿妖肯定要生气,为买这件毛衣花了八百多块钱,八百块钱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阿妖和白一帆两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还不到这个数。

买这件毛衣时阿妖说,一帆,你现在现在在政府机关工作,要注意形象,不能像原来在文化馆一样,成天套件旧兮兮的风衣,冒充艺术家。

小姐太可恶,每次都从白一帆旁边上菜,白一帆随时担心自己的鄂尔多斯再洒上汤汁。每次好菜上来,还没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姐一转就转到上郝建中那儿去了。白一帆从吃饭上感觉出了强烈的等级区别,一个男人,总坐在上菜的位置还叫男人吗?

年前阿妖天天在外面吃饭,如果吃火锅,回家身上肯定带着股鸳鸯火锅味儿。白一帆苦恼地说,唐主任今天开会时讲,给领导敬酒酒杯应该端得比领导低,我总是记不住,每次都是我的酒杯端得最高,别人都弯下身子碰杯,我却忘了。

阿妖说,你为什么不注意点呢?

白一帆说,我成天注意这个我还活不活了,我他妈也太累了。阿妖说,别人就不累吗,这是起码的礼貌,外交上更讲究呢,今后这些细节不能不注意。白一帆想想又笑,阿妖说你笑什么笑?白一帆说,我笑那些人,明明都比唐主任高,可怎么都像是比他矮?说话肉麻得要命,一个个汉奸似的,怪不得中国出汉奸,这些人放在战争年代,准是当汉奸的料。

阿妖不高兴地说,一帆你这个毛病总是不改,要遇上那种心胸狭窄的领导你就惨了。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又是吃了饭就走了。白一帆说,吃了饭我就走了。阿妖问,别人也走了?白一帆说,他们要打麻将,陪唐主任打。

阿妖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种场合,你就是不打,也不能吃了饭就走,在边上看一会儿,不会打可以学嘛,还可以买马嘛。你这样别人还以为你就会吃饭。

白一帆说,我就会吃饭怎么了?本来就是吃饭嘛。我对麻将这种低级娱乐没兴趣,而且我也不懂,当领导的为什么这么喜欢打麻将?天天都有人陪他们打麻将。

阿妖说,又来了,既然进了机关,就是准备走仕途,不当官到政府部门干什么来了?行政单位有职称吗?有教授副教授吗?有高工研究员吗?有主任医师吗?没有。所以,要实现价值就得走仕途。大家都只有这一条路,让谁走不让谁走就是领导说了算。所以,就得争着在领导面前表现。不光工作上努力,这种场合更要活跃,才能让领导对你印象深。领导打麻将,你就是不打,也不能马上就走,在一边陪着,陪着领导对你就有印象。还有,今后你们钟科长要修改你,你让他改就是了,态度还要好,要做得心悦诚服的样子。你想想,如果你现在不忍这一时,你就要被别人修改一辈子,如果你忍了,以后就是你修改别人。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了,人家能坐在这个位子,就有他坐在这个位子的道理,要不怎么别人能,你就不能呢?

白一帆从鼻子里哼一声说,一个区区科级也算官?我根本就看不上。阿妖说,你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一个男人要上不去就没资格当男人。你才三十多岁,也该有点追求,这几年很关键,这几年没有起色,一辈子就定型了,年龄不等人啊。白一帆觉得阿妖的话太他妈正确了,心里就有点恨,阿妖以前从不给自己施加压力的,现在也变了。白一帆不满地哼了一声,听见阿妖柔声说,一帆,我们局里提我当副科长了,以后我怕是经常有应酬,经常要晚回来了,你可要支持我。

白一帆心中大叫一声,完了完了,连自己的老婆都当官了,连小鸟依人的阿妖都是副科长了,自己却混得一团糟,白一帆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兵败如山倒,刚上去就崩溃了。白一帆又羞又愧,联想到刚才阿妖说的,一个男人要上不去他就连男人都没资格当,真他妈是乌鸦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