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在前面打着灯火，两人走在旷野中。陆承景绞尽脑汁，终于想出妇人的态度有些诡异，俩夫妇又在房中良久，怕是有所图谋，再看前面的路愈来愈荒凉，一腔就医的热情顿时凉了半截，道：“兄弟，天色已晚，不如回吧？”

牛三宽厚的肩膀如山般沉稳，崎岖的坡路并不能颠动半分，陆承景更觉自己掉入一个陷阱，一张网正慢慢把他收紧。正犹疑是否掉头跑路，牛三扭过那张憨厚的大脸，道：“兄弟，只怕错过今天，以后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机会？嘿嘿，治病救人还真能挑时辰，兄弟，实跟你说，我这病根子落下也不是一年半载，打娘肚子就有，我也不抱什么希望的。”

牛三不语。

夜风袭袭，吹过枯木怪石发出呜呜悲鸣，陆承景抬眼望处，不远一片黑松林，松涛阵阵，隐隐有几点绿莹莹的鬼火漂移，不觉毛骨悚然，靠近牛三，道：“有鬼？”

“有鬼！”声音虽轻，语气肯定，接着噗的吹灭火把，陆承景更是把银枪护在身侧。

牛三往松林方向移动，虽然沉稳依旧，但陆承景看来，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灵豹，狡动警觉，肆机扑向猎物。

“在我身后三步。”

陆承景更加紧张，双手操起长枪，四顾观望，除了枯木、怪石、黑松、荒草的影子，一片漆黑。风是咸湿的。

鬼火似乎有韵律的节动，带着整个大地，陆承景有些晕乎。

“趴下！”牛三一声低喝，接着一只大手按来，陆承景肩头一沉，腿一软，不由自主地伏在地面。耳旁呼啸一声，一只羽箭擦边而过，生辣辣的疼。

牛三一跃而出，巨大的身躯苍鹰般掠起，扑向前方不远一处灌木。接着灌木丛一个人影狡兔般窜出，直扑陆承景。那边“轰”的一声闷响，牛三一掌击中灌木至周围数步，尘土飞扬。陆承景还未被尘土呛到，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已迫近面门，情急之下一个就地打滚，生生避开，却不小心撞到隐在草丛中的石块，疼得龇牙咧嘴。

那人一击不中，再近一步，突觉背后生风，回身格剑，一招“沧海横流”，剑气平铺而开。牛三收肩沉胯，左脚进逼，眼见血洒当场，陆承景惊呼一声，痛苦地逼上眼睛：“罢了罢了，今晚要莫名其妙死这了！”

忽听砰得一声闷响，那黑影纸鸢一般后退，接着捂住肩头，恶狠狠地盯着牛三。

陆承景这才发现身影娇小，仔细端详，似曾相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警觉、愤怒、惊疑。

“你不是我对手。”牛三冷冷道，从黑衣人身边走过。黑衣人木立一侧。

陆承景看看黑衣人，再看看快要进入黑松林的牛三，抓了抓银枪，正要跟上，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再次闪电般刺到面门，慌乱地拿银枪一格，居然躲过这一击，忙道：“疯婆子，我们有仇啊？！”

牛三在同时返身，一手抄过那柄短剑，往地上一掷，直没入柄，一言不发，又往林子折去。

陆承景不敢耽搁，紧跟上去，末了，回头看，那人还在原地呆立，突然生出一种怜惜来，正胡思乱想，撞上一堵墙，一看，原来牛三在林子前停住，观望林子深处雾气蔼蔼中几点游动的鬼火。

“晚辈牛延仁，求见鬼医孙长者！”声若洪钟，在静寂的荒原翁翁作响。

林子没有动静。

几点鬼火加速移动，渐渐幻化，接着漫天繁星般铺开，笼罩林子深处。陆承景见牛三不动，凑近一看，居然在闭目养神，暗想，这姓牛的不知跟林中人什么关系，倒沉得住气。再回头看，吓了一跳，黑衣人还站在原地，只不过转了个身，目光盈盈，盯着林子，似乎有些焦虑。

牛三全身关节咯咯作响，鬼火瞬间熄灭，林子靡风而倒，一条黑线扑面而来。

两道黑影惊鸟般窜出，一人似乎受伤，林外黑衣人飞速迎上，三人归并一处，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怎么不拦住她们？”

“为什么拦？”牛三反问。

他们面前两棵松树突然摇曳，鬼火掩映下无声无息移向两边，诡异的出现一个洞口，深不见底。

牛三涉级而下。

陆承景回头看看，硬着头皮跟下。全部是花岗岩砌成，两壁每隔一丈都有一盏绿油油的灯火，宛如铜铃大小的鬼眼，瞪的他毛骨悚然。

走了一段，牛三停下，陆承景凑上前扫了一眼，道：“为什么不左拐？”

一条简单的地道，在这里左拐。

牛三不语。

说话间，面前石壁突然开启，牛三抬腿便进，陆承景抿了抿嘴，自讨没趣，紧赶慢赶跟在后面。如是数次，一旦遇到拐弯的地方，牛三总要静侯片刻，等面前石壁开启，自始至终俩人都是一直往前走。

“哦……拐弯就碰到机关，精巧精巧！”陆承景恍然大悟，牛三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后一道石壁开启，前面豁然开朗，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四壁灯火通明，前面一条地下暗河，支了一根独木，溶洞尽头天然隆起，陆承景视力不好，看不甚清楚。

牛三一跃而过。

陆承景估量了一下，自忖没有十足把握做到牛三那么潇洒，只好战战兢兢横着枪，踩着独木，等过了暗河，抹了一把汗，暗叫侥幸，刚才若是那么滑一下，就成落汤鸡，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牛三驻足。

“小三，难得你孝敬，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隆起处宛如一座天然石坟，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陆承景看看牛三，见他两手空空，再看看自己，除了一把破枪，也没见拎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蹦三跳，往后一退，拿枪一指：“好你个牛三，憨头憨脑，果然做拐人的勾当！”大有为民除害的阵势。

牛三似乎忘了自己曾带一个人进来，对陆承景熟视无睹，躬身道：“回孟婆，小三不日就要赶赴岭南，今天事急，只带一人求见孙长者。”

陆承景松了口气。

石门吱呀一声推开，见到一团白物被一根青竹竿撑着出来，陆承景再次吃惊，早知如此，不如让凌云带走，那中年人虽说沉默寡言，也不见得会要了自己的命，跟着牛三，一波三折，吓也要吓死。

眼前是个伛偻得厉害的老妇，乍一看，跟寺庙里的孟婆有几分相似！更要命的是，老妇一双污浊粘着眼屎的眼睛正上下左右打量自己，陆承景握紧长枪，暗道，不求伤人，你可别逼我。

“你说的可是这年轻人？”老妇拿竹竿点点陆承景。

“正是。”牛三答道。

陆承景松了口气，看样子，牛三真是有替自己医治顽疾的心，可左看右看，这老婆子不象医术高明之人啊！正想着，孟婆扯着笸箩般嘶哑嗓子喊：“老头子，今番你不出来见小三，恐怕要遗憾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