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上
作者:古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0124

第一章武林大豪的婚礼

‘搜魂手’唐迪。‘铁豹子’唐豹父子两人,低低商议了两句,唐豹突然飞身跃上一张方桌,张臂道:“各位……”

他语声本就极为洪亮,此时放声一呼,当真声震屋瓦。

群豪呼喊果然静了下来,一个人远远呼道:“唐大哥还要把新娘子藏着,不肯让她见人,岂非太小气了?”

群豪又是一阵哄笑,唐豹大声道:“新娘子未来,连我二弟都不急,各位却先急了,岂非皇帝不急,先急死太监?”

又有人呼道:“唐大哥玩花样,是什么时候了,新娘子怎会还未来,莫非老丈人又舍不得了,不放她走?”

这一次笑声更响,厅外的人也要拥着进来。

唐豹摇手道:“新娘子真的还未来,兄弟已派人催去了!少时只要新娘子一到,定先让她和各位见面。”

群豪这才嘻嘻哈哈,静了下来。

原来秦瘦翁虽然已至蜀境,但吉期见到,新娘、新郎例必分住,是以唐氏父子便在县城包了家大客栈管做‘坤宅’!

群豪虽然起哄,但心中最最焦急的,自然还是展梦白!

他一心想要在天下群豪面前,先揭穿秦瘦翁的秘密,再杀他复仇,此刻他身着长衫,早已将那柄古铁剑藏在衫下。

不知不觉时,大厅里已掌起灯火!

群豪更是议论纷纷,猜测着新娘迟迟不来的原因,于是又有人喊道:“新娘不来,先让新郎出来敬酒?”

唐迪虽然名震武林,但此刻也无可奈何,只得一面苦笑着敷衍宾客,一面令人入去呼唤唐燕。

展梦白暗暗忖道:“黑燕子若是条汉子,便该先去寻找杜鹃,便是逃婚,也在所不惜……”

那知他思念尚未转完,满面尴尬,满身吉服的唐燕,已在唐豹陪同下,苦笑着走了出来。

群豪自不会放过他,取笑的取笑,敬酒的敬酒。

忽然间,一个锦衣大汉一路分开人群,飞奔而入,走到唐迪面前,唐迪道:“坤宅花轿起程了么?”

群豪一听这句话,俱都静下来凝神倾听。

那知那大汉左右一瞧,忽然凑过去,在唐迪耳畔说了几句话,唐迪面色立刻变了,匆匆转身,进了后堂。

群豪更是惊诧,更是起哄,唐豹、唐燕,四下打恭作揖,展梦白双眉紧皱,更是暗暗关心。

那‘搜魂手’唐迪,却已奔入后堂,老人‘金臂佛’唐无影坐在轮椅上,满面怒容,频频厮打着扶手,连酥糖都忘记吃了,一见唐迪来到,立刻大骂道:“姓秦的是要开咱们玩笑么?花轿怎地还不来?他若真的要悔婚,哼哼!”举手一拂,扶手上的酥糖,一块块跌落到地上。

唐迪虽已称雄武林,但见他爹爹暴怒,只是屏息静气,不敢作声。

过了半晌,唐老人才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唐迪垂首道:“据报坤宅秦家那边,花轿早已启程出动,但弟兄们在路上走了几趟,却瞧不见有花轿的影子。”

唐老人暴怒道:“什么?那花轿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哼哼,咱们不给他催梦草,秦老儿想必是带着女儿溜了?”

唐迪道:“但……”

唐老人道:“但什么?这是你作主要定下的婚事,此刻这样了,叫唐家怎么对宾客们交待,真是丢死人了!”

唐迪不敢开口。

唐老人道:“过了今日,你父子三人立刻带着十八弟子,去追那姓秦的回来,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追不着就连你也莫回来!”

唐迪道:“孩子遵命。”

唐老人‘哼’了一声,突然呼道:“凤儿……凤儿……”

唐凤愁眉苦脸,走了出来,眼睛里似乎水汪汪的,只是唐老人也见留意,拍着扶手道:“快,推我出去!”

大厅中的宾客,本自乱哄哄的,突听一声高呼:“老祖宗驾到!”群豪立刻便静了下来。

要知‘金臂佛’在武林中身份极高,厅中群众,论起辈份,大半是他的徒子徒孙,见他来了,那里还敢起哄。

唐老人目光四下一扫,群豪都只觉这老人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不禁都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听唐老人缓缓道:“新娘子不来了!”

群豪都吃了一惊,再也忍不住,又乱了起来。

老人大喝道:“吵什么?静下来,新娘子不来,你们还是有喜酒喝,乖乖地坐下去!”有人忍不住大声道:“新娘子不来,喝谁的喜酒!”

老人仰首大笑了一障,道:“唐燕的喜酒喝不成,喝唐凤的喜酒也是一样的,反正老夫的孙女婿早已来了!”

展梦白听得秦氏父子不来,本已大惊,此刻更是手足失措,唐燕木然而立,心里也不知是惊是喜。

那唐凤的面色,却立刻大变,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群豪正自拍掌大笑道:“好,好,凤姑娘喜酒更香……”

远远立在人群中的方辛拉了他儿子一把,道:“是时候了,你出去吧!”

方逸呆了一呆,还未说话。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新娘子花轿到!”

群豪又乱,唐家父子面面相觑,唐凤垂下目光,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手掌隔衣触到剑柄!

只见拥挤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通路。

八条大汉,精赤着上身,只穿着件金丝背心,露出铁一般的肌肉,抬着顶小巧的软轿,飞奔而来。

灯火通明,照耀下,只见这八条大汉身上金光闪闪,脚下珠光闪闪,打扮得又奇怪,又奢丽。

那顶软轿,更是金碧辉煌,耀人目眩,深垂的珠□中,影绰绰端坐着一个凤冠霞披的丽人。

群豪眼都花了,暗道:“秦瘦翁好阔的手笔。”

展梦白悄悄移动脚步,挤到前面,静等着秦翁出现。

唐老人大声道:“这算什么规矩,轿子还有抬入大厅的么,哼哼,反了反了,还不停下,把新娘子扶出来。”

早有四个丫环喜娘,掀开珠□,扶出了那新娘子,虽然红巾掩面,瞧不见面目,但身段窈窕,步履生姿,显然是佳丽。

唐老人道:“快拜天地,快成礼。”

唐迪嗫嚅道:“但亲家翁?”

唐老人道:“他不来活该,莫非要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群豪拍掌道:“正是正是,快拜天地。”

几个人将唐燕推了过来,与新娘子并排站着,两人衣履辉煌,身材相配,果然是对璧人,群豪不禁暗暗喝采,唐老人面上也泛起笑容,只有唐燕低垂着头,似是无精打采。

展梦白更是暗怒忖道:“此刻他若成亲,将杜鹃怎么办?”

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主意。

忽然又有人大喝道:“凤姑娘的婚事,反正已提出了,为何不乘今日一齐办了?”一呼百应,掌声又起。

唐老人大笑道:“也好……也好!”

这老人令出如山,话一说出,唐豹立刻大笑着去拉展梦白,展梦白一惊之下,方自怔了一怔。

他身侧的人已轰然一声,将他拥了出来,要知这些武林豪士平日狂放成性,不拘小节,是以连婚礼也不守规矩,何况还连‘老祖宗’也答应了,大家闹了许久,正想乘这机会,大大地热闹热闹。

展梦白又惊又怒,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拥出。

方辛一推他儿子,道:“快,快,还不出去!”

方逸虽然是个天生坏种,但此时此刻,却只觉腿有些发软,道:“出……出去不……

不打紧么……?”

方辛怒道:“混小子,煮在锅里的鸭子,你还不敢吃么?”拉起方逸手腕,便待分开人群挤出!

忽然间,两声大喝,一齐响起,一声在东,一声在西,一个声音苍老低沉,一个声音娇美清脆。

但两人喝的却都是:“展梦白成不得亲的!”

群豪又一惊,唐老人大怒道:“什么人捣乱?”

只见东面人群,突然东倒西歪,向两旁跌倒。

西面大厅,人群也是东倒西歪,纷纷让路。

大乱之中,已有一个清瞿老人,自东面人群间,飞身而出,嗖地落在花烛前,喝道:“展梦白,你说话不算数么?”

群豪有的认得这老人,脱口呼道:“离弦箭!”

群豪听得这名字,当真如雷灌耳,大惊之下,便将西面那人忽略了!

唐老人见到杜云天现身,呆了一呆,冷笑道:“杜老儿,我老头子好容易办次喜事,你瞧着眼红么?”

杜云天也不理他,眼睛只瞪着展梦白。

展梦白纵有绝代聪明,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杜云天沉声道:“找不着我女儿,你休想成婚!”

唐老人大怒道:“好,你……你……你竟要和我抢女婿!”

突见那新娘子娇呼一声:“爹爹!”和身扑入了杜云天怀中。

这一变化,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群豪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目定口呆,望着眼前的发展。

唐老人气得发抖,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云天亦自事出意外,呆了一呆,那新婚子已扯下了头上的凤冠红巾,露出了面目,赫然竟是杜鹃。

唐燕身子一震,倒退了三步,唐老人大声道:“杜云天,这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秦老儿的女儿?”

杜云天紧紧抱着杜鹃肩头,流泪道:“鹃儿……鹃儿……你到那里去了,可想死爹爹了……”

唐老人道:“你呀,你一个女儿,又想冒充我孙媳妇,又想来抢我孙女婿,你倒说说看,是凭着什么?”

杜云天双眉一皱,推开杜鹃,沉声道:“鹃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坐入了别人的花轿中?”

杜鹃痴痴一笑,还未说话。

只听西面有人道:“是老夫送上去的!”

语声低猛,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西面人群,纷纷走避开,一个锦袍老人,一个华服美妇,以及一个艳光照人,男子装束的绝美少女,大步走出。

只见她身穿一袭苍碧色的锦袍,头戴束发玉冠,手里摇着柄洒金摺扇,秋波如水,琼鼻玉齿,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群豪虽然久走江湖,却从来也未见过这般情逸潇洒,而又绝美的女子,一时间都看得痴了,就连唐家父子,也看得目定神夺,忘了说话。

展梦白一见这三人来到,更是惊喜交集。

杜云天身子一震,失声道:“呀,萧姑娘,是你!”

来的这三人,自然便是‘无肠君’金非夫妇与萧飞雨了!

唐燕见机不妙!心底惊惶,正自悄悄溜走。

突听一声大喝;‘站住!’喝已有如霹雳的震人,那锦袍老人金非,又随着喝声横飞而起,扑向唐燕。

唐燕大惊之下,挥手一掌,那知他一掌还未拍出,手腕便被紧紧抓住,腕骨似被捏碎,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唐老人□手大呼道:“这……这是什么人,打死他!”

唐豹话也不说,呼地一拳,直击金非后臂。

那知金非背后也似生了眼睛,反手一拂,唐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再也立足不住,踉跄倒退,扑地跌倒在地!

群豪见他功力这般惊人,竟一掌便将素来以掌力见称的少年高手‘铁豹子’震得跌倒,不禁脱口道:“好武……”突见他回过头来,嘻地一笑,目光竟宛如野兽般,面容更是丑得骇人,白齿森森,似要择人而噬,群豪只觉一股寒意直冲上来,连喝采声中下面那‘功’字都被吓回去了。

金非已将唐燕拉到唐老人与杜云天面前,大声道:“姓杜的,你要问老夫为何将你女儿送上花轿是么?”

杜云天兴‘金臂佛’齐地脱口道:“不错!”

‘无肠君’金非大笑道:“只因你的女儿,已和这姓唐的小子早已私订终身,老夫不送她上轿,送谁上轿?”

杜云天、唐老人齐地一惊,齐声道:“胡说!”

金非大笑道:“你两人若是不信,偌偌,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才子佳人都在这里,你只管问吧!”

杜云天道:“鹃儿,你?”

唐老人大声道:“唐燕,你?”

两人语声相混,终是唐无影的声音大些,于是杜云天住口,唐老人接着道:“你真的做出了这事么?”

唐燕面色如土,双腿簌簌直抖,道:“孩……孩儿……”

唐老人道:“不必说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唐燕颤声道:“不……不……”

金非手掌一紧,厉声道:“不什么?”

唐燕只觉手腕其痛澈骨,‘哎呀’一声,道:“不……不是假的!”

群豪又惊、又奇、又乐,‘搜魂手’唐迪面上实在挂不住了,赶过去反手一掌,打了唐燕个耳括子。

唐老人道:“你打他作甚?”

唐迪气得发抖,道:“畜牲……畜牲,唐家的门风,都被这畜牲毁光了,非打死他不可?”反手又待一掌□去。

突声唐老人喝道:“住手!”

唐迪呆了一呆,道:“爹爹,你……你……”

那知唐老人竟放声大笑起来,大笑道:“离弦箭的女儿,总比弃老儿的女儿好得多了吧,这小子能娶着杜姑娘,正是他的福气,你打他作甚?”

唐迪呆了,唐燕呆了,群豪也呆了。

展梦白却不禁在暗中一伸大姆指,暗暗赞道:“这老人果然是人中之杰,行事当真洒脱已极!”

唐老人大笑道:“杜云天,你我将错就错,就结个亲家如何?姓唐的孙子,也未见辱没了你女儿。”

杜云天望着杜鹃,只见杜鹃嘴角带笑,目中却含着泪光,神情仍是一片茫然,不禁狠狠一跺足,叹道:“罢了!”

唐老人大笑道:“燕儿,还不过去磕头?”

唐燕又惊又喜,目光畏缩地望了望他父亲,‘搜魂手’唐迪默然半晌,亦自顿足道:“便宜了你这小子!”

唐燕大喜,赶过去翻身拜倒,果然叩了三个头。

杜云天长叹一声,闭起眼睛,不去看他。

这时群豪才笑得出来,一时间欢声雷动。

唐老人忽然笑道:“杜云天,你还有女儿么?”

杜云天一怔,惨然笑道:“一个已够了。”

他方才虽然满心惊怒,但想到自己女儿,如今已如此模样,能嫁入‘唐门’,倒也可保一世平安富贵,于是气也平了。

唐老人大笑道:“好好,幸好你只有一个女儿,我这孙女婿,你总抢不去了吧!”笑声得意,显见对展梦白喜爱的很。

那知他笑声未了,那锦袍老人竟也大笑起来,道:“杜老儿不抢,还是有别人要抢的。”

他笑得比唐无影更是洪亮,更是得意。

唐老人变色道:“谁敢抢我的孙女婿?”

只见那绝代的丽人,手摇摺扇,含笑走了过来,双手抱拳,微微一揖,含笑道:“我!”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群豪又惊又奇,展梦白又惊又喜,‘搜魂手’又惊又怒,唯有金非哈哈大笑,得意极了!

唐老人惊得怔了半晌,突也大笑道:“你?你要抢我老人家的孙女婿?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萧飞雨含笑道:“不错,就是我!”

唐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活了八十岁,这样的事例是第一次见到,喂,小姑娘,你今日多大了?”

萧飞雨道:“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

唐老人哈哈笑道:“年纪轻轻,就急着要嫁入了么?还是乖乖地回去吧,像你这样,不愁嫁不出去的。”

萧飞雨微微笑道:“好,咱们就回去吧,但你那未来的孙女婿,也要跟着咱们一齐走的。”

群豪几曾见过如此狂放的女子,又是惊奇,又不禁失笑,忽听一人大笑道:“姑娘,不如我跟着你走吧!”

萧飞雨冷笑道:“那一位要跟着我走,请出来!”

群豪大笑,无人应声。

萧飞雨道:“出来呀,害什么臊?”

只见一个锦衣汉子,被人拉拉扯扯推了出来,四面人笑道:“汪明,你平日的胆子到那里去了,出去吧!”

萧飞雨道:“过来,过来,让我瞧瞧你!”

那人满身锦衣、剪裁得合身已极,面色苍白,上唇留着两撇微髭,目光滴溜溜乱转,平日想必就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物,此刻再仗着三分酒胆,居然一整衣衫,走了过来,望着萧飞雨嘻嘻的笑。

萧飞雨道:“贵姓?”

那人清了清喉咙,嘻嘻笑道:“在下汪明,江湖朋友倒抬爱,都将在下唤做‘风流潘安’,这风流两字,实是不敢当的。”

一言下之意,这‘潘安’两字,是居之无愧的了!

唐老人含笑旁观,展梦白却知此人必定是要吃苦的了,但见此人形状,便知道此人必非善类,是以也不阻拦。

只听萧飞雨道:“你要跟我走,也容易的很……”

缓缓伸出手掌,将掌上的碧玉斑指,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道:“只要你能将这指环自我掌中拿去,也就是了。”

群豪只见她十指纤纤,皓腕如雪,暗道:“这样水葱般一个人儿,掌上有什么力气,看来她是看上了汪明,居然这样说话!”心中都不觉艳□的很,汪明更是喜得心痒难搔,嘻嘻笑道:“真的么?”

金非大喝道:“自是真的,少废话,快去吧!”

汪明瞧了他一眼,心下有些发毛,但看到萧飞雨的玉手,又忍不住走了过来,笑嘻嘻伸出手掌。

萧飞雨笑道:“快呀!”

汪明突地伸手一抓,他手脚素称灵便,这一出手,更是又快又准,只道对方掌中指环,必定是手到擒来了。

那知眼前一花,对面的人儿,忽然无影无踪了,他心头一惊,只听身后娇笑道:“指环在这里,你乱抓什么?”

汪明沉着了气,突然转身,那知人又到了他身后,他接连转身,虽然拼命求快,却连对方人影也看不到。

群豪只见翠衫飘飘,人影闪动,那位‘风流潘安’,伸出双掌,乱转乱抓,那里沾得到人家一片衣角。

一时间,群豪不禁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水葱般的人儿,轻功身法,竟如此惊人,当真有如鬼魅一般!

‘金臂佛’唐无影,面上也□去了笑容。

这老人既有‘无影’之名,昔日轻功之佳妙,自然可想而知,但他见了这少女身法,竟不在自己壮年时之下,心里自更吃惊。

突见那汪明停住脚步,苦笑着道:“姑娘,在下认……”身子突然摇了两摇,‘噗’地一声,跌倒在地。

原来他转来转去,早已转得头晕眼花,只觉四面的房子,都围着他团团转了起来,眼前更不知有几万个人影,这一停住脚步,那里还站得住,扑地跌在石地上,脑袋当时变得又红又紫。

萧飞雨笑道:“哎哟,这么客气,叩什么头呀?”

那汪明慢慢爬了起来,那里还敢说话,踉跄逃走了,群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唐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豪爽的女孩子,真是少见的很,过来让我瞧瞧好么?”

萧飞雨道:“瞧瞧就瞧瞧。”举步走了过去。

老人道:“唉,老眼昏花了,再过来些,让我瞧清楚些。”

萧飞雨移步笑道:“你老人家孙媳妇也有了,还瞧什么呀,你老人家那孙媳妇,可比我漂亮得……”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伸,也不见有何迅快,又彷佛够不上部位,但萧飞雨的手掌,已被他抓了起来。

群豪方才眼见萧飞雨的身手,那般迅快,但此刻竟被个双腿残废的老人抓住,竟不及闪开,自又不禁大惊。

金非惊怒之下,也待扑去,但见萧飞雨手掌被擒,生怕老人出手伤她,是以投鼠忌器,却不敢上前,空自暴怒。

萧飞雨心头虽也暗暗吃惊,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轻笑道:“你老人家也要跟我走么?

不然为何也要抢我指环?”

老人面色一沉,厉声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萧飞雨笑道:“我自己走来的,还用人教么?”

唐老人冷冷笑道:“老夫活到八十余岁,平生眼里不揉砂子,要我相信你这小姑娘真是来抢女婿的,除非瞎了眼!”

群豪纷纷议论,都觉这老人果然眼力过人,想这少女,必定是有人授命而来,与唐家作对的!

要知那时男女之防甚严,纵是武林中人,也梦想不到会有年轻少女敢如此狂放,来抢丈夫之事,是以人人不信!

萧飞雨目光四转,突然笑道:“展梦白,你过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终于应声走了过去。

萧飞雨道:“你说我是不是……”忽然出手一掌,向唐老人拍了过去,她右手虽被擒,但左手却可出手自如。

唐老人目光被展梦白所分,微一疏神,一只白生生手掌,已到了面前,掌力虽不重,但以他之身份,怎能被人触及面目,当下大喝一声,手腕一抖,萧飞雨的身子,竟被他掷了出去,飞过众人头顶,群豪既惊老人神力,又怕萧飞雨当头摔下,俱都纷纷走避。

那知只听头上‘呼’地一声,眼前一花,萧飞雨竟又飞回老人面前,笑道:“你再抓得住我,算你本事?”

那一摔之力,是何等惊人,她竟然未被摔倒,而又飞回,唐迪冷笑道:“好轻功,唐某来领教领教。”

那知他还未举步,唐无影又自仰天狂笑起来,大笑道:“好,好,原来是‘帝王谷’的子女,老夫倒险些走眼了!”

原来萧飞雨方才所使的那手轻功‘迎风回柳’,正是帝王谷秘传之技,普天之下,再无旁门中人具此身法。

萧飞雨跟这老人一眼便看出自己来历,心中也自吃惊,大声道:“不错,但我此番却是自己来的,与家父无关。”

群豪听得‘帝王谷’三字,那里还敢出声。

老人笑声一顿,冷笑道:“萧王孙呀萧王孙,你抢去了老夫心爱的人,如今你还要来抢我孙女婿么?”

突然大喝一声,厉声道:“展梦白立时与凤儿拜堂,谁若敢再捣乱,便以本门暗器招呼,迪儿,准备着!”

‘搜魂手’唐迪暴喝道:“暗器伺候!”倒退一步,反手甩下了长衫,里面竟是一身劲服,腰间环佩着五只豹皮革囊!

就在他一声暴喝中,四面又突然出现十八条壮汉,人人俱是黑衣劲服,腰畔斜佩着四五只豹皮革囊。

群豪见到‘唐门’在喜庆之中,仍有如此戒备,应娈如此迅快,这才知道‘唐门’享誉多年,果然名下非虚。

那十八条壮汉正是‘唐门十八蜂’,此刻环伺在大厅四侧,虽未行动,但群豪还有谁敢动弹一步。

萧飞雨也见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恶化,也见想到这老人与她爹爹之间,竟似称有旧怨,暗道:此刻自己如此一来,岂非替爹爹找来了麻烦,一时间也木然呆住。

自唐迪甩衣到此刻,也不过只是一刹那间!

金非大喝道:“展梦白,你要做萧家的女婿,还是要做唐家的女婿,莫要怕,只管说出来。”

展梦白还未答话,唐老人已冷笑道:“展梦白已做定了我唐家的女婿,凤丫头,出来准备拜堂!”

火凤凰垂首走了出来,突然抬头道:“我不和他拜堂!”

唐无影暴怒道:“你……你疯了么?”

火凤凰道:“我不和他拜堂!”双目直视,神情似已呆木,但满厅中人,上上下下,谁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唐无影□掌道:“为什么……为什么……”

只听人丛中轻轻笑道:“这个,只有在下才能解释了!”

方辛拉着方逸的手腕,含笑走了出来。

南燕、萧飞雨失声惊呼道:“呀,你两人在这里!”

方辛向她两人躬身笑道:“夫人安好,姑娘安好。”拉着方辛,走到唐无影面前,道:“逸儿,还不叩见老祖宗。”

唐无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是你的老祖宗?”

方辛笑道:“犬子方逸才是前辈的孙女婿,他两人也已订了终生,凤姑娘自然不肯和别人拜堂了,凤姑娘,你说是么?”

唐无影道:“放屁……放屁……凤丫头,你……”只见唐凤竟已垂首流泪,他心头一震,知道此事又非无中生有的了,又惊又气,又急又怒,手掌生在空中,呆住了,‘搜魂手’面色如土,群豪目定口呆,大厅寂无人声,只听唐无影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好吧,好吧,乱点鸳鸯,乱点鸳鸯!”

唐迪变色道:“爹爹,这才……”

唐无影微一拂手,冷冷道:“你当我不认得他父子两人么?”

唐迪不敢作声,但面上阵青阵自,显然怒极。

唐无影道:“凤丫头,你过来。”

火凤凰唐凤木然走了过去。

唐无影道:“你也过来。”

方辛伸手一推方逸,道:“老祖宗唤你,你还不过去!”他面上早已喜动颜色,心想此番当真是攀上枝头作凤凰了。

唐无影缓缓道:“凤丫头,你自愿嫁给他么?”

唐凤满面泪痕,却终于点了点头唐无影道:“好,方逸,过来……过来……”突然伸手一抄,想他出手之迅快,连萧飞雨都闪避不开,方逸怎能躲过,心头方一惊,双手已俱在这老人掌中,‘金臂佛’伸手一抖,方逸凌空飞起,但身子还未飞出,双足又被唐无影捏在掌中,只听‘喀喇’一声!

方逸一声惨呼,双腿已被老人生生折断!

方辛惊呼道:“你……你……”

唐凤娇呼一声,斜斜晕倒地上!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儿子满面凶狡,将来必遭横死,我此番折断他双腿,正是要他只得安守本份,休再为非作歹,我孙女儿虽然嫁个残废,也比将来作寡妇好的多。”词色虽然冰冰冷冷,但语声已微微颤抖,群豪那里知道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的手段吓呆了。

只有展梦白、杜云天等人,心里暗暗赞佩,他两人虽对这父子深恶痛绝,但此刻暗叹忖道:“只要他日后改过,也就罢了。”忽然想起这老人此番动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饶恕于他,心里不禁更是感佩,知道这老人爱护孙女的一番苦心,当真不是常人梦想得到。

要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势必不能要唐凤再嫁别人,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泪道:“老祖宗要他改过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泪纵横而落。

唐无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则迟早总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断送在你这儿子手上。”

方辛望着晕迷的儿子,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唐无影道:“豹儿,过来,扶起你姝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无影道:“将她身上暗器搜出来。”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凤腰畔革囊,手掌已颤抖起来,唐迪抢上两步,娈色道:“爹爹?”

唐无影望也不望他两人一眼,大声道:“天下朋友听着,唐凤从此已是方家的人,与我‘唐门’再无关连,此后他夫妻两人,若有为非作歹之事,朋友们只管下手将他除去,我唐无影绝无话说!”

方辛容颜惨变,道:“你……你将她逐出……”

唐无影冷笑道:“你儿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将她的人给你,你还要怎样,带着他们,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几番安排,苦苦筹划,只望能教自己儿子攀上高门,出人头地。

那知他这番心意,竟已被这睿智的老人窥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计划成空,儿子还落得残废。

一时之间,方辛只觉自头到脚,俱已冰冰冷冷,转目望向唐迪,还望他能为他女儿求情。

但‘搜魂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豹更不敢说话。

只见唐无影缓缓闭起眼睛,缓缓道:“等老夫张开眼时,还看见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便休想走了!”

语声虽然缓慢平静,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怀抱着方逸,眼望着唐凤,唐凤也已醒来,突然拜倒在地,向唐无影、唐迪各各叩了个头,痛哭着飞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后,满面俱是怨毒之色,群豪纷纷让开道路,一刹那三人都奔出了厅,只听唐凤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

这时,老人的双目中,已有泪光晶莹,‘搜魂手’蓦然转过身子,望着堂前的一对花烛,久久不曾回过头来。

大厅中静寂知死,什么声音都没有,唐豹手捧着他□子的镖囊,目光凝望厅外,不禁泣下数行。

突听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对新人走了,还有对新人在这里,呔,开上酒菜,待我与朋友们痛饮喜酒。”

群豪纷纷入座,纵然强打精神,放怀饮酒,但经过方才一番娈故,还有谁真正高兴得起来。

萧飞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实是我自己来的,家父绝不知道。”

唐无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苦笑抬头道:“无论什么好东西,我总是抢不过萧王孙的。”

杜云天走过来向萧飞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寻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岂只寻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儿,此刻早已被人抛入河里□王八了。”

杜云天变色道:“阁下说话怎地如此无礼?”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认得老夫了么?”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觉此人神情有如野兽一般,自己生平实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要知‘无肠君’金非这数十年来,容貌早已大变,连他妻儿都不认得,何况杜云天?

金非笑声倒更凄厉,道:“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老杀才,老不死,老混帐,老王八,老怪物……”

他二十年积怨在心,第一句话骂出来后,怨恨便如长堤决口,激汤而出,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杜云天竟被他骂得呆了,虽然满心大怒,但却被气得张口给舌,要知他为人一生名满天下,几曾被人骂过,也从未骂过别人。

唐无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儿,你可知骂的是谁么?”

第二章满堂飞花

金非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疯了,身在唐门厅中,竟还敢对唐无影如此无礼,岂非找死么?“‘搜魂手’唐迪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唐门十八蜂’十八只手掌,一齐探入了腰畔镖囊。那知唐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萧飞雨,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在我四川唐门,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离弦箭’杜云天,哈哈,这事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金非道:“为什么无人相信,杜云天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老……”

突觉眼前一花,杜云天瘦削颀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金非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思夜想,辗转反侧,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前,更是牙关打颤,反而说不出话,展梦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这仇恨别人万万无法解的,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金非牙关咯咯作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南燕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杜云天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为恶,反怪别人害他,杜云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过他来?”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拳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分击杜云天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肠九七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杜云天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金非?”他虽已不认得金非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死了都不会忘记?

金非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我金非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吧?”

‘中条七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这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唐豹却不知金非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唐门撒野!”抖手撤下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直点金非前胸‘玄机’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唐迪却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金非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关心,大叫道:“金兄,手下留情。”

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杜云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无话可说,说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金非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杜云天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人。”

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杜鹃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杜云天出手误伤展梦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杜云天。展梦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杜云天缓缓转过身子,瞧着她女儿。

他自己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已误了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唐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唐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唐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拚命?”

杜云天点了点头,‘无肠君’金非笑道:“那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杜云天咬了牙,霍然转身。

金非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南燕幽幽唤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去。

南燕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己又已要和人拚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杜云天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杜云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身形齐地一展,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非同小可。

突听唐无影大喝道:“杜云天,快闪开。”

杜云天怔了一怔,唐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杜云天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唐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当如何?”

杜云天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唐无影打着轮椅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有梁子?”

杜云天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帐,前辈再寻他就是。”

唐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帐去?”

杜云天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唐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一手暗器!”

金非狂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金非输了!”唐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钧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唐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金非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的乾乾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唐无影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抚革囊,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生气活力,凝目瞧着金非,缓缓道:“你可准备好了?”

金非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金非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二霸’的鲜血祭镖后,川东一战,伤了‘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太行群刀’,祁连山大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吒一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中,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金非虽然自信自己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的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是已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如痴如醉。

只见那老人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今,手下从无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出。

只见金非亦是一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见落地前,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南燕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展梦白心头砰砰跳动,萧飞雨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展梦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未伤得了金非。”

老人道:“你下来!”

金非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杜云天见到金非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金非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金非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见了,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这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已出声招呼过了!”

萧飞雨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计,仍是沾不着我舅舅一根汗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萧飞雨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老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倒你舅舅么?”

萧飞雨道:“自然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萧飞雨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人家所用的是暗器,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金非,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金非面面相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心神了!”

萧飞雨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辈,便绝难伤得了金非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湖数十年,是以金非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是钦佩。

萧飞雨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像舅舅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顶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高手了,唉,这道理本来明显的很,我为何不曾想起?而除了这老人外,也没有别人说出来过。”

展梦白惊叹之余,心头却砰然一动,想起了那‘白布旗’秦无篆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曾经说:……情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死神帖’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轻功阅历,一见‘情人箭’发出便纵身而跃,仍不免中箭……“他将这番话和唐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想那’死神帖‘,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唐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秦无篆所以中箭,也和金非今日中针的道理柚同,自此可跟,’情人箭‘也并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唐无影早已知道了。’一念至此,他对‘情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老人哈哈笑道:“女娃娃,你可服了?”

金非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金非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杜云天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拚命,也得出去拚去。”

金非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金非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的,连女儿是何模样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也莫想走。”

金非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狠狠瞧了老人半晌,但瞬即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展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颤,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的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那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唐迪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秦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掩没。

‘搜魂手’唐迪目定口呆,他儿子唐燕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杜云天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秦琪若是来了,杜鹃还做得成新娘?

唐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唐迪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唐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闯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躁,急怒之下,连四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说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酒吃的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涌般挤了出去,谁也不肯落后。

展梦白手掌已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已大乱,桌子椅子,挤得乒乒兵兵地乱响。

再看那‘黑燕子’唐燕,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杜鹃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问题,又无胆子逃跑。

展梦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扭腰,嗖地自众人头顶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位子瞧热闹倒真不错。”原来萧飞雨也窜了过来。

展梦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秦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唐家雇来的村汉,人丛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秦瘦翁还不来?”

唐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秦老儿莫非死了么,怎地始终缩着头不露面?这样的人我老人家真没见过。”

唐迪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

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秦瘦翁美言两句。

唐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呔,轿子还不停下,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咭咭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个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掏出手巾,大把大把地抹汗。

唐迪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秦老爷。”

唐迪道:“此刻他人在那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唐无影冷‘哼’一声,道:“鬼鬼崇崇。”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楣上的萧飞雨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看来他是中意杜鹃的。”

转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一付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萧飞雨奇道:“喂,你这是怎么啦?”

展梦白叹道:“唉,那秦瘦翁……”

忽然间,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萧飞雨手指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抓起轿□,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子坐的腿软了,一齐伸手去扶。

那知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那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死尸!

惊呼大乱中,唐无影暴怒喝道:“这是那位朋友看咱们唐家办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笑,迪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唐迪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那死尸一看。

刹那间,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呼道:“情人箭……秦瘦翁……情人箭……”

展梦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腮无肉,不是秦瘦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展梦白认为是‘情人箭’主人——秦瘦翁的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一黑两枝短箭!

展梦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萧飞雨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怎会知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情人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情人箭’下,自不会是他了!”

只听那追唐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秦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们去喝杯茶歇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唐门炼制暗器的秘窟所在之地。

唐无影面色微变,瞧着唐迪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催梦草’!”

唐迪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嘛?”

唐无影怒道:“混帐,‘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唐迪垂下头,不敢分辨。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秦老爷却走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着急,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见想到,轿子里新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唐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不着花轿,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秦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两只情人箭?”

展梦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秦瘦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似‘情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情人箭’?那么……

展梦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秦瘦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身,扮成他自己模样,好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已被抬走了。

只见唐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展梦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唐兄弟可知道秦瘦翁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唐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已令我抬到那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唐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展梦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萧飞雨始终在注意看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南燕,只见南燕满面惊惶,道:“雨儿,你……你舅舅已不知到那里去了?”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杜……杜云天呢?”

南燕道:“杜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走出去比划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萧飞雨安慰她道:“舅舅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南燕叹道:“你舅舅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

唉,何况纵是他伤了杜老英雄也不好。”

萧飞雨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展梦白的行藏,但见了南燕如此焦急愁苦,也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展梦白沿着道路,急奔一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可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远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幢幢,四下巡逻,事变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

刀光闪动间,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展梦白立刻抱拳道:“是我,展梦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展梦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展公子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死尸丧气,将他抬到山坳里去了,展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展相公去吧!”展梦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座花轿,秦瘦翁的□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指点着停下脚步。

展梦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时是如何死的,不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豪汉子,也不能例外。

展梦白大步走过去,心房不住砰砰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本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正是秦瘦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秦瘦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花轿之中。

蓦地里,秦瘦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展梦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虎虎,掌力绝强。

展梦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顶还是被扫着一点,火辣辣的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秦瘦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展梦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莫非秦瘦翁并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跟,那秦瘦翁的确声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莫非他死了又复活,变为僵□鬼魅?”

一念至此,他只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走了,那里还敢留下。

但展梦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秦瘦翁,你活着时我不怕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脚步也甚是小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一丝丝地往外直冒冷汗。

且说萧飞雨与南燕两人,满厅寻找,先寻着杜鹃,南燕陪笑道:“杜姑娘,你可瞧见你爹爹在那里吗?”

杜鹃眨着大眼睛,嘻的一笑,道:“我爹爹……好姑娘,展梦白也是个好人,哎呀,爹爹,你莫要伤他。”

她忽然以手掩面,放声大呼,唐燕连忙赶了过来,柔声安慰,又掏出手帕,替她拭擦面上泪痕。

萧飞雨兴南燕却是目定口呆。

她两人跟杜鹃答非所问,知道这女子连日来屡受刺激,神智已更迷乱,不觉甚是为她难受。

但两人跟那唐燕对她那般温柔体贴,又不觉有些安慰,暗暗忖道:“无论如何,她总算有了归宿了。”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走了开去,南燕着急道:“快!要快呀!否则他两人若是拼上命,谁也分不开了!”

萧飞雨道:“我们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如碰运气到外面去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们也未可知。”

南燕早已没有主意,自然随她出了大堂,萧飞雨暗忖道:“那时堂前甚是嘈乱,他们必是由堂后走的。”

于是两人直奔后院,找了几处,只见几个人自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萧飞雨便赶过去相询。

那知这几个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竟都不甚理她,摇摇头就走了,一个个走得甚是匆忙,似是有着急事。

萧飞雨虽然气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便去寻人晦气,她却不知道这几人俱都是展梦白的好友,正是贺君雄等人。

贺君雄等人也不知她便是萧飞雨,急着去寻展梦白去了,他几个若是问问萧飞雨,便可知道展梦白的去向,但这几人宿酒未醒,一个个还有些晕头晕脑,此番两下错过,却是难以寻着展梦白的了,走出颇远后,贺君雄才想起方才问话的女子有些奇怪,与展梦白口中的萧飞雨有些相似,但这时萧飞雨却早已走的远了。

这时除了萧飞雨外,谁也不知道展梦白的行踪,而萧飞雨只陪着南燕替金非着急,也已将展梦白暂时忘怀。

展梦白手握古铁剑,大步走向花轿。

只听花轿中那‘死尸’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展梦白,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的要来送死么?”

夜风凄凄中,死尸竟会说话,当真令人恐怖悚栗,展梦白心头一动,定了定神,握紧剑一步窜了过去。

那‘死尸’也突然飞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展梦白。

展梦白铁剑挥展,身子忽然离地飞起,凌空一个转折,掠过那尸身,大喝道:“往那里去?”

铁剑劈空而下,竟然不斩尸身,反砍花轿,原来他方才心念动处,已猜出必是有人藏在那花轿中,藉那尸身,前来暗算自己,内家高手,本可藉物传力,是以那‘死尸’方才一击,力量也颇惊人,却不知展梦白非但武功大进,胆子更是奇大,这诡计居然被他识破。

此刻他剑上已满注真力,又是凌空下击,力量之大,当真有如雷霆霹雳一般,何况这古铁剑更是神兵利器。

但见铁剑落处,那花轿竟被生生砍为两半,‘劈擦’一声,裂木飞激中,花轿里果然掠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他轻叱一声;‘好剑!’身形冲天飞起,一跃竟有三丈五六!

展梦白身形落地,生怕他乘机下击,旋剑护身,才敢仰首望去。

只见那人影己凌风卓立在山壁间横立的一条孤枝之上,衣袂腊腊飞舞,身子随风摇曳,却瞧不清面目。

展梦白见他轻功如此惊人,已是世间绝顶高手,也不觉暗中一惊,厉声道:“装神弄鬼的朋友,莫非现在还不敢见人?”

那人影冷笑一声,道:“若要见我,随我来吧!”袍袖微拂,呼地斜飞出去,落在四五丈外,脚尖微一沾地,又复腾身而起,似乎还生怕展梦白不敢跟去,冷笑着向后招了招手,展梦白岂是无胆追去之人,到了这种地步,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此人的。

两人身法,但如迅快已极,一先一后,绕山急奔,山势越来越见荒僻,展梦白却毫无退缩之心。

他明知前面那人,轻功高出自己,但咬紧牙关,绝不肯落后,奔行了盏茶时分,已至后山。

那人影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灰袍,面容也是灰惨惨的,又冰又冷。

骤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但仔细一瞧,他面上肌肉俱能娈化,竟真的是这付死人般面目。

展梦白一惊驻足,凝目望去,只觉脊椎骨间忽然往外直透寒意,当下大喝一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人阴恻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

展梦白:“展某朋友之间,还无你这种装神弄鬼之徒!”。

灰袍人冷冷道:“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到处向我挑战?”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你是……四弦弓风入松!”

灰袍人冷笑道:“你既敢向我挑战,见了我却又为何如此吃惊?莫非是怕了么?”仰天一阵大笑,震得四下木叶簌簌直响。

展梦白骤然见到这名震天下的‘七大名人’之首,确是不免大吃一惊,但瞬即大怒道:“好个风入松,相不到竟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竟敢暗算于我,我方才若是死在你手中,岂非……”

风入松冷冷道:“你死在我手中,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展梦白大怒道:“你与恩师他老人家所订的誓约说的是什么,莫非你已忘记?莫非你竟敢破誓?”

风入松道:“既未忘记,也未破誓。”

展梦白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风入松冷笑道:“那誓约只是在七指神翁生前订的,他若见死,我自应守约,他人已死了,还守个什么?”

展梦白心头又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风入松厉声狂笑道:“你师傅死了,你还不知道么?那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难道未曾告诉你!”

展梦白见到李、赵两人,已知林中有变,却再也见想到恩师已死,不禁嘶声道:“可是你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他未死之前,我绝不违誓,否则只怕他□已死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展梦白知他所言非虚,喝道:“究竟是谁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笑声更是凄厉,道:“你可是要问谁害死他的?嘿嘿,哈哈,只怕我说出了你也不会相信。”

展梦白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风入松只是仰天狂笑,却不作答。

只听他笑声惨厉,面上神情,却古怪已极,亦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是悲哀还是高兴。

要知他这二十余年来,亦少见天日,是以面色如死,此刻笑将起来,笑容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展梦白听他笑声如此奇异,心头既是暴怒,又是奇怪,再也猜不到他恩师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竟使这风入松笑得如此古怪。

只见风入松终于缓缓顿住了笑声,目光睁也不睁地盯着展梦白,夜色中但见他双目有如妖魔般,发出灰惨惨的光芒,口中一字字缓缓道:“告诉你,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三章生死雷霆

展梦白眼见那老人求生意志,那般坚强,怎会相信他自己害死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骂道:“放屁,你……”

风入松格格怪笑道:“你可是不信么?”

展梦白道:“自然不信。”

风入松一字字道:“告诉你,那毒也毒不死,饿也饿不死的老头子,竟是被自己活生生吃得胀死了的!”

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再无一丝暖意。

风入松狞笑道:“你要人送酒送肉,那两人果然听话,不出一日,便将酒肉流水般送入树林,林中那些人想酒想肉,几乎想得疯了,一见酒肉,眼睛发红,拼命的吃,那模样……

哈哈,当真有如饿狗吃屎一般。”

展梦白嘶声喝道:“住口?”

风入松见他听了难受,说的更是起劲。

只听他哈哈笑道:“那老头儿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那时见了酒肉,吃像也和推大车的粗汉毫无两样,那知他数十年饿了下来,肠胃已脆弱不堪,那禁得起如此油腻,他一生练武,却也无法将功夫练到肠胃上,何况他本就已是风中残烛,此番大酒大肉吃下肚后,不到半日立刻大吐大泻,又过了半日,便呜呼哀哉,哈哈,他临死前还大笑着说自己死得风雅的很,不让唐朝那写诗的酸翁杜子美专美于前,想来他死得必是舒服的很,好歹也是个饱死鬼?”

要知诗圣杜甫,亦是在黄河泛滥时,多日不曾得食,突然有个县令送来些白酒牛肉,便痛嚼一番,不想竟饱死了。

这掌故虽其来有自,但自风入松口中说出,听入展梦白耳,却听得展梦白满心酸楚,肝肠寸断。

风入松瞧着他悲惨神色,更是大笑着道:“古今往来,武林高手中倒还无人是饱死的,不想他倒是开创历史之人,开了风气之先,他一生行事,每喜欢作惊人之笔,不想如今死也死得惊人的很,倒如了他心愿,来日若是有人为武林英雄写史作传,写到这里,想来少不得要多写几笔的。”

展梦白听他竟对如此悲惨之事嘻笑怒骂,心中更是悲愤填膺,无法忍耐,暴喝一声,挥剑扑了上去?

风入松厉声笑道:“你等不及要来送死么!嘿嘿,七指翁已死,你本就再也莫想活在世上……呔,好剑!”

说话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六招之多,他最后一喝,正是向展梦白一招‘雷霆奔发’喝采!

但见展梦白掌中剑气如涛,千层万卷,那一剑劈去,端的有雷霆奔发之势,是以风入松虽与他敌对,也不禁为他喝采!

展梦白情知自己今日若不毙了此人,便要丧在此人掌中,他更怕此人那妹子突然赶来,是以出手俱是速战速决之招!

风入松有心看他武功强弱,开手尽是虚招,并不进击!

那知十余招过后,展梦白左掌右剑,来势竟然咄咄逼人,十余招抢攻之后,竟将风入松逼在下风!

要知他武功,内功、经验,虽不及这‘四弦神弓’,但他年来屡有奇遇,武功极博,天□之刚猛,帝王谷招式之阴柔,六阳掌力之强大,七指翁武功之飞灵巧幻。

这许多种武功加在一起,已是惊人,何况他此刻怒火满胸,出招击剑时,因怒生威,当真有如天威震怒,势不可当!

风入松见他年纪轻轻,武功竟已有与‘七大名人’分庭抗礼之势;心头已是大为骇异,最令他吃惊的却是这少年剑法中所带着的那种威怒霸气,竟是武林中从来未见,先令别人在气势上便已弱了三分。

他骇异之下,暗惊忖道:“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此人必成武林中雄霸之主,就凭他这股怒气,武林中便已无人能敌。”

一念至此,他更立下决心,今日要将展梦白置之死地,他本是个恃才忌物之人,否则又怎会不生不死地将老人困在林间。

刹那之间,只见他招式果已大娈,果然是毒辣奇诡,千变万化,那光景虽与蓝大先生之威猛雄奇,帝王谷主之千柔百折俱不相同,但招式之凶险歹毒,部位之刁泼狠辣,却非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能及,有些别人不忍也不屑出手的招式,他却屡屡使出,叫人防不胜防!

展梦白虽曾见过许多武林高手对敌时武功,可补他临敌经验之不足,但他所见高手,纵非堂堂正正之人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出手招式,俱不肯失了自己身份风范,几曾见过风入松这般歹毒泼辣的招式,竟然摘阴踢肾,无所不为,若非武功实在高强,便像个泼皮无赖。

二十招过后,展梦白已觉得这种招式比任何招式难对付,虽恨他不顾身份,却又不能不承认他自成一家。

若以书法来比武功,蓝大先生之武功,便如颜真卿恭书正楷,银划银勾,宽宏大度,帝王谷主之武功却有如王羲之写兰亭帖序,飞灵变幻不可捉摸,单是一个‘之’字,便有十余种写法之多。

而这风入松之武功,却好比米颠狂草,歧山悬腕,虽然古灵精怪,别走蹊径,但也卓然而成大家。

展梦白的剑刚掌柔,一正一辅,刚柔并济,虽弱不败。

若以他的武功比之书法,正如岳武穆提大笔写‘还我河山’,书法虽不佳美,但气势磅礴,力透纸背,正是名将笔意,可传千古,书法不必佳美,单看气势便已足够,是以他后来雄霸天下,武功招式纵有胜过他之人,却终于都因气势败在他怒剑之下,亦正是此理。

只见他力挥古剑,虽在劣势中,仍是着着抢攻,虽然已知不敌,但却越战越勇,正是武林雄主独有的气慨。

风入松见了,更是心惊,目光一转,突然冷笑道:“人道展梦白是个不世的少年英雄,今日见来,也不过如此!”

展梦白冷笑道:“你莫要激我抛下剑与你空手对敌,我与别人动手时绝不会以剑对人空拳,但对付你这杀师之徒却可如此!”

风入松又是一惊,暗道:“此人想必是学过乖了,也变得如此精明!”他猜得果然不错,展梦白正是学过乖了。

原来展梦白在那‘情人箭’秘窟中,就曾被人如此骗了一手,他抛下铁剑,却被人拿去,害他险些遭了毒手。

常言说的好:“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展梦白性虽豪快,但却绝不是会被人同样骗两次的呆子!

风入松一计不成,招式更毒。

他武功经验,虽在展梦白之上,但若将展梦白制死,却绝非易事,是以方才便想垂手而胜,不愿多化气力。

霎眼间十余招又过,风入松招式越是凶毒,展梦白抗力竟也越是加强,原来他此刻一身已将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这两大宗主的武功汇为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只是经验功力梢差,配合也嫌生疏,但与风入松此等高手过招,他每发一招一式,俱得全心尽力,无形中已使两种武功的配合,越来越见熟悉紧密,再加之偶然施出一掌‘六阳掌力’,战到后来,竟又挽回几分败势。

风入松目光扫处,但见他全神贯注,面上竟似有些如痴如醉的神情,显见武功正在勇猛精进之际。

星光夜风中,他剑影纵横错落,剑风呼啸作响,风入松越看越是心惊,一招‘春风初动’方自使出,忽然凌空一个翻身,退后七尺。

他所使出这招‘春风初动’,本是诱招,一招使出后,后着便该连绵击出,不可予对方丝毫喘息思索之机!

那知他此刻一招使出,不进反退,实是大大违背武学原理,若是换了平日,展梦白也未见会觉惊奇。

但展梦白此刻正全神只注于武功变化之中,骤然见到此等大背武学原理之事,竟不禁为之呆了一呆。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霎那之间,风入松身形已暴起,又是一招‘春风初动’击出,来势快如闪电。

展梦白回身错掌一招‘十里长堤’,横封出去,要知那‘春风初动’乃是攻势发动之先兆,是以展梦白必需以严密之守势回招。

那知风入松一招方出,竟又是一个翻身,后退七尺。

展梦白此刻本可乘机扑上,抢得先机,怎奈他用的守势太过严密,一时间竟变不过招来进击。

他又惊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风入松便乘这一刹那,身形暴起,双掌连绵拂出,掌力如风吹回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招‘春风初动’!

他身形倏忽来去,有如鬼魅,展梦白倒也不觉惊奇,惊奇的是,他竟然一连用了三次‘春风初动’。

高手相争,片刻间将同一招式连用三次,这实是武林中闻所未闻之事,自也怪不得展梦自惊奇诧异。

他弄不透风入松突竟在作何玄虚,心中实觉不耐,生怕风入松又来个不进而退,自己若是用的招式太过保守,岂非又不知乘机进击,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剑掌并起,一招‘万里飞虹’削出,但见剑势进击,掌势回守,攻势如雷霆,守势如金汤,果是攻守兼备之妙着。

但此等招式虽妙,却有个最大缺点,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两势,无形中便将自己的力道分做两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势不能极凶,守势不能极稳,平日对敌,还可使出,此时高手拼命之时,却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方功力高于自己之时,使出此招,便不啻给了对方天大良机。

风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气,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那里还会再退,双掌一错,有如灵蛇蜿蜒,抢入展梦白剑光之中。

他这一招‘分光捉影’,虽然妙到毫颠,但若非展梦白攻势中留有破绽,他也不敢使出这种险招!

展梦白大惊之下,弥补已不及,只觉肘间一麻,长剑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这时风入松双掌已抢入展梦白前胸空间。

展梦白虽然临危不乱,左掌立刻回覆,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挡得风入松的全力进击!

双掌交击,但听‘砰’地一声,展梦白只觉身子大震,手腕脱力,胸前更是气血翻涌,不禁向后跌倒。

但风入松却不让他身子跌下去,‘金丝反缠手’,右掌反勾,把住了展梦白腕门,左掌直切展梦白咽喉。

展梦白右臂脱力,左腕被把,双手俱已被制,那里还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梦白那里还有命在,展梦白既不能抗,亦不能躲,只有闭目等死了。

且说南燕与萧飞雨绕了一圈,还是寻不着金非与杜云天的踪影,直急得南燕连连顿足,大失平日娴静雍容之态。

萧飞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与那杜云天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两人怎会还有拼命的火气,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两人故意要寻个无人之处来比胜负,无论谁胜谁负,都不让人知道。”

南燕叹道:“唉,你知道什么?那杜云天绰号‘离弦箭’,是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一动上手,便不死不休。”

萧飞雨道:“但他年纪……”

南燕道:“你岂见听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么,他……”

她轻轻一叹,顿住语声,萧飞雨又何尝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满心怨毒,不分生死,便不会住手的。

两人逡巡之间,突听花丛阴影中‘喂’了一声。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叱:“什么人?”

花丛中并不答言,却飞起一条人影,身法之轻灵,并世难寻,南燕、萧飞雨对望一眼,萧飞雨道:“追!”

她素来胆大,此刻只要有些线索,便不肯放松,当下展动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在后相随。

只见前面那人影起落于花颠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却又不时微现身形,等候萧飞雨、南燕两人。

飞掠了约莫盏茶时分,四下地势声济荒凉,林木更密,但花草却渐疏,显见已出了唐宅的园地。

那人影突然冲天而起,凌空一怕,无影无踪。

萧飞雨、南燕还不死心,搜寻下去,那人影并未再现,却听得密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叱吒之声!

两人心头齐地一动,不再搜寻人影,却往叱声传出之处寻去,走了不久,便见到两条人影,正自恶斗。

这两条人影忽而起落飞跃,夭如矫龙,忽而伫立不动,静如山岳,正是那‘离弦箭’杜云天与‘无肠君’金非。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唤一声,飞纵过去,但杜云天、金非两人恶斗正剧,她两人也插手不得。

但见林中那片地上,东倒西歪,横倒着七八株断树,裂口尤新,显见是两人为了寻地恶斗,各以功力将树木震断,辟出这片空地来作为战场,还藉此比一比功力,两人功力,也显见得不分伯仲,否则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树木,树椿虽见断,但木叶却已残落不堪,当然也是被这两人惊人的掌力所震得残落了的。

那七八株断树残椿,更已被掌力砍得与地齐平。

此外,四面地上,还留着些亮闪闪的暗器,但数目并不多,只因他两人都非以暗器成名的人物!

单看此战场,已可想见方才战况之惨烈,但金非、杜云天两人,此刻竟仍然丝毫未现力弱气馁之态。

这两人武功,亦是一个阴柔奇诡,娈化无方,一个刚猛纵横,招式老练,一时间谁也休想占得上风!

原来‘无肠君’金非在那绝壑泥沼之中,虽然练成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但他对杜云天却始终有些怯敌。

而杜云天始终将对方视作手下败将,动手时胆气特豪,两人关系微妙,气势一强一弱,相去甚远。

是以若论武功,杜云天已不是金非之敌手,但杜云天余威犹在,金非旧创未平,便堪堪打了个平手。

萧飞雨与南燕赶到这里时,正是双方战况最烈之际。

南燕失声惊呼:“金非,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好么?”

杜云天与金非也齐地一惊,实未想到还有别人会寻来此地,此时,杜云天佯攻一招,倒退出去数尺。

金非道:“你认输了么?”

杜云天冷笑道:“等你帮手一齐上了,老夫再动手。”

金非面色一变,大怒道:“放屁!”突然飞身而出,折了段树枝,双手一拗,将那树枝折断。

南燕变色道:“你……你这是作甚?”

金非厉声道:“如有谁来助我一拳,我便认输,不应此誓,有如此枝!”双手一掷,两段树枝俱都插入地下!

南燕面色惨娈,身子一软,倚在树上。

萧飞雨眼珠一转,道:“认输的人要怎样?”她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不愿他两人拼命,不如让金非认输算了,免得南燕伤心。

只见杜云天微微一笑,道:“认输之人,便得立时自刎在对手面前!”

萧飞雨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

杜云天仰天笑道:“好个金非,二十年来,你气质总算变了些,不再是倚多为胜的奴才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拳!”

呼地一拳击出,直取对方左肩,要知两人武功相若,是以谁也不敢冒险直取对方胸膛之处!

一拳既出,两人便不再答话恶战又起,数十招后,战况更是猛恶,拳风掌力,震得林木如在狂飙之中!

突听南燕长叹一声,大声道:“你若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面前!”这句话本是百灵百验的法宝。

那知金非此刻招式竟不停,而大笑道:“这次你这句话不灵了。”

南燕气道:“你说什么?不我就死给你看。”

金非大笑道:“这次乃是双方拼命,我若住手,杜老儿也不会住手,我只有被他打死,你忍心要我死么?”

南燕呆了一呆,作声不得。

要知女子对丈夫的法宝,最大也不过上吊寻死,这最大的法宝既已不灵,南燕再也无计可施。

萧飞雨更是急得团团乱转,唉声叹气。

但这时金非怪异的招式与身法,正渐渐占得上风,原来他越战气势越壮,何况在南燕面前,他更要显显威风!

‘离弦箭’杜云天纵横江湖数十年,掌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高手,但金非这样怪异的身法,他却从未遇到过。

他越战越心惊,气势便弱了,气势一弱,更是不敌。

只见金非一招击来,杜云天竟不避不闪,也是一招迎上,‘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便紧紧黏在一处。

这一来不但南燕、萧飞雨面色大变,知道他两人此番以真力相拼,更是难分难解,便是金非自己,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杜云天竟会使出这般煞手,只因这种内家真力梢拼,非但不死不休,无人可解,而且到后来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败的固是必死,胜的也是奄奄一息的了。

他却不知道杜云天称雄一世,对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岂会是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自是别有用意。

只因他自知招式身法,不如金非,再斗下去,有败无胜,倒不如孤注一掷,是以才出此险招!

这一番拼斗下来,南燕与萧飞雨见了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两人面色越来越是凝重,额上汗珠也越来越多。

突然间,只觉两人俱都矮了数寸,再一看,才知道两人双足,俱已没入土中,深达足踝?

南燕紧握着萧飞雨的手腕,几乎不敢再看,萧飞雨却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两人掌心,已俱是冷汗!

只因她两人都知道,金、杜两人,此刻身形虽不动,情势却更凶险,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一人会突然倒下。

而金非招式身法,虽较杜云天怪异,但内力却再也无法胜得过杜云天数十年来寒暑不易的功力,仅能仗着泥沼中的苦练,僵持不败而已,是以这一番苦斗、恶斗,倒下去的究竟是谁,事先谁也无法预测!

且说风入松右手扣住展梦白腕脉,左掌便待一掌切下!

就在这生死间发的刹那之间,突声一声大喝道:“风入松,看看这是谁?”

喝声洪亮,展梦白不用回头,便知是黄虎!

风入松指尖按上展梦行咽喉,微一用力,便可将展梦白置之死地,这时他才举目望去!

但他目光动处,便立刻面色大变,只见一条大汉,左手拧住一人手腕,右手横刀,也架在那人咽喉之上,自山后大步行来,厉声道:“你若要你妹子性命,便快放下我展大哥!”

大汉自是黄虎,被黄虎制住的却竟是风入松之妹风散花!只见她长发披肩,亦是一身灰袍,但容颜若死,竟已不能挣扎!

原来风入松来等展梦白之时,风散花也已将黄虎诱出,兄妹两人,打算双管齐下,将展、黄两人同时置之死地!

风入松却再也见想到自己妹子竟会被这莽汉制住,骤遇巨变,他纵然心计深沉,也不禁立刻面色如土。

展梦白本已在疑心那风散花为何不见踪迹,也生怕她去寻黄虎晦气,此刻见这情况,自也大出意外。

黄虎见别人都被自己吃了一惊,心下大是得意,大笑道:“咱家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么,为何你还不放下展大哥?”

风入松跟她妹子垂眉低首,不言不动,也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他兄姝关心大呼道:“你先放她下来。”

展梦白知道此人凶悍,方自暗道:“放不得的!”

黄虎却声笑道:“我放下她后,你不放下展大哥,又当如何?黄大爷才不上你这个当哩!”

展梦白大喜忖道:“想不到我这黄老弟也变乖巧了!”他却不知道黄虎早经高人指教过了。

只见风入松双眉紧皱,显见大是为难。

他方才见了展梦白之武功,知道此番若是将他放了,实无异纵虎归山,但若不放,又怎救得了姝子性命。

他兄妹数十年相互依靠,情感比别的兄妹都要深厚,此刻他见了风散花的模样,早已心痛如绞。

黄虎望着展梦白直眨眼睛,像是早已胜算在胸,是以心头大是欢畅,口中却不住催促:“快些……快些答话。”

风入松目光数转,忽地冷笑道:“我以本领胜了展梦白,你却以奸计擒了我姝子,如此交换,岂非大不公平?”

他深信黄虎武功必不如风散花,是以故意如此说话,正是激将之法。

黄虎却大笑道:“好个不知羞的老匹夫,你又岂是以武功胜了展大哥的,那三招‘春风初动’,不是奸计是什么?”

风入松呆了一呆,忖道:“莫非此人真是大智若愚之人……”只见风散花神情更跟萎靡,他惊痛之下,立生毒计,口中大喝道:“我放下展梦白,你也放手吧!”暗中却待以内力先伤了展梦白,教展梦白虽能生回,却落个终生残废。

那知他还未动手,黄虎又声大喝道:“咱不妨先告诉你,你切莫暗中弄鬼,只要你手指一使力,咱家就先宰了你妹子!”

风入松暗叹一声:“罢了,此人外表看来老实,却竟是个老手!”当下松开手掌,后退数步,道:“如何?”

黄虎道:“算你聪明,知道咱们不是食言背信的人。”五指一松,道:“快来领你妹子去吧!”

风入松不等他话说完,便已纵身而起,伸手扶起风散花,只觉她四肢软绵,不禁大怒道:“你……你伤了她?”

黄虎冷笑道:“谁人伤她了,她自己早已身受内伤,方才又不台妄动真力,要来伤我,那知害人不成,却害了自己。”

风入松咬牙切齿,满面怨毒,瞧了瞧黄虎,又瞧了瞧展梦白,恨声道:“好,一年后再见?”扶起风散花,便待转身奔去?

风散花若未受伤,他还可一拼,但风散花如此模样,他自知绝非这两人敌手,只得含恨而去!

黄虎大声道:“你兄姝两人,一身武功,本可做些扬名露脸之事,但你两人却偏偏为了贪心妒忌,要想做第一高手,便尽做些害人害己之事,岂不知天下之大,武功胜过你两人的不知有多少,何况江湖后浪推前浪,新人辈出,你两人除得尽么?更何况此时江湖中,早已无人承认你仍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风入松本已转过身子,此刻再也忍不住霍然转回,面色铁青,厉声道:“谁敢不承认风某第一高手之名?”

此人虽然凶狡,怎奈好胜之心,委实太重,最是受不得激将。

黄虎笑道:“能破得‘情人箭’秘密之人,才算武林第一高手,你若不服,也可竞争,否则我看你还是洗手归隐算了。”

风入松冷笑道:“情人箭是什么东西,风某就破了它给你们瞧瞧。”俯首低语了一句,扶着妹子大步而去。

展梦白见黄虎三言两句,便将风入松说动兴‘情人箭’为敌,心下不禁又惊又奇,不知黄虎为何娈得如此乖巧。

风入松身形去远后,展梦白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想我才半日未见着你,便已该刮目相看了,你胜了风散花,又救了我,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方才那番话,真不知你是如何说出来的?”要知他与黄虎关系不同,是以他并未向黄虎谢那相救之恩。

那知他话未说完,黄虎已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大哥你当那番话,真的都是我说出来的么?”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奇道:“自你口中说出,听入我之耳里,再也清楚不过,不是你说的,却又是谁说的?”

黄虎笑道:“方才小弟说的那番话,每个字都有别人先在我耳旁说了一遍,只是他老人家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你们都瞧不见罢了!”

展梦白大奇问道:“是谁先说了一遍?:黄虎还未答话,只听阴影中微微笑道:“我!”但见一人满身黄衣,大袖飘飘,自阴影中潇酒而出,口中虽含笑而言,面上却冰冰冷冷,毫无表情。

展梦白又惊又喜,大呼道:“前辈怎地也来了?”

那黄衣人正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他微微笑道:“大家全走了,谷中冷冷清清,我自然也只有出来逛逛,你们前脚走,我后脚也走了。”

黄虎叹道:“若非前辈出来,黄虎今日是死定的了。”

展梦白惊喜交集,问他:“此话怎讲?”

黄虎道:“我大醉醒来,你已下见,别人还都东倒西歪的躺着,我喉咙乾的发火,茶壶却都是空空的……”

展梦白微笑道:“冷水是我喝了!”

黄虎笑道:“我自然知道,却也莫余何,提着壶到后面找水喝,突然见到远远有条人影在向我招手。”

展梦白道:“那人莫非便是萧老前辈?”

黄虎摇摇头道:“那人长发披肩,长袍大袖,黑暗中我又瞧不出是谁,正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接道:“就在那时,萧老前辈便以‘传音入密’之术对我说话了,我乍听之时,还真吓了一跳。”

展梦白道:“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黄虎道:“他老人家先说了姓名,教我放心跟着去,大哥你总知道我胆子不小,说去就去了。”

展梦白兴帝王谷主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黄虎接道:“那人影轻功不差,带我绕了许久才露面,我一见她竟是那姓风的女人,就问她是否要寻我比暗器?”

要知黄虎性子粗豪,不知留神细节,是以也不间风散花为何违誓而来,反先吵着和人家动手。

风散花已存将他除去之心,自然更不多话。

她内力确已伤损,但要胜黄虎仍然绰绰有余。

那知黄虎得了萧王孙在暗中相助,不断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他的招式,着着都抢得先机。

风散花自然惊怒之下,便突下杀手,一轮急攻,将黄虎逼入死角,她招式太快,萧王孙也指点不及。

但她却不知萧王孙正也藏在那角落阴影之中……

只听黄虎道:“那婆娘疯了似的将我逼人了山角里,夜色中瞧她面目,活脱脱像个女鬼模样。”

‘那时我本已有些吃惊,见她双掌拍来,我躲无可躲,只有硬着头皮去接,那知我手掌一接她手掌,身后突也有只手掌按到我背上,接着,我掌上便多了一股力道,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竟将那婆娘震得直飞出去,哈哈,她只当功力远胜于我,是以才逼我硬接她一掌,却不知我身后还有撑腰的。’展梦白知道必是萧王孙施展‘隔山打牛’一类绝顶气功,将内力传至黄虎掌上,藉黄虎之掌,击败了风散花。

只听黄虎接着笑道:“我糊里糊涂击败了她,就听萧老前辈叫我押住她到这里来,我就来了,就瞧见了你,就……”

展梦白笑道:“后面的事,我都已知道,还‘就’个什么?”

黄虎大笑道:“就不必说了。”

帝王谷主也不禁大笑,道:“但那风家兄妹,却端的不是等闲人物,而那‘情人箭’的主人,更是难缠,此番我激得风入松与他作对,好歹也要他添个难缠的敌手,正是对症下药,以毒攻毒,否则……唉,这秘密何时方能揭穿,实在难说的很,我此番出山,本只当已寻着揭破那秘密的枢钮,那知……唉!”

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

萧王孙苦笑道:“我出山后便发现一条线索,自然再也不肯放松,追到源头之处,却竟是你的故居之地杭州。”

展梦白‘呀’了一声,道:“可是……”

萧王孙截口道:“我寻到一家宅院,那里保镖护院之人竟然不少,怎奈都是碌碌之辈,我便将他们一齐点了穴道,果然在那宅院中寻着数间秘室……”要知萧王孙学究天人,奇门八卦,消息机关之学,无一不精,无论什么建造之中,若有秘密地道机关,再也瞒不过他眼下。

只听他接着道:“那秘室之中?果然藏着些秘密帐簿,尽是记载着贩卖‘情人箭’的勾当,但主人却踪影不见。”

黄虎大声道:“但那些护院的小子……”

萧王孙一笑道:“不错,当下我便去拷问那些护院之人,那知他们却都不知真象,竟还有些是布旗门下。”

展梦白想起萧王孙的‘测谎证真术’,知道凡是被他拷问过的人,休想有事瞒得了他,又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与萧飞雨、‘大鲨鱼’迎战‘布旗门’群豪之事,那时他发现‘西湖龙王’吕长乐竟入了‘布旗门’下,心中本自十分奇怪,此刻想来,才知道吕长乐也被秦瘦翁收为党羽,而秦瘦翁便是在暗中阴谋收买‘布旗群豪’之人,而他收买布旗门后,又要霸占太湖地盘,自是要为‘情人箭’增强实力,由此可见,他虽非‘情人箭’之主人,也必定与‘情人箭’主人关系极深……

萧王孙见他忽然沉思起来,便道:“你可知那里主人是谁么?”

展梦白想也不想,道:“秦瘦翁。”

他本对自己的猜测,还有些不能肯定,如今再加上萧王孙之证实,自可毫无疑间。

萧王孙道:“原来你也知道,只可惜……唉,他已死了。”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死的却委实太过奇怪,想他既是‘情人箭’组织中之主要人物,如今怎会又死在‘情人箭’下?”

萧王孙微微笑道:“这本是极为自然之理,他若不死在‘情人箭’下,反倒要令人奇怪了,这道理你可想得通么?”

展梦白寻思半晌,恍然道:“是了,想他之秘密,既已被前辈发现,那真正‘情人箭’主人,自不能再让他活在人间。”

萧王孙道:“他一死之后,非但你我至今发现之所有线索,便从此断绝无用,更令别人疑云重重,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情人箭’下,他这杀人灭口,故布疑云之计,双管齐下,用的委实巧妙极了。”

展梦白想到自己这仇人竟是个如此凶狠奸狡的魔头,心头不禁更觉忧患重重,面上也娈了颜色。

萧王孙道:“我为了追寻秦瘦翁,是以一路追来这里,混在人群之中,你们虽未发现我,我却见着了你们。”

他似笑非笑的微喟一声,接道:“我见到飞雨那孩子,越来越狂,心中虽担忧,但见到你武功如此精进,又不禁开心的很。”

展梦白□觑笑道:“方才若非前辈,我早已死在别人手下?”

萧王孙笑道:“那三招‘春风初动’,用的实在巧妙已极,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未能破解,何况,你如此年龄,便能与武林‘七大名人’之首分庭抗礼,实是可喜可贺。”他目光灼灼,含笑瞧着展梦白,展梦白不禁垂下头去。

黄虎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丈人瞧女婿,越瞧越有趣’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萧王孙笑道:“你莫要只顾在此笑了,快去瞧瞧贺家兄弟去罢,他兄弟为友情热,见你忽然失踪,遍寻不着,早已着急死了。”

黄虎道:“但你女……我大哥呢?”

他险些将‘你女婿’三字冲口说出,幸好即时忍住,但却也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萧王孙见他笑得古怪,也不禁笑道:“你大哥还要随我去凑个热闹,但绝无危险,你只管放心快去吧?”

黄虎大笑间,也未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顾笑着去了。

展梦白却忍不住问道:“什么热闹?”

萧王孙含笑道:“我记得你最喜瞧高手搏斗……”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是否杜老前辈兴金老前辈?”

萧王孙颔首笑道:“不错,那两人斗将起来,虽无我与蓝天□斗的那般热闹,但却远为凶险的多。”

他忽然顿住笑声,道:“但你此去,却不仅要瞧热闹,还要负责将他们劝解开,莫使他们两人真的分出死活胜败,我……唉,我实不愿见着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你的了。”原来那将南燕与萧飞雨引去金、杜搏斗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则还有谁有那般绝顶轻功。

展梦白见到此间众人一举一动,俱都瞒不过此老,心中不禁大感惊服:“此老当真是神通广大,人所难及。”

当下两人展动身形,奔向金非、杜云天搏斗之地。

展梦白忽然想起那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们的性格,不禁皱眉道:“那两位前辈动起手来,又岂是我能分得开的?”

萧王孙笑道:“别人分不开,你只要说一句话便分开了。”

展梦白大奇道:“什么话?”

萧王孙道:“你只要问金非,他可愿见见他亲生的女儿?”

展梦白更是叹服,道:“是了,金老前辈听得此言,便不会再打了,他自然不愿未见女儿一面便已先恶战而死。”

萧王孙笑道:“你再问那杜云天,问他可愿恢复他女儿的神智,他若愿意,便也莫再打了,即时取道洞庭,我自会在路上寻他,与他商量此事。”

展梦白拊掌笑道:“不错,世士若有事能挽回那离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

但金老前辈的女儿?……”

萧王孙道:“花飞与萧曼风的行踪,也在此地不远,这两人路上还是极尽奢华,招摇过□,不出半日,便可打听到了。”

只见前面一片暗林,绵延半里以上,萧王孙道:“那两人此刻想必还在林中恶斗,你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梦白心中只觉有些依依之情,不禁问道:“前辈那里去?”

萧王孙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随时随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见之地,你见着飞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轻烟般消失无影。

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叹,暗道:“此老当真有如天际神龙一般,令人难以捉摸,端的是夭矫如龙,高不可攀。”

但萧王孙纵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后的发展,只怕他也不致匆匆而去了。

这时风冷星残,长夜已将尽。

展梦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萧王孙虽然算无遗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杜云天与金非若是仍在放手恶斗,那么展梦白一声呼喝,两声问话,自能教他两人停下手来,但杜云天与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来做生死间不容发的恶斗,这两人是何等功力,心头俱是一点空灵,早已忘人忘我,外界万物,再也休想打得动他,何况,若是真有一人被打动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松,对方掌力立时逼来,那里还有命在?

展梦白见此情景,他也早已窥得内功深奥,深知此中险恶,怎敢出声呼唤,不禁呆在当地。

第四章生死边缘

金非与杜云天此刻俱是满顶大汗,正在吃紧当儿,俱见瞧见展梦白,南燕与萧飞雨见他来了,却不禁喜出望外。

两人齐地纵身掠来,一人一手,左右牵住了他的衣袖,萧飞雨道:“你快想个法子,怎生要他们停下手来。”

但展梦白却知道世上已无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们住手,当下双眉紧皱,暗中叹息,却说不出话来。

南燕流泪道:“你……你看他两人,再不设法,只怕……只怕两人都要……都要……

不成了,你忍心不管么?”

她并非不知此事困难,只因关心太过,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里只要触着一物,不论是什么,也要抓紧不放。

但她却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齐拖入水底,展梦白知她心中焦急,只得苦笑不语。

南燕却道自己苦苦哀求,对方不闻不理,缓缓松开手掌,道:“好,你……你……”

突然伏地痛哭起来。

她与金非本是怨偶,但数十年异地相思,骤然重逢,恩爱突增,此刻见金非生死关头,举止神思,自难免失常。

萧飞雨也突然松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好,我们四人就都死了,也不来求你!”

展梦白只是呆立当地,有如未闻。

只见杜云天,金非额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两人头顶都彷佛冒出了蒸蒸白气,随风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片刻之内,便将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伤心,萧飞雨自也陪她落泪。

忽然间,只见展梦白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足印,显见是全身早已布满真力,要以双掌解围。

萧飞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见他挺身而出,却又不禁大是关心,忍不住轻轻低语:“你要小心了!”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只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肩顶。

展梦白双手满只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姆指向上,一双掌背紧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吧’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强弩之见,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只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减,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吐,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娈的有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的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怎地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昝于心,更将令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虽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舅舅,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炬……”轻轻叹了口气,裣衽道:“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须,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眼前辈之亲生爱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那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梢加留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娈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金非,道:“你说怎样?”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见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非夫妇说的。

金非兴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娈色道:“你……你到那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处去!”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恨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地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骂道:“臭小子,摆的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你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的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幸福。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瘀血,伤势或许还不致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瘀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那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彷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也变的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颠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口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的更可珍重——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自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拍下,那里还能活命?

那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口道:“雨儿,你来作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扳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耻,苦苦见着我作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莫要伤心。

那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梦白失声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实再也无法支持,双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萧飞雨凄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强挺住了,什么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知道。”

展梦白变色道:“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轻轻道:“你怕我伤心,不让我知道你受了重伤,又故意对我冷淡,逼着我离开你,但……但……”

她语声突然哽咽;‘但你这伤是……是为了我才受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只见她身子在雾中颤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火一般燃烧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萧飞雨莹自的手腕。

萧飞雨‘嘤咛’一声,和身扑入了他怀中,两人情感从未显露,此刻奔放起来,那里还能遏止。

两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凉的一片泪珠,心头却是炙热的一团烈火,既不知时光已去,也不管天下万物。

万籁无声,自雾迷蒙,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萧飞雨轻轻道:“我想来想去,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找你问个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银铃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么说,还是追了来,只听你唤我那一声雨儿,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又过了半晌,她娓声道:“展……展……”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觑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治展梦白的伤势。

那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了。

她心更慌,意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天?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悄向后退出。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飘飘渺渺,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出。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办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势力范围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桐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向旁边的窗户。

‘帝王谷’之轻功果然卓绝当代,她怀中虽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间,足下仍不带丝毫声息。

那窗户棂框整齐,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个月牙洞,眯起一双眼睛,凑首往里瞧去。

这唐氏家祠果非寻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轩敞整齐,堂皇富丽,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崭新的,显见方自修建过。

神案前,长明灯下,却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见他长衫不整,发髻蓬乱,彷佛久已朱经洗涤,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间忧愤重重,身侧放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茫然瞧着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入了……嫁入了……”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萧飞雨见他行止虽然潦倒落拓,但气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潇洒之意,显见昔日必是个风流人物,又似是为了情人别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时终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不知该如何行动。

这时,她怀中的展梦白突然呻吟一声。

萧飞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瞧窗里动静,先俯首去看展梦白的伤势,那知就在这一刹那,但听‘呀’的一声,她面前窗户突然洞开。

那落拓的长衫人,已笔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萧飞雨惊退一步,轻叱道:“你是什么人?”

长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目光一垂,瞥见她怀中之人,面上突然变色,失声道:“展梦白!”

萧飞雨不觉吃惊,道:“你认得他?”

长衫人也不答话,神色却甚是惊惶,左右四顾一眼,沉声道:“姑娘请快快将展兄抱进来!”

萧飞雨迟疑道:“但……”

长衫人着急道:“在下与展兄乃多年旧友,绝无恶意,姑娘但请放心进来,快!快!

再迟便来不及了。”

萧飞雨瞧他神色并无恶意,纵身一跃而入,那知这长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萧飞雨大怒道:“你要作甚?”

长衫人道:“请姑娘……”

三个字方自出口,桐堂外已有一阵笑声传来,这笑声也说不出是娇媚还是阴冷,正是那‘人妖’柳淡烟发出来的。

长衫人又自娈色,道:“快随我来躲一躲。”

萧飞雨自也一惊,就在这一句话功夫,心头闪电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他若是柳淡烟同路之人,为何如此担惊,又为何要出手相助于我,他若非柳淡烟同路之人,又怎会知道他要前来?”

但此刻情况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别无选择,只有任凭那长衫人拉着臂膀,直奔而入。

长衫人声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长幔,惶声道:“姑娘快进去,在下坐在这桌子上掩护。”

萧飞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觉掌心被塞入一物,长衫人道:“这是救伤灵药……”案幔随即落下。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脚步之声走入。

柳淡烟仍是云鬓高挽,长裙曳地,走起路来,腰肢婀娜,面上仍然带着那娇媚的笑容,谁也瞧不出他会是个男人!

他身侧一人,长衫飘飘,面自无须,身上背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大包袱,面上也带着笑容,赫然正是孙玉佛。

那长衫入木然坐在神案前,手里捧着酒葫芦,见到这两个人,宛如未见一般,只是不住饮酒。

柳淡烟满面娇笑,走到他面前,笑道:“林兄好悠闲,举杯对雾,安坐饮酒,当真雅的很……雅的很……”

突然一把抢过了他的酒葫芦,面色也立刻变的如笼寒霜,厉声道:“但我要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请你喝酒的么?”

长衫人茫然一笑,也不答话。

柳淡烟道:“别的不说,石阶上那两具尸身,我再三嘱咐你,你为何不去埋了,姓唐的人家这两天虽因在办喜事,照顾不到这冷地方,但你将偌大两具尸体凉在门口,莫非将别人都当作瞎子不成?林软红呀林软红,你眼里也太瞧不起我了!”长衫人竟是‘九连环’林软红,但这江南名侠此刻被人这般轻侮,竟何不言不动,彷佛呆子一般。

孙玉佛缓缓道:“林兄这几日为了秦姑娘的婚事,正已茶不思,饭不想,柳兄何必怪他。”

柳淡烟目光一转,格格笑道:“谁怪他了,我这不过是见他闹着玩的,想那秦瘦翁当真是个老糊涂,不要林兄这样的女婿,却偏偏要将女儿往别处送,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面色微微娈了一变,但仍然忍住,他对秦琪实是一往情深,是以才会抛下一切,为那秦瘦翁奔波受苦?

孙玉佛早已将那包袱轻轻放了下来,柳淡烟向他悄悄打了个眼色,孙玉佛突然笑道:“但林兄也莫伤心,旦瞧瞧这是什么?”缓缓解开了那包袱,林软红忍不住转眼瞧去,只见包袱里竟是个满身吉服,凤冠霞披的新娘子,双目紧闭,面颊嫣红,似仍晕迷见醒,却不是弃琪是谁?

刹那间他只觉心弦一震,再也忍不住惊呼着长身而起,柳淡烟与孙玉佛却已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孙玉佛笑道:“林兄,你瞧兄弟我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了,知道你喜欢秦姑娘,便不惜冒险自洞房中将她抢了出来!”

林软红目定口呆,怔在当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亦不知此刻情景是真是幻,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柳淡烟笑道:“怎么不是真的,活生生的大美人就在这里,林兄若是不信,来,来来,伸手摸摸看。”

林软红颤抖着伸出手掌,但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柳淡烟笑道:“哎唷,怕什么,你不敢摸我来摸……”大笑着伸出手,往秦琪身上摸去,林软红面色一变,双拳突然握紧,案下的萧飞雨,虽处险境,但她天生不会害怕,竟悄悄自幔下往外偷看,自然看得又惊又奇,此刻见到林软红双拳突紧,心头暗暗欢喜,只望他骤出不意,一拳将柳淡烟打死!

那知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呻吟惨呼之声,隐隐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孙玉佛变色道:“有人来了!”

柳淡烟手掌一变,不摸秦琪,包起了包袱,道:“外面尸身……”话未说完,林软红。

孙玉佛已双双抢出。

两人一人抢了一具尸身回来,孙玉佛:“藏在神案下……”

萧飞雨斗然一惊,林软红冷笑道:“那地方也藏得住人么?”

孙玉佛呆了一呆,道:“虽然藏不住但……”

林软红道:“随我来!”转到祠堂后将尸身藏在门背,孙玉佛果然也跟了过来,林软红松了口气,双手一触,掌心已布满冷汗萧飞雨更是瞧得忽喜忽忧,忽惊忽慌但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往外窥望,只见这时已有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方辛手里抱着他爱子方逸,火凤凰跟在身后。

而方逸正自忍不住呻吟惨呼,显然是晕迷已醒,忍不住疼。

方辛面色铁青,一进来便厉声喝道:“让出个地方来,咱们这里有病人!”他自恃凶名,又当这种地方,绝不致有武林高手,是以甚是耀武扬威!

柳淡烟等三人却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没有瞧见他似的!

方辛眼睛一瞪,怒喝道:“喂,小子们,听到了么?”大步走了过去,飞起一足踢向孙玉佛?

孙玉佛微微一笑,闪身避过,方辛瞧他身法迅快,已吃了一惊,突觉肘间一麻,手臂‘曲池’大穴已被人一把捏住!

只觉一阵阵香气飘人鼻端,擒住他手的,竟是个女子,他虽因手里抱着人而不及闪避,但这女子出手之快,亦是惊人!饶是他此刻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瞧下出这女子一招是自何部份发出的!

那‘女人’自是柳淡烟,此刻轻轻一笑,道:“老伯伯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呀?再说一遍好么?”

方辛穴道被制,胆颤心惊,道:“没………没有什么?”

柳淡烟道:“哎呀,这有个病人,可要我们让地方出来么?”

方辛陪笑道:“不………不要,老汉到那边角落去就行了!”

柳淡烟格格一笑,松开手掌,方辛踉跄后退几步,狠狠瞪了唐凤一眼,自是怨她为何不出手相救。

但唐凤面上木无表情,却似没有见到。

这时方逸又已疼的晕了过去,方辛心疼爱子,百般为他敷药,唐凤虽也坐下,却离得他们远远的。

林软红坐在神案前,眼睛却呆了似的盯住那包袱,孙玉佛伏在柳淡烟耳畔,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么?”

柳淡烟含笑点了点头,道:“等会看我去捉弄捉弄那丑丫头。”

只听呻吟之声又起,方逸又醒了,方辛流泪道:“好孩子,乖孩子……莫要叫,马上就不疼了?”

方逸道:“哎……哎,我那婆娘呢?”

方辛道:“就在那边……唉。冤孽,冤孽……”

方逸挣扎着张牙舞爪,破口大骂道:“臭婆娘,你老公要死了,你还不过来瞧瞧,死在那里作什么?”

唐凤不言不动,似是呆了,方逸大骂道:“只有你那死鬼老子,才生得出你这死鬼……

哎……死鬼女儿。”

柳淡烟目光一转,突然走了过来,道:“清静些好么?”

方逸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骂见出口,已被他爹爹伸手捂住了嘴。

方辛陪笑道:“姑娘莫恼,他疼晕了?”

柳淡烟冷笑道:“他若再吵,你知后果如何?”

方辛道:“知道!知道……”俯下身子,在方逸耳边叽叽咕咕,虽听不到说的是什么,想见是要他儿子莫要出声。

柳淡烟已走到唐凤身前,笑道:“唐姐姐,我陪你聊聊好么?”

唐凤虽不愿理人,但瞧他帮了自己的忙,人又漂亮,又是笑语温柔,也不觉对他生了好感,道:“你怎知我姓唐?”

柳淡烟听她答话,连忙坐了下来,笑道:“唐姐姐女中英豪,天下无双,姝子不但早已听说,而且羡慕极了。”

这几句话恭维的当真恰到好处,唐凤听得颇是受用,但想到自己昔日繁华,如今却这般凄凉,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柳淡烟梢悄坐得更近些,突也叹道:“唐姐妲,你也莫叹气,常言道:“红颜多薄命”,只有那些又蠢又丑的女子,才是享福的人,像唐姐姐这样花容月貌……唉!“长叹着顿住语声,手掌悄悄搭上唐凤肩头。这几句话更是透入了唐凤心坎深处,她只觉心里一酸,反覆咀嚼着:“红颜多薄命”这句话,更是悲从中来,突然流泪道:“妹子我……”反而向柳淡烟怀里倒了下去,柳淡烟抱着她身子,抚着她头发,眼睛却偷偷向孙玉佛眨了一眨,做了个鬼脸,孙玉佛也挑起大姆指,向他一笑。

唐凤哭着哭着,只觉自己身子竟在这漂亮的女人手下软了起来,浑身像是有不知多少蚂蚁在爬着,脸也红了。

她又惊又羞,又是舒畅难言,竟不忍伸手去推,哭声不知何时,己变做轻轻的呻吟:“姝子……你……唉……你……你……”

萧飞雨在下面瞧得更是又羞又恼,想起自己以前被这人妖捉弄的情况,真恨不得出去一掌将他打死!

此刻若不是因为展梦白,她早已冲出去不知多久了——世上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使萧飞雨忍住怒气。

柳淡烟正是又得意、又好笑,只见唐凤扭动着身子,不住缩向角落里,那闪缩的羞态,粉脂般的皮肤,也令他有些心动,不觉也随着移了过去,轻唤道:“唐姐姐,妹子好喜欢你呀,你怎么这样美,妹子……”目光一转,突然顿住语声!

只有那神案幔下,露出了一只窄窄的鞋底,显见是女子的绣鞋,神案下居然藏着有人,当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他却仍然神色不移,嘴里继续着含含糊糊的胡言乱语,身子却在有意无意间,向神案移了过去?

忽然间,只见他右足一伸,闪电般踢在那鞋底上。

虽然隔着层鞋底,但他认穴之准,仍不差毫厘,这一足竟不偏不斜踢在萧飞雨足心‘涌泉’穴上?

萧飞雨脱口惊呼一声,柳淡烟已横身跃起,一举推翻桌子,香烛跌了一地,目光转处,呆了一呆,方自大笑道:“原来是你!”

此变之生,当真大出人意料之外,方辛父子、唐凤、孙玉佛见了展梦白、萧飞雨竟躲在桌下,不禁又惊又喜。

林软红却不禁骇得面色苍白,呆在当地。

只听柳淡烟咯咯笑道:“萧姑娘,咱们当真是有缘呀,许多日子不见,我们还真有点想你。”

萧飞雨半边身子虽已不能动弹,口中却大骂道:“恶贼,匹夫,坏东西……”她实不会骂人,骂的柳淡烟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拍掌道:“哎,骂的真好听,再骂几句。”孙玉佛见她竟用‘坏东西’这种字眼来骂人,也不觉为之失笑,萧飞雨气急无法,突然大喝道:“唐凤,告诉你,他是个男人!”

唐凤身子一震,戮指道:“你……你……”

方逸想起方才他两人之间纠缠的模样,更是大怒,破口骂道:“,好呀!臭婆娘,竟要给你老公戴绿帽子!”

唐凤满面通红,跃身一掌向柳淡烟击去,柳淡烟笑道:“哎哟!唐姐姐,你这人怎么反脸就无情呀?”

语声中身形闪动,唐凤那里能沾得着他一片衣角,她急怒之下,伸手去摸暗器,却忘了暗器早已被老人追回了…方辛目光四下转动,突然纵身出去,伸手去抓唐凤手腕,唐凤实未想到自己的‘公公’竟会向自己出手,骤出不意,便被他一把抓住,方辛格格软笑道:“傻丫头,人家又没有伤了你一根汗毛,你发个什么疯,坐下吧!”

唐凤道:“你……你!”她平常自以为多才多能,但此刻真遇着事,才知道自己一点法子也没有,竟真的听话坐了下去。呜咽着痛哭起来,但饶是她哭得再凶,也没有人再去理她。

方辛却抱头向柳淡烟深深一揖,陪笑道:“姑……兄台既捉住了这两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柳淡烟掮然一笑,道:“这我可也不能做主。”

方辛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娇笑道:“这两人是我们这位林兄藏起来的,如何处置,自然要听他……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心头一寒,变色道:“这……这……”

柳淡烟有意无意间走到那‘包袱’旁,伸手按在上面,笑道:“林兄若是说将他两人放了,我就放了。”

林软红见他只要手掌一用力,包袱里的秦琪便要香消玉殒,口里结结巴巴,那里还敢说出‘放’字。

柳淡烟忽然面色一沉,道:“林兄若不说放,小弟就将他两人杀了!”

林软红身子一震,但口里还是说不出话来。

方辛附掌道:“妙极妙极,正是该杀了,但杀了他两人后,却万万不能教他人得知,否则帝王谷主……”

萧飞雨大喝道:“要杀就杀,噜苏什么?”

柳淡烟洛咯笑道:“那有这样容易,我怎舍得这么快就杀了你……”又自伸出手去,摸向萧飞雨的身子。

这一次眼见再无人拦阻于他,萧飞两又急又怒,放声大骂,忽然间,路上又有人声脚步传来。

那人声又尖又怪,道:“这丫头,依着我性子就不找她了,要找姓展的小子,也该对咱们打个招呼呀!”

语声一起,萧飞雨心头便已大喜,方待呼喝,柳淡烟摸出的手掌一沉,已连点了肩下、左胁三处大穴,教她出声不得!

方辛娈色道:“那老怪物……”

孙玉佛更不禁变色道:“无肠君金非!”

柳淡烟道:“你怎知道是他?”

孙玉佛道:“这声音只要听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自从那次自昆仑山逃脱之后,对金非实是畏如蛇蝎。

柳淡烟双眉一皱,扶起神案,将萧飞雨、展梦白又塞入桌下,回头一望,孙玉佛竟从窗子里跑了。

他暗骂一声:“怕死的奴才!”目光一转,坐到那包袱上,冷冷笑道:“若有人来,林兄出去应付吧!”

林软红见他竟坐到秦琪身上,、心中虽气恼,却不敢不从,方辛乾咳一声,走到唐凤身后,伸手按住她天灵大穴。

他老奸巨猾,竟怕唐凤突然娈心说出展梦白、萧飞雨的藏身之地,是以便先出手制住了她,教她不敢随便开口,柳淡烟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俱是奸狡深沉,臭味相投,互相都不觉甚是赞许。

只听风声一响,金非声拉着南燕的手飞步而入,大声道:“喂,你们这些人都长着眼睛的么?”

林软红见到柳淡烟手掌不住在包袱上移动,只得迎上前去,陪笑道:“回禀你老人家,这里人都长着眼睛的。”

金非厉声道:“既长着眼睛,方才可瞧未有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穿着男人般袍子的大姑娘走过?”

林软红道:“没……没有!”

南燕失望地叹息一声,金非转眼瞧见方辛父子与唐凤,大声又道:“你们三人也没有瞧见她么?”

方辛手掌加劲,乾笑道:“若是瞧见,必定去通知你老人家!”

唐凤垂首坐在地上,又似呆了,方辛手掌纵不加劲,她也未必说话。

神案下的萧飞雨听得金非夫妇的话声,心头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能轻呼一声,便立可得救,怎奈她全身上下四处穴道被点,实已无异死人一般,而展梦白也仍然晕迷不醒,方才她但望他莫要醒转呻吟,此刻却只望他快些醒转,怎奈展梦白又偏偏不醒。

一时间,她心里这份着急,可真是无法形容。

她口中虽求速死,心里还是有些怕死的,尤其是此刻,她与展梦白的相思,眼见着就能得偿心愿,这时要她死,她真是不甘心,但此刻金非却已叹道:“咱们走吧,雨儿若是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不说。”接着风声响动,想必人已出去,萧飞雨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方辛见金非去远,方自离开唐凤,走到柳淡烟身前,危机既过,两人心里都甚是得意,不觉相视大笑起来。

林软红默然回转身子,心头茫然无主,也不知该怎样,目光转处,突见唐凤乘人不防,竟向神案下钻了进去。这期间只有林软红一人发觉她的行动,他心头一动,但绝口不说,过了半晌,又听得神案下‘咯’的一响。

柳淡烟仍然未觉,瞧着林软红笑道:“想不到林兄骗人的功夫果然不错,骗了我,又骗了金非,但此刻林兄你究竟……”

神桌下又是‘喀’的一响。

柳淡烟。方辛这才发觉,转目望去,已瞧不见唐凤。两人面色微娈,齐地出手掀起了神案,但见神案下空空如也,展梦白。萧飞雨。唐凤竟都不见了。

这一来不但柳淡烟、方辛大惊失色,林软红亦觉事出意外,这三人插翅既不能飞,莫非是钻入了地下不成?

只见那神案的牌位神龛,俱是钢铁般坚硬的青石所砌,看来纵是神兵利剑,也难砍的动分毫。

柳淡烟、方辛四目相视,又惊又怒。过了半晌,方辛忽然击掌道:“是了,唐门中人,素来最喜卖弄玄虚,此地既是唐家的祠堂,想来必有暗道机关!”

柳淡烟冷冷道:“你猜的不错!”

方辛道:“那暗道入口机钮,想必便在这神龛之下,方才那‘喀’的一响,想必也就是他三人开启暗门时发出的了。”

柳淡烟冷笑道:“若无你那媳妇姓唐的丫头,展梦白、萧飞雨又怎知道暗道的机钮在何处。”

方辛见他面藏杀机,知道此人已迁怒自己,连忙陪笑道:“兄台说的不错,那丫头既是唐门中人,自然知道这里的暗道机钮,少时寻她出来,老汉定必将她交给兄台,任凭兄台发落。”

柳淡烟冷‘哼’一声,道:“如何寻她出来?”

方辛道:“那机钮想必便在这附近不过五尺方圆之内,老汉就不信寻它不出。”再也不敢去瞧柳淡烟,俯身寻找起来。

林软红见他分析情况,有如眼见,心头不禁暗惊,只盼他莫要寻着,脚步却悄悄向那包袱移动。

柳淡烟也开始俯身搜寻,口中却冷笑道:“若有谁想乘机抢起包袱逃走,我担保他跑不出十步。”

林软红方自走到包袱前,闻言心头一寒,只得顿住脚步,呆呆地瞧着那包袱,心里酸酸的,但愿能放声痛哭一场。

第五章龙争虎斗

就在这时,院中又有一阵步履响动,几个手提竹篮的蓝衫大汉,笔直闯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大声道:“这里有没有这祠堂的主人。”柳淡烟、方辛那有心思答话,只有林软红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蓝衫大汉道:“各位既也是借地歇息,此刻只怕已歇够了,就请出去吧!”他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却甚是倨傲。

方辛、柳淡烟此刻正一心想寻出地道机关,又有谁三言两语便能令他们出去,柳淡烟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子,一步跃到那蓝衫大汉面前,双手叉腰,喝道:“你给我滚!”

蓝衫大汉见这‘女子’竟如此凶横,倒不觉一呆。

柳淡烟已乘他微一怔神的刹那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往外一拧,蓝衫大汉身子不由得随之一转,柳淡烟左手已抓住他腰带,大喝道:“要你滚,你就得滚!”

双手往上一提一甩,硬生生将那大汉百多斤重的身子甩了出去,另三个蓝衫大汉一齐大哗,柳淡烟冷笑道:“你们还……”

那知他语声方出,那大汉身子又凌空飞了回来。

柳淡烟呆了一呆,只当他武功十分了得,竟来去自如,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大汉却是被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托住身子,送回来的,只觉这老人身子微驼,四肢长大,钢针般的胡子,根根跟肉,生像当真威猛已极,老虎般眼睛向柳淡烟一瞪,大声道:“方才是你动的手么?”

他语声亦如雷霆震耳,方辛瞧见此人,面色立刻大娈,也顾不得再找机关,竟话也不说,抱起方逸,便悄悄溜了。

柳淡烟虽知这老人有些来历,却也未放在心上,冷笑道:“自然是的,你若不信,我不妨再抛一人给你瞧瞧。”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须发皆张,十指鹰爪般抓出,突又硬生生收回,厉声道:“滚,快滚,瞧你是个女子,老夫不对你出手!”

柳淡烟还未答话,林软红心头突然一转,立刻笑道:“谁说这位柳兄是女子,他不过只是男扮女装而已。”

驼背老人也不禁呆了一呆,道:“真的?”

柳淡烟明知林软红用的是挑拨之计,当下冷冷笑道:“那人已快死了,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林软红听他话中满含怨毒,心头不禁一寒。

驼背老人已仰首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小子,有你的!”薄扇般大小的铁掌,闪电般抓出。

柳淡烟闪身进步,纤纤十指,斜划老人腕脉,老人竟似变招不及,无法闪避,柳淡烟不由大喜,轻叱道:“你也给我滚出去吧!”手掌一反,变拂为抓,扣住了对方脉门,力贯双臂,向外一抛,便想将这老人也照方抓落,抛将出去,他功力颇深,这一抛之力何止数百斤。

那知这老人身子竟如铁铸般生根在地上,柳淡烟虽然用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般,动下了分毫。

他大惊之下,这才知道遇着高人了,老人已狂笑道:“滚出去的是你!”双臂一振,身形亦似暴长许多。

柳淡烟只觉对方手腕竟似突然涨大了一倍,自己再也把握不住,方待撤掌变招,已有一股大力自掌心涌来。

这力道竟如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柳淡烟方自惊呼一声,身子已被这股力道兜起,不由自主,横飞出窗,‘砰’地跌出数丈,只跌得全身筋骨欲散。

他骇怒之下,探手人怀,似待摸取暗器,但瞧那老人在那里仰天狂笑之态,有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心里突然想起一人,再也不敢多事,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狼狈而逃了。

驼背老人瞧着林软红道:“他已走了,你还不走?”

林软经又惊又喜,道:“在下这就……”突然眼前一暗,一个山岳般的人影,翱然移来,挡住了门外射入的日色。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瞧去,只见这人影一袭粗布蓝袍,衣襟敞开,面上似笑非笑,目中精光闪闪,令人不敢仰视。

这人影他虽只见过一次,但永生也不会忘记,不自得更是惊喜交集,翻身拜倒,喜呼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四个字方自出口,那山岳般的人影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大笑道:“故人相见,何必多礼。”

林软红那能抗拒,随手而起,躬身笑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风采依然,当真可贺可喜。”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虽然多年未见,老夫却从未忘记你那庐岳深处的‘江南武士堂’,铁老儿,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去过么?”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此刻他目光一扫,亦自大笑道:“原来你两人是认得的,老夫却险些伤了自己人。”

蓝大先生指着林软红笑道:“铁老儿,想不到你竟是个伧夫俗子,竟不认得这江南风雅第一,‘江南武士堂’的主人。”

铁驼笑道:“可是那‘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的‘江南武士堂’么?老夫虽未去过,这名头却曾听人说起。”

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又迂了,只知道这付硬和‘两浙词人祠’相对的俗联,却不知另一付杰作。”

铁驼道:“什么杰作?”

蓝大先生道:“多年之前,老夫乘醉登楼,又被主人灌了七斤陈绍,大醉之中,便写下一付足可传诵千古的杰作。”

铁驼道:“你且念来听听。”

蓝大先生面孔一板,正色道:“你且好生听着,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

铁驼呆了一呆,忍不住放声失笑起来,摇首笑道:“这也算对联么?便是三岁幼童,作的对联也要比这好的多了!”

蓝大先生拍掌大笑道:“说你是个俗人,你便是个俗人,这对联作的切题切景,是何等明白清楚,有什么不好,莫非定要那逐字推敲,扭扭捏捏,十个人瞧了,倒有九个不懂的对联才算好么?”

林软红想到这些武林名侠昔日乘醉挥笔的英风豪气,胸中积郁,也不觉一扫而空,随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蓝衫大汉们声将竹篮中的酒食安排妥当。

铁驼摇头笑道:“我也不与你这老儿斗口,乘着此地无人,快吃了酒肉,待你我好生再打一场!”自管坐地,吃喝起来。

林软红不禁一怔,道:“打什么?”

蓝大先生笑道:“这老儿昔日与我有些过节,一心想胜我一招,这一路我被他逼的何曾有一日休息,唉,又要赶路,又要陪他打架,当真是苦不堪言。”

铁驼一面大嚼,一面笑道:“若不是与展小兄弟约好,你我便不必赶路了,且寻个地方,分出胜负再走。”

林软红听得‘展小兄弟’四字,、心头方自一动,还未说话。

蓝大先生又已大笑道:“分什么胜负,我虽怕你气苦,不愿让你再败一次,但也万万不会败给你的。”

铁驼大怒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胜我的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放怀吃喝,却不回答。

铁驼大怒喝道:“好个老匹夫,今日若不分出胜负,谁也莫想走的了!”手腕一抖,将掌中鸡骨迎面打出!

虽是小小一块鸡骨,但在他手中,是何等力道,但听锐风划空,蓝大先生闪身避过,鸡骨打在墙上,竟打得石壁火星四溅,林软红瞧得一惊,铁驼已张臂扑起,拳打足踢,攻出数招,一时间只见杯碎壶倒,酒泼肉飞,林软红虽然吃惊,蓝衫大汉们似早已司空跟惯,见怪不怪了。

林软红虽待说出展梦白此刻便在这里之事,但铁驼、蓝大先生两人一动起手来,焉有别人插嘴余地。

但闻满堂风声呼啸,林软红只觉自己宛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衣衫尽被卷起,身子簌簌地发抖。

他虽然天性好武,一生浸淫武功,但平生几曾见着如此惊人的武技,如此精采的比斗!

瞧到后来,他实已心醉神驰,不但浑忘了要说展梦白之事,竟将包袱中的秦琪也忘怀了。

但展梦白。萧飞雨虽然在地穴之中,也该瞧得见外间情况。

他两人见到蓝大先生与铁驼现身,便该知危机已过,立即现身出来才是,却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

原来方才萧飞雨听得金非远去,知道自己唯有等死,一时间不禁柔肠百折,但听到身侧展梦白游丝般的呼吸声,想到自己生虽不能与他共效于飞,死却终能与他死在一齐,心里又不觉甚是安慰,正自思潮反覆,忽悲忽喜,缠绵不解自己的当儿,桌下突又钻入一个人来,正是唐凤。

她不觉又甚是奇怪,忖道:“这丑丫头钻进来作甚?”她自从知道唐凤要逼展梦白成亲,心里总是对她没有好感,这‘丑丫头’三字,不知不觉间使自她心里涌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那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只见唐凤在神龛坚石上伸手按了几按,石上突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穴。

萧飞雨不由得心头一跳,唐凤已拉着他两人一齐滚了进去,里面竟有些铁片,萧飞雨身子不能动弹,石头般滚了下去,跌得身上又疼又酸,只听上面石洞‘喀’的一声,又复关起。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一指,萧飞雨又惊又喜,只是身上疼痛,若不是身上穴道被点,早已痛的呼出声来。

过了半晌,但听‘擦’的一声,亮光突起,原来唐凤已燃起火摺子,萧飞雨转眼瞧去,只见此地乃是间修建得极是整齐的地室,四面青石为壁,壁上还嵌着光亮的铜灯,唐凤左手拿着火摺子,右手紧紧抱着展梦白,萧飞雨见了,又不觉生气:“好呀,你这丑丫头,只顾抱着他,却不管我跌得半死。”但想起自己性命终是人家所救,气又不觉平了,眼睛瞧着唐凤,目中已有笑意。

唐凤却瞧也未瞧她一眼,只管轻轻放下展梦白,又去燃起铜灯,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接连几脚,踢开了萧飞雨穴道。

萧飞雨穴道虽然被解,但身子却被踢着着实疼痛,一跃而起,大怒道:“丑丫头,你难道没有手么?”

唐凤听得这‘丑丫头’三字,顿觉心头一阵疼痛,她自负美貌,最是听不得这‘丑’字,急怒之下,目中突然落下泪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气又平了,陪笑道:“是我不好,你救我性命,解了我穴道,我原该感激你才好,你莫生气。”

唐凤也不理她,只是瞪眼瞧着她容貌,越瞧越觉人家实比自己美上多倍,不禁流泪道:“不错,我是个丑丫头。”

她平生第一次自觉自己容貌丑陋,这‘丑丫头’三个字自她自己口中说来,她心头当真更是委屈伤心。

萧飞雨这才知道是这三字刺伤了她,连忙陪笑道:“那‘丑丫头’三字,我本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哎,你瞧,我爹爹常骂我是个臭丫头,其实我身上才香哩,那里臭了,好姑娘,这种话认不得真的呀………”但无论她说得如何动听,唐凤只是瞪起眼睛,给她个不理不睬。

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萧飞雨本已无计可施,又着实关心展梦白的伤势,当下叹息着转身探望展梦白。

但见他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萧飞雨心头一酸,突然想起林软红给她的伤药,只是此间无水,她犹疑半晌,终于轻轻的道:“唐姑娘,你莫笑我。”将伤药放在口中嚼的碎了,一口口哺入展梦白嘴里。

她不唤那一声倒也罢了,这一声唤出,唐凤自然回过头来,也自然瞧见了她这番亲密的举动。灯光下只见她满面泪痕,显见心中关切已极,她容貌本已绝美,此刻那苍白的面靥被灯光所映,更是楚楚动人。

只瞧得唐凤更是自惭形秽,心里自也是妒恨,突然咬牙道:“乘你们活着的时候,快亲热亲热吧!”

萧飞雨呆了一呆,目中虽在流泪,口中却陪笑道:“好姑娘,你莫要怪我,等咱们出去后,一定好生谢你。”

唐凤冷笑道:“咱们……哼,咱们谁也莫想出去了。”

萧飞雨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唐凤冷笑一声,道:“这里既无粮食,也无饮水,谁在这儿也莫想活过半个月,大家一齐等死吧!”

萧飞雨大惊道:“你……你莫非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唐凤目中满含怨毒,一字字缓缓道:“对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石壁厚有两尺,谁也莫想打开。”

萧飞雨惊得呆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抓起她肩头,嘶声道:“你知道,你知道……

你一定知道。”

唐凤肩头被她捏得痛入骨髓,口中却格格大笑道:“不错,我知道如何出去,但偏不告诉你。”

萧飞雨道:“你……你为什么如此狠心?你要害死我,害死展梦白,莫非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唐凤厉声狂笑道:“我还要什么命,我早已想死了,我既已不能嫁给展梦白,你也莫想嫁给他,咱们三个人一齐死吧!”

萧飞雨听她笑已有如疯狂一般,知道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怒喝道:“你下说出来,我先教你受些活罪!”

她双掌一紧,唐凤更是痛澈心肺,但却笑得更是凄厉。

只听她厉声笑道:“好呀,再用力些……哈哈,只怪我太笨,方才为什么不将你留在外面……”

萧飞雨听得一怔,手掌不禁缓缓松开。

唐凤嘶声道:“动手呀上你怎地不动手了?”

萧飞雨狠狠一跺足,完全放开了她,回身奔向石壁前,突见那石壁之上嵌着两片亮晶晶的水晶,似是机关枢钮。

她大喜之下,过去动手旋转,两片水晶,却纹丝不动,凑眼上去一瞧,上面祠堂中景物突然尽收眼底!

原来这建造地道之人,昔日颇费苦心,在那石壁之间,嵌了两根铜管,铜管中上下各置几片磨得极为糟致的凸凹水晶,利用光线相射之理,使地窖中人自最下一片水晶之中,便能清楚瞧见上面的动静。

萧飞雨惊喜之下,眼睛再也不肯离开那片神奇的水晶。

这时正直铁驼将柳淡烟抛了出去,萧飞雨瞧的更是惊喜,只当救星已至,不禁放声大呼起来。

只要她呼声传了出去,铁驼用尽千方百计,也要救她出来,怎奈这石室深在地底,石壁更是坚厚,饶是萧飞雨喊得声嘶力竭,上面的人却丝毫也听不到,她空自满心焦急,竟无法可施。

唐凤格格大笑道:“你要喊只管喊吧,但你纵然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萧飞雨但觉心头一寒,噗地坐倒,但她此刻还有一线生机,只望林软红能说出她的下落,铁驼自必要设法救她!

这时祠堂外又有两人走过。

这两人一袭青袍,短仅及膝,足下自布高袜,撇尖洒鞋,手里拿着根笔直的长杖,杖身竟长达八尺,黑黝无光,看出甚是沉重,却不知何物所制,两人虽都身材高大,但这长杖竟比两人身形还长出一截。

两人背后斜背包袱,头戴竹笠,这竹笠更是奇特,望去宛如个笼子一般,将两人面目一齐遮住。

但闻杖声‘铎铎’,两人扶杖而来,四只眼睛,在竹笠里闪闪发光,步履更是矫健,显见也是武林高手。

祠堂中搏斗之声,随风隐隐传来。

两人听了,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那里有人打架?”此人声音粗豪,但听来年纪却不甚大。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道:“打架的人,武功不弱,咱们瞧瞧去!”此人声音苍老,竟能从声音中听出搏斗之人武功强弱,江湖历练之深,更不待言,当下两人展动身形,掠入祠堂中,大凡练武之人,瞧见有人过招比武,总不免见猎心喜,何况蓝大先生与铁驼这番恶斗,更是武林罕睹。

两人在门口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闪身角落之中,凝神旁观起来,众人俱都无心他顾,自未在意。

林软红双拳紧握,更已瞧得目定神夺。

只见铁驼招式狂急,招招式式,俱是势可开山,刚猛无俦,双臂舒展伸缩,收发间更是迅急无比。

蓝大先生招式反似不及他那般威猛,出手更是守多攻少,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当代武雄显然未尽全力。

铁驼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一面动手,一面大骂道:“假牛鼻子,要打就打个痛快,留半分力气都不是东西。”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你若能逼我施出全力,才是你的本事,只会口里乱喊,又算什么东西?”

铁驼大怒道:“好!”双拳明明一齐击出,拳到中途,左拳突然一缩,右拳击出,竟比平时长了三寸。

这一招‘此消彼长’,正是‘通臂拳’中无上妙着,对方明明见这一拳已够不上部位,这一拳却偏能打在他身上,端的人所难防,何况铁驼这一拳竟长了三寸之多。

蓝大先生武功虽高,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溜,退后三尺,但闻衣袂破风,有如刀刮,显见他退的是何等焦急?

铁驼大喝道:“退的好,再瞧这个!”双拳错落,连攻三拳,这三拳虚实消长,更是招招出人意表。

林软红等人早已瞧的惶然色变,暗暗为蓝大先生担心,那知蓝大先生长笑之间,又已将三招避过。

那青袍人似也看的手痒,不住以杖顿地,连声呼喝,他自家显也身怀绝技,眼见大高手在面前动手,早已不甘寂寞!

铁驼突然凌空一个斛斗,落到他面前,大喝道:“我两人在这里好生打架,你却在此胡乱打混作甚?”

青袍人冷冷道:“你若是输的急了,要找别人出气,不如索性退下来,让洒家去代你打一架!”

此人眼见蓝大先生与铁驼如此武功,居然还敢出来架梁,林软红等人不禁大是惊奇,只当他活得腻了!

铁驼也不觉呆了一呆,方自大怒道:“原来你瞧的手痒,想打架是么,老夫这却不能辜负了你。”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还未打完,你何苦去找人晦气?”

青袍人仰首笑道:“无妨,你手下留情,他却不知,待洒家教训故训他便了!”鞭臂一振,将身后包袱甩落地上!

另一人慢声道:“师傅,你老人家何苦……”他生怕自己师傅一个失手输了,岂非输的不明不自,冤枉已极。

青袍人大笑道:“为师已有数十年未遇敌手,今日若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败赢胜负又算的什么!”

铁驼怒喝道:“混小子,来吧!”方待一拳击出,突听急风擦身而过,蓝大先生竟已抢在他前面。

青袍人狂笑道:“酒家只要打架,谁来都一样!”脚步微微后退一步,掌中长棍突然挑起,直打蓝大先生胸腹!

这一棍去势之急,便是毒蛇出穴之势也不能比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众人瞧这一棍,便知此人大有来历?

铁驼却急得跳脚,大喝道:“假牛鼻子,快些退下。”

蓝大先生大笑道:“人家明明是要代你寻我打架,干你何事?”他实是也怕铁驼失闪,败在别人手中,是以抢先出手。

他未知敌方虚实,也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左拳右掌,攻出了三招,这三招虚多实少,乃是试探敌方实力如何之招。

只见青袍人双手掉棍,左手阴把,右手阳把,口中‘啃’的一声,竟将一条长棍抖起了数十朵碗大的棍花。

这一招‘满天花雨’,更显出这青袍人内力非比寻常。

蓝大先生不由得暴喝一声:“来得好!”着着抢攻而上,他见得对方竟是自己平生少遇的敌手,精神不觉一震,敌忾之心大生,但见拳起处猛虎出柙,抢飞处蛟龙闹海,一时间两人竟堪堪战个平手!

铁驼看得不耐,突然大喝一声:“你退不退。”奋身一拳,竟笔直向蓝大先生猛击过去,双足翻飞,却踢向青袍人!

蓝大先生、青袍人齐地一惊,各各撑了他一招,但彼此之间,也各各攻出一招,刹时间,这三大高手竟混战了起来。

青袍人长棍左挑右打,铁驼双拳左右翔飞,蓝大先生挡此一棍,还彼一拳,三人身形闪动,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这一战直瞧得林软红等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眼福不浅,竟能眼见这三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惊的却是,这青袍人竟是个武功能与蓝大先生并驾齐驱的绝顶高手,瞧他行踪奇诡,竟不愿显露面目,棍法更是犀利泼辣,无一招不是杀手,纵是林软红这般见识广之人,也猜不透他路数。

只听青袍人哈哈笑道:“好呀,今日这一战,洒家方自过了瘾了!”手腕颤动,撒出了漫天棍花。

铁驼大呼道:“三个人打果真比两个人有趣的多!”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果然有趣,但……铁老儿,你此刻可曾猜出这位凑热闹的朋友是谁么?”

铁驼道:“只要能打,管他是谁?”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枉你混了一世,到此刻竟连这位朋友是谁却看不出,眼睛莫非被鸟喙出了么?”

铁驼怒道:“你既然瞧出,不妨说来听听。”

蓝大先生招式不停,缓缓道:“告诉你,他便是……”

青袍人突然狂笑一声,截口道:“今日你我难得相逢,且好生打上一架,打完又复各走东西,提名道姓作甚?”

蓝大先生笑道:“说的是!”攻出两招,又自笑道:“久闻你硬功强绝当世,今日既然相见,委实不易,好歹要你留几手真功夫下来,也好叫后辈开开眼!”说话之间,他手下招式已更见猛烈!

青袍人笑道:“说的是。”长棍翻飞,也更跟犀利。

铁驼怒喝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迷,再不说出你是谁,老夫可要骂了!”喝声见了,门外突然奔入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双手互携,神情仓惶已极,见得堂中有人恶斗,更是一惊,但微一迟疑,还是闪缩奔了进来,显见是因来路已断,后退不得,是以虽见高手恶斗,也只有硬着头皮闯入?

蓝大先生、青袍人。铁驼三人正自斗得吃紧,但未停手,林软红见得这两人,却不禁失声道:“李兄,你怎地来了?”

那两人见到林软红,似是喜出望外,沿壁奔了过来,那男子一把握着林软红手腕,喘息道:“林兄,救我一救。”

原来这两人正是‘金面天王’李冠英兴孟如丝,他两人为了逃避那‘出鞘刀’吴七,东窜西逃,先前两人凭着机智,倒也将吴七捉弄了一番,但吴七是何等人物,越追越近,越逼越紧,李冠英这才慌了,闻得四川唐门有大庆吉期,两人便直奔蜀中而来,想乘人多之便甩脱吴七的追踪。

那知他两人还未到唐府庭园,吴七已逼在身后,这两人慌不择路,误打误闯的逃来这里,却不想遇着了林软红。

林软红与他同居杭州,本是素识,此刻见他如此惊慌,挺身道:“李兄暂请歇息,兵来将挡,怕个什么?”

李冠英跺足道:“此人你我挡不住的,林兄快寻个地方,让小弟躲上一躲,否则小弟就……”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狂笑,‘出鞘刀’吴七已如风一般地掠入堂中。

李冠英身子一震,面上顿时没了血色,孟如丝樱唇更已骇得发紫,莹玉般的额角,流满了冷汗。

那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出鞘刀’吴七狂笑之声未绝,斜地里突有一条长棍,直打吴七肩头。

这一棍来势既猛又快,吴七听得风声,长棍也到了眼前,他一惊闪身,怒喝道:“什么人敢架吴某的梁子!”

那击棍之人,正竟是青袍人的徒儿,众人见得此变,都不禁失声而呼,李冠英孟如丝却是既惊又喜!

只见他双手持棍,横身站在吴七面前,突然以棍梢挑飞了头上竹笠,厉声道:“瞧瞧我是谁?”

‘出鞘刀’吴七只见他浓眉大眼,正值壮年,眉宇间满含怨毒,似是与自己仇恨极深,但自己却委实不认得他。

林软红、李冠英一见此人面目,却又不禁喜出望外,脱口呼道:“杨兄,原来是你!”此人竟是‘铁枪’杨成?

只听‘铁枪’杨成厉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那日在杭州秦瘦翁家里,我被你一拳打得几乎丧生,今日正是复仇来了。”

吴七怔了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我吴七一生伤人无数,怎记得你这无名之辈……”

他笑声一顿,厉喝道:“但你竟敢向‘出鞘刀’寻仇,总算胆子不小,就瞧在这份上,老夫让你三招,来吧!”

‘铁枪’杨成大呼道:“谁要你让,拿命来。”长棍一抖,竟也舞起了十数朵碗大的棍花,漫天撒向吴七!

吴七冷笑道:“不错,武功果然精进了些!”随意间便闪身避过,眼神却仍狠狠盯在李冠英、孟如丝身上。

李冠英知他此刻虽在与别人动手,但只要自己身子一动,他不顾一切,也要扑来,是以骇的动也不敢动弹。

刹那间杨成三招便已使过,他武功虽已精进,但却仍万万不是这位列武林‘七大名人’吴七的对手。

吴七一心只想早些结果了他,好寻李、孟两人,见他三招使过,大笑道:“混小子,去吧!”双掌穿棍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发,杨成怎敢樱其锋,长棍一拖,走个败势闪开,吴七道:“还想往那里逃?”手腕一反,握住了棍梢,方待施力夺棍,再反棍将杨成立毙当地,那知他力道还未施出,右胁又有一道棍影夹风而来,不但风强力劲,世罕其匹,出招部位,更是妙绝人寰。

吴七但求自保,那里还能伤人,凌空一个翻身,方自堪堪避过此棍,心中大是惊疑不停,不知此地何来如此高手。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竹笠的青袍人,挡在杨成身前,那边角落中,还有两人,恶战未休,只是两人身法俱快,连他都瞧不清面目,此等武林高手,平日一个也难见到,而此刻这桐堂中竟一下来了这许多,吴七更是大骇,力贯丹田,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寻仇的么?”

青袍人哈哈笑道:“洒家与你并无仇恨,只是常言说的好,师徒上阵一条心,你胜了我徒弟,师傅自然要出来了。”

骤然间又是三棍飞起,上打‘雪花盖顶’,中打‘玉带横腰’,下打‘枯树盘根’,虽是寻常招式,但在这青袍人手中施出,却已化腐朽为神奇,但见棍影连绵,盘旋而来,一条八尺长棍,忽然间竟似变作了无数条百丈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的,要将吴七紧紧□住。

那边铁驼斗的正自得意,却见青袍人突然走了,蓝大先生招式也立刻缓了下来,数招过后,铁驼已大感无趣。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索性莫要打了,去瞧瞧那边究竟是‘出鞘刀’的武功高,还是‘无影枪’的武功高。”

铁驼‘呀’的一声,失声道:“对了对了,他是‘无影枪’杨飞,难怪他使的虽是长棍,其中却彷佛全是枪法。”

蓝大先生见自己终于说漏了嘴,也不禁失笑道:“他若带着他那八尺长枪出来行走,岂非等于扛块招牌一样,江湖中还有谁不认得他,此番别人见他手使长棍,又自称‘洒家’,打扮得有如行脚僧人模样,自然猜不着他是谁了?”别人已打得微见汗珠,他却仍言笑从容,似是游刃有余。

铁驼却在喃喃道:“妙极妙极,出鞘刀。无影枪,七大名人今日居然来了两个,看来今日真要过瘾了……”突然一个翻身跃出?

那边青袍人施出数招,吴七面色也突然一变,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兄,几时改手施棍了?”

要知他两人昔日互争‘七大名人’排名之时,在华山恶斗数日,彼此招式多已熟极,是以吴七数招间喝破他来历。

‘无影枪’杨飞大笑道:“我早知瞒不过你的。”

吴七知道此番此斗与方才已大不相同,生怕李、孟两人乘机逃走,格格乾笑道:“杨兄,你我两人多年不见,一见面便打得你死我活,教那些小辈们看见了,岂非要笑你我两个老头子心胸窄小?”

杨飞大笑道:“我本已不愿兴你相争,怎奈你打了我徒儿一拳一脚,我好歹也要还你两棍,才好向徒儿交待。”

吴七见他棍势缠绵,自己竟无法脱身,心中方自暗暗叫苦,那知突然间又有一人凌空落下。

他只当杨飞帮手来了,更是大惊,却想不到这人影双拳展动,竟向自己与杨飞各击一拳。

吴七惊怒交集,大喝道:“那里来的疯子,不要命了么?”

铁驼大笑道:“老夫是来凑热闹的,杨飞,两个人打总不及四个人打有趣是么?”突然翻身一拳,击向蓝大先生。

杨飞亦自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你我索性四个人混战一场,教后辈开开眼界。”

回手一棍,也向蓝大先生击出!

蓝大先生身受当代两大高手夹击,纵想不打,亦是不能,索性大笑道:“要打就打吧!”

竟也卷入战涡。

林软红见到这几位名重当代的武林高手,竟将恶斗视作嬉戏,心下更是又惊又笑,又自叹眼福非浅。

此番这四大高手混战起来,拳风棍影,更将这祠堂布满,林软红等人都已被逼人角落之中。

李冠英、孟如丝虽想乘机逃走,怎奈因在角落里,竟不敢举步,但觉寒风迫于眉睫,衣衫卷飞如风中之旗。

那‘铁枪’杨成自己也插不入手去,怒目瞪着孟如丝,只因他昔日受辱,本因是为了这个女子。

突听杨飞大喝一声道:“谁的包袱阻路,去吧!”一棍向地上包袱挑起,林软红这才想起包袱中的秦琪。

他眼见杨飞长棍的威势,知道这一棍落处,秦琪焉有命在,骇极之下,不禁放声惊呼出来。

蓝大先生、铁驼、青袍人三人恶战之势初成,展梦白已悠悠醒来,萧飞雨。唐凤两人俱是又惊又喜。

原来林软红递在萧飞雨掌中救伤之药,正是秦瘦翁所配,此人虽无医行,但医道却委实极其精妙。

他配制的这救伤之药,虽无起死回生之力,但医内腑所受之震伤,却当真有药到病除之能。

展梦白见自身醒转之时,竟身在此处,旁边又多了个‘火凤凰’,自是又惊又奇,他却不知自己晕迷之时,已数次往复生死边缘,更不知救转自己伤势之药,竟是那秦瘦翁配制而成的。

萧飞雨、唐凤一齐赶过去,两人彼此瞪了一眼,唐凤终于转过身子,萧飞雨俯身道:“你可曾好些了么?”

病人自晕迷中醒转,自是好些了,这句话问的虽是废话,但其中关切之情,却端的溢于言表。

展梦白心头满是感徼,黯然一笑,挣扎着坐起。

萧飞雨见他竟能坐起,自是喜出望外。

展梦白瞧了唐凤背影一眼,忍不住轻轻问道:“咱们怎会到了这里,唐姑娘又怎会也来了的?”

唐凤虽然背转身子,但却竖起耳朵在听,听他将萧飞雨称作‘咱们’,却唤自己‘唐姑娘’,话里竟将亲疏分得清清楚楚,心头不觉一酸,虽然紧咬着嘴唇,但目中却已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萧飞雨听了却不禁大喜,心头只觉甜丝丝的,甜甜一笑,道:“话说来太长,咱们先瞧瞧那边的热闹再说。”

她见到展梦白伤势方见起色,自不忍说出已无望生离这地室之事,自己也委实被蓝大先生等三人那一番龙争虎斗所吸引,舍不得不看,当下扶起展梦白的身子,到那水晶片前,笑道:“你凑眼上去瞧瞧,包你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展梦白凑眼一望,果然更是惊喜。

四下一片寂静,外面叱吒呼喝声,拳掌劲风声,地室中俱不可闻,展梦白虽觉有些美中不足,但心无别□,却瞧的更是清楚。

只见蓝大先生等人招式之奇诡曼妙,端的变化无穷,其中一些精奥之处,展梦白平日俱因外物影响,而未能留意,但此刻天地俱寂,他却声全能一览无遗,刹时间他便已完全沉醉其中,浑忘了万事万物。

常言道:旁观着清,蓝大先生等人虽是一代宗师,但身在激战,心情却不免激动,有时对方招式中虽有破绽,也未见能看出,而展梦白武功本已将成大家,此刻澄心静志,却看得无一遗漏。

这一番观战,展梦白不但将这三大高手招式变化揣摸透澈,旦对他们招式的破绽也了然于胸,自是获益非浅。

到后来李冠英、孟如丝闯入,他虽听不到这两人说话,但见了他们惶急之色,已知‘出鞘刀’吴七追来了。

但他却未想到‘铁枪’杨成竟突然现身,方自惊喜交集间,那四大高手已混战起来,他自更瞧的如醉如痴。

突见那青袍人一棍挑向包袱,林软红跃起身子,竟似骇极,展梦白不禁大奇忖道:“包袱里究竟是什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包袱中竟是秦琪,此番只怕也要骇极而呼!

只因秦琪既是秦瘦翁之爱女,对乃父之事,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此番秦瘦翁既死,要寻‘情人箭’的秘密,这秦琪委实关键极大,她若死在‘无影枪’的棍下,只怕又将有一些秘密随她俱去了。

第六章火炼鸳鸯

那知‘无影枪’一棍堪堪触及包袱,突然缩棍回身,原来铁驼一招已击向他后背,他无法不回身自保。

林软红‘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心房不住跳动,满身俱是冷汗,只觉双腿发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这时四人看来虽是混战之势,其实情况却甚是微妙。

原来蓝大先生对铁驼实无恶感,是以出招之间,攻势俱击向吴七、杨飞两人,并未向铁驼出手。

而铁驼目标却在蓝大先生身上,虽也向杨飞、吴七两人东打一拳,西踢一脚,但真正煞手,却全往蓝大先生身上招呼。

至于杨飞、吴七两人,却不分彼此,见招就发,那‘无影枪’杨飞战得兴起,长棍指东打西,变作一团灰影,无论是谁当着棍锋,他就给他一棍,‘出鞘刀’吴七怨毒俱在李、孟两人身上,这一战他根本不想打的,无奈被人缠住,他此刻只求脱身,心不在焉,攻势自也不能尽力。

四人目标不同,使出的力道各异,只苦了蓝大先生,别人俱是以一敌二,他却着着实实乃是以一敌三。

但这一代武雄,实有过人之能,身当三大高手之锋,出招仍有如雷霪迸发,丝毫未见示弱!

四人招式是何等迅快,一交上手,百余招已过,这祠堂若非青石所建,只怕早已被这四人拆散了!

但纵然如此,祠堂这还是被打得满地狼籍,零乱不堪,那里还是先前那般庄严整齐的模样。

‘出鞘刀’吴七突然卖个破绽,嗖地钻出战圈,闪电般扑向缩在角落之中的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孟如丝失声惊呼一声,吴七手掌已狞笑着抓向她胸膛,李冠英大喝道:“我与你拼了!”

他与孟如丝显见已有了真情,此刻竟待挺身而上!

那知他身形方动,吴七又缩回手掌,原来那‘无影枪’杨飞掌中八尺长棍,已自他身后横扫而来。

这一棍显已用了全力,威势广达数丈,吴七纵然武功高强,闻得风声,亦自心惊,凌空一个‘死人提’倒翻而出!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杨飞掌中长棍,棍梢扫上了祭坛,竟打得青石纷飞如雨,声势煞是惊人!

‘无影枪’杨飞回身旋棍,大喝道:“这里地方太窄,你我要打得痛快,还是外面地方宽敞!”

铁驼大笑道:“不错,早该出去了!”

‘出鞘刀’吴七怒骂道:“疯子,谁要和你出去!”

铁驼、杨飞两人不约而同,齐声喝道:“不出去也得出去!”一条长棍,一双铁掌,齐地向吴七身上招呼下去!

吴七纵然不愿,但被这两大高手一逼,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当下骂不绝口,还是被他们逼了出去!

这四人是何等武功,一出祠堂,身手自更纵横开阖,但闻风声虎虎,叱吒怒骂,不多时竟越打越远了,‘铁枪’杨成连忙追去。

林软红也正瞧得神痴目眩,似乎还想跟去观战,但脚步方动,想起了包袱中的秦琪,自又转身回来。

李冠英、孟如丝自更不敢跟出,只有地室中的展梦白、萧飞雨恨不得跟去看个水落石出,却又偏偏出去不得。

那些跟随蓝大先生前来的大汉们,自也想追去瞧瞧热闹但几个人脚步方到门口,似是瞧见什么,突又一齐退回!

只听门外一个高朗的女子口音道:“你可瞧清楚了?”

另一男子道:“小人瞧的清清楚楚,再也不会错的。”听这声音深沉苍老,竟又是那方辛的口音。

那女子道:“哼,错了就剥你的皮!”突然高声唤道:“小蓝,这次求你不要跑了好么?我找你找的好苦。”

一条人影,随声而入,但见她云鬓高挽,环佩叮当,满身红衣如火,展梦白认得她正是那烈火夫人!

她进了祠堂,瞧不见蓝大先生,面色一变,突然发现了蓝大先生的弟子,飞身抓起了一人,道:“你师傅在那里?”

原来她一心想缠着蓝大先生,但蓝大先生来去如神龙,怎会被她缠住,她无奈之下,找来找去,瞧见有许多武林人士齐在蜀中,当下也跟了来,凑巧遇着逃将出去的方辛父子,她本认得这两人,便问了一间,方辛也正想她将蓝大先生等人引走,好寻展梦白与唐凤,自然老实将她带来。

这时林软红才将包袱解开,那几条大汉也知道这位夫人的厉害,既不敢说出师傅下落,又不敢不说。

烈火夫人瞧了他们神情,便知道蓝大先生定在左近,当下手掌一紧,厉声道:“你说不说?”

那大汉早已被她抓的汗流夹背,此刻忍不住痛呼出来。

这一声痛呼,展梦白与萧飞雨竟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无影枪’杨飞方才一棍击上祭坛,恰巧打在地道一处枢钮之上,以他神力,虽不能就击毁这青石祭坛,却已将祭坛地道入口的合笋之处震开分许,声音便自这裂隙中传下,地道中三人齐地一惊,萧飞雨。展梦白更是满心欢喜。

他两人方待出声呼救,却见门外又有几人掠入,一个自是抱着爱子的方辛,还有三个人却是展梦白梦想不到的。

只见当先一人岛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只是鬓边已有些星星华发,显然正是那苏浅雪。

苏浅雪竟会和烈火夫人同行,已颇令展梦白吃惊,更令他吃惊的却是见在苏浅雪身后的竟是那生像与柳淡烟一模一样的鸟衫女子,还有她那夫婿颀长少年,这两人垂头丧气,跟在苏浅雪身后,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展梦白本已觉苏浅雪十分神秘,此刻见这三人同行,心头不禁又一动忖道:“不知这三人有何关系?”当下闭起嘴巴,忍住没有呼出声来。

萧飞雨只当来的是柳淡烟,她不认得苏浅雪,却当柳淡烟约了帮手,去而复返,自也不敢出声。

只见那大汉终于忍痛不住,颤声道:“师傅正在外……外面和人动手,夫人出去四面找找,便会找到了。”

烈火夫人大声道:“胡说,谁敢和他动手?”

那大汉道:“听说是七大名人中的……”

烈火夫人面色一娈,道:“是他们!快带我去!”转向苏浅雪一笑,道:“妹子,你可要一齐去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你既已找着他,还要我做什么?”

烈火夫人笑悴道:“死相!”面上却丝毫不见脸红,接道:“你等着,我就回来。”

逼着几条大汉去了。

苏浅雪见她去远,面色突然一沉,瞧着方辛道:“你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今日居然老实将她带来,莫非又有什么花样?”

方辛垂首道:“小……小人不敢。”竟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

苏浅雪冷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方辛道:“遵……遵命!”瞧了瞧那祭坛,虽然舍不得离去,却又不敢不听话,终于抱着儿子躬身退了出去。

萧飞雨暗骂道:“老不死,惹事精……”

展梦白却大是奇怪,暗忖:“为何这些人对苏浅雪这般畏惧?”

苏浅雪面色稍霁,望向李冠英、孟如丝两人,缓缓道:“你两人还不走,莫非是要等那‘出鞘刀’吴七来么?”

李冠英身子一震,大惊道:“晚辈与夫人素不相识,夫人怎会知道晚辈的事?”要知此事虽非隐私,但江湖也少有人知。

苏浅雪淡淡一笑,道:“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语声虽平静柔和,但却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李冠英还未说话,孟如丝已悄悄握着他的手,道:“走……走吧!”手足冰凉,语声发抖,显见害怕极了。

两人再不答话,匆匆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苏浅雪突然又道:“站住!”

李冠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苏浅雪缓缓道:“只要吴七不死,终必不会放过你们,但想来吴七是不容易死的,天地虽大,你两人要逃往那里去?”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对望一眼,知道她所言非虚,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一时间,两人不觉呆了。

苏浅雪突又一笑,自怀中取出面竹牌,道:“可怜的人,快拿着我这信符,到洞庭君山脚下,去找一个黄漆大船上的渔夫,他自然会带你们到一处安全之地,到了那里……”

傲然一笑,接道:“莫说一个‘出鞘刀’吴七,便是十个。百个‘出鞘刀’吴七,也莫想伤你们了!”

李冠英。孟如丝听的又惊又喜,两人一齐翻身拜倒,道:“多谢夫人大恩。”接过竹牌,匆匆去了。

展梦白虽想瞧瞧那竹牌是何模样,怎奈隔的太远,实瞧不清,他心里不觉更是奇怪,更觉这苏浅雪行迹神秘,他记得苏浅雪曾叫他去洞庭君山寻找于她,此刻不禁暗地思疑,不知这洞庭君山究竟是何所在?

林软红悄悄抱起包袱,也待乘机走了。

那知苏浅雪两道秋水般的眼神,却正在瞧着他,也瞧见包袱中露出半面的秦琪,突然道:“你两人留下。”

林软红怔了一怔,道:“夫……夫人有何见教?”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林软红,你不认得我么?”

林软红更是吃惊,道:“夫人怎……怎会知道贱名?”

苏浅雪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仰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有许多别人不认得的人,我都认得。”

林软红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只听苏浅雪叹道:“就是因为我认得的人多,那烈火夫人才会拖我出来找人,这真是麻烦的很!你说是么?”

林软红不知所答,只得呐呐道:“是……是……”

苏浅雪突然转目瞪着那乌衫女子与颀长少年,冷冷道:“也就因为如此,所以你两人无论做什么,我都知道,无论走到那里,我也能找着。”

乌衫女子、颀长少年一齐垂下头去,面青唇白,更显得害怕已极!

林软红本也当这乌衫女子便是柳淡烟,此刻瞧她如此神情,又觉不似,不由得睁大眼睛去瞧。

突见眼前人影一花,苏浅雪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这是我家的私事,你莫非也想听听不成?”

林软红心头一震,陪笑道:“这……这……在下不敢……在下出去回避回避就是。”

便待抱起秦琪,悄悄溜将出去。

苏浅雪冷笑道:“但你此刻若是出去,等会儿叫我如何寻你?”

林软红道:“这……”

苏浅雪道:“你既不能听,也不能出去,唉,看来只有委屈委屈你了。”突然出手如风,连点了他五处穴道。

展梦白瞧得清楚,见她出手之奇诡迅快,非但不在当世诸名家之下,而且刚柔并济,似是身兼各派之长,奇怪的是她武功这般高强,手段如此高妙,为何声名在江湖中却不见响亮?他心头越是惊异,越是不敢出声。

却见苏浅雪幽幽长叹一声,道:“冠儿,你过来。”

那颀长少年垂首走了过来,苏浅雪道:“并非我不通人情,定要阻止你们的婚事,只是……唉,我对你两人期望实在太高,你……你两人难道不知道我的苦心么?”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似乎将流下泪来。

那颀长少年胸膛起伏,显见得心绪也甚是激动,突然张口唤道:“妈……”

展梦白听得心头一跳,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母子。

苏浅雪面色又一沉,冷笑道:“妈,哼哼,不错,你还认我是母亲。”她面上表情千变万化,谁也捉摸不定。

颀长少年垂首道:“孩儿不敢……”

苏浅雪道:“你既还承认我这母亲,为何还要伤我的心,我好容易将你送入‘帝王谷’去,你为何……”

听到这里,展梦白但觉耳畔‘嗡’然一震,心下顿时恍然;‘这少年冒我之名人谷,原来竟是苏浅雪的主意,难怪这少年非但知道入谷的法子,也对我身家知道的清清楚楚,原来都是苏浅雪告诉他的。’他越听越觉这苏浅雪委实行迹神秘,善恶难测,转眼一望,萧飞雨面上也变了颜色。

思念数转间,那颀长少年兴乌衫女子都已跪了下来。

苏浅雪瞪着鸟衫少女道:“我将你兄妹两人扶养成人,也算不易,你无论如何,也不该背叛于我。”

乌衫女子流泪道:“孩儿实是身不自主,但……但望你老人家瞧在那孩子份上,成全了我们吧!”

苏浅雪冷‘哼’一声,道:“孩子,哼,你替冠儿生下个孩子,便想藉此来要挟我?”乌衫女子颤声道:“孩儿并非……”

苏浅雪叱道:“莫要说了!”突然双掌一拍,唤道:“你也进来吧……”一条人影随声而入,竟是柳淡烟。

萧飞雨掩住了嘴,几乎惊呼出声来,展梦白又何尝不觉意外。自苏浅雪话中听来,这柳淡烟与乌衫女子无疑为孪生兄妹,而这兄妹两人,却又是被苏浅雪扶养成人的,如今柳淡烟显见与‘情人箭’有关,那么,苏浅雪……

这时柳淡烟也已躬身拜倒,道:“孩儿遵命到那边查看了一遍,唐家的客人,至今还是乱哄哄的没有散去!”

想来他自祠堂中逃出后,也遇见苏浅雪这一行人,苏浅雪便令他至唐宅窥探动静,是以他至今方自赶来。

苏浅雪沉声道:“这些年你始终在外面,可知道近年来你妹子和冠儿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柳淡烟道:“孩儿不太清楚。”

苏浅雪冷笑道:“你妹子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你总也有些责任,该如何责骂于她,你瞧着办吧!”

她话未说完,柳淡烟面上已然娈色,只是不敢插口打断,此刻目光一转,方自轻轻道:“这里还有人藏着。”

苏浅雪也立时变色,叱道:“什么人?在那里?”

柳淡烟附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苏浅雪两道锐利的眼神,立刻闪电般扫向那青石的祭坛。

展梦白虽知她此刻仍然瞧不见自己,但心头仍不禁为之一凛,只觉她两道目光中,彷佛藏着两柄刀子似的!

突听萧飞雨惊呼一声,道:“秦……秦……”

原来她一直未曾留意,直到此刻才瞧见自包袱中露出半身的秦琪,展梦白更是心惊,道:“她……她怎会在这里?”

萧飞雨梢声道:“这包袱是柳淡烟与孙玉佛抬来的。”

展梦白大骇忖道:“如此说来,秦瘦翁莫非就是被这两人杀了的?他两人将秦瘦翁尸骨移入花轿中,却将秦琪掳来这里。”

但此刻情况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听苏浅雪沉声道:“冠儿,你在‘帝王谷’中,学得的东西想必不少?”

颀长少年垂首不敢答话。

苏浅雪又道:“那萧王孙胸罗万有,机关消息之学,亦所精通,你想必也学着一些,此刻便是你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颀长少年还未答话,地室中萧飞雨失声道:“我爹爹机关消息之学,冠绝天下,这时只要学得十之一二,便不难寻出这地道通路,我们既已听得她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此番若是被她寻得,只怕……”咬了咬唇,倏然住口,展梦白见那颀长少年已向祭坛走来,心下亦是大为惊惶。

突听唐凤冷冷道:“展梦白,你可走的动么?”

展梦白听她话里有话,不觉大喜道:“唐姑娘可……”

唐凤道:“这地室还别有退路,你若走的动,我不妨带你出去!”冷笑一声,又道:“我虽不愿让别人嫁给你,但也不愿见你死在别人手中!”横目瞧了萧飞雨一眼,似是在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只有我救得了他,你呢?”

萧飞雨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她言下之意,转过头去不望她。

展梦白却无暇顾及这些少女情怀,大喜道:“多谢姑娘!”

唐凤道:“但别人要抱你出去,我却看不得。”

展梦白笑道:“在下伤势已稍愈,已可走动。”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你两人走吧,我不走。”

展梦白大惊道:“你……你……”

萧飞雨冷笑道:“人家是在救你,我可不领这个情……哼,谅他们胆子虽大,也未见敢伤了‘帝王谷’主的女儿。”

展梦白目瞪口呆,正不知是何道理,只见唐凤仰着头不住冷笑,他心下登时恍然:“原来如此!”

当下大声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心里一甜,只听青石忽然发出吱吱声响,不禁变色道:“不好,那时只怕已找着枢钮了!”

展梦白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萧飞雨顿足道:“你……你快走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展梦白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

萧飞雨又嗔又喜,却仍扳住脸道:“磨死人的冤家,走,走,走,我陪你走……”话未说完,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梦白一笑道:“这才像话……唐姑娘,咱们走吧!”

这两人真情假嗔,言来语去,唐凤虽故意不去瞧他,心下却已酸酸的又恨又恼,方才咬了咬牙,准备狠心不去救他,却又听得他这柔声一唤;‘咱们走吧!’这‘咱们’两字,顿时令她心又软了,当下幽幽叹息了一声:“冤家!冤家……”伸手摸索了半晌,平整的石壁,果然吱的开了一线?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唐门中机关竟如此巧妙!”挣扎站起,走了几步,脚步踉跄,又将跌倒。

萧飞雨。唐凤忍不住一齐伸手去扶,但两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松手,展梦白苦笑一声,踉跄走入地道。

唐凤冷笑道:“萧姑娘,请!”

萧飞雨故作未闻,一步窜入。

这时那祭坛已开了一线,唐凤面色微变,闪身随之而入,反手按了几按,石壁便又合拢,不现一丝痕迹!

只听得苏浅雪的声音柔声笑道:“展公子,萧姑娘,门已开了,两位还是快请出来吧!”

她显然是怕地室中还有埋伏,是以不敢妄入,但这时萧飞雨与展梦白早已避入石壁,已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石壁后又是一条地道,两壁竟也嵌着些铜灯,微光闪闪,地道曲折蜿蜒,深邃不见其底,端的建造的奇巧无比!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这里竟还别有洞天?”

唐凤面现傲色,仰首道:“这些都是我爹爹建的。”

展梦白本觉‘搜魂手’唐迪似是平庸无才之人,听了这话,才知他深藏不露,胸中竟然颇有丘壑。

只见萧飞雨撇了撇嘴,道:“这里地方虽不错,但比起‘帝王谷’来,嘿嘿,那差了多少,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唐凤大怒道:“你若嫌这地方不好,就莫要走好了。”

萧飞雨双眉一扬,还未说话,突听展梦白叱道:“噤声!”

他本是生怕两人斗口,故意叱止,那知萧飞雨、唐凤方自住口,地道那边,果有一阵低沉的脚步之声传来。

三人齐地变色,屏息躲在阴影中,偷眼瞧去,只见三个人自地道另一端大步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竟是‘搜魂手’唐迪!

这二人自然料不到这隐密的地道中还有他人,是以行止不甚留意,自也未发现展梦白三人的行踪。

但他三人若是一直走过来,展梦白三人便必定难逃目下,展梦白深知窥人隐密,甚是不该,‘搜魂手’唐迪若是在地道中发现了他,必要将他视为奸细,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白,悄悄一捏萧飞雨手掌,两人却觉对方掌心已布满冷汗,却不知唐凤更是满头汗落如雨。

那知唐迪走到中途,便停下脚步,伸手在壁间一按,原来这隐密的地道之中,竟还有密室。

只听石壁轻轻一响,唐迪等三人已闪身而入,但石壁犹未合拢,一线灯光,自壁中密室映入地道中。

展梦白等三人对望一眼,口中虽未说话,心里却是同一心意:“三人若要自地道中出去,势必要经过那重密门。便难保不被唐迪发现,三人若是等在这里,却又不知唐迪何时离开,何况,那少年既能寻着祭坛的入口,又怎见便寻不着这地道的入口?迟早将寻了过来。”

三人想来想去,正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一时间三入木立当地,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但闻‘搜魂手’唐迪的语声,隐隐自密室之中传了出来;‘你两人起更时动身,将这盒子送至洞庭君山,一路上万万不可延误,更不能饮酒闹事,知道么?’语声虽低沉,但四下寂静无比,展梦白等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展梦白心头不觉一惊:“又是洞庭君山,莫非唐迪与苏浅雪也有来往。”

只听得那两人恭声应了,唐迪又道:“此事关系甚大,你两人动身之时,切切不可令第三者知道?”

一人道:“属下自当小心。”

唐迪道:“我也知道你两人精明强干,是以才将此事交托,但你两人若是误了大事,就莫要活着回来见我!”

那人恭声道:“属下知道。”

唐迪又道:“盒子已经密封,你两人也莫想偷看,此事功成后,可以在君山支纹银五百两,自去快活,不必急着回来!”

两人喜谢道:“多谢老爷。”

唐迪道:“此刻我修书一封,差你两人一齐带去,然后你两人可以兴我一同在此等至起更之时,这里有酒,你两人不妨随意饮用些。”两人恭声应了,接着又响起笔砚搬动声,展纸声,磨墨声……

展梦白听的又惊。又疑。又喜,喜的是自己竟在无意间听得这秘密,疑的却是不知盒子里究竟是何物,为何关系这般重大,却又偏偏要送至洞庭君山?惊的是唐迪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这秘密,必定不会放过自己,那么自己此刻之处境,岂非更是危险,更是不能被唐迪发现。他念头数转,心意已决,兴其等在这里担惊受怕,背腹受敌,还不如索性冒险冲将出去,逃出机会还多些。只觉萧飞雨悄梢捏了捏他的手臂,转目望去,她一双眸子正在黑暗中灼灼发光,满含激动冒险之色。

展梦白暗中一笑,知道她心念正与自己相同,两人对望一眼,心意已通,当下不再说话,梢悄向前移动过去。

唐凤吃了一惊,也无法阻止,只得跟在他两人身后。

三人小心翼翼,到了那密室门侧,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密室中传出倾酒之声,一人道:“老爷请喝一杯。”

萧飞雨突然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展梦白,朝唐凤一拧头,唐凤也咬了咬牙,三人一齐向外冲出。

密室中‘搜魂手’唐迪正在伏案作书,突兖门外光影一暗,掷笔叱道:“不好!外面有人,追!”

短短七个字说完,他身形已在门外,只见前面果有两条人影,一闪不见,也瞧不清究竟是谁?

另两人也窜了出来,面色更已骇的煞自。

唐迪沉声道:“计划已变,你两人拿了盒子,即刻随我动身,外面早有埋伏,这两人无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口中说话,脚下不停,急风般追了出去!

这时萧飞雨等三人已到了地道尽头,唐凤当先,但情切惊慌之下,她一时竟寻不出那出口的枢钮。

但闻唐迪叱吒之声,越来越近,萧飞雨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外,她将展梦白安危看的实比自己性命还重。

唐凤突然轻呼道:“找到了!”

萧飞雨大喜道:“快……快……”

只见唐凤手掌不住颤抖,竟似已失去按钮之力,而‘搜魂手’唐迪衣袂带风之声,足近在咫尺。

萧飞雨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冷汗已流下眉睫。

忽然间,天光一现,出口已开,萧飞雨三人如蒙大赦,嗖地掠了出去,但双足仍是发软,几乎跌倒在地!

三个人乍见天光,眼□一阖即张,转目望处,又不禁叫得一声‘苦也!’外面左右两边竟有十余条劲装配刀的大汉,在四下巡逻,只是这些大汉都想不到敌人会自地道中出来,是以身子都面朝外面,还未瞧见萧飞雨等三人,前面虽无巡弋,但马嘶声声,黑压压一片,都是马群。

要知四川唐门贺喜之人,大半乘马而来,这里便是唐宅为他们辟出的歇马之地,贺客来自八方,马群何止千百,成群挤在一起,端的无人能以飞渡,是以前面虽无人巡弋,却比两旁还要凶险,萧飞雨一眼扫过,便知道自己此番仍是前后受敌,今日要想冲出此关,实比登天还难。

只听唐迪在地道中大喝一声:“莫让奸细逃了!”两旁大汉一惊回身,‘呛嘟’拔出腰刀,厉喝着扑了上来。

唐凤生怕被人瞧见,竟不逃避也不迎敌,而先以手掩面。

萧飞雨更不敢放下展梦白,突然顿一顿足,向马群冲了进去,唐凤此刻便是火坑也要跳的,何况马群,自也随入。

唐迪也已跃出地面,厉喝道:“这两人逃入马群,实是自寻死路,传令弓箭手伺候,莫要放走一人!”

一条大汉应声喝道:“马栏中已混入奸细,弓箭手四面伺候着,只要有人自马栏中逃出,只管放箭!”

马栏围以绳索铁线,四面本有看守之人,此刻一声声传呼下去,四面八方却响起喝声,声势端的惊人!

萧飞雨何尝不知道自己已逃入绝地,但此时她实别无选择之路,只好能躲过一时便算一时了!

但她深知唐门暗器利害,那敢在马背上飞跃,一入马群,便钻入马腹之下,那马群拥挤不堪,草地上不时可望见一堆堆马粪,一阵阵臭气扑鼻而来,他三人在马腹下又热、又闷、又臭、又是担心害怕,还得时时留意,不让马群的铁蹄踏在面目之上,那滋味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萧飞雨自幼娇生惯养,几曾受过这样的罪,但她只顾着展梦白的伤势,浑忘了自己的痛苦,一面以衣袖为他抹汗,不住的说:“你还好么?这气味你受得住么?”

展梦白衷心感激,喉顶哽咽,那里还答的出话来。

唐凤冷‘哼’一声,道:“这气味受不住也要受的。”

萧飞雨知道这位小姐又犯了醋劲,只好当作不闻,柔声道:“你的伤势还疼么?还是已好了些?”

唐凤冷笑道:“反正都要死了,伤好不好都没有关系!”

萧飞雨瞧也不瞧她一眼,用身子护着展梦白,轻轻道:“你要是受不了这气味,就……

就闻我好了,我总比马粪香些。”

她极力想笑一笑,但此时此地,实是笑不出来,眼睛眨了两眨,反而流出泪来,一摘滴落在展梦白的脸上。

展梦白始终只当她娇纵狂放,再也想不到她竟也会如此温柔,不由得叹道:“我真该谢谢这些马粪才是。”

萧飞雨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强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温柔对我!”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以前难道就不温柔了么?”轻轻伏在展梦白的身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四面马声嘶鸣,杀机重重,但两人第一次瞧见对方真情流露,只觉此时此地,便是天堂,而马嘶也变成仙乐!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轻叹道:“我脾气不好,以前有许多地方气苦了你,但以后……

以后……”

忽然想起此时已是危境,那里还有以后,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萧飞雨更是泪湿衫袖,不觉依偎更紧。

突听唐凤丝丝苦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还说什么以后,我只要有你们此时一刻,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回想自己虽也娇生惯养,一呼百诺,但其实却寂寞无比,眼见两人如此真情,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暗暗忖道:“别人瞧她生长名门,洋洋自得,必当她幸运无比,又有谁知道她的悲哀苦命?”

一念至此,不觉对这少女顿生同情之心,回过头去,一抹泪痕,道:“你也过来,让我们三人一起………”

唐凤突又扳起面孔,冷笑道:“你两人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我可不愿奉陪,反正快要死了,还是快些多温存温存吧!”

萧飞雨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常常喜欢故意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又有谁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自己比别人还要伤心呢?但你现在已骗不了我,我已知道你的话虽冷,心却是热的。”

唐凤怔了一怔,目中泪光转动,忽然大声道:“谁说我的心热,我的心早已……早已死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却也掩不住心里的悲哀。

萧飞雨忍不住用手去抚她肩头,轻唤道:“唐姑娘,你!”

唐凤以手支地,大声道:“走开,走开,我……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我不要任何人可怜……”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四面叱吒之声,一声比一声更紧,夹杂着马群的嘶鸣,西风的呜咽,唐凤的痛哭,端的令人肠断!

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不好,马群散了!”

萧飞雨大惊转目,只见马群果然已渐渐向外散开,显是唐门之人已撒下四面围马的绳索。

展梦白喃喃道:“抽水捕鱼……好毒的计!”

萧飞雨心头一寒,唐凤却问道:“什么叫抽水捕鱼?”

展梦白叹道:“若是将池塘里水抽乾了,池里的鱼,便动也不能动,只好被渔人一条条捉将去了。”

唐凤恍然道:“是了,他们将马群赶走,马走远了,我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也只好被捉去了!”

她本因自己能猜出此计而大是高兴,但忽然想起人若是被捉去,还有什么好高兴的,垂下头去,黯然不语。

三人默然半晌,展梦白忽又叹道:“要是有火就好?”

萧飞雨四下一望,只见马群太过拥挤,是以散的十分缓慢,她瞧了几眼,点头叹道‘不错,要是有火就好了。’唐凤呆了呆,忍不住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萧飞雨苦笑道:“我们若是能将马群激得疯狂奔驰,便可伏在马背上,乘乱逃出去,你家的人虽利害,却也挡不住奔马,只是马群如此多,以我三……两人之力,要想惊动他们,实如在大海里抛下石头而已,连浪花都激不起,但……但若是有火……只要有火……

唉!”

唐凤摇头叹道:“我本以为自己聪明,那知比起你们,心念就慢多了,但……”忽然一笑:“我这火凤凰的名字,却不是白叫的。”

萧飞雨。展梦白大喜道:“你有火?”

唐凤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十余粒梧桐子般的碧色弹丸,道:“幸好这暗器是我自己制的,所以未被他们搜去。”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哽,眨了眨眼睛,方自接道:“只要将它往地上一抛,便有火焰窜出。”

萧飞雨接过几粒,大喜道:“这里又是乾草,又是马粪,这火一点起来,谁也莫想灭的了。”

只听外面有人厉喝道:“你们逃不了啦,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们还可让你们舒服些,否则,罪就更大了。”

这些人只当萧飞雨等已成网中之鱼,是以谁也不肯自群马间冒冲入来,只是以逸待劳,等在外面,张网而待。

但马群实在太多,四面余地却太小,是以散的很慢,想来唐门之人,也怕惊马成变,是以不敢催迫。

唐凤道:“你们快些上马吧,快……快……”

萧飞雨扶起展梦白,忽然问道:“我们快上马?你呢?”

唐凤凄然一笑,道:“马这么多,后面火起,前面未必知道,你们只伏在后面马背上,到了前面若是慢了下来,还是逃不了,只有我在后面一路点火。”

萧飞雨顿足道:“这怎么可以,要走咱们一齐走。”

展梦白道:“对,要走一齐走。”

唐凤摇了摇头,凄然笑道:“能听你们这一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一生只想着自己,现在也该为别人想想了。”

萧飞雨道:“但……但……”

唐凤道:“快,怏走吧,我没关系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爹爹纵然抓到我,还真的能杀了我不成?”

萧飞雨一想此话也有道理,再看马群越散越疏,中间已空出数丈之地,不由迟疑道:“如此说来,就……就……”

唐凤顿足道:“还不走,真要三人死在一起么?”

萧飞雨忽然流泪道:“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我……我……”突然胁下一麻,竟被唐凤点了穴道。

只听唐凤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只要你们莫要……莫要忘记……”拉住一匹马将萧飞雨、展梦白两人一齐送上马背。

展梦白急呼道:“唐姑娘……”

唐凤直作未闻,咬紧牙关!随手抛出数粒碧丸,草原上立刻腾起一片火焰,马群惊嘶,铁蹄渐乱。

被唐凤拉住的马,也惊嘶扬蹄起来,萧飞雨与展梦白几乎落下马鞍,就在这时,唐凤左手怕开萧飞雨穴道,右掌一拍马腹,健马箭一般窜了出去,唐凤大喝道:“走吧,后会有期……”泪珠流满面颊!

萧飞雨穴道一解,顾不得别的,先抱住展梦白。

她纵待留下,但健马已自狂奔,她实已身不由主,只听唐凤的呼声,自身后传来,但瞬即被乱马嘶叫声。铁蹄声所掩。

只见后面火势越来越大,显见得唐凤正不停抛撒她自制的火药暗器,似是要借此烈火,来宣泄心中之悲苦。

‘搜魂手’唐迪凝神卓立,面沉如水,指挥门下弟子壮丁,疏散马匹,张网捉人,他指挥若定,隐然竟有大将之才。

他张的这个网,实是暗器之网,唐门弟子,劲装佩刃,腰畔暗器革囊鼓鼓囊囊,装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另一些家丁壮汉,虽见得到唐门名震天下的暗器真传,但手持的也是唐门特制的毒弩,滇边一带苗人,便是向唐门买的这种毒弩,用来射虎猎兽,可见这弩箭之毒,猛虎也难当,常人只要被它擦破一些皮肉,更是立刻身死,这种毒弩虽不及唐门暗器精巧毒辣,但万弩齐发声势,却更霸道!

‘搜魂手’唐迪背负双手,沉声道:“万万不能将奸细放走一个,无论死活,也要将他们留下!”

语声未了,突听身后地道中传出一声轻笑,道:“奸细是什么人呀?”笑语温柔,探询殷殷。

唐迪听了,却不禁骤然失色,旋身轻叱:“什么人?”

那人语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么?”

唐迪讶然失声,脱口道:“是你!”四顾一眼,大喝道:“加紧搜捕,莫要松弛!”

自己却伏身‘嗖’地窜入地道中。

只见苏浅雪盈盈含笑,斜倚在入口旁石壁上,一双舂葱般的纤纤玉手,轻绕着腰间采条,端的风情万种,难述难描。

唐迪嘶声道:“你怎地来了?”心情激动,声音也嘶哑了。

苏浅雪笑道:“我来不得么?”

唐迪顿足道:“早知你来了……唉,方才我已令两个得力弟子,将那东西连夜送到你那里去了!”

苏浅雪笑容突□,道:“还追不追的上?”

唐迪叹道:“追不上了,只怪阴差阳错,太过凑巧。”

苏浅雪道:“我本也是为此而来的,冠儿我也已寻着,若不是他,还找不到你这地道的入口哩!”

唐迪失声道:“哦!他也来了,在那里?”

苏浅雪道:“还有别人,我未让他们跟来。”

唐迪沉声道:“你也快退回吧,若被我门下弟子见了,多有不便,今夜三更,我再设法与你相会。”

苏浅雪一笑道:“我知道……自这里逃出去的两个奸细,你可知道是谁?唉‘你永远猜不到的。’唐迪道:“是谁?快说!”

苏浅雪道:“展梦白。萧飞雨,还有你那宝贝女儿。”

唐迪身子一震,怔了半晌,恨声道:“我正奇怪别人怎会寻人我这地道中来,原来是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语声未了,突听地道外惊呼道:“火……火……”

接着,人声大乱,马蹄狂奔,嘶叫之声,卷泼四野。

唐迪面色大变,低声道:“小心行踪!”旋身掠了出去,抬臂大呼道:“准备暗器,留意马背,宁可射死马匹,也莫要放人自马背上逃走!”呼声高亢,虽在马群惊嘶声中,仍是□亮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