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慧仍是淡淡地苦笑，说道：“她不会快乐的，若是她入我门后，知道我心里从来只把她当作女儿，她又怎能快乐？

更何况，三十多年来，我心里便只有夫人一人。我俩虽非儿孙满堂，但夫人总算帮我生下两子一女，他们虽无多大的才华，但也算孝顺。三十多年了，夫人也早已适应了平淡的生活，若是加一个人进来，还是她视如己出的夕月，她又岂能快活？到时候，夕月不但得守活寡，还会被夫人留难，她又怎会快乐？“

孔泰的泪终于汨汨流下，凄然说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许……”他终于无力地接受，若是夕月嫁给端木慧，几乎注定会是更大的悲剧，已然泣不成声。

端木慧见状，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说道：“傻孩子，人总会长大的。夕月长大了，因此她苦恼，因此她需要放下，因此她需要一段有回报的感情，因此她需要一个值得托付终身待她如珠如宝的男人！袁施便是这样的男人。我不会看错的。

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明白，我们注定要走的路，或许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根本没有其它的选择。这很痛，但这痛是注定的，我们只能承担，不能逃避。”

孔泰伏在端木慧的怀里，眼泪还是不能止歇，他痛恨自己在命运前的无力，但又必须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想起书中经义，一阵迷茫，失落地问道：“师伯，既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什么人的感情还会如此自私？难道你就不能真心爱上夕月吗？师娘又为何不能被夕月的真情感动而接受她呢？还有夕月，若她的爱是真诚的，为何会经不起岁月的考验？”

端木慧一阵失笑，摸了摸孔泰的头，说道：“因为我们是人，而他们是圣人。其实，师伯也不太希望你成为圣人，那太痛苦了。以一人之力，便想改变千秋万代，这本身便是苦难。”

孔泰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何谓圣人至苦，但是，他将来会明白的。

一个月后，袁施送来大礼，夕月便随着他回荆州了。在这段时间里，孔泰三番五次地找她，想要安慰她，可都被拒绝了。孔泰只能在她出嫁那天，在明心轩的二楼上，远远地眺望着送亲的队伍。他看不清楚远方的夕月，但是，其不可思议的直觉告诉他，夕月自披上嫁衣，便再也没有回头看过明心轩，也没有掀起盖头来跟端木慧和蔡氏道别，只是漠然地进行着一切。

漠然地看着一切。

一年的光阴过去了，既是在诗书中漫步而过，也是在泪水中漂流而过，反正无论如何，又一年来了，孔泰七岁了。

当班里的同窗在赵夫子的引导下，学到春秋三传中的《左传》时，孔泰已经按照一般儒生的习惯，学完经史，学到了诸子百家。这一年，孔泰便看起了浩如烟海的百家之说。如儒家的《荀子》，道家的《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真经》、《淮南子》、《阴符经》、《黄庭经》、《太上感应篇》等等，释家的《金刚经》、《四十二章经》、《心经》、《六祖坛经》、《不真空论》、《物不迁论》等等，墨家的《墨子》，法家的《韩非子》、《尹文子》，纵横家的《鬼谷子》，兵家的《孙子》，名家的《公孙龙子》，还有一些杂学，像范缜的《神灭论》，王充的《论衡》，干宝的《搜神记》，刘义庆和刘孝标编的《世说》等等等等。

有趣的是，这一年，孔泰的生活中多了两个女孩子。

六月里一天，中午放学后，孔泰、孔怀、周勇和薛庆四人走在学宫后的松林中，当然，孔恩和三个妇人提着食盒跟在后面。

只见周勇紧张兮兮地对薛庆说道：“庆子，那里真有漂亮的女孩子吗？咋俺们走了老远了，还没看见呢？”

薛庆昂着头，颇有几分大儒风范地说道：“那还用说，我薛某人说有便是有，难道还会蒙你不成？还有啊，你可得给我记着，待会儿绝对不能叫我‘庆子’，这名号越听越像是太监，你小子要是把事情搅黄了，看我饶得了你！”

孔怀说道：“阿庆，你小子是不是早饭吃多了，‘饱暖思淫欲’呀，啊？居然挖空心思找到人家女生休息的地方，感情是立志要当‘大唐第一采花贼’了，是吧？我可是听说青州最近捉了好几个采花的，不会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吧？”

薛庆喊道：“你这纯属污蔑，我薛庆何许人也，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这是要去护花来着，你这书呆子那里明白？再说，这男女之事的情趣，也不是跟你说了你就会明白的。若非我薛某人生平义薄云天，和兄弟们肝胆相照，又岂会将这种妙事告诉你们？”

孔泰一听到“男女之事”四字，便又想起了夕月，猛地摇摇头，将这念头赶去，对薛庆说道：“你可知道那里真有漂亮的女孩吗？我哥可是脸皮薄的很，待会儿记得剩几个给他哟。”

薛庆猛地拍起胸脯说道：“没问……你小子陷害我，什么叫做‘剩几个’，你这不是变着法儿来说你老子我是‘采花’的吗”

孔怀说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老子可是作古多年啦，你都不知道避讳……”

孔怀这话还没说完，周勇连连扬手阻止他说下去，说道：“你就别扫兴了，庆子他这不是无心之失吗？再说了，俺们这四个孤儿兵虽然英勇无敌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人见人爱，可你也不能老是强调俺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作风嘛，那些个都是老头们夸俺们的呀，俺们只要将庆子昨天说给俺们听得‘泡妞八法’记下了，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