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城西郊，荒冢，杂草丛生，残垣败碑，隐隐绰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掉进破败的坟窟，隐伏不动。旁边白骨森森，鬼火荧荧，夜风吹处，发出呜咽之声，宛如鬼魅，毛骨悚然。他一手抓着一把乌黑大铡刀，压在身侧，另一手捂住腹部，温热的鲜血尤自从指间流出。

他的双眸闪着荧光，如同黑夜中饥饿的野狼，伺机搜寻食物。

六个黑影鬼魅一般飘到乱坟堆，一人立在一块石碑上，四处逡巡。一人突然跃起，倒立，蜻蜓点水，抓起石碑，一甩，石碑硬生生脱手而出。

其他五人立生感应，一齐跃起，双脚在空中连踢，脚下石碑齐刷刷往一个方向飞射而去。

他看到六块石碑黑压压过来，咬一咬牙，窜出坟窟，刚往前奔出几步，身后坟窟轰隆一声，被石碑填满，火星四溅。两道人影疾掠而来，黑夜中，剑尖闪着寒芒。

他猛一刹步，回身，铡刀横挡，铛铛，刀身挡住剑尖，胸口一滞，哇一声，又是一口污血，退后三步，杂草中一块乱石，一滑，摔倒。

两道剑芒划破夜空。

另外四个人轻飘飘站在四角，注视着屠戮。

他眼前两点星光，亮晃晃，闪电一般，似乎要穿透双眼，脑门，直至肝脑涂地。他突然有所顿悟，死亡，或许真能让人明白许多事情。

他想起那个躁热的午后，三个风尘仆仆的旅人拜访沈府，送了一份贺礼，是写了“良心”两个字的条幅，一个字四万两，两个字八万两。稀奇，有趣，他甚至有点同情那个一毛不拔又淫糜不堪的沈大老爷。

然而，当天，老父亲被杀，后心被人捅了一刀，离他而去。父子俩相依为命二十几年，不曾交流过一句话，聋哑，禁锢了老父亲的表达方式，却禁锢不了老父亲的情感。每次从外面劳作回家，老父亲浑浊的双眼，是他心灵唯一的慰藉。然而，老父亲终于离他而去。

凶器，是一把刻了“沈”字的匕首。

是沈府过于狂妄，还是有人栽赃陷害？他也曾怀疑，但一进沈府，真相大白。匕首，确实是沈府的。它有狂妄的理由。那天，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印象中，杀了很多，到处是血，最后，沈大老爷出场。

那是个枯瘦苍白的老头，但出人意料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一举拿下自己沾满鲜血的凶器。狂妄，不仅仅来自金钱，更来自对自己武力的自信。

老头要慢慢折磨死自己，他早就知道，老头有点变态。

但还是有人救了自己，就像自己拯救自己的良心一样。他决定，自己应该做些事情了，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他要尽己之力，澄清寰宇。于是，有人提供名单，名单之上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他要像摘毒瘤一样，把这些人的脑袋一个一个摘下。

他发现，自己有嗜血的本性，每一次，都是一场杀戮，他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应该赎罪。

一个月后，他被幽泉宫的杀手盯上，屠戮扬城知府满门之后，杀手开始屠戮他的性命。他不知道，谁能请杀手屠戮他，他不过在做自己本分的事而已。

据说，幽泉宫只杀以下几种人：一，兵器谱排名前一百；二，身边保镖武力总值兵器谱排名前一百。幽泉宫杀一次人，足够养活宫中人一年，因此他们出手并不多。

自己何德何能，竟得到幽泉宫青睐眷顾，只有一种可能，幽泉宫不再是幽泉宫。

眼前两点寒光，闪电般击到，白花花一片。自己真的等死么？澄清寰宇的志向，荡涤尘埃的情怀，真的要烟消云散么？

他不能死。

他伸出两手，抓住剑刃，哧，皮肉划开的声音。没有疼痛，剑芒撇到两边，深深刺入耳畔泥土中。他趁机抓起铡刀，像以前割草一样，砍向两人膝盖。

铛，又有一把剑及时挡住他的铡刀，他忘了，旁边还有四个人。

一剑刺歪的那两个杀手显然有些生气，扑腾扑腾，各出一脚，将他蹄飞，居然没有用剑。

他腾云驾雾一般，有些晕晕忽忽，脑袋一疼，才发现自己撞到石碑，腰背部也被茅草丛中的碎石磕伤。一时七荤八素，记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里。

六个杀手冷冷看着他，其中一人道：“杀了他。”

另一个更加没有感情的声音残酷道：“不能便宜他，这小子足足折腾我们半个月。”

原来那个声音道：“那剁了他四肢，我们一人一剑，老三，你取他首级，解解气。”

第三个声音道：“取首级不解气，老三，你去要了这小子那玩意，剩下五剑留给兄弟们。”

几个人嘿嘿笑起来，在阴森的荒冢黑夜无限恐怖。

那老三提着剑，去挑躺着的人裤裆。

他躺着，无法动弹，屈辱，男人的屈辱让他愤怒。如果说，他还有机会杀人，眼前六个一定排在前六位。无论天涯海角，这六个人一定得死，不得好死。

杀手，并不是每个杀手都是冷酷刻板。有时候，他们也充满情趣，譬如老三，冰冷的剑尖挑进对方的裤裆，并不急着下手，而是左拍拍右拍拍，充满好奇与挑逗。

男人的屈辱，只有男人更能深刻体味。

因此，老三懂得他的心思。他看到老三狞笑的脸庞，挑衅的眼神，在黑夜的坟场宛如一只丑陋的吸血蝙蝠。既然不能杀他们，他决定，杀了自己。

自杀。

他闭绝经脉，发现行不通，因为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曾经矫健敏捷的“郊狼”，如今病入膏肓。他准备咬舌自尽。

但他突然怔住，并且有了生理反应。

老三的剑突然碰到硬邦邦的东西，不再软绵绵，一楞，接着放肆地大笑：“贱货，男人都是贱货！”仿佛自己不是男人。

他的眼睛放出异彩。

对面几个杀手的眼睛也放出异彩。

老三缓缓转过身子，楞住，眼睛也放出异彩，缓缓抽出对手裤裆中的剑。

夜幕，天鹅绒，不远处的石碑上，袅袅婷婷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高挑婀娜身姿，手中抱着一长方形物体。但手中的东西无伤大雅，她有着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嫉妒和艳羡的胴体，夜色下，看不出容颜与表情，但一定有着绝世容颜，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夜风似乎送来女子的淡淡体香，男人们心醉了。

心醉的男人，容易被人伤害，被女人伤害。

老大最先意识到这点，所以他挥剑，刚想提醒。女子左手优雅地托起长方形物体，仿佛是一尾古琴，右手轻轻一拂，第一个音发出。

是古筝！

老三手中的剑坠地，叮当，碰到茅草丛中的硬石，发出一个悦耳的和音。其他几个惊讶的转头，看到老三嘴角渗出浓浓的血丝，已然气绝。

魔音！

剩下站着的男人终于醒悟，发一声喊，冲上去，但面对完美无暇的女子胴体，谁也不忍心破坏，下不了狠手，五个音符之后，五个男人轰然倒地。

………………

小公子哎呀一声，杨冉转头瞥了瞥她，不理，继续飞奔。一路上她麻烦不断，杨冉怕再次上当。袁慧鹰上前扶住，小公子揉揉膝盖，狡黠地向她笑笑。

荒冢依然，倩影无踪。杨冉盯着地上六具尸体，幽幽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