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间最强的违禁品(一)
作者:charlesp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502

徐胆和野田敦才不需要他同去,连忙又敬了他几杯酒。见安平王酒意上头,再喝要就昏倒说不成事了,徐胆才开口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把蓝姬借给我们。”

安平王却丝毫不糊涂,听到这句话忽然像是醒了,他向蓝看了一眼,默默思考了一会,问:“是她要你们帮忙求情的么?”

野田敦连忙解释说:“不,我们两次战胜柚木都是有她帮忙,知道她很厉害,所以就……”

“她的身手的确不错,但你们知道她的身份么?”安平王仔细看了看二人的脸色,说:“不管你们到底知道多少,她这样的人,公开使用是不合适的。”

野田敦赔笑道:“不是要,只是借,要还的。不能公开使用的话,我们就不给她任职,只给她发点零花钱不就得了。”

安平王又想了一会,终于答应了:“半年,那就半年时间。半年之后,她一定要回来。说起来,你们这俩小子可是胃口不小啊。小小的一个城池里放三个神将,说起来人家会以为我们安平家的金库在那里,哈哈!”

二人告辞后,并肩默然走了一会,野田敦才首先开口说:“老爷子很明显知道蓝的实力嘛,直接称她为‘神将’呢。”

“她不是神将的话,我们只能算杂鱼了。”徐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借到了,真的很期待今后的日子。”

正说到蓝,她便出现在了走廊拐角处,向二人微微躬身说:“公主请你们过去密谈。”

小小的一座王府,哪有那么多“密谈”的去处?二人齐声在心中骂了句“丫头片子小题大做”,但还是跟着蓝去了。

安平小公主早指使人(很可能就是蓝)在后花园里搭了个棚子,里面烤好了火炉,摆了一桌酒菜。徐胆和野田敦刚才光顾着跟安平王炒概念了,实在东西没下肚多少,来了便不客气地大嚼了起来。小公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吃了一刻钟,终于觉得自己被彻底无视了,咳嗽了一声说:“嗯,你们来报告一下憔郡之旅的具体情况。”

野田敦嘴里含着鸡腿,口齿不清地说:“下午不,不都跟你和主公报告过了吗?”

“那是简单报告,我要详细经过!”小公主瞪了瞪眼,以示自己正在勃然大怒:“你们要记住,虽然你们现在名义上是安平家的分封神将,但实际上是我安平加代的忠实部下,两条在穷困潦倒之际被我捡来的忠犬!按照官场上的说法,你们得称我为‘恩师’,私下里应该称我为‘主人’,今后我继承了安平家业更得名正言顺地称呼我为‘主公’,所以一切都不能对我有所隐瞒,明白了没有?”

这席话如果是柚木来说,想必会把二人当场吓成点头虫,甚至大小便失禁,可惜安平小公主这种漂亮小女孩说这些话说不但一点都不恐怖,那故作凶恶的模样还显得相当可爱。二人心中暗笑,表面上却都作出了恭顺模样,含着鸡腿低下头呜咽着说:

“恩师在上,学生不敢隐瞒。”

“主人吉祥,奴婢言无不尽。”

尽管因为缺乏事前排练,回答得不甚整齐,但安平小公主还是成功地取得了一次精神胜利,于是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说:“把你们此行经历仔细说说。”

野田敦大略把三人如何找到贺兰镇,如何击败柚木,如何受到贺兰镇乡亲父老的感谢的经过详细讲了一回。他的口才不错,能把本来平淡的事讲得一波三折,何况此次远行的确一波三折,有十分充足的资源可用。小公主听得双眼闪星星,竟然听了个把小时都没有打瞌睡。野田敦说完后,小公主又索了他俩从贺兰镇得到的兵器观看,不过她显然对兵器并不感兴趣,随便看了看便放下了,又问:“你们在贺兰镇养了伤后,还盘桓了好些天,都干了些什么?”

徐胆想了一想,说:“跟当地父老建立了亲切友好的联系,我们商定一起发财。不过如果这种承诺不能尽早兑现的话,也只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小公主冷笑了一声,说:“当然了,你们虽然救了他们全镇,可人家给了你们全套精良铠甲行头和兵器,这一套下来总得几百贯罢,再大的恩情也报答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自然就只有互惠互利的事,哪可能再继续大赠送?可你们两个除了嘴皮子什么都没有,准备拿什么跟人家一起发财?”

野田敦洋洋得意地说:“主人,奴婢发现那里富含铁矿、铜矿、煤矿,而且有一种矿石中含有一种叫sitee的奇异物质,堪有大用。当然这具体操作呢,对主人来说复杂了点,可能一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

“sitee?是个好东西啊,那样的话,电就可以大量制造出来了。”小公主看着桌上的油灯,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先烧玻璃造几个白炽灯吧,可比现在好得多啊。”

砰砰两声碎响,野田敦和徐胆手中的酒杯争先恐后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二人都张口结舌地看着小公主,眼睛瞪得老大,心中杂念丛生,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由僵在了那里。过了半天,徐胆才首先反应过来,挣扎着问:“为什么?”

小公主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把风的蓝,低哼了一声说:“你们一直都瞧不起我,以为我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是不是?我明确地告诉你们,全都错了!”

二人双股战战着对视了两眼,野田敦抬头问:“请主人明示奴婢们错在何处。”

“我的确年纪幼小,但要论见识,却是天界举世第一人!”小公主昂起头傲然站起,对二人说:“因为我到过雷克萨的地方,或者说,是你们自称的‘人间’!”

徐胆困惑地看着小公主说:“去过人间不算什么,清安家当家的还不是去过,她可在那里足足白吃白喝地住了两年,还是我们送回来的……”

小公主立即抢白道:“她知道sitee的用途吗?她知道人间是什么样的情形吗?不说这些高难度的了,她甚至知道白炽灯是什么东西吗?”

徐胆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喃喃地说:“她不知道,你也不应该知道。”

小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雷克萨的确做得很绝,可惜再好的隔绝措施,也得要人来执行。只要有人参与,就不可能完美。”

野田敦战战兢兢地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现在该我来问你,卑贱的奴婢。”安平加代高傲地抬起了头,以胜利者的目光蔑视着徐胆和野田敦二人,冷冷地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敢隐瞒我的?”

二人慌忙回答:“不敢,不敢!”

见二人气焰顿失,安平加代又进一步加大了威逼力度,恶狠狠地说:“知道么,别以为成为了神将就了不得了,只要我向父王说明一切,揭露你们洋人深藏不露的祸心,他立即就可以翻脸将你二人拿下问斩,包管你二人无还手之力,你们信也不信?”

野田敦哭天喊地道:“相信,相信!公主饶命啊!”

徐胆充满厌恶地直立起了身子,呵斥道:“胖子,你做戏做得忒过分,我都看不下去了——人家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啊,你下面接着就准备干什么,抱大腿?”

听徐胆揭破了野田敦的下步企图,安平加代立即坐远了两尺,目光警惕地盯着野田敦不放,头也不回地问徐胆:“我看你要老实一点,下面我问你的话,你都要据实回答,不得巧言令色蒙骗于我,否则定然不饶,你可知道么?”

徐胆叹了口气说:“我看你差不多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需要再问我们什么了吧。”

“有没有必要问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安平加代笑吟吟地看着徐胆:“而且明知故问,更能试探你是否诚实,对不对?”

徐胆干咳了一声说:“公主,既然是明知故问的话,用不着先提示我。其实我们大可把话摆明了说,我们彼此都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用不着恫吓威逼,我们作个倾心之谈如何?我什么都不瞒你,但我想知道的,希望你也能够回答。”

“大胆,不能说啊!”野田敦发出了垂死挣扎的嚎叫:“上面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还要回去开豆腐店呢!”

“过了这关再说吧。”徐胆没好气地扫了野田敦一眼:“雷克萨早就把我们抛弃了,现在哪还谈得上回去的事?既然我们选择了与公主合作,而且她早已洞悉内幕,那还是说清楚的好。再说了,首先泄漏组织机密的是你!你早在晦明城就为了一己虚荣,向人透露了已通天眼之事,要打板子也是你先受着!”

野田敦怏怏说话了。安平加代点了点头,问:“按照人间的古历法,现在是耶诞……也就是西元多少年?”

听到这句话,二人身躯都不由一震。野田敦忍不住叹道:“问得挺有水平啊。”

“当然了。”安平加代高傲地昂起了头:“不拿出点本事给你们瞧瞧,如何能让你们信服?回答我的问题吧,忠狗。”

徐胆沉吟了片刻,抬头说:“确切的年份,我也不知道。”

野田敦立即阴阳怪气地在一边帮腔:“并非有意隐瞒主人,奴婢们的确不知。”

安平加代对这种答案显然有所准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了徐胆。徐胆又说:“公主问的这个问题的确非常之妙,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能说说公主个人的看法吗?”

安平加代徐徐开口说:“按照直观的印象,人间目前应处于西元二十二世纪初。但如果是那么简单的答案,为何要用种种繁复的年号纪念法予以遮盖?根据种种不合理现象,我判断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景象——你在雷克萨隔离区能看到什么景象?”野田敦立即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包括清安丽在内的天界贵族们在彼此隔离的雷克萨隔离区避难多时,他们看到的都是一个西元十六世纪水准的蛮荒国家,为何你能比他们多看六百年?”

徐胆淡淡地说:“公主,请你先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否则许多话无从说起。”

安平加代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明明是我询问你们在先啊。”

徐胆微笑道:“我们很谦卑地请公主明示内情,否则隔阂甚多,彼此提防,可不能叫‘倾心之谈’了。”

安平加代犹豫了片刻,见徐胆目光诚恳,便耸了耸肩说:“算了,先说我的事也无所谓。”

于是小公主开始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她的人间之旅纯属一个巧合,乃是天景十六年(也就是她十一岁的那年)春天,到故乡鸟岛郡度假时发生的事。当时谣传说有幻魔将大举进攻鸟岛郡,郡守一时慌了手脚,便准备委托几个正在鸟岛休假的雷克萨洋人寄放家眷到雷克萨洋人国避难。鸟岛郡本与灵牙伽罗郡隔得远,跟雷克萨没什么正规交往,但洋人们都爱到这里来休假,与鸟岛居民和官方也一直相处融洽,因此没费什么周折便达成了一致。然而因为这件事的交涉非常匆忙和混乱,在执行送人的时候交接信息不畅,甚至同去的几个鸟岛仆人都以为郡守是要把安平公主送去避难,安平加代自小胆子便极大,更是乐得闭口看热闹,结果出了不该出的大岔子,洋人们把安平加代带走了。

得知此事后,鸟岛郡守一时傻了眼,然而他与雷克萨官方却没有联系,那几个洋人虽然面熟得很,但说起番号一概不知,名字也都是些休假时泡妞用的假名,辗转多次终于找到灵牙伽罗的洋人办事处,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幸亏洋人们做事认真,这种行动都有登记,好歹查出确有这么一批人送到了雷克萨本国去。鸟岛郡守只得一面向安平家隐瞒安平加代被诱拐的事实,一面哀求雷克萨尽快把人送回来。但雷克萨洋兵当时正忙着外出打仗,管事的回到办事处时都是蜻蜓点水般呆上半天就走,因此这件事足足耽误了半年时间才办下来,洋人们最终将安平加代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鸟岛郡守知道安平家在鸟岛势大,虽然现在的属地斯兰西郡远在数千里之外,不构成直接威胁,但此事显然是自己理亏,一旦闹起来无法收场,于是用好言哀求、厚币和美食贿赂着才让安平加代闭口不谈此事,只说在鸟岛郡守的安排下到南海去玩了半年,因此安平家无人知晓此事。

但还有一件事是鸟岛郡守都不知晓的,就是安平加代在人间的行踪。她到了人间之后,按照雷克萨的惯例给隔离在了一个单独区域,看着四周与家里差不多的环境,过了没多久就气闷了起来,到处串门,很快与一个雷克萨派驻在她的居住处的管理员大叔熟悉了起来。在她的好言相求之下,这位好心的大叔答应给她带好玩的东西来,结果给她带来了一个便携式立体电视……

听到这里,野田敦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叫道:“停住停住停住!!!”

安平加代一脸错愕地问:“怎么啦?”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白炽灯和电视这种东西的,你适才所说的话分别有诈!”野田敦毫不客气地说:“你把雷克萨当成什么了,能给你一个小丫头央求两句就违反原则?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事,而且对隔离区的物资进出有很严格的审查!”

“那你们是承认有那些东西和隔离区了。”安平加代微微一笑说:“我可没说假话。其实那个大叔不是雷克萨的人,他有个同胞兄弟是雷克萨的低层人员,因为沉溺于赌钱的缘故,由他换了去顶替一段时间。所以他对雷克萨的规矩实际上一点都不清楚,给我撒娇哀求几次就答应了。雷克萨对我们的进出的确是防范森严,但对自己人的搜查嘛……他甚至背了一口零点四八米口径的锅进来,只是说了声‘给鸟岛人煮火锅吃’,就没人检查他呢。”

二人听到“零点四八米口径”这种专业术语后,刚刚鼓起来的一口气又顿时泄光了。野田敦喃喃地说:“马鹿野郎,内贼难防啊,卫星接收天线都能带进去!”

徐胆却依然盯着安平加代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你说的话还有不尽不实之处。”

“总得允许人家有点小秘密不是?”安平加代耸了耸肩:“我没有必要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你们吧?反正那些事情跟我们现在要做的毫无关系。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在十一岁那年到过人间,看到了你们的电视,那就行了。”

徐胆哼了一声,问:“是吗,看了些什么?”

“常看的有BSi,CBS,BNN……”安平加代扳着指头数了一会,笑道:“有好几十个频道呢,我都学会怎么调锅盖角度接收新的电视台了!”

看到她那得意洋洋的笑颜,徐胆只觉得喉头发堵,真想吐血而后快。野田敦也给憋得面如滴血,叹道:“难怪你满口痴汉痴汉的,看连续剧太多了吧?也亏你看得懂!”

安平加代嘻嘻一笑,用纯熟的汉语说:“很容易啊,那个好心大叔发现我看不懂后,很热心地又带了个仪器来,接到我脑袋上后,只是昏昏地睡了过去,过了三个小时醒来之后,我就学会了听说读写汉语和汉字呢。”

记忆移植机也能带进去……雷克萨那看似铁板一块的管理制度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下徐胆和野田敦实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野田敦才抬起沉重的脑袋问徐胆:“你说她到底看了些什么?”

徐胆挣扎着呻吟道:“接近半年时间,有心的话,足以在电视中学到太多的东西了……”

安平加代这才收敛了嘻笑神色,板着脸说:“知道了吧,所以你们什么都不必瞒我,我知道的多了。”

徐胆哀叹道:“直接说,你要干什么吧。”

“我看懂电视后,起初是很兴奋的,毕竟那么好玩嘛。但过了两三天后,我开始觉得不对,为什么这么好玩的东西,洋人会贼兮兮地藏着不让我们知道?为什么明明电多得用不完,要在城市里大造夜景工程,却不肯给我们这些客人使用?怀着这种想法,我再去看电视时,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发现了雷克萨的世界远远比我们伟大,同时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心怀恶意的雷克萨人嘲讽地看着,可是对此却无能为力!”

野田敦见她激动了起来,生怕她头脑发热命令伏兵拥上将自己捉出去点天灯,连忙摇手说:“公主请息怒,息怒!我们要平心静气地作倾心之谈,不要激动了。”

“好吧,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现在该你们了。”安平加代余怒未平,狠狠地瞪着二人说:“看你二人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徐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公主适才的叙述,我基本上听明白了,看来你对人间的内情已了解了不少,那我们就从纪年入手,说一说雷克萨的那些事儿吧。绝大多数人匆匆百年,也不知道自己过的是怎样的一生,由此可见公主的确很聪明,能够很快从电视节目中就发现异常现象。”

“少给我戴高帽子了。”安平加代虽然这么说,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这么说,不是说你自己更聪明,早就发现了吗?”

野田敦赔笑道:“不不,奴婢二人发现的比主人晚,聪明智慧远远不如。”

“你坐远点,我看着你总觉得不安全。”安平加代警惕地瞪了野田敦一眼,转头对徐胆说:“那你接着说。”

徐胆笑了笑说:“不知道公主对人间科技的深入了解程度有多少?模拟系统这种术语能否理解?”

“反正我懂得比你想象得多。”安平加代不耐烦地说:“你尽管说,说浅显点就是了。”

“好的,模拟系统的概念稍微复杂点,我先说个浅显的。”徐胆想了一想,打算趁机测试一下小公主的汉语水平,于是徐徐说到:“既然公主通晓汉语汉字,我就讲个汉族先贤的故事吧。上古时代,有一个汉族圣贤,名字叫庄周,他在一本书中记载了自己的一个梦,原文我还记得:‘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安平加代不耐烦地抗议了起来:“听不懂听不懂!”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圣贤庄周,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变成了蝴蝶。”野田敦接过话把徐胆的话翻译成了简单易懂的故事:“这个梦如此逼真,有栩栩如生的感觉,庄周以蝴蝶的身份和姿态生活着,穿越花丛中,非常惬意,已完全忘记了身为人类的庄周是什么感觉。”

安平加代眨了眨眼睛:“听起来是个好梦。”

“但好梦终于也有醒的一刻。”徐胆微微一笑:“不知过了多久,庄周忽然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名叫庄周的人类,与蝴蝶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但是梦中身为蝴蝶的感觉太过逼真,以致于他产生了一种想法……”

说到这里,徐胆拖长了音调不再说下去。小公主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呆,目光迷离了起来,喃喃地说:“身为人类,又何尝不会是蝴蝶的斑斓一梦?我与你二人相对倾谈的情形,是否又只是一只蝴蝶的瞬间一梦?”

徐胆和野田敦对视一眼,不由为小公主的领悟力和感受力感到吃惊。庄周梦蝶的故事讲给小孩的效果并不好,十有其九是不知所谓地嘻笑道:“这就完了?不好听”,不料对于安平加代却有这样的效果。野田敦急忙连声叫唤道:“公主,公主,别深了去想。”

好容易小公主回过了神,情绪稳定了下来,徐胆才接着说:“如果是一般人做了这样的梦,可能随便笑笑也就罢了。但庄周是个伟大的圣贤,因此他能够从中提炼出严肃的哲学问题:人如何认定‘真实’?如果梦足够真实,人没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安平加代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我会慢慢体悟,不过现在你还是继续说你该说的吧。”

徐胆说:“我们认知世界,通常依靠五感,假如一个寻常人眼盲、耳聋、鼻塞、舌断、肌肤麻木失去触觉,他对于身边的世界是否存在或者如何运行必然毫无察觉。相对而言,如果能够给一个人的五感完全错误的信号,他感受到的世界就会与‘真实’相去甚远。模拟系统的概念差不多就相当于人造一个‘梦蝶’的世界,只不过范围和对象有所不同。我和野田敦十三岁的时候着手研究模拟系统,就是通过对那个系统的研究,发现了人间世界的奥秘所在。因为任何人造的模拟系统,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始终可能存在问题,甚至是系统启动时不存在,而在运行阶段衍生出来的问题。这些问题以一些不合理的、与问题毫无关联的表征体现出来,但归根结底,问题的实质在于系统本身,而与表征没有关系。”

安平加代摇头说:“太深,太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浅一点。”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说得深了。”徐胆尴尬地笑了笑说:“简而言之,我们发现了一个世间最强的违禁品——人间世界的秘密,雷克萨的秘密。”

说到这里时,徐胆忽然停住不再说话,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旁边的木柴堆发出了噼啪声响。安平加代等了好一会,见徐胆还不开口,便问:“怎么,不知从何说起是吗?”

徐胆默默地点了点头。野田敦插话道:“公主,此事说起来千头万绪,大胆他想得太深,现在已经错乱得不能自拔了,不如让我野田敦来开这个头吧。”

安平加代轻轻哼了一声:“说。”

“敢问公主,此刻最想做的是什么?”

安平加代干脆利落地回答:“钱,我想要大量的钱,好好地花销奢侈一回。”

野田敦万没想到得到这种答案,原先准备好的下一句话就接不上趟了,只得苦着脸对小公主说:“公主,好歹说点高尚点的,不然这……”

安平加代怒道:“什么高尚不高尚?我贵为一郡公主,手头拮据,看到什么好的都不敢买,你们两个出门游山玩水都还要向我伸手要钱,我能不缺钱,能不想钱吗?”

野田敦只得耐心安抚道:“公主息怒,息怒。你就是说点那个……原先嘱咐大胆的‘动摇天下’之大志,也好让我继续说啊。”

安平加代这才悻悻地停止发作,冷冷地说:“那就这个吧,本公主志气高远,企图吞食天下,威震四海,统一八方,然后广为敛财,鲜衣怒马,无所不有,这样可好?”

“好,好,好得很,这也是古往今来人类的最大追求之一了。”野田敦笑道:“想必同公主拥有同样志气的人为数不少,都想统一列国,威震四海。但是公主,统一之后当真那么好玩吗?”

安平加代困惑地看着野田敦,问:“什么意思?”

野田敦悠然说道:“古人曾说: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针对古代社会的情况说的。拿天界来说吧,斯兰四郡独立之后,也曾有过合并之念,但分分合合,终究到现在还是个独立局面。南面的泰严和忍安两郡情况也大抵相似,听说他们十年前还搞过一次‘合国’,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同盟’的状态,可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但的确是这样。”安平加代沉吟道:“统一天下这种事且不说了,就拿斯兰、泰严和西凉这几个上古大郡的分家来说,原本就是同文同宗,因此无时无刻不有人想着重新统一或合并,但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前景光明,但总是成不了事。核心问题是在于谁来掌握合并后的全郡大权吧。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宁为鸡首,勿为牛后’么?”

野田敦用力点头说:“公主说得很好。在斯兰、泰严等地,这些问题说起来都是利益之争。但放眼世界,为什么要郡国林立,各自为政而不能归并统一,由天宫殿真正主持政务和军事呢?其实还是个利益问题,只是中间又夹杂了许多民族、风俗、历史遗留问题等等因素。人间也在数千年的岁月中一直面临这种情况。在上古时期,因为交通运输的限制,人类能够抵达的范围极为有限,中国、罗马等上古大帝国在扩张到了一个极限时就没办法继续发展,只能在不断与边境蛮族对抗的同时,徒劳地坐看着自己的内部产生分化和叛乱,最后无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和毁灭。”

安平加代瞪圆了眼睛问:“你的意思是说,统一是没有必要的?反正统一了最终也会分裂?所以我就应该认命,如同我的姓氏一样一辈子安守贫困,坐吃等死?”

野田敦慌忙摇手说:“当然不是这样。换句话说,就算分裂,只要底子打得好,也是上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事了,足够我们这种开国元勋吃喝玩乐一世无忧,子孙自有子孙福,又何苦考虑那么多。所以我绝无反对公主大志之意,而是拥护之至。公主如有意问鼎天下,我野田敦必将一马当先,斩将夺旗,立下建立斯兰大帝国的乾坤第一功,奉公主为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超级女皇,呼噜!”

“得了吧你,你以为自己皮厚肉多看起来就很可靠么?”安平加代没好奇地刺了野田敦一句,转头看着徐胆说:“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我看真要有那样的事,他冲得会比你快。”

“咳,咳,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些,话归正题好了。”野田敦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说:“上古诸多超大帝国的分裂毁灭,可以说从立国统一的那天就是注定了的。原因很多,很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以古代的交通、通讯和生产规模,没有办法保证一个帝国能够做到政令、军令的统一协调执行以及财政的集中收支。如中国那样的大帝国,如果不将权力分化到地方,形成封建领主割据的现实,就只有竭力控制军队的规模和战斗力,以防止拥有重兵的名将反叛作乱。而军权被过分压迫之后,面对蛮族的入侵又会无能为力,国家或陷于蛮族无休止地侵略之下,或困于越来越腐化的官僚统治,持续多年之后,终究会达到一个临界点,或是被外力征服,或是因内乱灭亡,不管是何种原因,都是山河破碎,流血千里。几千年来,人间世界实际上一直在追求军权、政权和财权的合理分配解决方案,但这些问题直到二十世纪至二十一世纪间才得到了较好的解决办法。而且这种解决方案还是依靠先进的交通、通讯和生产力才得以实现的,古代社会无法享受这种成果。但是,这些解决方案产生的时候,人类世界尚未统一,仍处于诸国林立的状态。因为,即使条件已经具备了,但各国有各国的主张,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谁也不愿意放弃。”

安平加代静静地听着野田敦的话,不住微微点头,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问:“最终还是统一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