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并没有让兰迪他们久等，很快他们就陆续来到了空地上。他们一共不超过八十人，却有五十多个女人，护卫只有十来个。队伍中多数人（包括那些女人）都是步行的，只有十几匹驽马。多数马背上都驮着包裹，只有两匹是驮人的。

“商队”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在这荒山野岭里遇到其他人，他们在树林边停留了好一会儿，护卫们紧张地保护着队伍。后来看兰迪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商队才慢慢离开了树林的掩护来到湖边的空地上。一些伙计模样的人在距离这边营地一百多米的距离上搭起了帐篷，很快所有人都安顿了下来。

这样的队伍一看就不像是以武力为目的的，不会对这边的五十多个武装民兵构成威胁。兰迪也放下了心，只是让迅狼在营地外围警戒，其他人回去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斥候领着两个人从商队那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身材微胖的“地中海”中年男人，另一个是身穿硬皮甲、两鬓花白的中年剑士。两人都是那种混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没有什么特别惹人注意的地方，不过剑士的长剑隔着剑鞘依然透出隐约的寒气，显然不是凡品。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进入了兰迪的营地，“地中海”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对兰迪鞠了个90度的躬：“尊贵的小姐，托拉斯商会的奥姆-托卡向您致敬。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说着奉上几件小巧的金银饰品。

兰迪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莉莉丝欣喜地一把抢了过去。

中年剑士只是稍微欠了欠身道：“鲍勃。”然后就默默地站在一边，似乎对同伴的低声下气颇为不屑。

商队中的剑士通常都是佣兵，而佣兵通常都不使用真实姓名，所以这也只是个临时称呼罢了。

兰迪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树桩：“坐。”等奥姆-托卡坐下之后又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商人连忙摇头，“只是一点小意思，交个朋友。——请问您是……？”

“兰迪-法尔特。”

奥姆恍然：“原来您就是法尔特家的小姐！难怪，难怪！”

兰迪奇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奥姆连忙道：“当然，当然！全普卢斯谁没听说过您的美貌？您现在可是所有普卢斯青年的梦中情人……”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瞄着兰迪的脸色，发现她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赶紧识趣地把后面大段大段的马屁吞了回去。

兰迪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这是上哪里去？你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是拉法男爵的领地了。他现在不在，那里的事情是由我代理的。如果你们要经常从那里通过的话最好先办个通行证以避免麻烦。”

“那是，那是。”奥姆像变戏法一样又摸出了两颗红宝石，“这事情就麻烦小姐您了。”

莉莉丝欢呼一声抢过宝石，目光却还在奥姆身上游移，想找出他还藏了什么好东西。兰迪皱眉训斥道：“莉莉丝，把东西还给人家！”

莉莉丝吓了一跳，可怜巴巴地看看手里的宝石，又看看兰迪，嘟着小嘴十万分不愿意地把宝石丢回了奥姆的怀里，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奥姆连忙劝解，但兰迪坚决地道：“不准拿！以后不准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记住没有！”

莉莉丝委屈地点点头，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兰迪让人拿来一张空白的通行证，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奥姆道：“你拿这个就可以了。只要你按规定交税，夏娃就不会为难你的。另外提醒你一下，拉法的巡逻队是由兽人担任的，你和护卫说一下不要发生误会。”

奥姆千恩万谢地和鲍勃回去了，兰迪回过头来处理莉莉丝的事情。莉莉丝正躲得远远地在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几个民兵都有点心生不忍地过来哄她。不过出身贫苦阶层的大男人实在没有那份细心去哄孩子，而莉莉丝又不搭理他们，所以他们拿这个小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民兵并不知道莉莉丝是黑龙的事情，不然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哄她。而巨龙一族一向把人类看成和牛羊一个档次的“低等生物”，所以即使像莉莉丝这样年幼的黑龙也不会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她在意的只有兰迪一个人而已。

兰迪招手道：“莉莉，你过来。”

莉莉丝听了这话反而躲得更远了，还故意背对兰迪不理她。兰迪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摇了摇头，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小家伙。莉莉丝装模做样地挣扎了两下就就范了。

兰迪把她转过来变成面对面。莉莉丝借着用双手擦眼泪遮住眼睛不看她，兰迪也不生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妈妈这是为你好。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会吃亏的。”

兰迪拿开她的小手帮她擦干泪痕。莉莉丝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抵抗任凭兰迪摆布，但倔强地扁着嘴不说话，努力忍住不在兰迪面前哭出来。兰迪继续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给你东西是希望你付出代价的，他们希望从你这里获得更多的东西。就像钓鱼一样，用一只小小的蚯蚓换你的一条大鱼，你舍得给他们吗？”

莉莉丝摇摇头，但还是有些不信服的样子。

“人类是很贪婪、很记仇的。如果他们付出代价之后得不到希望得到的东西就会恨你，然后用更加危险的方法来取得。比如趁你睡觉的时候偷，或者设个陷阱杀死你然后抢走所有的财宝，你能永远不睡觉吗？”

莉莉丝又摇摇头，显然已经有些明白了。

“但是呢，人类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他们缺乏长远眼光，很容易为了眼前的东西放弃以后的利益。就像一只在锅里游泳的青蛙，如果水一下子就烫了，它就会立刻跳出来；如果水慢慢变烫，它就不会反抗，等水太烫的时候它以及跳不出来了。所以你想要更多的话就必须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然后制定一个不算太高的税率，让他们觉得不值得为短期损失和你对抗。这样他们就会不断地忍耐下去，而你却得到了百倍的财富。人类的社会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无论是农场还是工场，从最底层的黑帮到最顶峰的帝国都是这样运作的。这些懦弱腐化的王国可以延续几十代，而那些强悍的巨龙却常常因此丧生在人类的陷阱里。如果它们也采用同样的策略，一次只要很少的一点贡品，偶尔再帮助一下别人，那些人类就会反过来把它当作保护神崇拜，自愿地奉上贡品。这样过个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它可以安安全全轻轻松松地积累下难以想象的财富。”

莉莉丝已经不哭了，若有所思地蜷缩在兰迪怀抱里听她的讲解。

不知什么时候民兵们也围过来静静地听着。虽然这番说辞似乎把人类说得一无是处，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但他们又无法反驳。

“所以啊，”兰迪最后总结道，“和人类相处的最好方法就是用人类自己的方法。入乡随俗才能事半功倍。”

杰斯特突然冒了出来笑道：“你说这些她能听得懂吗？”

“我能听懂！”莉莉丝叫道。她似乎已经把宝石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和她心灵相通的兰迪却清楚她是在按照自己的建议实践和人类相处的方法。

以前莉莉丝都是把兰迪以外的人当作空气的，说话做事都是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甚至不和他们说话。现在她能平等地和别人说话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其他人也感到一直围绕在这个小姑娘身边的“生人勿近”的气势消失了，仿佛突然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膜，变得亲切起来。

兰迪看出杰斯特似乎有些话要讲，于是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你怎么没有问他们的经营范围？”杰斯特指了指那边的商队，“那可不是一般的商队啊。”

兰迪一愣：“哦，确实是我疏忽了。不过你为什么说他们不一般？”

这时杰斯特却突然顾左右而言它了。兰迪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随手丢了个金币给他。

俗话说“见钱眼开”，可杰斯特一看见金币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他喜笑颜开地用肥硕的手指久久地抚摸着金币，然后小心地贴身收好才开口道：“托拉斯商会是北普卢斯最大的商会。它的经营范围很广，大到船舶小到手绢，几乎什么行业它都搞。不过这支队伍显然运的不是一般的商品。”

“为什么？”

“首先是马匹太少，十二匹马的商队对托拉斯这种规模的商会来说不值得经营。其次是女人太多，在外行走还是男人比较方便，所以很少有商队会带女人上路。最奇怪的是货物太少，从马蹄印来看除了行李外就没有多少东西了。商队不运货物还赚什么钱？除非……”杰斯特说着突然眯起了眼睛，小眼里透出精光来。他满意地看见大家好奇的目光，好好过了一把吊胃口的瘾，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他们的货物根本就不在马背上。”

其他人一时还没明白，兰迪已经皱了皱眉头道：“普卢斯法律不是禁止使用奴隶吗？”

众人恍然。

杰斯特道：“法律归法律，私下的买卖还是有的。哪个大贵族家里没有几个奴隶？多数贵族男人的第一次都是在这些奴隶身上的。”

“是啊。这种事情可真不少。”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兰迪想了想又问杰斯特：“那么那些领主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呢？”

“这就看他们的喜好了，按法律来说把他们全都吊死也没错。所以想搞这个生意就必须有足够强的实力和后台，在这里除了托拉斯商会还没有谁有这个实力。据说连国王都得给他们三分面子呢！”

“一个商会能有这么厉害？”兰迪有些不信，但是其他人纷纷证实杰斯特的说法。

“不过一般来说他们也不想和贵族搞僵，毕竟他们还是最终的买主。刚才那个奥托应该就是来摸摸情况的。像你这种新兴贵族他们都会有相应的表示，要不是你是个女人，他说不定会送一个美女给你呢。”

兰迪冷笑道：“这样我就没有资格管他们了是不是？拖人下水，很简单的方法，但是很有效。送上门的美女很少有男人会拒绝吧？”

一句话说得周围的男人们都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兰迪很快就接着道：“你能肯定他们是奴隶贩子吗？”

杰斯特变色道：“你不会打算对付他们吧？托拉斯商会可不好惹啊！”

“不，我没这个打算。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会现在动手。以我们这几个人对付他们并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个剑士不是庸手，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主人对这事情有没有什么意见。”说着兰迪向温蒂望去。

“大长老说过，人类天生是混沌争执的生物，人类之间的事情精灵不该介入。只要他们不破坏森林的和谐，我们就不会插手。”

这种规定显然和正义什么的无关，只是大长老为了避免精灵们平静的生活被人类的报复打破的借口。这种决定显然是正确的，兰迪也不会去揭破它。

“那就好，那就好。”杰斯特揉揉心口道，“我神切尔斯保佑，不要再出麻烦了，一次死灵法师就够我受的了，再惹上一个七级剑士可不好玩。唉——我的金币啊……”

兰迪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么肯定那个鲍勃是七级剑士？”

杰斯特昂首挺胸，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我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谁冒了一句：“土豆啊！”

众人看了看杰斯特圆滚滚的身材和头顶稀稀拉拉几根毛，怎么看怎么像个脏兮兮的土豆，不由得嗤嗤暗笑。

杰斯特涨红了脸，跳着脚道：“笑什么！？想当年我可是人称‘玉树临风小飞侠’的！”

“嗤——”一听这话人人喷饭，连静静地坐在一边的精灵都忍不住抿嘴偷笑。几个人甚至被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还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笑！”杰斯特正欲发火，但随即想到自己可拿这些大个子没办法，于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忿忿走开，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一点审美观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