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再一次哭了！
静静地站着，无声地哭着。
孔泰跑到她身前，用力抓住她的双手，大声地喊道：“放心，不用怕，我去找师伯，我会让他娶你的！”说罢，转过身来，便要跑回孔府。
夕月猛地醒了，因为惊觉其心底最深处的痛将被宣扬出去。
她跑上前去，弯腰按住孔泰的肩膀，撕心裂肺地说道：“不，不要去找老爷，不要！”
孔泰停在原地，也不回头，他怕看到夕月的泪，但他还是背对着她激动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爱他，你的心全在他身上！我知道，你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他知道！”
夕月闻言一愣，思绪瞬间飘远：“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呢？他或许会因为我而感动，因为我而……不会的，他还是不会的，他是那样的理智，那样的冷静，他从不会做错事，从不会！”
就在夕月被无情的现实唤醒后，随即发现，孔泰已不在眼前。
孔府，明心轩。
孔泰带着狂躁的怒气跑入明心轩，他一定要找到师伯，他发誓要阻止这场悲剧！
孔泰找到了，因为端木慧和蔡氏刚刚吃完晚饭，正在堂内聊天，当然，聊天的内容并不难猜，尽管他极不愿意听到，可还是有几个词飘入他的耳里，撕开他的心防，钻入他的心中：“成亲”“欣慰”“喜事儿”“日子”……
门没有关。
孔泰站在门口，喘着大气，瞪着里面的端木慧，也不管他们夫妇要跟他询问客套些什么，径直冲入里面说道：“师伯，泰儿找你有事儿，请出来一下。”说罢便即转过身，立即向外走去。
他害怕，害怕看到恩爱幸福的他们。
端木慧有点儿生气了，这算什么态度，命令他吗？感觉到自尊被触碰的他，静坐不动，朗声对外问道：“泰儿，究竟何事？”
已经走到花圃中间的孔泰闻言，心火焚烧之下，不可抑制地仰天长啸：“你给我出～来～！”
这一刻，端木慧终于分清了尊卑。
无论几年来他用亦师亦友的身份为孔泰做了多少事儿，那也不过是拖延着这一刻的到来而已。
结果，孔泰还是明白了，这一刻便已明白，他才是小王爷，他才是将来天下读书人的“半师”！
端木慧，不过是个下属，一个仆从。
无论端木慧多么竭力想要避免这一刻的到来，但是，它还是来了。
鼓楼旁的过道。
夕阳的余晖已经落尽，鼓楼附近有个人迹稀少的过道，此时已是入夜，此地本该早已没人了，但是，却还有两人，一老一小。
孔泰不知道为何，他很想远离明心轩，远离那个似乎洋溢着温馨的港湾，又似乎飘荡着泪水的牢房。
他跑到这里，终于累了，累得迈不开步子，也终于轻松了，这里没有旁人。
端木慧跟着他跑了一路，也是累得不行，但他心中的疑问已如海潮般涨到顶点，忍不住了，于是喘着气问道：“小王爷，你找我究竟何事？”
孔泰稍稍缓过气来，也不废话，便即说道：“你可知道，夕月喜欢你。”
尽管端木慧早已在心里揣测过许多可能性，但他听到此言，还是愣住了，良久不能言语。
时间一点一点地飞逝，尽管既深又窄的过道中看不到天际的星月，但两人的心情还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
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一天天一年年的影像闪过端木慧的脑海，小时候的夕月很纯很纯，但如今的夕月确是变了，变得敏感，变得无常，他明白少女怀春无不如此，但他不清楚，一直都不清楚，她心里记挂的究竟是何人。
直至现在。
端木慧轻柔而又沉重的语声在过道中响起，仿如馥郁香醇的美酒，又如霞光醉人的黄昏，呢喃似的语声回荡在既深又窄的过道之内：
“十一年前的春天，在长安，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衫，全身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个泥钵盂，缩在街的一角，瞪着眼睛，想向路人乞讨，却又不敢说话。
那时，我收留了她。极少发善心的我，竟然收留了她。或许，是因为她眼里的渴盼，闪着泪光的渴盼。
这小女孩洗干净后，竟颇为标致，夫人很喜欢她，便留在了身边。我看着她可爱娇俏，偶尔却又喜欢独自深思，便给她取名‘夕月’，这个名字她一直很喜欢。
从长安到曲阜，整整十一年了，夫人不曾离开我，她也就一直跟着我。
夫人操持家务，喜欢亲力亲为，何况地方也不大，家里便一直没有雇下人。后来子女长大成人，为官的为官，嫁人的嫁人，最后陪在我们身边的，也就只有夕月了。
时间长了，也自有了感情，我们夫妇一直视她如己出，待她十分亲厚。
我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要是我早些知道，我便会跟她说清楚。
她这份心意，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听着端木慧呓语般的回忆，孔泰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当他听到“不可能”三字时，他的心猛地跃起，他不甘地喊道：“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愿意，又有什么‘不可能’！”
端木慧看着声嘶力竭的孔泰，不禁摇头叹气，一阵苦笑，无奈地说道：“小王爷，你可曾想过，我今年已经五十出头，若真的娶夕月过门，她便要守一生的‘寡’。先是十数年的活寡，之后，便是漫漫长路，直至她生命尽头的寂寞。哪怕她如今的心思再热切，数十年后，也终有后悔的一天，这又何必呢！”
孔泰闻言，痛苦地摇着头，热泪盈眶，口中急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夕月不会变的，不会变的！只要她能留在你身边，哪怕将来你去了，她也甘愿。她是快乐的，必定会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