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文仪公主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30

吴子矜心下骇异,这才发觉,前后抬自己的二人,身着宫服,行走间略带忸怩,正是太监。灵州乃是西夏陪都,前朝宫殿仍在,皇帝时常巡幸,朝廷亦常拨下银两修缮,宫中阉人仆役一应俱全。陪都有宗室坐镇,李秋水辈分颇高,地位甚至在辅政的梁太后之上。宗室贵族虽称呼她为“李太妃”,实则应是“太皇太妃”才对。她平日里喜好安静,是以不愿住在京师兴庆府,而是住在西京灵州。

李秋水吩咐人将吴子矜安置在一处宫室,便携赫连知秋离去。馨香入鼻,满目锦绣,高床软枕,吴子矜半年来已习惯了颠沛流离,此刻重回富贵生活,竟觉得不适。回想前尘,恍若一梦。朦胧中睡了片刻,有宫人递进晚膳,吴子矜手不能动,便由一名宫女喂之。那宫女看去约莫十七八岁,长得颇是俏丽,只是吴子矜此刻全身疼痛,却也顾不上面前的秀色,膳食再精美也只能勉强下咽。

生死有命,吴子矜倒也看开,是以饭后亦是沉沉睡去。他醒时动弹不得,梦中却仍可舞刀弄剑,重拾放下数日的功课。

明月清辉透过窗户,撒在床头,沉睡中的吴子矜眉宇隐隐光华透出,衣衫蠕动,皮肤状若虫行,面上气色却是好了几分。微风轻送,床前丝幔扬起,一个人影已是悄无声息立在榻前。若是宫外的巡夜侍卫看见,必可认出此人正是太妃李秋水。李秋水凝视半晌,喃喃道:“奇怪!”见吴子矜眉头稍动,似乎要醒,衣袖轻拂,一股疾风已是点了“昏睡穴”。

李秋水沉思片刻,忽右手食指弹出,指尖离吴子矜眉心“祖窍穴”尚距寸余,吴子矜已是全身一震,面上光华大盛。李秋水长吸一口气,第二指便戳向吴子矜“百会穴”,吴子矜身子复震,面色转红。

衣袂带风,李秋水如穿花蝴蝶般游走,遍点吴子矜周身大穴。吴子矜面色愈来愈红,直似欲滴出血一般。渐渐面色由红转青,复由青转红,如是数次,李秋水方才停下手来,饶是她内力深厚,此时也已汗出如浆。拭去额上汗珠,李秋水自言自语道:“看在秋儿份上,便救你这一遭,但愿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吴子矜似乎做了一个美梦,梦中父亲依然在世,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转眼间,自己身着红袍,头戴帽翅,锣鼓喧天,原来是新媳妇过门。洞房花烛夜,吴子矜按捺不住心中欢喜,掀起新妇头巾,却是赫连知秋。二人四目相对,柔情旎旖,蓦地一个声音道:“她是西夏鞑子,你,你万万不可娶她!”吴子矜转首望去,爹爹一身血衣,满面怒容站在面前。赫连知秋伸手握住吴子矜手腕道:“相公,我是你妻子啊!”爹爹怒斥萦绕耳边,吴子矜倏然而惊,用力一挣。

“啊”的一声惊呼传来,吴子矜立时惊醒,翻身坐起,见一个小女孩正从地上爬起,见吴子矜望向自己,把嘴一撅,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你赔!”吴子矜见这小女孩望去大约十一二岁,身着淡红裙衫,颈中挂着一串明珠,小脸粉嫩,足是个美人坯子。

吴子矜大是尴尬,忙不迭上前搀扶道:“小妹妹,没摔着罢?”那小女孩道:“谁是你的小妹妹,我是大夏银川公主,见到我还不下跪叩拜?”吴子矜大是讶异,没想到面前这小女娃竟是个皇室帝胄。

“文仪,怎么这么顽皮?”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银川公主吐了吐舌头,道:“秋姐姐恼了,我是和他逗着玩呢。”人影晃动,一个红衣女子急奔入内,吴子矜看得真切,正是赫连知秋。见到吴子矜,赫连知秋凤目一亮,道:“吴兄,你伤好了么?”

吴子矜这才发觉自己竟能独自站立,暗自运气,体内真气彭湃,却不似先前那般如脱缰之马,而是自行运转周天,各处经脉伤势竟是好了八成,不由又惊又喜。

李文仪忽道:“祖奶奶生病了,肯定是你害的,你是个大坏蛋。”吴子矜正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赫连知秋道:“昨夜师父为你洗筋伐脉,通关活血,元气大伤,吴兄伤势好得这般快,全拜她老人家所赐。”吴子矜大是震动,心道:“她为我这般大耗元气,我却始终没给她好脸色,真是对她不住。”想到此处,遂道:“赫连姑娘,李前辈现在何处,烦请引我前去拜谢。”

赫连知秋忽地面色一红,道:“吴,吴大哥,你两次救我清白,我还未道谢,请受小妹一拜!”说着盈盈一礼。吴子矜手足无措,抢上前去搀扶,忽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忙不迭缩手,大是尴尬,道:“姑,姑娘不必客气。”赫连知秋低头道:“吴大哥叫我知秋便是。师父早晨已经闭关,估摸着得旬日光景,此时却是见不到她的。”

吴子矜见到她雪白的后颈,心中一荡,冲口而出道:“知秋妹子。”赫连知秋随口应了一声。“噗哧”一声轻笑,二人倏然醒转,李文仪笑道:“吴大哥,知秋妹子,先别亲亲我我了,本公主肚子造反了,你们俩不饿么?快去用早膳罢。”二人闻言大窘,赫连知秋啐口道:“好你个小家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二女笑闹着追赶出去。听着银铃般的笑声,吴子矜心境也大是开朗,随步走将出去。

这座皇宫除了皇帝巡幸外,平日里诺大的宫里除了些许宫女太监,便只有李秋水与李文仪祖孙二人。是以倒也不必讲什么规矩,三人便在外厅由侍女捧上早膳。三人经由刚才这么一闹,显得亲近许多。

原来李文仪乃是上代皇帝惠宗李秉常之女,她母亲乃是当年李秉常的寝宫侍女,颇得宠信,惠宗被梁氏囚禁时唯有她长随在侍。惠宗数度欲立之为妃,终因梁氏之故未成。及至后来惠宗驾崩,那侍女更是被迫殉葬。好在李秋水曾偶遇文仪,见其聪慧灵动,颇是喜爱,遂携之西归,梁氏亦顺水推舟,将她封作“银川公主”。她小小年纪,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李秋水,竟没有人可以说话,也忒过孤苦。

吴子矜大是唏嘘,想不到贵为公主,竟不如民间一个寻常百姓来得快活。瞧着眼前粉妆玉琢的人儿,一时同情心大起道:“小妹妹,以后我天天陪你玩。”李文仪大喜道:“真的么?”吴子矜大点其头。

他却不料,今日这一冲动应允,却令他数月不得安宁,每日早上不是被李文仪扯头发痛醒,便是拿秸秆捅鼻痒醒,其他什么茶中下泻药等捉弄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到后来吴子矜每次远远望见李文仪的身影便落荒而逃,几个月下来轻功倒是大有进步。

二人嬉闹之时,赫连知秋只是在旁微笑不语。闹够了,跑累了,她总是拿出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轻轻将二人额头的汗水拭去。那盈盈的眼波,令吴子矜如沐春风,恨不得就此天长地久下去才好。虽然心底总是有一个声音道:“她是西夏人,你和她万万不可亲近”,却总无法将心里的那份悸动抹去。

吴子矜伤势却渐渐痊愈了。李秋水当日以精修数十年的小无相功内力为他固本培源,留在他体内的小无相功真气与他原有的剑气相和,竟大是融洽,令他内力突飞猛进,武功一日千里,现下他长剑之上已可逼出尺许的青芒,已是超过了师父卓不凡当日的境界。

练功之余闲来无事,想到兴庆府破庙中的众兄弟,和不知魂归何处的老爹,吴子矜归心似箭。但李秋水早已明言,救他的代价便是要他留在宫中一年。大丈夫首重承诺,吴子矜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度日,浑没想到自己滞留在此是真的为了承诺,还是为了一个人。偶尔见到李秋水,却见她面色灰败,似乎始终伤势未愈,吴子矜心中大是歉疚,更是无法就此离去。

这日天色将晚,吴子矜在院中练了一趟剑,正要回房入睡,忽有侍女道太妃有请。吴子矜随之前去,须臾来到李秋水寝宫,见赫连知秋也随侍在侧。却听李秋水道:“吴公子,你在我这里也有近半年了罢。我看你眉宇朗清,目蕴神光,想必伤势已经痊愈,明日一早便可离去。”吴子矜讶道:“前辈不是要晚辈在此留下一年么?”

李秋水道:“我先前见仪儿与你颇是投缘,方才要你留下陪她,眼下我的大对头将要寻上门来,她不会伤害小孩子,你却难逃大劫。还是速速收拾行装,与秋儿一并离开。”

赫连知秋大惊道:“师父,什么人这般利害,连你老人家也斗她不过?”吴子矜惊道:“莫非,莫非是那天山童姥?”李秋水颌首道:“就是我那师姐。半年前我与她在银州恶斗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当时她中我的埋伏在先,伤得比我重的多。算算日子,想必她的伤势已经痊愈了。而我却仍有伤在身,护不得你二人周全,你们还是速速离开。”

吴子矜道:“前辈伤势未愈,当是因救晚辈之故,晚辈怎可就此撒手离去。何况这数月来,承蒙前辈抬爱,传授了子矜不少习武心得,那童姥武功虽是利害,以我三人合力,想必也尽能堪堪敌住,总好过被她分头击破。”

蓦地门外一个声音嘿嘿冷笑道:“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