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猎猎长风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26

数月不见,赫连知秋却是清瘦了几分,一袭白衣长衫,手拿折扇,正是当年二人初次相逢时的打扮。二人骤然相逢,皆是一愣,吴子矜竟是说不出话来。赫连知秋欠身道:“吴大哥,快快坐下说话。”忽地面上一抹潮红掠过,低首咳嗽了两声。吴子矜心中一惊,道:“你受伤了么?莫非是你……”赫连知秋苦笑道:“正是小妹。”

原来欲图截车救人的,却是赫连知秋。她当日在灵州城皇宫中与吴子矜失散,其后便一心要寻人。李秋水叹道:“他是宋人,你却是夏人,国仇家恨犹在,且莫自寻烦恼。”赫连知秋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情”之一字,又岂能如此轻易勘破?鸳盟之望渺茫,心上的人儿却总要得知他安康在世方好。李秋水身为西夏皇太妃,地位崇高,势力也极是庞大。赫连知秋仗她之力,四处遣人搜索,终是由远赴天山之人带回吴子矜自灵鹫宫中杀人脱逃的消息。赫连知秋终是按捺不住,求恳李秋水同意前往中原。

上次梁乙逋虽阴谋不成,那毒药“悲酥清风”的厉害赫连知秋却是知晓。是以此番便通过李秋水向那“一品堂”要了一瓶带在身边以防不测,岂知却刚好派上了用场。

中原地域广大,远胜西夏,要寻个吴子矜,正如大海捞针,是以赫连知秋打定主意在定西城中守株待兔。如此盘亘数月后,却终是在太白楼上等到了吴子矜的出现。于是接下来施毒截人的好戏上演,只是她却不知道,星宿派弟子体积百毒,抗毒之力远超常人,而“悲酥清风”方自研制问世不久,药力尚未完善,是以摘星子居然不倒,反以“抽髓掌”打了她一掌。好在他忙着内讧,却也顾不上追她。赫连知秋躲在一处农家将养了两日的伤,方才缓解毒性,这日外出,无意中便逛到这当日二人初会之所,却与吴子矜撞了个正着。

二人相对无言,小小的一张方桌,却好似擎天巨屏,将前后划为两个世界。片刻,二人同时出声道:“你,你的身子好了么?”“你伤势重么?”没料到对方同时说话,愣了愣,再度开口道:“我没事。”这次却是异口同声,瞪视半晌,一丝笑意攀上二人面庞,似乎昔日的迤逦时光复现,彼此间说话也不再生硬。

赫连知秋并未将自己这数月间的行踪说得详细,只是从她只字片语之中,吴子矜亦是体会到了一份艰辛和浓浓的情意,不禁怦然心动,伸手握住了赫连知秋的双手,柔声道:“知秋妹子,苦了你了。”赫连知秋面上微微一红,低首道:“吴大哥,伯父之墓便在附近,我带你去。”

这句低声话语却犹如一记惊雷,重重击打在吴子矜心坎上,吴子矜浑身一震,放脱了赫连知秋的纤手。赫连知秋却没留意吴子矜面上变了色,而是当先走了出去。

吴猛当日定西之战中陨身战阵,尸骨无存,这衣冠冢却是半年前由一群乞儿所塑,众百姓虽颇是诧异,也只当是当年曾受过吴猛大恩,如今还报而已。这些都是赫连知秋在定西逗留日久所得,皆一一告知了吴子矜。吴子矜心头一动,想起自己曾在兴庆府加入了丐帮,莫非是帮中兄弟所为?

坟墓在半里外一处荒地,只是砌了个小土包,碑上言道:“宋定西都监吴猛之墓”。尚未走到近前,吴子矜双目已是润湿,儿时目中状若天神的父亲,如今却已长眠。吴子矜猛地扑地伏倒,跪行上前,不住磕头哭道:“父亲大人,儿子来迟了!儿子来迟了!”他本就经脉有伤,此刻心神激荡,只觉喉头作痒,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赫连知秋大惊,忙搀扶唤道:“吴大哥!吴大哥!你……你没事罢?”吴子矜眼冒金星,全身有若针刺,恍惚中似乎父亲全身戎装在前,戟指大骂:“竖子!我葬身在西贼手中,你却沉溺儿女私情,全然不将国仇家恨放在心上,难道你要背祖弃宗不成?”吴子矜倏然心惊,睁开双目,赫连知秋娇容便在面前。吴子矜苦笑,心道:“知秋妹子,莫说你我之间各为其主,便是我这经脉痼疾,我也断然不能拖累了你。”

霍地甩手将赫连知秋摔开,吴子矜道:“赫连姑娘高义,吴子矜铭记心间,只叹你我有缘无份,你的大恩,吴子矜只有来世再报了。唉,你终究是个西夏人。”

“你终究是个西夏人。”这句冷冷的话语便似巨冰覆体,将赫连知秋一颗心冻得严实,不能呼吸,甚或开始发出碎裂的声响。滴滴珠泪滚落,吴子矜垂眉低目,不敢朝赫连知秋面上望上一眼。

蓦地寒光一闪,吴子矜心道:“你要杀我么?也罢,算是个解脱。”却觉手上一沉,一把带鞘长剑横在掌心,杏黄剑穗迎风摇摆,耳边传来赫连知秋的声音道:“这是你的剑,莫要再丢了。你,你保重。”

缓缓将剑拔出三寸,剑脊上刻着一个“秋”字,正是赫连知秋赠与他的佩剑,当日与童姥激斗时落在皇宫之中。吴子矜心头一阵悸动,想要开口推辞,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握紧剑鞘,等到抬起头来,佳人已是芳踪渺渺。

轻抚久违的佩剑,吴子矜喃喃道:“这把剑如今我还用得着么?”似乎赫连知秋的身影仍在眼前:“你,你保重。”忽地心口一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吴子矜眼界一片模糊。

恍惚中不知走了多久,忽地酒香扑鼻,抬头望去,却是一处酒肆。吴子矜在军营时也曾与一干士卒校尉喝酒赌钱作耍,只是后来迭遇凶险,却也没顾上喝酒。如今胸中郁郁难消,压抑许久的酒虫却发作起来,当下踏入酒店,要了一坛酒自斟自饮。他虽薄有酒量,然身子虚弱,加之许久不饮,是以不过半坛入腹,已是醉眼迷离,不辨东西。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摇晃自己,吴子矜睁开透红的双目,却是店小二催要酒帐。只是吴子矜身上钱囊被苟读顺手摸去却一直忘了讨还,此刻竟是一文不名,算来此番却是第二次吃霸王餐了。他此刻身上只有那把长剑值些银两,只是吴子矜虽然酒醉,却下意识牢牢抱住佩剑,任凭众人如何拳脚相加也绝不松手。他虽无法使用内力,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叫人硬是夺不走怀中的佩剑。终于,几句“臭叫化”的叫骂声中,吴子矜被人重重地扔了出去。

半醉半梦间,忽地口中被人塞入一件物事,一股甘流顺喉而下,吴子矜倏然醒转,赞道:“谁的酒?好香。”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叫化遇叫化,酒鬼遇酒鬼,小兄弟,能饱尝美酒,这顿揍挨得值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那金牌倒是当得可惜了。”

吴子矜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头发蓬松,红光满面的老叫化正居高临下,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二人一个躺、一个站,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吴子矜终是回过神来,问道:“阁下何人?”那老叫化笑嘻嘻道:“我叫吴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