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雁门绝壁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88

剑气如霜,化作一道长虹,雷霆生威,一至于斯。吴子矜倏然醒来,兀自记得梦中那白须老人剑招手法,每一个捏诀姿式、出剑方位都是那么玄妙莫名,心下大是讶异。这两年来他的“入梦诀”内力日益精进,先前真气不足而强行突破“炼精化气”臻“炼气化神”境界所带来的经脉痼疾已是渐渐消失。

“入梦诀”内功层次不多,却极是难练。“炼精化气”若不是机缘巧合,吴子矜要突破关窍便要耗费十年的时光。是以近三年来,吴子矜虽苦练不辍,要突破“炼气化神”境界却还差了些火候。只是随着内力日进,每晚虽剑气仍自行流转,梦中那白须老人舞剑的情形却是愈来愈少了,甚至数月都不见踪迹。此番再度得见,那老人使出的招式却是自己曾在参合庄上无意中试练出来,并倚之自段延庆杖下逃生的一记剑招,却是令吴子矜心下大喜。

他数度想要将这一招回想出来,只是他两度施展,都是在懵懂之间,脑中并未留下多少印象,此刻那老者居然将之清晰地使了一遍,虽是梦中未曾全数记得,却总是大略地摸到了一点影子。

想到自己剑术又有突破进境,吴子矜自是心下欣喜。旋即想起,自己似乎先前是晕倒在聚贤庄上的,也不知身后的小丫头阿朱是不是给?想到此处,吴子矜心中一惊,抬起头来,便要起身。

甫自抬头,一张笑嘻嘻的俏脸探在面前作了个鬼脸。吴子矜赫然发觉竟是自己方才惦念不已的阿朱,一时间惊喜交迸,忘了自己身上同时涌起的剧痛,叫道:“阿朱?你,你没事了么?”

阿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笑道:“我当然没事。你刚才在想什么?想情人么?”这句玩笑话一出,吴子矜登时脸色微变,原来是想起了生死未卜的赫连知秋。只是要远赴西夏,也只能等信阳之行事了,马大元之死真相大白方可动身。

阿朱察言观色,自是知晓触动了吴子矜心底的一根弦,当下换了语气柔声道:“吴公子,我这条命能救回来,要谢谢你和乔大爷,阿朱只是个小丫头,没别的本事,只能做牛做马,侍奉你们二位。”吴子矜慌忙摆手道:“阿朱姑娘你言重了,我只是个穷叫化,哪里配?唉,倒是乔大哥,却不知如今怎样。”

当日乔峰闯出庄去,众人本要杀阿朱泄愤。但丐帮中几个从前与乔峰交好的兄弟白世镜等一力承担,薛神医也看在吴子矜面上应承,方才放过阿朱一条小命。阿朱所中的是大金刚掌力,她偷入少林寺盗取“易筋经”时被玄慈所伤,好在乔峰以一面铜镜挡了一挡,将掌力消去了十之八九,薛神医方才能药到病除。而吴子矜身受乔峰狂怒之下的惊天掌力,经脉损伤颇巨,伤势居然远比阿朱来得重。阿朱受伤后尚有乔峰以内力续命,若是吴子矜没有薛神医立时援手,只怕不须一柱香的功夫便得立时了帐。

阿朱口快,唧唧呱呱不到一会已将事情说了个明白,苦着脸道:“我如今伤势倒是好了,只是天天窝在屋里出不去,外面一大帮人守着,老要我说清楚与乔大爷的关系,还有他如今的行踪,我却哪里知道?”当日乔峰走后,群雄便散了大半,丐帮众人安顿好吴子矜后也纷纷回归分舵。但仍有不少人滞留在聚贤庄,想要从阿朱口中得知乔峰的行踪。

吴子矜瞧着她神采飞扬的俏脸,哪里有当日那一丝的惨白?心知伤势是真好了。但一转眼瞧见她眼底那一抹狡烩,吴子矜心头一动,不由道:“你当真不知道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阿朱姑娘的本事我可清楚得紧。”

阿朱涨红了脸,一跺蛮足,道:“好啊,你欺负我,回头见了乔大爷,非让他惩治你不可。”吴子矜大笑道:“着啊,终于承认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二人笑闹间,一个声音传来道:“吴公子,你醒了?”吴子矜听得是薛神医的声音,对阿朱施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一齐缄口不言。足步响动,薛慕华走将进来,看他面色有些苍白,吴子矜歉然道:“为了我的伤势,薛先生这几日受累了。”

薛慕华为吴子矜把了把脉,方道:“哪里,你我二人之间还谈什么谢字。吴公子伤势已无大碍,只需再歇息几日,便能复原。只是大战方歇,内力不免有些受损,须得勤加苦练了。”吴子矜也知自己能不死,实在是邀天之幸。薛慕华道:“两年前你经脉受损,兼且身受重伤,我虽全力施救,却也绵亘两月,方才成功,你记得此事么?”

吴子矜点头道:“确然如此,有什么不对劲么?”旋即心头一动,道:“我这次伤势不在当日之下,怎地好地这般快法?”薛慕华点头道:“正是,原来你也看到了这其中的蹊跷处。我为你把脉诊治,你伤势虽未必高过两年前,却也轻不了多少,但此番能好得这般快法,只怕还是仗了你所身具的内功。”

吴子矜体内的剑气已经颇巨威力,两年习练下来,周身经脉多番锤炼,也锻造得坚韧异常。乔峰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倾袭而来,贯入体内,被吴子矜体内成千上万把小剑切成一块一块,虽造成了重伤,却没伤到几处主要经络,运功脉络安然无损。加上他晚间内力自动运行调息,比之寻常人内伤愈合速度更是快了一倍,是以此番重伤竟是半月许便已大有好转。

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薛慕华精通医术,却也难以完全明白。吴子矜笑道:“不管怎样,总是喜讯,还要多谢薛先生才是。”薛慕华道:“谢我却是不必,有空你多去去汴梁才好。”这话一出,吴子矜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想要蒙混过去,薛慕华却道:“你三个月没去汴梁,我可不敢去见侄女,免得胡子遭殃。”

阿朱满是挪揄的目光令吴子矜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好容易捱过了薛慕华一通唠叨,却听薛慕华道:“吴兄弟,你如今身上所中的‘生死符’发作愈来愈是频繁,若是再不清除,只怕后果有些不妙。”吴子矜沉吟半晌,道:“反正最多月余,我便要动身前往西夏。到时往那天山走上一遭便是。”

薛慕华变色道:“天山?那,那童姥武功高深莫测,你斗得过她么?”阿朱闻得“童姥”二字,亦是惊道:“你说的便是掳去王家舅母的人么?那童姥若是真的这般厉害,不如等到会齐了慕容公子,再一并前往施救。”吴子矜摇头笑道:“此事押后再议,薛先生,劳烦你再为我配置几颗镇痒丸罢。”薛慕华轻叹了一声,童姥乃是他同门长辈,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养伤的这个月便住在聚贤庄中,游氏双雄与薛慕华相交莫逆,又颇是感激吴子矜救了孩儿游坦之,自是不会亏待。兄弟二人闲暇时也来探望,与吴子矜交谈了几句,言下颇有要让游坦之拜在吴子矜门下的意思。吴子矜吓了一跳,他自己比游坦之不过大了四岁,哪里有做人老师的资格,每日里见二位庄主殷勤备至,大是尴尬。而阿朱也受不了老有武林人士寻她盘问,二人遂起了溜之大吉的心思。

过了两日,吴子矜已能行动自如,二人便于当晚留下一封信笺,不辞而别。阿朱轻功本已不俗,再有吴子矜在一旁提携,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浑没惊动庄上滞留诸路英雄。

二人出了聚贤庄,阿朱便催着吴子矜一路向北。二人到集市上购买了两匹良马,兼程北上。

这日来到一处集镇打尖,二人方自坐下,只听得临桌一个声音道:“各位,当时我是亲眼目睹,那杜康剑吴子矜拿起一把巨剑……”吴子矜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却见一个江湖豪客打扮之人,一只脚踏在长凳之上,正自说得口沫横飞。只见他双手相对成圆,稍顿,似乎还嫌不够,又放大了一倍,道:“这么粗的剑柄,被他大手一把握住,说时迟,那时快,一剑劈将下去,那乔峰是落荒而逃。”说到这里,四下采声四起:“好英雄!好汉子!”

吴子矜缩回脑袋,伸衣袖擦了擦脑袋上的汗珠,低声道:“这人是谁?我在聚贤庄见过他么?”阿朱笑呵呵地伸手比了比,二人不禁莞尔。

一大碗粗面堪堪下肚,那人绘声绘色的“说书”已是高潮迭出,正自兴高采烈之间,忽人群中有人冷冷道:“那吴子矜与乔峰沆瀣一气,做了契丹人的走狗,你还在这里胡吹大气,岂不可笑?”此话一出,两边立时对骂,江湖中人什么粗话都骂得出,阿朱眉头微皱,道:“吴公子,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二人自两大阵营中施施然走出小店,骂战双方浑然未觉正主儿便在眼前错过。

雁门关乃是大宋北疆,地势险要,周遭崇山峻岭绵延不绝。此刻关西山道之上却有一男一女跋涉,那女子开口道:“也不知他到过这里了没有,若是错过了,便糟了。”二人正是阿朱与吴子矜。此刻二人所向自然便是昔年那契丹武士跃崖之处,当日杏子林二人都在场,自是知晓其中的情由,阿朱冰雪聪明,料到乔峰会到此查看石壁上的留字,是以伤势甫好,便急急赶了来。

只是毕竟养伤耽搁了近二十日,是否错过了乔峰,却也难说得很。二人自关西高岭上山,于山巅四下探寻,依据当日智光大师所述,花了半日,终是寻到西北角一处山侧。

二人来到一处大岩旁,但见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俗,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吴子矜道:“想必此处便是那契丹武士跳崖之所。”忽听阿朱惊叫道:“吴公子,快来看!”吴子矜转过身来,见右侧山壁上破碎了一片,十数个淡淡的血手印留痕其上,旁边一块尽是斧凿之痕。二人心下明白,那契丹武士留在石壁上的字迹尽数为人毁去,但这些血手印却是谁的?莫非乔峰已经来过了么?

阿朱跺足道:“终是晚了一步!乔大爷!乔大爷!”声音远远传出,散失在茫茫云海间,一滴泪珠止不住滚落下来。

“谁惹阿朱不高兴?是吴兄弟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吴子矜倏然转身,却见眼前人身着灰色布袍,方面粗眉,正是乔峰。香风扑鼻,一个身子早扑入乔峰怀中,搂着不放,连声道:“谢谢老天爷保佑,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我只怕错过了……”

过不多久,阿朱抬起头来,见乔峰尴尬、吴子矜挪揄的笑容,忽地满脸飞红,反身疾奔,绕到了树后。乔峰愕然道:“喂!喂!阿朱,你干什么?”吴子矜笑道:“乔大哥,你别管她,过一会就好了。”

二人便在山石上坐下叙话。原来乔峰自离了聚贤庄,却在半路上遇到个黑衣人,平白无故被臭骂一顿,他哪里能受辱,立时动手,想不到那人武功居然不在乔峰之下,二人翻翻滚滚斗了百合,终叫那人脱身逸去。此人出手之间诸多少林武功,乔峰惊讶之余,却是为少林派担心。他出身少林,虽蒙受不白之冤,却不愿师门再遭不幸。是以转道上了少室山,在寺外守了五日,见没什么意外发生,后又到爹娘坟前守了三日,这才离开。

下得山来,第一要事自然便是查探自己的身世,是以存下了去雁门关外瞧石壁遗文的心思。他一路前往代州,心情郁闷之下住宿打尖更是大喝特喝,酒量加倍,是以路上走得并不快,多耽搁了几日。等到了此处,却见遗文早已被人以斧凿去,大怒之下挥掌拍击石壁,留下了血手印。

伤心过后,便起了下谷探寻父亲遗骨的心思。只是这山崖高峻,壁上陡峭,颇是难以立足,乔峰便下山去集市上采购长绳以备用。这数日间乔峰每每下崖查探,却是一无所获。山道险峻,来往大多是避开禁令通关的商旅,失足落崖实在是常事,是以山底早是白骨累累,哪里分辨得出哪个是他的家人。本来乔峰已是绝望,打算今日最后一次下崖,再没什么线索便即离开,却在此撞上了吴子矜二人。

吴子矜道:“乔大哥,你所遇的那个黑衣人,很可能便是幕后凶手。”乔峰精神大震,道:“你说甚么?”吴子矜遂将自己前往少林途中所遇到的一场恶斗说与他听,道:“此人相貌与你极为相似,行事又如此诡异,定然与这场大阴谋有脱不开的干系。”

乔峰大喜,双手握住吴子矜使劲摇晃道:“谢谢,谢谢你,兄弟。”他自开革出丐帮,天下人似乎都将他当作了胡虏辽狗,人人欲杀之而后快,却唯有吴子矜始终不离不弃,荣辱与共,心情激动下,大声道:“吴兄弟,我乔峰今生能与你相识,实在是莫大的运气,若是你不嫌弃,咱们结为金兰兄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