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柚木,又见柚木
作者:charlesp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803

天景二十年一月二十二日,徐胆、野田敦和蓝三人扮作行商来到了憔郡的郡府宁安州。在此之前,蓝从未到过憔郡,而徐胆和野田敦当时也只是在憔郡的东南角山区瞎转了两天而已,对憔郡的认识实际上是很支离破碎的。沿着官道一路走来,憔郡内陆地区给三人的印象只能以“触目惊心”来形容。

按照赵信当日对憔郡的形容以及徐胆和野田敦在南部山中的见闻,憔郡乃是“穷山恶水,一无所有”之地,然而这句话只有一半是对的:官道两边绝大多数的土地都是赤红和黑褐色的,野田敦特地找了点土亲口尝过,盐碱度很高,只有极少数耐盐碱的杂草可以生存,普通粮食作物是休想种出来的。路边一个旅店里的店小二说,憔郡的全郡基本上都是这种地貌,只有郡府宁安州附近有一点点绿色土地可以耕种,耕地面积极少。那个见识广博的店小二还告诉野田敦说:头一年全郡交到王府的粮食才不过三万石,而且憔郡的农田都是王庄,也就是国有企业,生产出来的得全部上交,所以这三万石也就是整个憔郡的粮食产量了——而以草原地貌为主的斯兰西郡去年都有百万石的粮税收入(指王府征收的粮食,而不是粮食产量),因此憔郡的生活必需品基本上全靠宁安州的港口从西凉和西大陆进口,有时海路不畅还得以更高的代价从本来就缺粮的斯兰西郡购运,故而粮价极贵,蔬菜更是天价。大概是因为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的缘故,憔郡的人民看起来都显得皮肤干枯,面容憔悴,特别出老,也难怪婆罗教的势力蔓延到此地后会把新建的郡名定为“憔”呢,在当时的人看来,就算是大罗金仙出任此郡的郡守,也只能黯然泪下,神伤憔悴罢。

如果憔郡只是这么衰,这么憔,就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和价值,也无需任何人去侵略,只是老天就能把这个郡灭掉。解救这个郡的民生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们全部政治移民,移到更好的地方去。但是憔郡在农业极度贫瘠衰弱的同时,矿产和锻造业却极其发达。短短的四天行程中,三人在官道边就看到了三座很大的矿山,总共有不下两万工人在矿山中劳动。

因为矿产业高度发达,所以沿途的憔郡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的武器装备却显然比斯兰西郡的好,甚至某方面超过泰严——即使是富庶的泰严郡,普通士兵绝大部分也只是穿着皮甲,有些杂兵还用着竹枪,憔郡的士兵们却全都装备着货真价实的厚重铁甲,手里的刀剑枪戟也都是份量十足的金属制品。但全金属装备也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后果:憔郡的士兵们平时就吃得少,又缺乏蔬菜,身体素质严重不行,因此面相狰狞凶恶也罢了,但凡执行任务时需要剧烈运动或奔跑,总是会累得大喘粗气,非得脱掉盔甲才能行动自如,既然如此,那种盔甲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配备给他们,纯属浪费。徐胆也迅速明白了憔郡为何拥有如此精良的武备却无法向东进去斯兰——憔郡军队想攻击斯兰西郡的话,首先得通过百里长坡爬上斯兰高原,盔甲如此精良沉重,必然会消耗士兵的大半体力,此时再与斯兰军来去如风且具有数量优势的骑兵军团对上,结果自然不用想。

三人刚刚来到宁安州,就打探到了一个稀奇物事——一座指示时间的钟楼。这座五层高的钟楼虽然其貌不扬,但能够精确指示时间的功效已使不少初来此地的行商啧啧称奇,有人甚至当场便想打探主管人事,企图出重金买下。为客人们解说的宁安客栈掌柜却不无骄傲地宣布:

“那是洋钟,洋人带来的洋钟,客官您看看开个眼就罢了,买的事想也不用去想——前些日子南海郡王金翔欲以二十万贯求购,我们郡王大人可是断然拒绝了!”

这种一掷万金的奇闻轶事自然又引起了旁人的惊呼赞叹,但徐胆和野田敦心里想的却并不是那座钟值多少钱——对他们来说,这座钟虽然不具备什么划时代的科技含量,但其意义却实在非常,它代表着憔郡可能拥有相当程度的精密机械制造能力,这是非常惊人的,同时以天界的普遍科技水平来说又是不可思议的,唯一的合理解释是有外力介入。然而夜探钟楼后,他们却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这座宏伟的科学巨作,宁安州的掌上明珠当真是卖不得的:有无数迹象证明这座先进的钟楼显然是雷克萨人所建,同时发现雷克萨撤走时拆毁了一些很重要的部件,钟楼早已不能正常运行。然而无耻的雷克萨洋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宁安王家的脸面却不能随便丢了,于是宁安王家偷偷在钟楼下设了一间大密室,里面设了三班人马,轮流以人力驱动巨钟,到了点便以人力敲响楼顶大钟!

探寻完毕,三人疾步离开钟楼,躲过卫兵的巡查来到安全地界后,野田敦终于大笑了起来:“天哪,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欺世盗名的做作行为!一座钟而已,不转了,不响了有什么关系,至于么?”

蓝忍住笑说:“王家贵族,有的时候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不过这也真是太离谱了点……”

“我们还是有收获的。”徐胆沉吟了片刻,说:“那口钟原本不应该是那样,显然应该是雷克萨撤离的时候拆走了要害部件。而且那些部件沉重之极,不可能从雷克萨那边运来,绝大多数还是本地铸造的。我们到铸造地去看一趟,应该会有所收获。”

野田敦斜着眼问:“你知道铸造地在哪里?”

徐胆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齿轮,凑到灯前认真看着说:“这上面刻着生产地的名字呢,好像叫贺兰镇。”

野田敦的后背顿时有些发凉,问:“那钟呢?”

徐胆很不屑地说:“那玩意转不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有必要看那靠人力推动的时间么?”

蓝和野田敦面面相觑,言语不能。

天还没亮时,三人问清了贺兰镇的方向后匆匆上路了。此时钟楼的时针仍然指向凌晨一时许,但专职敲钟的工人仍然尽职尽责地敲响了早晨七点的钟声。天明之后,宁安州的居民们便欣赏到了洋钟在指针损坏后仍能正常鸣钟报时的奇特功能。为此,巡城士兵们在全城范围内展开了疯狂的搜捕行动,其间诬陷良民甚多,但一直未能找到失窃的昂贵齿轮。

三天后,三人来到了位于憔郡西北角的贺兰镇。这个镇子位于一个盆地之中,方圆约有三里,镇内遍布着熔炼、锻造、铁匠等工场,整个盆地中分布着星罗棋布的引水坑和烟囱,看起来就象工业革命初期的工业区一般。镇中除了武器生产工场外,还有许多销售商店,动耶便是上百把兵器摆在露天供人挑选,虽然离得远无法看清品质,但仅仅是这种声势便已十分惊人。来到镇中之后,三人分了头拣选兵器。徐胆走了三、四家店,发现这里的兵器水准大大高于长坂城,于是装作无意地询问店家。店家倒没什么戒心,大咧咧地说:“上好兵器除了这里出售外,都是装船销往西凉的。斯兰和泰严都不是友好国家,王家禁止向东的批量商业出口,不过客官临散地买上少许是不打紧的。”

徐胆用指弹了弹刀身,摇了摇头说:“杂质还是嫌多啊,屠猪杀狗倒罢了,真刀真枪跟人打斗时容易崩口折断,我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店老板苦着脸说:“客官你这眼光也忒高了。我们小店进的可都是后山欧家出的一级货,价格也不贵,您说这也该是物有所值罢?更高品级的百炼钢刀剑都是王家专卖,每造一把出来都要登记造册,造一把王家收一把,寻常市面上找不到的。当然客官,嘿嘿,如果你真的要,也有办法可想,不过那价格就……”

徐胆微微点了点头问:“百炼钢刀,是用锤子反复多次敲打出来的吧?刀身上有花纹么?”

“对,客官您倒知道不少。”店老板故作神秘地向外张望了一下,招手道:“我这里面有一把,您要有兴趣不妨来看看。”

徐胆跟着店老板走了进去,待他取出百炼刀后仔细观察了一番,摇头说:“的确是百炼钢,这花纹也不是刻上去的。不过此刀上阵杀敌倒是够了,但还不是我心目中的宝刀。”

店老板的脸色顿时变了,夺过百炼刀收了起来,嘴里也开始不客气:“客官,瞧你这话说的。宝刀能在店里买到吗?就算买得到,你又买得起吗?百炼刀可是赐给功勋武士和神将的名贵武器,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您要买就买,别东看西看的!”

徐胆耸了耸肩,问了问百炼刀的价格后便交代了自己的钱只够买个刀柄的真相,结果给店老板一阵黑骂轰出了店。这店老板忒地黑心,不但把他轰了出来,而且还以暴雷般的嗓音把徐胆光看无钱买的恶行广告了一遍,周围的店家看他的眼神都露出了严重的不屑,这一片的店子当然都是再进去不得了。徐胆正想窜到远一点的店再看看时,忽然街面上一阵嘈杂,一队穿着棉甲(这种玩意是憔郡官兵的天才发明之一:因为铁甲极不耐寒,又重得要命,贺兰镇附近终年寒冷,穿着那种优良盔甲不但冻得要死,而且连跺脚取暖都做不到,为了坚强地活下来,士兵们用墨笔在棉衣上涂抹出盔甲形状和颜色,伪装成铁甲以备应付上级可能的检查)的憔郡士兵在一名神将的率领下风风火火地朝西跑去,野田敦竟然正跟着他们一起跑,见到徐胆便一把抓住他,叫道:“大胆,大事不好!”

徐胆不以为然地说:“再大的事也有本地官兵负责,你慌什么慌?”

野田敦哭喊道:“是肥婆啊!”

徐胆浑身一哆嗦:“你搞错了吧?”

“没错,刚才我亲眼看到它过去的!”

徐胆立即蹲下身子提鞋跟,边提边嚷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得把蓝找到啊!”

“说的是,她在哪里?”

“她没跟我一起,不过好像在西边!”

定睛校正了一下方位后,徐胆发现官兵们奔跑的方向正是西方,不由喃喃自语道:“运气不会这么背罢?”

此时整个贺兰镇都已躁动了起来,众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争先恐后地跟着卫兵们跑了过去。徐胆和野田敦只得一面奋力推搡着别人前进,一面在人堆中寻找蓝的踪迹。找了好一阵都没找到,离事发现场却越来越近了,已能听到柚木尖刻的声音。她正在高声咆哮:“混帐老儿,竟敢不遵守与淑女的约定!”

徐胆按着野田敦的肩膀奋力跳了跳,方才看见柚木正在远处的空场处,她手中捏着一个枯瘦老头的领口,正在蛮横无比地催逼什么。因为她的手掌很大,那老头的身形又极其瘦弱,看起来就象已被她捏在手中的小鸡,只需再加一把力就会捏成两段的情形。

驻防贺兰镇的憔郡神将名叫风里轩,刚刚年过三十,因为身形挺拔,面目英俊,在大烟鬼居多的憔郡算得上异数,十几年来都当之无愧地作为憔郡第一美男子而存在,因此被誉为“玉面神将”,不过他手下的功夫就没有相貌那么漂亮,与年龄不大也有关——仅仅与虹吕相当,也是个四等神将。此君接到告警后便及时率领人马赶过来处置,手下的众多武士和杂兵将柚木团团围住,都已是剑出鞘弓张弦,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模样。风里轩倒不着急动手,用剑鞘指着柚木喝道:“混蛋女人,来了后尽给我们添麻烦。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现在又要怎样?快把郑大师放下来!”

柚木大喝道:“这老儿不讲信誉,明明答应帮我打造铠甲,却迟迟不肯动工,见了我来就一味敷衍。如此无信无义之徒,老而不死,留在世上何用?”

许多人听到柚木如此蛮横,都闹了起来。徐胆和野田敦在人群中迅速听明白了事情缘由:给柚木捏在手中的是贺兰镇铁匠行会的会长郑术,家中开着两个矿场和三个铁匠铺,是贺兰镇数一数二的豪强人家。郑老儿还曾在天景初年受过天宫殿的嘉奖,获得了一个“第一铁人”的称号,乃是当世有名的锻造大师。他年轻时打造过不少精良武器,近些年来年纪大了,诸多事务都交给了儿子和徒弟去做,自己只是管理协调各工场之间和家族与官府的关系。不料柚木前些天大喇喇地冲来,逼郑大师写了一份保证书,要求半个月内给她打造一副铠甲,今天看来就是上门取货时闹了起来。

郑大师虽然年纪已老,身形干枯,又给柚木捏在了手中。但当了一辈子打铁名师,身子硬朗,此时还说得出话来。他大声叫喊道:“你这恶婆,当日冲过来便打伤了我十几个门人,又作势要扭断我大儿子手臂,我才不得不在你的保证书上签字。大家可都听听,评个理,看她说的做得到么?她要我们用上好精钢给她按照板甲厚度打出一副百叶锁子甲来,里外六层,要能抵得住七等神将的三次以上直击!大话说尽,限时极死,还一个子不给,我们满门老小都是要吃饭的,做不出这种东西来!”

柚木闻言大怒,捏住郑大师的手指又加了两分力,直捏得老儿的锁骨都嘎嘎响了起来,旁边有些胆小的听到这声音便吓得浑身筛糠。柚木见唬住了众人,满意地大叫道:“这老儿也忒无礼,我是西凉特派神将,自是你国贵客,就是你们宁安王见了我,也得以贵客之礼待我。就是打造这盔甲需要钱财,自也应由宁安王家供给了事!你不去找宁安王索要,反而推三阻四,寻找种种借口不开工,耽误姑娘我的时间!姑娘我可是堂堂神将,时间比你这等庶民宝贵一百倍,一千倍!别说姑娘我本就不该给你什么工钱,现在倒该你赔姑娘的时间损失费!”

玉面神将听到这里时,双眉已经皱得几乎垂直竖起了,他大声呵斥道:“柚木,亏你也是堂堂神将,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成何体统?放下郑大师,我们再来说话!”

“哼,你这小子有什么可说的?”柚木一推掌把郑大师丢得远远的(幸好他的门生弟子多,见大师在半空就一窝蜂地扑上去接住了,倒还没摔着),然后大声说:“那现在就轮到跟你说话。郑老儿说没钱,你就垫上,再在这保证书上签字画押,写明交货时间。到时交不了货,我就拆掉你的镇府,连你也一起打!”

风里轩听到这里不气反笑,向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的武士和杂兵足有百来人,阵容强盛,底气顿时足了三分,于是嘿嘿笑道:“柚木,别欺负我憔郡无人!”

战斗比想象中来得更快,风里轩说完这句话便忽然抬手射出了一枚袖箭,正中柚木的肩膀。柚木不由一愣,扭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箭尾,忽然间暴跳如雷,挥起锁链就向风里轩抽去,口中爆雷炸响:“吃我的混元爆击!”

徐胆和野田敦第一次见柚木使出混元爆击时是在无人的河边,第二次见到时是在空旷的长坂城外,尽管声势惊人,但没造成什么实际后果。然而这次就完全不同了,四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柚木的这一记混元爆击在风里轩的身边炸响后,虽然身着重甲的风里轩及时调用神力顶住了,他身后却有十几名杂兵和武士被高高掀到了半空,摔得个筋断骨折,后面还有一个看热闹的商人被链末的余风扫到,当即胸口给打成两截,血雾喷了周围人一身一脸。憔郡虽然贫穷,但地处偏远,山匪根本就活不下去,也没有幻魔作乱之忧,自斯兰息兵以来已经平静了十多年,哪里有人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刹那间便炸了群,无数本来脸上洋溢着看到热闹的欢笑的人惊恐万分地逃跑,但柚木的无差别攻势已起,接连又是几个混元爆击轰来,又有十多名武士、杂兵和来不及逃跑的看热闹者肠穿肚烂,郑记工场门前顿时成了血肉狼藉的修罗场。

无数人在街道上狂乱地冲突奔跑着,其中偶尔有些人脚步不稳倒下,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就给后面的人踩上身来反复践踏。一个风里轩手下的武士因太过恐惧转身逃跑,却给柚木的链风抽得腾飞起来,正落在人群之中,虽然穿着厚重的铁甲,仍然给踩得血肉模糊,融入了地上的血肉堆中,几乎辨别不出来。徐胆和野田敦虽然有神将之力,却也知道与失控的人群对抗是不智之举,早就跳到了旁边的房顶上。看着人群相互挤压践踏的惨状,再看着前面与柚木殊死对抗的风里轩和他的部下,野田敦说:“肥婆竟然很有心计呢。”

“哦,此话怎讲?”

“天界大多数地方都是分封领地的封建制度,但憔郡好像全都是王家直属的。贺兰镇不是风里轩这个守将可以只手遮天的领地,他只是一个从王家领俸禄,负责保护贺兰镇这个工业基地的派遣神将。因此肥婆不首先试图打倒他,而是选择制造混乱,这就会在风里轩的功绩簿上打一把大大的红叉,所以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还不是打倒柚木,而是阻止她继续破坏,那可比纯粹的决斗难得多了。人都会患得患失,风里轩已经着急了,看到了吧?”

徐胆顺着野田敦的指引向那边仔细看去,只见风里轩的眼睛已变得赤红,一边奋力挥剑向柚木斩刺,一边招呼手下残余武士和杂兵拦住柚木的退路。但他此时心浮气躁,动作屡屡走形,一时根本无法对柚木形成威胁。徐胆把这些看在眼里,不由摇了摇头说:“那人应该比我们强得多,可是心志已乱,完全不成章法了——如果当日我们有他这等力量,赵信就不会死了罢?”

如居高临下看热闹的二人所观察到的,风里轩还是有相当雄厚的实力的,否则也不会坐镇贺兰镇这个重要的工业基地,然而他使用的却是两把短剑,讲究的是近身格斗,与柚木对上却不敢近身,只能远距离拼杀,立即就被克得死死的。尽管他力量不弱,又有众多部下协作,但在与柚木的打斗中却处于下风。不过下风归下风,他的信心倒一时处于上风——斗了数十招后,他忽然冷笑着连连退后三步,高声叫道:“柚木,立即投降!你中的袖箭上早涂上了我秘制的毒药,打斗如此激烈,药性已随血液流遍全身,再不弃械投降,可别怪我到时见死不救了!”

听到他这么说后,徐胆和野田敦只不住在房顶上摇头——几十只马蜂能蛰死常人,但拿大象还是没有办法。柚木的身形体重绝对是猛犸级的,寻常的毒药如想奏效,恐怕非得用给长颈鹿打针的那种形状酷似单兵火箭筒的注药筒,以升为基本单位直接静脉注射才行。柚木听了风里轩的威胁后显得很惊慌(可惜她的演技很蹩脚,显然是装出来的惊慌),大声叫道:“哎呀呀,怎么得了?事到如今,姑娘我只有拼了,就算死在这里,也先灭掉你这个破贺兰镇罢!”

说完这句话,柚木就一脚踢开身边紧闭着的郑记工场大门冲了进去,手中锁链挥舞得如风车一般,见到房屋就一脚踹倒,见到高炉就挥链扫平,刹那间便把郑记工场破坏得狼烟四起。风里轩和他的部下急忙追进去时,郑记工场里遍布着柚木破坏的废墟和引水池,道路难行,少数几个跑到前面的迅速给柚木打死,顿时军心尽丧。风里轩勉力支持着上前攻了两招,两把短剑却给先后打断,顿时间尴尬无比,可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纤细的人影从工场的一座房屋中窜出,挥动一支三米多长的大棒向柚木打去。柚木挥动锁链将大棒缠住,那人却立即放弃了大棒,和身冲到柚木身前一拳捣中了她的腹部,竟把柚木打得后退了十来步一跤坐倒。

“你真厉害!”本已绝望的风里轩玩命地给从天而降的救星脑门上扣高帽子:“全贺兰镇人的身家性命可都看你的了!”

忽然袭击柚木的人自然就是蓝。起先她来到郑家工场外的店铺看武器时,看到颇有些品质上佳的,但店家们都说更好的在工场里,属于王家专供,拿不出来销售,于是她就潜入了工场自己翻看去了。外面虽然闹得天翻地覆,她听到柚木的声音后也不打算自己迎上去逞能,可柚木却直接杀了进来。眼看再装聋作哑就得被埋在废墟堆中了,才趁柚木不备捡了一段钢坯条出来偷袭。尽管一击奏效,可毕竟从未专门练过拳法,她的手腕还是给柚木震得酸痛不已。

趁柚木一时还未起身,蓝冲到旁边又捡了一根钢坯条作为武器,正寻思如何对付柚木时,忽然眼角余光发现外面的房顶上有些碍事的物事。转头一看原来徐胆和野田敦还在上面看热闹,立即叫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帮忙?”

尽管对柚木的恐惧已深植心底,但蓝已经涉身其中,没可能丢下她撒腿跑路,二人只得跳下房顶,在路边阵亡的武士身上搜得了长刀后也冲进了郑记工场。柚木认了三人后,大笑道:“好,好,好,来得好!今儿就让你们这几个狗男女一起死在这里!听说打造上好兵器都得要高人匠师投炉牺牲,我看把你们几个一起投进去,大概也打得出好兵器罢,奥呵呵呵呵!”

野田敦闻言问徐胆:“你听她这意思是在夸奖我们么?”

“好像我们辛辛苦苦奋斗到现在,就是为了给她当炉子的触媒一样。”徐胆举起长刀指向柚木,大声笑骂道:“肥婆,早已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丧家之犬,竟敢还口出狂言!你的铁甲呢,盾牌呢?奥呵呵呵呵,这次光着身子跟我们打,不怕被打得更惨么?”

他这话正刺到了柚木的痛处。柚木成名以来大小四十余战保持全胜,心气一直极高,却在藉藉无名的长坂城下败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武姬手里,而且败得极惨,除了身负重伤还连带丢盔弃甲,引以为傲的行头丢得精光,身上就只剩下一柄锁镰刀,因此一直不敢回西凉,只是呆在憔郡养伤。她要郑大师给她打造上好铠甲,打的就是伺机再回斯兰西郡挑衅的主意。如今虽然铠甲未成,但当面遭到如此耻笑,却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即就一链抽来,一记混元爆击在引水池边炸开,徐胆连忙闪开了。

柚木这一击出于激愤,事先考虑不周,结果炸开的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一时睁不开眼,神情还显得有些痛苦。徐胆趁机后退与野田敦和蓝结成阵势,顺口问:“肥婆怎么了?”

野田敦回答道:“要小心这些水,这里盐碱化得很厉害,虽然净化过,可还是有碱性,会伤到眼睛的。”

蓝皱眉说:“小心不要让她近身。她虽然没有铠甲,可我也没有,兵器也不顺手。”

徐胆奇道:“你不是有邪恶法术可以挡箭吗?”

蓝瞪了徐胆一眼说:“哪是什么邪恶法术?那是光明神术的一种,叫做箴言盾,我的修为还不够,挡挡弩箭还行,都还不能持久。柚木这种等级神将的直击是挡不住的,否则神将们何必穿铠甲,不是累赘吗?”

野田敦一听有这种不花钱的挡箭法术,连忙热心了起来:“也好啊,怎么不教我们?”

“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你们的力量还不太够。”蓝盯着柚木,头也不转地说:“好好在与她的战斗中感受,感悟!很难得有这种对手的。”

徐胆耸肩道:“听你的意思,好像我们可以把她作为一个提升等级的道具似的。不过这实际上应该是生死之战吧?”

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错,命悬一线,一定要小心。”

与柚木的战斗迅速开始了。不知为何,徐胆忽然想起了“三英战吕布”的桥段。不过三英战吕布时,关羽和张飞好歹都比较强,只有大耳儿稍微弱些,如今却只有蓝一个人比较强,徐胆自己和野田敦更象是负责骚扰的大耳儿之流。三人将柚木呈品字型围住轮番上阵,把柚木的锁镰攻势压得根本施展不开。但他们也都知道柚木的阴招厉害,并不敢近身力战。缠斗了一会后,柚木见自己竟然再次被三个无名小辈压制,心里暴躁了起来,运足了神力挥动锁链向脚下一拍,怒喝道:“混元爆击!”

这一次的混元爆击竟然是以她自己为圆心爆开的,受创最深的就得是柚木,可这种战术竟然成功了,围攻她的三人都被余波剧震得飞了出去,徐胆和野田敦当即吐了一口血出来,蓝也是面白如纸,显然受创不轻。徐胆强忍着再吐两口的冲动,喃喃道:“妈妈的,拼血拼不过肥婆啊!”

“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野田敦忽然指着角落里的一堆锈钢,转头问躲在后面看热闹的风里轩:“那个是不是质量最次的废钢?”

风里轩不知他为何要如此问,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对,那都是得反复回炉才能打造兵器的废材,一般都是直接抛弃了事。”

野田敦立即紧逼着追问:“有种风雷刀你知道吗?是不是用那种材料做的?”

风里轩说:“那种骗人的玩意啊,好像是吧,可有什么用……”

“没办法只好试一试了,总比跟肥婆拼血好!”野田敦自言自语道:“不过得让蓝缠住肥婆的锁链才行!”

徐胆的眼睛忽然一亮,跳起来叫道:“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去帮她!”

此时蓝正被柚木打得步步后退。虽然她力量很强,但终究比柚木差了一截,否则长坂城之战时也不需要那么多事前铺垫和算计了。此时又是轻装出行未带铠甲,不敢与柚木近身格斗。柚木更乐得远程作战——她的锁链比蓝手持的钢条长得多,这种远距离作战就始终处于攻击状态,而且拼力气比用混元爆击拼血更划算。蓝用钢条连挡了十几链后,适才给混元爆击冲得翻腾不已的气息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柚木见状大笑起来:“小女娃娃,知道大姐姐的狠了吧?赶快下跪求饶,大姐姐可以饶你一条小命,否则先用锁链把你的小胸部完全打平,然后每寸骨节都一点点地敲断!”

与柚木的恶斗中,蓝承担了超过八成的攻击和防御强度,此时气息受损,头也不仅有些发昏,死亡的感觉首次来到了她的身上,视野也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她奋力摇头瞪着柚木,喃喃地说:“混帐怪物……”

正在此时,蓝忽然发觉自己被人抱住了,身体不由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其实徐胆是从身后扶住了蓝,同时伸出双臂帮她握紧手中的钢条,但因他的身形比蓝高大得多,在野田敦的位置看来就跟完全抱住了没有什么区别。野田敦顿时气得跳脚,叫道:“揩油,又在揩油!”

徐胆没有理会野田敦的叫嚣,对蓝说:“已经有办法了,我们一起努力打倒肥婆!”

蓝紧绷着的身体略微放松了点,她回头看了一眼徐胆,用力点了点头。二人同时闭上眼睛,集中了全身的神力灌注于双臂之上,挥动着钢条便齐步迎了上去!柚木料不到他们竟然敢以二合一的姿态主动进攻,但也并未过分重视,只是又迅猛地抽去一链。但此时蓝和徐胆都已贯注了全力,钢条并未被锁链震开,而是旗鼓相当地交接了。锁链的末端迅速在钢条上飞转了几圈,将钢条缠了起来,与长坂城下的情形一摸一样。

柚木狞笑着举起了大镰,对徐胆和蓝说:“两个人一起上就敌得过我了?做梦!看大姐姐给你们一刀四段,到天上去做你们的小情人罢!”

蓝低声对徐胆说:“镰刀不够长,不要怕!”

“只要后退就行吧。”徐胆用眼角余光看着身后说:“我们一起行动,绝对不能放手!”

话音未落,柚木的巨镰就从二人面前扫过,镰刀的锁链果然不够长,非得拉近距离才可以,但冰冷刺骨的劲风已扫得二人剧痛不已。徐胆在巨镰袭来之时有意压了压蓝的身子,让她的头脸避开了直击,可自己却被疾风扫得鼻血长流。蓝察觉到脖颈处沾了鲜血,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不要紧,我们继续!”徐胆一面继续将全力贯注于钢条之上,一面冲野田敦叫道:“混蛋,你还在等什么,等酒还是等菜?!”

这个作战计划显然有一个大大的弱点,不是计划本身,而在于执行计划的人。在直面生死之时,野田敦的魄力显然比徐胆差得远。如果想出这个计划的他本身不能去执行,那这个计划也就等于毫无作用。但野田敦筛了一阵糠之后,终究还是高声嚎叫着选择了行动,他在锈钢堆里拎出了一根很长的废材,用全力举着向柚木的后背刺去。柚木听到他来,不由冷笑了一声——与野田敦斗过一次后,知道他实属群殴环节中最弱的一环,根本无需用心对付。

眼看野田敦手持的锈钢快刺到柚木时,柚木的裙裤边忽地无风起舞,猛地一掀,露出了里面赘肉横生的大半截屁股和内裤。野田敦看到这幕情形时,几乎就要被这种世间惨相当场击杀了,然而柚木却不是用色诱攻击他——随着令野田敦目呲尽裂的画面的展开,一股威力迅猛无敌的气流朝他猛轰了过去,就如台风扫过一般将野田敦卷入了其中!亏得野田敦这两个月来神力更进了一层,否则登时就要给这股气吹飞了。他翻着白眼、闭着呼吸继续用力挺进,终于还是把手中的锈钢刺到了柚木的背上。但锈钢本身无锋,柚木的身上横肉又多,还分了些神力在背上抵挡,野田敦这一击根本就不能刺进去半分。

“失败了吗?可惜!”后面观战的风里轩大呼可惜之后,忽然脸色变得煞白,连退了十几步,高声叫道:“可恶肥婆,居然放臭屁熏人!小英雄,你还好么?”

被风里轩称为“小英雄”的野田敦现在跟死人差不多。他眼前是柚木的花花内裤和赘肉屁股,身边仍然缭绕着柚木那一记无论是力度还是臭味都登峰造极的威猛神屁,只得闭着呼吸翻着白眼完成这一击,但同时还得承受她的怪力反弹,此时正是生不如死的紧要关头。徐胆见到他那模样如僵尸一般,知道他挺不了多久,立即大喊道:“下手!”

一声令下,前面的徐胆和蓝用力拖拽,后面的野田敦用锈钢猛顶,竟把比他们三个人的体积加起来都雄壮的柚木顶得不住前进,来到了十几米外的一个正在流着活水的引水池边。野田敦这才一下呼出肺中的最后一口气,暴喝道:“肥婆,吃我的雷霆直击,接受天谴吧!”

在推动柚木的时候,徐胆和野田敦早已用衣服缠了手,此时一齐把手中的钢条移进了池内。柚木本在不住冷笑,此时的冷笑却冻结在了嘴边,浑身忽然猛地筛起了糠来,忽然间眼泪和鼻涕齐出,身边散出了一股黄绿色的烟雾,迅速向四周扩散而去。徐胆、蓝和野田敦见机得快,迅速飞奔了几十步闪开,倒是风里轩等人没及时反应过来还站在原地,结果一个个给熏得翻白眼,士兵们发狂地喊了起来:“啊,肮脏的肥婆,竟然拉屎了!”

“不对,是屎尿齐流,臭死人了!!”

“能目睹一个神将屎尿齐流,也是咱们的造化啊,臭归臭,忍着多看两眼罢!”

当着众人屎尿齐出,听到杂兵们无情的讥讽之声,这种打击可比在长坂城被床子弩穿射还要厉害,柚木顿时站立不稳,大声嚎叫着倒在了水池中。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引水池中的水冰冷刺骨,碱性又强,顿时刺伤了她的眼睛,于是她顷刻间又高声惨呼着跳了起来,连锁镰刀都不要了,发了疯似的咆哮着跑了。

蓝莫明其妙地看着柚木远去的背影,问徐胆:“出了什么事?”

徐胆诡笑着说:“嘿嘿,这个由野田敦来说吧。他首先想出来的主意,而且又挨屁熏又看大象内裤,很辛苦啊,荣誉应该归他!”

野田敦也顾不得徐胆语带嘲笑,得意洋洋地说:“还记得长坂城里那个匕首么?我们这么做的原理,跟那个匕首上抹盐是一模一样的。柚木是被我野田敦召唤来的天雷震跑的,奥呵呵呵呵!”

蓝和风里轩等人这才恍然大悟。但蓝转过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头,对野田敦说:“虽说原理相同,但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样做就可以的?”

野田敦微笑着没有继续解释,如果要从化学电池的原理开始解释,那就得说太久了。对他和徐胆来说,那倒是很简单的原理:很显然那种锈钢内含有一种活性很强的金属,可以在食盐溶液做电解液的情况下便与钢铁产生化合作用,产生很强的电压。这一次用的电解液是富含碱性的池水,果然比那简陋的风雷匕首产生的电压更强,不过却也真是运气极佳,毕竟事先并未做过实验,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发生化学电池反应本是未知之数。而且这种简易化学电池的电压再强也达不到打死人的程度,对于柚木恐怕连连打伤都做不到,但这种突然的刺激再加上野田敦的“天谴”声势对她的心理打击显然非常大,又当场被刺激得屎尿齐流,颜面尽失,今后柚木大概是再不敢在憔郡行走了。

“今天幸亏有三位少年英杰施以援手,否则贺兰镇必将遭到灭顶之灾,我的脑袋自然也保不住啦。”风里轩感激万分地拱手说:“经过这么一番恶战,三位英雄想必也累了,刚才还略受了些伤,请随我到镇官署歇息,下官马上去请大夫上门治疗!”

徐胆不想多事,看了看蓝说:“不必了吧。”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风里轩做官已久,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三两眼便看出徐胆在三人中说得上话一些,立即上前亲热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请一定要接受下官的感激之情。贺兰镇的父老乡亲可是对三位英雄的义举感激不尽,过后必然要宴请三位,好生表示谢意,在那之前就到下官那里歇息吧。下官是常驻此地的,家眷也在,因此使女丫鬟都不缺,女宾一样可以休息得很好!”

此时剧战方歇,徐胆也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刚才强行忍下的一口血又有些往上涌,似乎不吐不快。野田敦虽因发明了高科技武器击退柚木而得意洋洋,但依然掩饰不住神情的委顿,蓝适才也受了伤,看来三人都急需立即休整一下。风里轩如此殷勤,亦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接受了风里轩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