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六人中又有人得倒霉之前，蓦然间，“笃～笃”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柳氏听到门外有人，便朗声道：“进来。”

只见从门口走进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柳氏便知道，那是老爷身边的近身，想来必是老爷找她有事了。

那小厮顺手掩上门后，走前几步，拱手鞠躬，俯首说道：“老夫人，老爷让您立即到祠堂见他。”

柳氏有点奇怪，老头为何在祠堂，但转念一想，便即明白了，于是说道：“好。你们在这好好想想，我回来的时候必须给我个说法。”说罢，便挥手从门外召来八个女婢，抬着她走出门外，当然，孙子她是绝不会放手的。

孔庙。

孔门内的人口称的祠堂，便是外人知道的孔庙。由孔府东南的鼓楼，向西沿着一道阙里直走，再向南一转，便是钟楼，钟楼之后，便是孔庙了。

柳氏的轿床跟在那小厮身后，穿过祭拜孔圣人画像的大殿和摆放孔门历代先人牌位的大堂，来到一旁的小偏殿。

柳氏看着丈夫脸色憔悴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两块木牌，恍如不见她进来一般，一直在低头看着木牌，口中呢喃不绝。

柳氏心想果真如此，心中血气一阵翻涌，自以为多日来早已流干的泪水，又再度涌上嵌满了皱纹的眼角。她让女婢将她抬到老爷跟前，放下轿床，挥退众人，待房子里就剩下夫妇两人，才情难自禁地落下了苦涩的泪水。

孔瓍之也不抬头，却有如目见一般，劝慰道：“何必呢？你就算再要强，也是撑不住的。你的性情，谁不知道呢？”

柳氏闻言，终是忍不住，就抱着孙子，和身靠入到丈夫怀里，搂着他胖胖的大肚子，泪如泉涌，一阵哽咽。

怀中婴孩仿佛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伤痛，也跟着皱起眉头，仿佛一阵苦涩。

孔瓍之放下木牌，环手抱起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沉浸在哀伤之中。

良久良久，柳氏的泪再度干枯，挣出丈夫的怀抱，疑声问道：“你叫我过来干嘛？”

孔瓍之看着任性的夫人，多年回忆一幕幕地飞速闪过脑海，数十年的甜蜜后，到了今天，便是无边的苦痛。他拿起一旁的木牌，强自笑着对柳氏说道：“这是我亲手给他们做的，就是那两棵柳树，我各自从树干上削下了一块。你还记得吗，他们小的时候，为何要在林子深处，悄悄种下两棵柳树吗？”孔瓍之看着夫人的泪水又再度盈眶，接着说道，“他们说，倘若妈妈不疼他们，就到柳树下许愿，终有一天，妈妈会听到的。”

“哇！”柳氏再度一声暴哭，撞到孔瓍之怀里，埋头在丈夫的胖肚子上，口中一阵呢喃：“没有，我没有，我很疼他们的！真的，我，我不想骂他们，不想打他们，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孔瓍之身体虚弱，确是经不起这一撞，但他无论如何也得撑住，他必须打开夫人的心锁。他一边抚着柳氏的背，一边缓缓说道：“他们明知道青州种不好柳树，但还是隔三差五地遛去给两棵小树浇水施肥。或许上天真的眷顾他们，十多年后，柳树真的长的很高大了。夫人，你早已没有责备他们，为何他们还是月月如一年年如此地去照顾那两棵柳树呢？”

柳氏闻言又是一阵哽咽，奔涌而出的泪水，流到丈夫的胖肚子上，溅到到孙子脸上，她茫然无措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孔瓍之看着可怜的夫人，心中也是同样的悲切，轻轻地说道：“他们又许了一个愿，希望妈妈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柳氏闻言，也顾不得吵到孙子，放声大哭。

孔瓍之便像哄小孩子一般，连连呢喃道：“喔～别哭，别哭……”

婴孩听到老夫人震耳欲聋的哭声，仿佛也感同身受，渐渐哭了起来。

良久良久，哭声渐歇。

孔瓍之低声对她说道：“诗梅，别再责怪自己了，这根本与你无关的。”

柳诗梅红着眼急声说道：“怎么与我无关，就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当年司马承祯那牛鼻子说过，你我命格相冲，若成亲必有连连灾劫，你就是不听。当年你不想做官，却偏偏遇到武后旨意；你讨厌争斗，但偏偏要帮隆基争位；你盼着儿孙满堂，但快四十的人了，续了两房妾，都只会生女娃。如今好了，儿子都给人杀了，离着老家两百里地他们都敢下手！‘诗梅诗梅，一世倒霉’，不是我连累你，你会一生坎坷吗！”

孔瓍之闻言，猛然意气一振，朗声说道：“司马老道何许人也？一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游方道人！你夫君又是何许人也？圣人嫡传子孙，中原儒学第一人，天下读书人之‘半师’!古时先师荀况便曾言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你夫君堂堂孔门族长，岂会因一坐谈空议的道人之言，而弃心中挚爱！诗梅，四十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柳诗梅闻言，心中一阵感动，是啊，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是一样走过来了吗，明争暗斗，枪林箭雨，又有什么他们没经历过，不都是一次一次趟了过来，这全是因为他们守望相助，恩爱如初之故啊！柳诗梅感动地说道：“对，老头，我明白，我们一定可以趟过去的。就像这次一样，我们定能找到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孔瓍之黯然说道：“诗梅，其实，我正想跟你说，不要报仇了！”

柳诗梅闻言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孔府，鼓楼旁的偏殿。

六人自孔老夫人走后，已是沉默良久。

孔耐是众人中唯一经历过“七月飞雪，奔马救人”的成员，当然，也是最为焦切应该如何处理此事的人，偏偏他除了武功盖世之外，计谋韬略并不见长，他见端木慧和莫贺刚才拿不出主意，于是望向右侧次席的文官，问道：“刘经略使，你有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