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夫人出了明心轩后，良久站立不动，脸色平淡的三人骤然双腿一软，“啪啪啪”地跌坐在凳子上。

端木慧脸色煞白，额上、脸上、脖子、前胸、后背乃至是双腿上，都狂涌着冷汗，转眼间浑身湿透。

孔怀和孔泰都一个样，浑身是汗，状若虚脱。

虽然老夫人说了不用送她，但蔡氏还是去了外面相送老夫人，如今屋里也就剩下夕月一个女人了。

只见夕月一见端木慧如同忽感大病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猛地吓了一跳，来不及到内间拿毛巾，便立即冲到他的身前，掏出怀中纱巾，便焦切地为他印起汗来，檀口急声说道：“老爷，您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三人见状，对视一眼，便即弯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夕月虽摸不清头脑，但也明白他们心情不坏，便也随之笑了起来。

端木慧情不自禁地说道：“五十年了，足足五十年了！难得有这么痛快，明天告诉哈师兄，再去信长安，他们也一定会极痛快的！”

明心轩外。

朗月清光，花木疏影，柳诗梅一行人穿行在夹道林荫之间。

闻着花树的清香，柳诗梅蓦然间明白了刚刚在堂内有何不妥！

药味！尽管很淡，却也瞒不过她异乎寻常的鼻子。

柳诗梅挥一挥手，停下轿床，回忆着那股子味道，心神一颤，焦切之下，便即想着冲回堂内，但随即又想起两个儿子都不曾在她手底下开心过，她又怎能再让孙子受拘束呢？

于是，柳诗梅招过一旁的蔡氏，让她帮忙传句话，随即径直离开了。

当那话传到端木慧和孔氏兄弟耳中时，这才明白，他们一直都低估了强敌的实力，大大的低估了。这话也一直徘徊在三人耳中，久久未歇：

“黄芩虎杖散、十大功劳粉、茯苓牡丹皮内服，剑南道白药外敷。”

第二天，明心轩。

昨晚孔怀在明心轩陪了孔泰一晚，今早便去上课了。

孔泰也想去上课，但孔怀的话犹如冰水一般扑灭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

“你脖子上的瘀痕要是让人察觉，那薛庆就必死无疑了，这事儿若是传开，那学宫就必定会给奶奶一把火点啰。”

在明心轩养病的日子并不好过，孔泰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虽说这儿也有孔泰没看过的书，虽说孔泰每天都在看书，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滋味儿确是不好受。

只见孔泰双手捧着一卷《汉书》，正看到《刑法志》，眼睛瞪着一段话呆了起来：

“丘，十六井也，有戎马一匹，牛三头。四丘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备具，是谓乘马之法。一同百里，提封万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园囿术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赋六千四百井，戎马四百匹，兵车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谓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万井，定出赋六万四千井，戎马四千匹，兵车千乘，此诸侯之大者也，是谓千乘之国。”

一个个的数字飘过孔泰的脑海，犹如在荒漠上砸下无数个巨型铁锭，苍白之上倍加沉重。

就在孔泰冒起了舍生取义的念头，极想一脑袋撞到墙上，好去地下参拜先祖孔圣人之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直觉告诉孔泰，这是个女孩子，年轻的女孩子。

果然，夕月来了。

夕月今天穿起了夫人送给她的月白宫装，挽了个云髻，薄施脂粉，步履轻盈如潺潺流水，衣袂飘飞似朗空浮云，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尽现出二八芳华的青春可人。

夕月走到孔泰面前，轻轻一笑，娇声说道：“小王爷，先生说，你可以到处走走，不必定要呆在屋里读书了。……还有哟，你今年才五岁大，但板起脸来还真像个‘小先生’，难怪你将来能当上孔门的族长呢！”

孔泰看到夕月可爱的模样，心里便自轻松起来，失声笑道：“都什么跟什么？小孩便是小孩，先生便是先生，哪有‘小先生’如此别扭的说法。……不过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倒是显得挺开心的，究竟发生何事了？”

夕月粉脸一红，娇吒道：“说得对，你便是个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情！”

孔泰无奈苦笑，说道：“难怪先祖会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怎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呢？”

夕月闻言，生气的脸上忽地一变，泛起喜气洋洋，说道：“我就是发脾气，我就爱发脾气！怎的啦，你还就是拿我没办法，别以为我不知道，圣人下面还有两句‘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可见连圣人都拿我们女子没办法，你这小屁孩又能如何？”

孔泰苦笑得摇起头来，服软道：“好了好了，夕月大小姐，本小王爷认栽了还不行吗？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吧，一个人很闷的。”

哪知到夕月闻言，随即娥眉忧颦，一脸惆怅，低声说道：“我又那里是什么大小姐，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言罢，眼眶竟泛起泪光来。

孔泰见状，深感佛家所言‘万物无常’实在是很有道理，起码这女子，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不就无常至极吗？但现在却没时间给他感慨万千了，他立即站起，急声问道：“你又怎么了？我哪里惹你生气啦？要不，你打还我吧，重点儿手都没关系的，反正现在不是养病吗？”

夕月闻言，倒是一声失笑，开颜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堂堂文宣小王爷可不能说了不算，这顿打算是记下了，等将来小婢心情不好，您可得让我好好揍一顿哦！”

孔泰猛地觉着脑袋瞬间大了十倍，致使受伤的脖子几乎要被压断，他悲哀地想到：“这都是什么世道？她这小女子竟可以堂而皇之地欺负我这小王爷，这都什么跟什么？而且她的脸也变得太快了吧，这么恐怖的本事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练出来的呢？女子都是这样的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但他嘴上还是得讨好地说道：“姑奶奶，夕月仙子，您能玉趾稍移，陪小人到外头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