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假面女皇
作者:余云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9010

内容简介:

每一刹那星光璀璨的交会,都是为了闪耀下一世纪永恒的和平!

炙!湛蓝的香榭玛瑙星将遭火红吞噬!急迫中,恐怖的人肉折叠法再次登场,却有两只想“趁火打美女”的大色狼,关键一刻,草容失色的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埃克罗贵族们不平等的对待、排挤,众士兵的苦闷沸腾到最高点!此时,邻近商业盟国遭入侵,飞云……会伸出无私的援手吗?而奋战不懈的皮科特中将,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可怜的爱美兰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这一次,不是眼泪就能解决了……

第一章炽热的噩梦

南十字要塞毁灭,奇科特兰夫一级上将战死。

地震,不能在虚空中传播,但是,由此引起的心灵海啸可以。毫无转圜的余地,连绵的巨浪席卷了整个卡邦尼,把所有人眼中狂热的胜利之火完完全全地扑灭了。

习惯了胜利的甜美,就难以忍受失败的苦涩。

难以置信的惊讶过后,在卡邦尼人心底升起的,更多是旁人无法理喻的极度愤怒,就像是受伤后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在他们口中迸发出来的,只是宣泄式的咆哮……

卡邦尼星深夜皇宫天上,没有星光,厄运的霉云如罩子般笼住了整个皇宫上方,仿似要用不祥的预兆压制那从皇宫中无限腾升而起的辉煌灯光。

一辆悬浮汽车,急驶而至。超过三百里的时速,带来略微滞后的破风之响。在严密得足以连飞过蚊子都打下来的防御系统注目下,车子以近乎自由落体的速度坠落,直到快撞到地面,才“唰”地悬停下来,惊险而不刺激。驾车之人连减速的时间都省略掉了。

印有金色老虎头像的车门弹射般打开,一道金色的人影如突然刮至的烈风,猛然冲出,动作快速而迅捷。

而守卫皇宫的卫兵们面无表情,向着来人敬礼。但来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让人分不清卫兵们敬礼的对象到底是那虚幻的夜空,还是残留在他们耳边的急促脚步声。

拱门、回廊、花园、阶梯,金色的身影如同突然而至的风暴,不经主人的同意,掠过一处又一处、一栋又一栋建筑。

五分钟后,终于在一座精致典雅的白玉色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面对无人把守的大门,他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屈下了从未向第二个人屈下的膝盖。

“臣……”他仅仅说了一个字,里面就传来一阵空幻的女音。

“进来!”声音,仿佛远处而来,又像耳边响起。没有一丝颤抖,却带着与这优美声线极不相称的威严,王者的威严。

好像,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切断了大汉与地面之间的引力联系,把这位跪倒在地上的汉子整个人拉起来;好像,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变成一双手,揪着大汉的心胸,把他给拉了起来。

“陛下,您……”忽然醒悟跪在这里是不会找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这位国字脸的金发大汉站了起来,连整理衣着都忘了,就这样直接迈步向里面走去。

一开门,乍映出来的,是辉煌的金碧。

但金子再辉煌,都比不上斜躺在椅子上的金发丽人。

她的身姿并不出众,出众的,是她的气势,王者的气势。谈不上凌厉,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并没有刻意造作,也不需透过举手投足来表现自己,她自然地散发出一种让旁人不可高攀的高贵之气。

这股流露于全身的庄严气息中,又隐隐透露着不容任何人俯视和凌驾的傲然之气。

或许,这是因为此刻身穿白纱长裙的她,本身就是一个神圣无比的存在,如女神的存在。连衣白裙中隐约透露、令男人遐想的女性胴体,都蒙上了一层神圣光洁的银辉,使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心生亵渎之念。

大汉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投鞭断流,一跺脚能越过时间和空间,撼动半个银河系。可是,这只威震天下的狮子,在她的面前,永远只是一只温顺的猫。缠绕在他身上的灿烂光辉,与她相比,只能算是摆在火炉前的蜡烛。

这份光亮,根本无法透过眼前那双足以吸收一切的深邃眼眸。

深蓝色的双眸,有着雷鸣的闪亮,也有着大海的深奥。

大汉发现,自己永远看不透这双眼睛,被看透的,只会是自己。

一如往日,大汉只有看第一眼的勇气。

一如往日,大汉只看了第一眼就膜拜式地屈下了自己的膝盖。

仿佛他现在拜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进入凡间的神。看着她,自己有种仰视神的感觉,甘愿被她驱使,听从她的一切命令。

她,就是他的一切……

“陛下……”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够虔诚,他停了一下,重新说道:“陛下,臣深夜冒昧入访,出于无奈……实际上……南十字要塞被毁掉了,奇科特兰夫一级上将……战死。”

羞于出口,也苦于出口,好似用了比上阵杀敌多千万倍的勇气,大汉才把话说了出来,但他得到的答覆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他伟大的女皇陛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毫不间断地向他展示着这份辉煌的完美,却没有让他带来的震撼,打破眼前的平静。

她,还是在看着自己的书,用纸张做的书。她身旁的烛台上,烛火正轻灵地摇曳着虚幻的身姿,光亮投射在覆盖了女皇半张脸的面具上,反映出熠熠的火光。

一阵风吹来,拂过了大汉的背脊,也拂过了那根蜡烛,使得照在书本上的光亮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这时候,女皇动了。撩动着纯白色的纱裙,她轻轻并拢了自己修长的美腿,压住随风飘动的裙子。她,再次说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科技极度发达的今天,还在自己满是灯具的房间里,放上一根蜡烛。”

大汉愕然,随之直说:“臣不知。”

“那我就告诉你。其实,这是为了让我无时无刻都可以感受到,风云的变幻是多么的飘拂不定,难以捉摸。”

“就像战场?”

“就像战场。”

“但奇科特兰夫一级上将的死……”

“我心痛,但不可惜。”女皇的话,相当坚定,而面具掩盖了她大部分的表情,反而让她的话显得更加坚定。

“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听说把要塞毁掉的是一个叫飞云的……”大汉刚说了半句话,就被打断了。

“每颗新星的升起,总有其独特的道路和方式,这是任何人都预计不到、阻止不了的。”女皇轻然撩动着自己垂胸的金色直发,就像在话家常一般。

“那我们更应该将其扼杀!”

“能够被扼杀掉的,就不是新星了。但……身为宇宙舰队总司令的你,是否应该忽略这种蚊子的存在呢?”女皇话锋一转,让大汉顿时无所适从。

“陛下,这……”

女皇闻言,轻轻地甩着她灿亮的金色浏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们这次被毁掉的是一个要塞、一支舰队,诚然损失惨重。如果就因为这样,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胡乱报复,而且只是为了对付一支不足两千艘舰的小舰队,就要我们的宇宙舰队总司令亲自出马。那么,最终将被世人耻笑的人,应该是我们卡邦尼吧!这回,就请您打消这个念头,路易斯叔叔。”

“但是……”路易斯元帅全身仿佛为不忿的磁场所环绕着,似乎还想争辩。

“请勿担心,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能以对等的姿态站到你的面前,你再考虑如何将其打倒也不迟。现在,你下去吧!”女皇的话,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是的,陛下,臣告退。”好比被人泼了一头冷水,路易斯完全不知所措。但是,女皇陛下的命令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无奈地,路易斯退下了。

望着大汉渐渐隐没在黑夜中的魁梧背影,女皇仿佛自语般喃喃地道:“其实,我是可惜,而不心痛。”

突然,房间内一面圆形大镜子后,传来了一阵妖媚中明晰地透露出恶毒的女音:“可惜,但不心痛……哼哼!好冷漠啊!”

瞥了镜子一眼,女皇接着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真正的战场上,从来就没有可以贯彻始终的计划。如果说有,那只可以说:对手不是你的对手。”

“那个飞云可以算是我们的对手吗?”

“你会把一只随时被时间车轮辗死的蚂蚁放在心上吗?”女皇杏目反瞪,有点不屑。

“呵呵,当然不。”

“那你专心你的计划就好,别管这么多。”女皇的口气并不像是命令,反而有点像是抱怨,抱怨镜中之女多管闲事。

“但我们的桥头堡被毁,死了那么多士兵……你难道真的……”她故意没有说下去,等女皇的反应。

“记住:在这个宇宙中,武力似乎无所不能,但有两种东西比武力更为宝贵:一是获取武力的能力,二是知道武力局限性的能力。”

停了一下,女皇继续道:“在树上跳舞的猴子,无论跳得多好看,都只是猴子,没有必要去理会它。同样,被疯狗咬了的人,总不会反过来去咬狗吧?不过……疯狗本身并没有过错,但是,疯狗的主人呢?是否也应该负上点责任呢?”女皇深蓝色的水瞳中,泛露着狡黠的冰冷寒光。

“的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随着女皇话语一落,镜子也沉默了,四周没有声息……

在风云变幻、诡异莫测的战场上,总会遇到一些无法预料的状况变化。双眼可见,却伸手难及,及之难理,偏偏这种触目心惊的无奈,却往往影响着将官们仕途的坡度。

是青云直上,还是急转直下,往往全凭自己一念之间。

处理突发事件最能检验一个人的能力和品质,毕竟,要在高空钢丝上每一步都走好,并不简单。

没有人愿意胡乱走上去的,但命运的钢丝,总是喜欢在你走到一半的时候,才撤开你脚下的迷雾,使你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颤抖心惊不已。

这时候,无论是走回去,还是继续前行,都一样危险。

二八八0年一月十八日处于回程状态,还沉浸在胜利余韵之中的飞云,因为一个问题,不得不强行把体内所有兴奋的感情细丝给剥离出来。

这是一个头痛的问题,一个足以让皮科特端正的脸上满布浓厚愁色的大问题。

察觉到那双茶色眼睛里沉积满眶的忧色,飞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香榭玛瑙星发生突发事件,首先是离香榭玛瑙市以东五十里的海底发生了强烈地震,结果造成一座被判定为死火山的火山,在几乎没有徵兆的情况下忽然爆发。此刻,大量熔岩正从山上流向海边的香榭玛瑙市,情况紧急。离那里最近的,除了第十七星际巡逻队的二百二十艘舰,就只有你们了。情非得已,我可以拜托你们帮忙把八十万市民救出来吗?”

面对皮科特突然而至的请求,飞云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可以。”

但就是在飞云说完的同时,那阴灰的愁色,至少有一半飞越过空间和距离,转到了飞云的脸上。

切断通讯,飞云的命令同样简单:“香榭玛瑙星火山爆发,我们要去救被困的八十万民众。在状态完好的舰只上挑志愿者,快。”

屏幕上的香榭玛瑙星那么的美丽,宛如一个用湛蓝云彩调色的大气球。飞云目前为止所曾经见过的众多行星当中,香榭玛瑙星并不能算是最美丽的,但至少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使然吧,在飞云眼中,整个星球虽然和谐而优雅,但却缺乏一种高贵的气息,只能给人一种度假的乡村气息。

尽管如此,看着它,飞云内心平静无比的情感,仍不禁荡漾起微微的波纹。

如果将来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我能找个平静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这该多好啊!

可是,现在就指望无了期的战争结束,是否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呢?

现在看来,卡邦尼就像一个毫无饱足感的黑洞,除非把整个银河系都倒进他们女皇陛下的杯子里,让银河系的地图跟卡邦尼国境画上等号,她的野心,是不可能会平息的。

这样看来,不要说和平生活了,即便是那份埃克罗军人薪水,我也很难拿得安稳吧?

麻烦不断的埃克罗……还是说,我本身就是一个招惹麻烦的存在呢?真是令人头痛啊!

“电脑,给我香榭玛瑙星的资料。”在飞云声控下,一页页的资料和立体投像开始呈现在飞云周围。

飞云这种神经大条的家伙,并不具备筛选资料的细心。还是强尼把重要的资料挑出来,然后让负责技术问题的沙芬娜进行技术可行性分析。

“香榭玛瑙星开发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两年零七个月。陆地面积很小,其中百分之九十五是富含矿藏的山丘。所以拓荒者在开发时,为了方便,将大半个城市建在填海区上。”强尼说道。

“为了方便?”飞云惊讶。

“是这样的,比起夷平山脉作为建筑用地,用泥土填海来得更为方便。”顿了一下,沙芬娜补充道:“但问题也出在这里——香榭玛瑙市是建在全星球最丰富的矿藏边上。由于洋流的关系,这里同时也是全星球海浪最厉害的地方,经常会有海啸。根据记载,海浪最高可达八层楼高。”

“不是吧?这鬼地方也能住人?”路加插嘴了。

瞄了路加一眼,沙芬娜没有任何表示地继续说下去:“为了阻挡巨浪,整个城市周边用三层叫矽阿托德的半透明合金围起来。因为填海区不比大陆,填海区的泥土是经不起浸泡的。如果大量海水涌入填海区,很可能会造成泥土大面积软化,而泥土软化等于所有建筑的地基打在沙子上……”

“海水上的浮冰吗?”爱娜轻轻说道。

“不错,不过比浮冰更糟。起码,浮冰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沙子。现在我们的问题是:滚下来的熔岩随时会破坏城市的防护壁,相比起缓慢的烤死,里面的居民会先一步被狂涌而入的海水淹死,或者被倒塌的房屋压死。但是,防护壁的存在却制约了拯救工作。那里的太空港每小时发送难民的极限是五千人,可是岩浆会在十个小时内涌到香榭玛瑙市。”

“十个小时内涌到香榭玛瑙市?除去我们突入大气层所需的一个小时,按正常程式,我们顶多能救五万人出来。除去已经撤离的五万人,那么至少还有七十万人……”飞云处在束手无策的情绪上,这种心境不要说在战场上从来没有体验过,就连在他记忆的书页里面,也找不到类似的借鉴。

“打破城市的玻璃天顶,把登陆艇送进城市怎么样?”丘克问道。他清楚,在这种大城市中,战舰是无法降落的。如果战舰太靠近建筑物,很可能会造成建筑物的毁坏和崩塌,人命损失更大。

“首先提醒大家一点,城市顶部的透明玻璃合金天顶是不允许打破的。因为在两层合金之间的独立仿真大气层系统,是专门用来隔绝过多的紫外线以及对人体有害的各种物质。该系统直接联系着城市的中央能源系统。假如军舰或飞行物突破城市的自动防卫系统,强行撞破天顶,会毁坏城市的电力系统,使整个宇宙港瘫痪的。”沙芬娜一口否决。

“那从城市边的防御壁进去呢?”

“作用不大,我们的登陆舰因为体积太大,只能进入最周边的公园地区。”

“不会吧!我们的登陆舰……”

“我知道,可是我们的登陆舰是按联邦城市的道路宽度设计的。在这个填海区行不通,为了节省地方,这里的道路街道比我们的至少窄了一半。更糟糕的是,大多数的高楼之间建有自动人行天桥或者悬浮汽车通道。百分之八十的高楼是拜占庭式的尖顶。”

“天,没事盖那么多尖顶干嘛,真不明白埃克罗人的脑袋在想什么。”丘克念叨着。

沙芬娜继续补充道:“我刚算过了,用登陆舰的话,即便把街心公园等宽阔地带算进去,我们每小时疏散难民数量也只能增加到一万三千人。”

“还不够……”

众人眉宇之间的黑暗雷云越积越多了。

正在此时,幻想的飞翼却在路加和克里斯两人的脑海里悄然展开了。

他们数学公式中的数字,跟大家脑海里想的数字,显然不是处于同一个概念层。

“七十五万人?听说在这种矿物星球里,男女比例可以达到三比一。那么说,顶多只有二十万女性。”克里斯首先说到。

“嗯,这么说来,美女应该不少于五千人。”路加非常肯定地说道。

“唉!被火烧死,太可惜了。”

“就是啊!”

“这样好了,我用舰艇副炮点射,打开一个洞,你驾驶战机飞进去救人。记住,只救最漂亮的,嗯,就以第三百八十届纳珀里亚星球选美前五名为标准。水准之下的,我就下令开炮把你给打下去。哼哼!我的旗舰,是绝对不容许有非美女的雌性生物存在的。”克里斯一脸郑重,似乎在讲着一件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路加同样一脸郑重地举手对天发誓:“我以美女鉴赏家之名发誓,不是美女,绝对不救……啊——”

如果这两个家伙,说这样的话不遭到上天惩罚的话,那就太没有天理了。而用不着上天出手,马上就有人惩罚他们。

比起被小蓝揪住耳朵的路加,克里斯惨多了,沙芬娜连话都没说,直接从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打开瓶盖,向克里斯扔了过去。

克里斯本能地躲开了,但,很可惜,这支灌满了女性怨恨的口红并不是那么简单。

伴随着一阵劈啪的耀眼闪光,一个直径足足有五尺、由纤细电光交织而成的光茧,一下子把这位企图撒腿就跑的种马先生吞没了。

假若从口红中炸放出来的五百伏特电流还不算厉害,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人目瞪口呆了。

克里斯的惨叫才发出半声,就被扯断了。因为,刚刚释放完电流的口红发生了爆炸,准确地说,是口红部分爆炸了。一团红色的火焰扑腾而起,迅速光顾了克里斯的屁股。

看清楚一点,那并不是火焰,只是类似火焰的口红粉末,应该是一种可以引起人皮肤过敏、近乎防狼喷雾的东西。但,似乎有着强烈的渗透性,居然无视衣服的存在,直接渗入到克里斯屁股和大腿的皮肤里,让他的手脚不自控地抽搐着。

“救命啊——”本来神经已经被电麻的克里斯,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再次发出了近乎野兽般的惨嗥。这恐怖的叫声,使所有人的头皮发麻不止。

在死寂的空气中,除了惨叫声,就是一些人牙齿打颤的“格格”声,还有,沙芬娜掏出小本子迅速作纪录的沙沙写字声。看来,在沙芬娜的眼中,此刻又叫又跳的克里斯只是一只实验用的黑猩猩。

啊!我的女儿永远都嫁不出去了!丘克的眼眶里,悲情的眼泪正在不停地打转。

也许,眼前带着眼镜,一脸专注的沙芬娜比下面的火山更可怕。不知不觉地,一种略带偏见的毒素开始根植在众人心中。

当事人却忽略了这种异样的眼光,可能,她根本不在乎吧!

两条色狼想出来的法子,不是完全不可取的。至少,透过两人的话,飞云马上想出一个新办法。

“乔治,还记得你当初是怎样逃走的吗?”飞云转头问乔治。

“不要再提那件可怕的事了,所有士兵像沙丁鱼罐头那样被塞得满满的。开头那些货柜还好一点,到最后,我几乎要用打桩机才能把人给塞进去……怎么……等等,你该不会是要我……”乔治流冷汗了。

飞云脸上的阴笑,越发明显,很显然,他是来真的。

“乔治啊!我也知道,用来作垃圾桶的货柜可能不大够。那就女士优先,男士委屈一下好了。至于是否需要折叠、打包,或者动用打桩机,那就由你负责,看情况决定了。”

知道辩解也没用,乔治用无力的语气说道:“知道了,女士是易碎品,要小心轻放。男人是印刷品,可以随意折叠打包。”

飞云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向众人发下一道道命令:“克里斯负责打开防御壁。

“路加和爱娜,由你们的战机队负责冲进市中心,把乔治装好的货柜运出来。

“残阳率领陆战队,用登陆舰在城市边缘救人。

“丘克和强尼负责接收以上三组人救出来的难民。

“索特配合宇宙港里面的部队,尽快疏散难民。

“至于我,我就负责带人去挡住岩浆,为大家争取时间。”

飞云最后一句话落下,却引来了骚动,显然,大家的头顶上全是问号。

“怎么挡?”丘克的问题很简单。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答案很复杂。

在二十九世纪的今天,科技极度发达,但对于火山爆发这种规模极大的自然灾害,依然没有特别有效的方法。

对付火山爆发的一般程式,是构筑一条由混凝土或者特种金属造成的物理防线,先挡住第一波的熔岩,然后用大量冷却剂冷却熔岩的前锋。最后想办法把熔岩引导到预先设定的引流道上,从而保住要守卫的地方。

现在,这法子明显是行不通的。

沙芬娜也在提醒飞云:“爆发来得太突然了,香榭玛瑙的人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构筑防线。可是由于熔岩太大量,流动性强,而且是从山上奔下,根据计算,起码要高达三层楼、厚十尺的防御盾才够。就是因为无法找到足够的建材,下面的人才要撤离的。”

“噢!”飞云对沙芬娜的话,一点都不意外,相反,他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你有办法?”爱娜奇怪了。

“建材这东西嘛!下面的人没有,但我们有!”

“我们有?”

“不错,我们有!”飞云很坚定,也很决然。他这副认真的表情,使人很难将平时吊儿郎当,整天睡懒觉的飞云联系在一起。

主帅的坚毅,迅速感染给了所有人。大家都知道,飞云总是有办法的。

在突入大气层的轰隆震动中,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打响了。

没有人问飞云,替大家挡住熔岩、争取时间的代价是什么。也不会有人问是什么。因为,企图凭人类那渺小的力量,抵挡大自然的愤怒,那份代价,绝对不会小,也不可能小。想从黑暗的沼泽之中救人,本来就要冒着被沼泽一起吞没的危险。

“放心,大烂龙飞云可是我们的头号吉祥物啊!如果会这么随便就挂掉,那就不是吉祥物了。”丘克是这样安慰众人的。

可是,挂掉的人不是会被马上剥夺吉祥物称号吗?

没有人指出丘克话中的语病,体会到飞云和丘克的苦心就够了,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份内事。

触觉敏锐的丘克在记忆的书页中拼命翻找一轮之后,似乎隐约地了解到飞云的想法,所以在行动前最后的通讯中说道:“我不清楚你的计划,但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埃克罗的星际巡逻队。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是每一艘舰艇都有收容难民的功能……”

飞云沉吟半晌,忽然明白了丘克的苦心。的确,这种细节,只有丘克这种老成的人才能想到。

飞云点头,笑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剧烈的轰鸣声,从战舰的壁面上传出。突入大气层时所发生的猛烈颤动,即便再好的自动平衡系统,也无法将其完全消弭。

急速下降的军舰,在大气的摩擦下,看起来像一颗颗通红的火球。

怪异的金属声响,通过联系着的支架传到了舰桥内,使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飞云忽然觉得:整艘舰好像在颤栗着,为大自然的强大而颤栗着。但是,自己偏偏有种安躺于摇篮中的感觉。是母亲的感觉吗?但,又说不清楚……

屏幕中,满是火山爆发的烟灰,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香榭玛瑙市的电子构图影像越发清晰了。可以看到,离市区不远处,一条由红色高热标记串成的巨龙,正蜿蜒游向香榭玛瑙市。似乎想把这颗人类文明的明珠,一口吞下。

飞云心中觉得非常讽刺:无限膨胀的科技力量武装了人类,它让人类虚软无力的双手变得强壮有力,它让一个个梦想变成了现实,哪怕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然而,也是它,让人类忘记了自己虚弱的自身。狂妄地违背自然规律,强行在火山口旁填海建市,现在,人类就要为自己的狂妄负上代价。

或许,只有生命的代价,人们才会牢记自己的双手其实依然无力这个事实吧!

无论如何,这次事件过后,大概又要有某某人为此负责吧!不过,那不是我的问题了……

在舰桥上的大屏幕中,飞云看到军火库号已经突破了灰黑脆弱的云层,来到目的地上空。在自己身边,是一颗颗赤红渐暗的火球,似乎这场由军舰造成的流星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旅程。

不,应该说,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行动!”飞云的命令声一落,排列整齐的舰队马上分成几个独立小队,飞往各自的目标。

最先到达目的地的人,绝对是路加。

连身分识别都没有提交,路加直接开火,在城市防御壁上开了个大洞;克里斯也十分有默契地几乎跟路加同时开火,不过,炮火却打在第二、第三层防护壁上。

一条足可以容许三架飞机通过的临时通道建成了。对于一般飞行员来说,这还是太窄了,但对于路加,这等于让他在十车道的马路上驾车,毫无难度。

“呀呼——香榭玛瑙的美女!我来罗!”赶在防护壁的自动修复系统动作之前,路加的粉红色战机呼地钻了进去。

而他刚进去,防御壁就修补好了,不偏不倚地挡住了扑过来的下一波巨型海浪。

画满粉红色心型的战机,以路加心中所谓的低速,呼啸飞过人群密集的地方。

每当粉红色的虚影从惊慌失措的人们头上掠过时,天空中就会出现一大堆画有粉红色心型的降落伞。每个降落伞上,都挂有一套微型广播系统。

广播中不断大声重覆着以下话语:“这里是飞云舰队,我是绝世俊男路加·麦卡尼准将,我们接到埃克罗王国中央情报局(埃克罗没有中央情报局)的命令,带各位市民离开这个鬼地方。请无法进入宇宙港的市民去A18和A19区的空旷地区集中。英俊仅次于我的克里斯中尉会打开城市防御壁,让大家撤离。记住,女士优先,如果哪个窝囊废敢站在女士的前面,我以宇宙舰队第一俊男的名义发誓,绝对会把那家伙撕成碎片丢到海里喂鱼。”

“姐姐,说话的人是谁?”宇宙港拥挤的人群中,一个三岁的小女孩问她五岁的姐姐。

“嗯……”想了好半天,大女孩才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不知道哦!不过听起来好像是马戏团里面发传单的小丑。”

“嗯!”

另一边,在城市周边等待进入的爱娜,以及正在打洞的克里斯,两人的脖子上都是青筋毕露。

“路加那个混账,把我们战机队的脸都丢尽了!我要求马上将其撤职。”爱娜在通讯中对着飞云吼。

“路加那臭小子,不但冒充准将,而且还……”克里斯更是说了一大堆,不过说白了,其实只是介意那个舰队第一俊男的称号。

“有那么严重吗?这样啊!那……”飞云搔搔头,随手按了—个按钮,香榭玛瑙的公开频道中,马上充满了路加杀猪一般的夜哭鬼嚎。

“哇啊——哪个混蛋在我的座椅上放电击器?”

没有理会路加,飞云按着按钮,问身边的沙芬娜:“真的是三十六伏特安全电流吗?”

沙芬娜毫无表情地回答:“是七十二伏特。”

“……”

“对了,飞云,路加不至于会坠机吧!”

“如果他是别人,绝对会坠机,不过是他的话,应该死不了。”

“飞云。”

“嗯?”

“你怎么还不松手?”

“啊!不好——”

一分钟后,路加恢复“正常”了。虽然他喊的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事情,但给人的感觉,这家伙好像刚刚死了全家。

相比起其他人,飞云面对的问题是最困难的。

如果只是对付从山上滚下来的熔岩,香榭玛瑙自卫队就可以搞定。问题是,不少熔岩是直接从地壳的裂缝中喷发,越过人造的防御工事,冲到后面去了。

“给我堵住!堵住!”第十七星际巡逻队指挥官霍特加中校,头顶上烦恼的苦烟正越聚越多。

在他指挥下,一桶桶的高效凝聚剂被扔进呈蜂窝状的小型岩浆喷口里,一吨吨的冷凝剂被洒进不远处翻滚不息的熔岩长河里。

可是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塞住那些微型火山口,等于用木板塞住墙角的老鼠洞一样,该出来的总会出来的。地壳内的高压,使得岩浆好像高压蒸汽,急需找个宣泄的地方。

更糟的是,由于低估了火山爆发的威力,香榭玛瑙市内所有高级地质学家在第一轮的喷发中全完蛋了。所以只剩下霍特加这个外行在这里乱指挥,事实上,能够给他指挥的,也只有眼前这少得可怜的三十艘驱逐舰。

看见飞云过来,他大呼上帝保佑的同时,差点没跪下把飞云当上帝膜拜了。

“情况怎么样?”敬礼后,飞云问道。

霍特加还礼接着说道:“不是糟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我想打出一条渠道,把岩浆引流到海里,但岩浆的流动性太大,旧的岩浆还没来得及顺着渠流走,新的岩浆就越过渠道,继续往城市方向流过来了。”霍特加一头亚麻色头发,现在可以用一团乱麻来形容。飞云还发现,霍特加有紧张时就拔自己头发的恶习,看他手上那一大堆头发就可以知道。

“不能造防御工事吗?比如堤坝之类的。”

“别提那些鬼东西了。那些狗屁建筑师们在前面三里的地方堆了一条两层楼高的防线。两分钟就被那些该死的熔岩给越过了。”

“……”

“不知道是中邪了还是什么的,岩浆中的固体成分似乎减少了。”

“流动性更大?”

“没错,看样子,再过三个小时就可以流到市区。”

“……好吧!按照皮科特中将的命令,从现在开始,由我来接管这里。”飞云再次向霍特加敬礼。

“求之不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是这样的,我想……”长达三分钟的计划阐述,让霍特加明白了飞云的想法,也拔下了自己不少头发。

“老天!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霍特加喃喃地说道。

“呵呵!天才和白痴本来就是一线之差。区别并不大。先把自己想像成白痴,那样自己的压力就不会太大了。”飞云笑了。

“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是白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白痴变天才的大好机会。”

“嘿嘿!就说嘛!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这是什么成语?”

“呃……古时候,人类的发源地——地球上有个叫广州的……”

“算了……你再说,我会拔光自己的头发的。请问你要付账吗?”霍特加一副吃人老虎的样子,看起来离发疯不远了。

“……”

“隆——砰——”震耳的金属碰撞声,传遍了整个空际,震动了整个天地。

在城市的边缘,一座座钢铁长城被构筑起来了。每艘军舰,都是一块钢铁砖头。每一个战斗机器人,都是一粒填补砖头缝隙的沙子。

首尾相接,环环相扣,见缝插针。

虽然说不上密不透风,但五道连绵数里的钢铁长城,却实实在在地挡在了城市的前面,毫不畏惧地准备用自己坚硬的身躯,抵挡那炽热的敌人。

在防线之间,都用雷射挖了一条足以并排藏下两艘战舰的宽阔鸿沟。

看见自己心爱的战舰被拿来当沙包用,霍特加心痛得不得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回想起皮科特的命令,他就不寒而颤。

“霍特加中校。现在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把香榭玛瑙市的平民救出来。”

“可是时间不够啊!”

“时间不够,你就想办法挡住岩浆。”

“但是,我会丢掉半个舰队的。”

“哼!”很明显,皮科特发怒了:“以生命守护人民,本来就是我们军人的天职。丢掉半个舰队不够,那就把另一半都丢进去。如果还不够,就把你也丢进去。总之死了一个人,你就别活着回来见我!”说完,皮科特就挂线了。

现在好了,飞云来了,不过看样子,这半个舰队是丢定了。

但,这条防线真的有用吗?

“舰艇之间的缝隙,由机器人补上。但机器人之间的缝隙呢?”在地面上,坐在指挥车上的霍特加问身边的飞云。

“啊!这个嘛!等岩浆从机器人之间的缝隙中冒出来的时候,就发射冷凝弹好了。”仿佛想起什么,飞云突然道:“对了,霍特加老兄,第二防线那边好像还缺一艘军舰哦!现在只剩下你的旗舰了……”

飞云话没有说完,霍特加就连忙摆手摇头道:“不行不行……哼!大人你是否应该身先士卒,先把自己的旗舰填上去呢?”

霍特加努力地发挥大脑里的狡猾细胞,企图保住老本。

“唉!你没看到吗?我的旗舰就在那里啊!”飞云遥遥一指正前方不远处,那里,军火库号正毫无畏惧地躺在第一重防线上,安静地等候着死神的降临。

“大人……你……”

飞云并没有望着霍特加,反而用饱含感情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爱舰,深情地说道:“军火库号……老朋友……算起来,你我共同奋战已经有七年了吧!还记得,我们打下多少敌舰,救出多少僚友吗?……不记得了吧!或许是因为,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了吧……算了,这次,要你为千万人民而死,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不过,拖着疲惫的身躯,以豁达的心情,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这不就是军人存在的意义吗?算起来,这也是一种幸福吧!”飞云越说越慢,越说越感人,到最后,他跟身旁的士兵一样,眼里都有晶莹的泪光不停地打转。

毫无选择,看到飞云也贡献出自己的旗舰,霍特加也不好说些什么,更不可能反驳些什么,平静而痛心地让部下把自己的旗舰,停到第二排上。

至此,除了用来撤退的十艘小型舰只,所有舰艇都塞到防线上了。

被高热烧掉掩埋的青草,劈啪作响;被熔岩推倒卷入的树木,嘁嚓乱响。焦臭的味道,溢满了整个天地,放肆地薰入众人的鼻子中。

望着由远及近,轰隆作响的熔岩长河,飞云默默地关上氧气面罩,在通告全体的通讯回路中问道:“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的报数!”身为飞云的临时副将,霍特加喊出进一步的命令。

“一号准备好了……二号准备好了……”

等二十三个小队全部准备完毕,飞云正式宣布“裂地行动”正式开始。

第一步是分流,顺着钢铁长城的走向,大量的熔岩,被引导到海里。高热的半固状流体,碰上冰冷的液体,顿时发出吱吱怪响,同时,灰蒙的水雾开始溢满了整片天地。

第二步是定向爆破、把堵塞坑道的固体炸掉。

第三步是补缺和加固,用冷凝剂等东西,把从缝隙中溢出来的岩浆冷却、封死。

战士们的抵抗非常彻底,尽可能在无尽的岩浆淹没那些近十层楼高的战舰之前,把堆积在战舰前面的熔岩用各种方式清理走。

但没有人后退,不到岩浆把防线上的所有战舰都推倒、淹没,战士们绝不后退到后一条防线上。

尽管如此,数以亿吨计的岩浆对于战士们来说,还是太多了。每当岩浆的流动性降低,就会有部分岩浆固体化,从而增添钢铁堤坝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清走那些积存在关键部位的岩浆的。

于是,一个半小时后,第一道防线彻底失守了。

三个半小时后,第二道防线也失守了。

七个半小时后,第三道……

随着战士们的经验更加老到,防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终于,到了第十九个小时,第五道防线失守。

“该撤退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所有人退回来,这是命令。”没有太多的言语,飞云召回了那些在第一线奋战的男儿。城市里的撤退也进行得差不多了,算算熔岩毁灭城市时的速度,在此之前,将所有人撤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飞云很放心,也很安心。

在集合点,战士们抛下了自己的机器人、坦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为了构造防线,只剩下十艘轻型军舰,大部分人,只能被塞到货柜里运走。

飞云呢?当然不用。

非常自然地,飞云开车驶向一艘个头不大不小的军舰。

“喂!等等,为什么这艘舰看起来这么新?而且……名字怎么也是军火库号?”霍特加驾车与飞云并驾齐驱,喊出了自己的问题。

“呃……其实呢?古时候成名的日本铸剑师很喜欢同时打造两把一模一样的宝剑,真的那把叫‘真打’,假的那把叫‘影打’。很简单,我刚才牺牲的那艘旗舰就是‘影打’罗。”飞云一面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真有此事?”霍特加脖子青筋尽露,看样子不是怀疑那么简单。

“当真、没错、真是、肯定、绝对、如假包换!”飞云一口气说出六个肯定词的同时,急忙把自己的车子驶离霍特加身旁。

但是,霍特加却端起了反坦克火箭炮。

“你这混蛋!赔我旗舰!不然我跟你没完!”霍特加刚说完,就有十辆同夥车辆围住了飞云的车子,而且所有人同时一边阴笑,一边端起火箭炮对准飞云……

在彻底而卑鄙的暴力威逼下,被自动追踪火箭炮锁定目标的飞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哭丧着脸,无奈又痛苦地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高利贷式欠条……

第二章苦涩·安慰

西元二八八0年一月二十二日严冬的冷韵仍然牢牢地盘踞在埃克罗星上,春意迟迟未见踪影。可是,到了一月二十五日,那条由严寒构筑而成、看似牢不可破的冷意阵线,突然被锐利的春风突破了。

春天,暖润着大地;春天,滋长着万物。

几乎是一夜之间,皮科特市的路旁花圃中,缀满了锦簇的鲜花,以亮丽的新绿涂满了人们的眼界。

微风细雨,阵阵初春的芳香气息,穿透过薄衫渗进了肌肤,让心也跟着活跃。

春风、春雨、春雷,似乎一切都预示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个新的开始,却催促着一位军人快步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中将府。

埃克罗王国皮科特元帅府是一栋银白色的石造建筑物,庄严而肃穆。以皮科特现时的官衔而言,这栋高大的建筑物绝对是一份不必要的奢侈和压力。

但对于皮科特市的人民来说,这却是权力和信任的象徵,象徵着皮科特家族的百年兴旺,也象徵着本市的百年光荣。

身为皮科特家族本代唯一一位继承人,皮科特虽然不喜欢,但他必须待在这里。

他此时只是一个中将,但没有人怀疑能力超卓的他,将来会当上皮科特家族第五位元帅。实际上,元帅府那几个大字,也从来没有取下来。

副官隆博特上校,穿行于高大的回廊中。粗大柱子的斜影不断从他坚毅的脸庞上掠过。灰蒙的光亮,使他灰蓝色的头发中,平添一层内敛的暗淡。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其规律性与大钟上的秒针平齐,每一秒就是一步。不过,他的一步,是常人的三步。

来到皮科特办公室门前,卫兵对他行礼,并顺从谨慎地为之将门打开。

有传言,当皮科特正式升任元帅之日,就是他进迁这个将军办公室之时。的确,他处理军务的能力,是整个舰队中最强的。

并不需要刻意的搜寻,隆博特轻易地在高大的窗户前,找到了这栋建筑物的主人。

密润的春雨,细碎地打在皮科特身前的窗户上,使得眼前的视界一片模糊。皮科特不在乎,仿佛他站在这里,只是让温柔而细长的闪电光亮映照在自己脸上。

他眺望着,但此刻茶色的瞳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焦点。

没有焦点,还是说,焦点在目力无法所及的遥远星际?

不敢问,也不会问。

隆博特就这样安静地竖立在皮科特身后不远处。

几秒钟后,皮科特从另一个太空中,收回了自己的灵魂,回过头来,用若有所思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部下。

“隆博特,飞云成功了吗?”

“是的,除去火山爆发初期因心脏病发等问题去世的十几个老人,所有人安然无恙。截至本地时间今天凌晨三点,飞云已把临时运到附近安全地区的所有人带离香榭玛瑙星。”

“知道了。”皮科特淡然说道。

隆博特有点奇怪,为何上司会如此淡漠。

瞥了隆博特一眼,皮科特马上察觉到了。

“奇怪我为何不高兴?”

“下官不敢。”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看重飞云。就是太看重他,才忽略了一些不应该忽略的东西。”

“东西?”

“世俗社会的声音传到修道院的门口,就会消失无踪。很可惜,贵族的大门跟修道院的大门是不同的。”

“你是说,飞云阁下会遭到非议?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没有做错事,错的,只是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对。”

隆博特选择沉默。

“如果说,毁掉南十字要塞,为飞云争取到的是军事和政治上的主动。这次飞云的所作所为,就帮他争取到民心上的主动……如果这两件事是慢慢来,相隔几个月,不,相隔一个月也好。飞云就不会那么锋芒毕露。可是现在……唉!我是事后才想到的……真是矛盾啊——”

隆博特是个明白人,当然懂上司的意思了。

飞云是外人。如果飞云两次行动,都是以埃克罗王国军为主导,他为辅助。相信事情的结果在满足埃克罗人自傲心理的同时,也能为飞云带来他想要的所有东西。问题是,两次几乎都是飞云独当一面,取得辉煌功绩。这样的话,就不可避免地惹来了某些贵族的嫉恨。这对飞云融入埃克罗是相当不利的。

想到这里,隆博特心中凛然。

那边,轻轻用手托着下巴的皮科特放下了自己的手,茶色眼眸中绽放睿智的灵光,说明了他脑壳中那台生物电脑已经得出了处理问题的正确答案。

隆博特很谦卑地恭听着。

“隆博特,联系跟我们相熟的媒体,我要给他们独家头条。”

“是!”

“英雄霍特加!”

“人民救星霍特加!”

在皇都埃克罗星球,带着难民归来的霍特加受到国家英雄式的待遇,在市民狂热的欢呼声中,坐着敞篷车缓缓驶过埃克罗市中心。

担心失去亲人的紧张,被完美的狂喜所冲掉,在人们的眼睛里,只有霍特加这位新任准将的英姿。

诗人、作家、填词人把自己脑海中每一个赞美之词翻出来,连成颂扬的大海,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官升两级、“埃克罗橡叶勇气勋章”、“王国圣骑士勋章”、百万奖金、豪华官邸……似乎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比得上霍特加的功绩。

“第一支赶到现场的军队。”

“不惜牺牲自己的旗舰,为民众挡住那炽热的熔岩。”

“连续奋战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

电视、报纸、互联网上的官方以及民间网站,都以头条的形式报导了霍特加的事迹。而飞云舰队只是以一个协助者的角色出现在报导上,通常是一句话带过。

连续三天,霍特加至少出席了五十场宴会或者采访。

但是,摆脱了尘嚣和眩目的闪光灯之后,回到五星级酒店房间的他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卧室中。

双层窗、厚窗帘、不留缝隙的门,似乎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能漠视时间的流动,让自己的大脑冷却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传来,接着,一名温柔贤慧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是霍特加的妻子——梅里沙,刚被接到皇都。

“亲爱的,看到你这样子,我很高兴……因为,你没有变。”

“扔掉那副虚荣的面具之后,我还是我。”轻轻地喝了一口伏特加,他平静地回答道。

“你的老朋友都说你完全变了。但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了解你!”走上前,梅里沙把自己的躯体靠在丈夫的身上。

“谢谢你,亲爱的。”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你听说过飞云吗?”

“飞云?那个传闻中很厉害的塔罗斯联邦人?难道说,你的功绩全是……”

“我还不至于卑鄙得到窃取别人的功劳,报纸上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报导有所侧重罢了。”

“我不明白。”

这位香榭玛瑙的英雄用脚尖顶着自己的鞋跟,把鞋子脱下来,一脚踹到房间的角落里,盘坐在沙发上,一边继续喝着那最烈的伏特加,一边嘟哝着宣泄出自己的不忿之气。

“我真不明白,救人最多的是他,杀敌最多的也是他,替埃克罗出力最多的人,还是他。可是就是因为他不是埃克罗人,所以什么都轮不到他。连上报纸,也得翻到三十六版才能找到。”愤怒地把捏在另一只手上的报纸甩开,霍特加显得非常无奈。

“老婆,你知道吗,那个南十字要塞,其实也是他打下来的。”

“什么?”梅里沙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报纸,根本不需要寻找,就在头条下面找到了那条看过的新闻——二八八0年一月十一日,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的南十字要塞,由于机件故障导致要塞引擎失控,使整个要塞撞入附近的黑洞之中。要塞毁灭,估计至少一百万卡邦尼官兵战死。同时遇难的,还有臭名昭彰的……

“不是说机件故障吗?”

“相信这个,不如相信卡邦尼女皇突然喝水噎死?”

沉默片刻之后,梅里沙试图劝说自己的丈夫:“……是上头命令还是政治因素让你无法向大家说出这个完整事实。”

轻轻地凝望着自己的爱人,霍特加断断续续地说出来了:“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我无法不承认,片面的事实有时候对当事人来说,比全面的事实更好。

“皮科特阁下打星际电话给我说:公开承认飞云的功劳会刺激贵族们过分敏感的自尊心。

“宣布要塞是飞云打下来的,会马上跟卡邦尼开战。

“这样飞云很难融入我国,所以,他要我充当民族英雄,转移视线。

“他还说会用这些筹码,帮飞云争取权利。”

说到最后,这位魁梧大汉已经有点哽咽了,无法说下去。他说得越来越慢,从他胃部反吐出来的酒气,也越来越重了,终于,睡着了。

而梅里沙也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政治的残酷……

另一边,飞云并不是一无所获的。

看到埃克罗星球报第三十六版那条关于国家公开承认飞云舰队合法地位的消息,同样回到埃克罗星的飞云,马上让人开香槟庆祝。

在飞云喝得醉眼朦胧,连酒瓶都灌入小狗狗喉咙的时候,索特提出了异议。

“我说老大啊!人家只是承认我们的从属关系,有必要那么高兴吗?”话一出口,任谁也能听出话中的不满。

“呃……我才不管,有工作签证,我就可以进埃克罗任何一个地方,品尝美女送给我的……呃……美酒佳肴。”克里斯也醉得不成样子。

“炸了要塞,埃克罗的胆小鬼们终于提起他们那少得可怜的勇气,站到卡邦尼女皇面前了。不管怎样,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丘克漫不经心地打扑克牌。

“嘿嘿!有当炮灰的机会,就有建功立业的机遇……呃……反正死的人绝不是我。”路加也在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五年期的工作签证……怎么样也比当宇宙海盗要强吧!”爱娜近乎自语地说着。

看见自己的意见并没有人认同,索特也不出声了。

看见索特那副酸溜溜的样子,飞云半眯着眼睛,在心里直发笑。

说回来,他是相当感激皮科特的。毕竟是这家伙早在自己回来前,就亲自打电话来,说明他自己的难处,也解释了在政治上吹捧自己的不可能性。

其实,皮科特不说,丘克也会提醒自己的。现在,自己已经提前为大伙打上心理预防针,使大家不去期许那份不可能到手的荣誉,效果反而更好……

如果大家产生目标明确的对抗埃克罗心理,那就不好了。

相比起担心自己舰队,飞云更担心的是卡邦尼的动作。

两个星期过去了,卡邦尼好比挨了闷棍子的哑巴,一声不吭地把苦果给吞了下去,连一点报复的表示都没有,更不要说公开对埃克罗宣战了。

大家都很清楚,卡邦尼的实力远不止这些。

因为实行军法统治以及封锁边境,卡邦尼透露给外界的资讯一向很少,但其强大无匹的军力是不容置疑的。单单从已知资料判断,卡邦尼的外侵舰队就达到十支,连同陆战队、后勤部队,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总兵力就高达一千八百万。如果算上本国的留守部队以及机动部队,估计很可能超过二十五支舰队,四千万兵力。

光这些数字,就足以让人害怕得双腿发抖,而且还没把新式武器和优秀指挥官所带来的战力加分算进去。

在特卡斯边境差点干掉自己的菲尔诺;在南十字回廊口截击自己的蒙蒂亚;突击能力极强的雷莫夫…心思细密、用兵柔韧的甘比斯,如果把尚未与之交锋的另外两位天王算进去……

飞云不敢想像,也不会让可怕的想像之翼变成束缚自己心灵的枷锁。每当有事情把飞云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时,飞云就会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他替埃克罗算了另外一笔帐:由于卡邦尼现时控制地域过广,每个住人行星都要派驻军队,前线的每个星系也至少要派驻一个舰队。这样算来,卡邦尼现在能用作侵攻埃克罗的舰队,顶多是五个。而且不可能从同一个方向攻来,毕竟不寻常的舰队调动,埃克罗是怎么也能够知道的。

那么,只要埃克罗据守自己的地盘,占住地利,要顶住卡邦尼,也并不困难。

唉!希望埃克罗的高层能够清楚认识到,卡邦尼将星如云这个事实就好。国王老头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的一番心血就可能泡汤了。

忽然想起事情,飞云叫来强尼。

“我们那份索赔单子做好了吗?”

“好了。”强尼随手从裤袋中抽出一张磁碟,放进身旁的电脑中。

看着那份资料,飞云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但拧皱得最厉害的,不是飞云的眉,而是飞云的心……

飞云闭上了嘴,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这时间并不长。

“怎么这么少?”明明猜到,还是问了出口。

“因为埃克罗军方财政处的人说,我们的阵亡士兵因为没有带家属来,所以没有遗族抚恤金和年俸,而且之前没有买保险,伤员的伤残金也没有……”看见飞云脸上不悦的雷云越积越厚,强尼也说不下去。

旁边,依然沉浸在花天酒地中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强尼只是平静地凝望飞云,看他有什么办法。

飞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狗狗,一边在想:财政的事,找皮科特也没有用……但没有抚恤金的话,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我岂不是变成了千古罪人……

突然,小狗狗打了一个喷嚏,一点黑乎乎的东西,沾在电脑屏幕上面。刚好,看起来似乎为赔偿金额多加了一个零。

飞云笑了,把小狗狗亲热地搂住,同时说道:“对了,在公开文件中,我们是以仲介的名义,把自由都市卖过来的突击舰卖给埃克罗的是不是?”

“没错。”

“这样好了,由于涉及别国机密,所以……在价钱后面加两个零,不,三个,算了仁慈一点,加五个零好了。”

“这还不是打劫?”强尼睁大了眼睛。

“对,我就是要打劫。”飞云一面坚定,或许,应该说这是一种不可放弃的坚持吧!

强尼没有注意到,飞云脸上的笑容,是用苦涩的刻刀刻成的……

斑驳的树影与暗夜交织着,四周一片迷蒙。原本准备好彻夜喧嚣的飞云,早早地遣走了仆人们,以致现在飞云阁的走廊中,人影都没一个。

可惜,到了凌晨三点,飞云却发现自己不胜酒力了,只好无奈地一个人回去房间,留下那群疯子继续狂欢。

在煦暖的大厅里还不觉得,来到走廊,飞云忽然发现,空气很冷,冷得让人受不了。

一阵冷风吹来,硬是将冰冷的因素灌水般倒入飞云的肺部,使他觉得胃部翻江倒海。

“呕……呕……呕呕……”此刻的飞云,跟醉倒在街上的醉鬼毫无区别。在强烈的呕吐感作祟下,已经被酒精彻底麻痹的理智之心不再起作用,他随便跪倒在地上,找一个类似花坛的物体,就往里面吐。

又酸又辣、混合了胃酸的酒气显得格外难闻。飞云不在乎,他还想吐,想一次把自己的辛酸苦辣全都吐出来。自己为埃克罗拚死拚活,损失了不止十万弟兄,到头来,连抚恤金也要被人克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三个月……号称动员需要三个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毫无动静!

飞云很想骂人,一开口,却又吐了。

“没用的窝囊废……”

“把脸贴在埃克罗贵族屁股上的小人。”

想起白天经过军区,无意中听到部下对自己的评价,飞云一阵揪心。

这句话,好比哽在喉咙的鱼骨,不上不下,却让自己寝食难安。

自己并不是那种毫无廉耻,靠出卖弟兄为生的小人。如果一直完美而不死人地大胜,从而获得埃克罗的全面认可,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现在,死了足足十万人,才捞个所谓的工作签证回来……这,又是否值得呢?

诚然,卡邦尼是混蛋,但埃克罗又是否为最佳选择呢?

夹在士兵和埃克罗之间的飞云,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在不少士兵眼中,自己是个靠出卖弟兄、踩在弟兄血肉往上爬、贪图荣华富贵但并不成功的家伙。在不少埃克罗贵族的眼中,自己是个有能力却十分危险的家伙。

几乎不需要想像,飞云就可以知道,每当自己的捷报传到埃克罗军部,传到埃克罗贵族的桌面上时,他们的表情是何等的复杂。

在他们每次品尝自己带去的胜利果实之前,他们都要仔细地将恃虎之威和养虎为患之间的区别界限找出来。

想到这里,一种不被信任的失落感充盈着飞云整个胸腔。

忽然间,一个洁白的物体出现在自己的眼角边。

哦?是手帕?

……手帕吗?

迷糊中,飞云一手接过这块不知何时递来的手帕,想用力,实则无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巴。

“飞云,有心事吗?”熟悉悦耳的女音,从耳边传来,似乎轻轻地勾动着飞云的心弦。

不需要回头,心中的竖琴已经自鸣地奏出了充满暖意的优美乐曲。乐曲声中,心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滋长着、发芽着。

“你……在等我?”强烈的讶然,使飞云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狼狈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爱美兰的面前。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他,完全没有联想到,为何爱美兰会在这里。

“嗯,我只是刚好上洗手间。”说完,爱美兰忽然脸一红。此刻,她的着装是如此整齐,哪像上洗手间的样子,分明告诉别人,自己等了一个晚上。

她没有纠正答案的打算,她知道飞云不会介意的。

“抱歉,失礼了。”努力地想支起身子,可是麻木错乱的神经,让他失去了控制。飞云一个踉跄,再次坐倒在地上。顺带地,原本沾在下巴的恶心分泌物也落到了胸前的衣衫上。

飞云不在乎,他想再次爬起来。

可是爱美兰制止了他,冲上前,一把扶着飞云。

“你看你……”

迷糊中,爱美兰到底说了些什么,飞云听不清楚了。他只是觉得一阵温馨的香气,正渐渐地沁入自己的鼻孔,很舒服,也很安心。

不知为何,疲倦到极点的他,有种将内心所有的不忿苦恼全数宣泄出来的冲动。

所以,他说话了。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但他毕竟说了出来,也听到了爱美兰那近乎呓语的重覆应诺声。

朦朦胧胧中,飞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耳边回响起一段母亲曾经说过的话:“飞云,记住,无论如何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痛苦、你的伤痕。好奇的人,会吸吮我们悲情的眼泪,就像苍蝇吮吸一头受伤的鹿的鲜血一样……”

飞云挣扎着、扭动着、含糊地说着:“不!她是不同的,她是不同的!她不是好奇,不是好奇……”飞云迷糊的喊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擦汗的摩挲之声。就这样,躺在柔软的臂弯中,享受着那份温腻柔和的触感,飞云带着惬意的笑容,沉沉昏睡过去了……

天亮了,太阳宛如负责监督早训的教官,把自己明晰而严厉的视线投到飞云的脸上。

红彤彤的光亮,迷糊地穿过了飞云的眼帘,落在眼球上。

啊……头好沉……依然处于宿醉状态的飞云,不愿起床。可是从床头方向飘逸而来的诱人香气,却意外地激醒了飞云的理智。不过,只激醒了一小半。

“小狗狗你这混账,又偷吃我的饼干了……今天中午罚你没饭吃……”飞云呓语般宣读着无辜小狗狗的判词。

“懒虫,现在是中午一点,我已经喂过小狗狗啦!”轻柔的女音,换来了跟轻柔毫不沾边的激动。

“哇啊——”飞云整个人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摔到床下面去了。

“啊——你没事吧?”

“啊——好痛——”飞云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惊讶地发现,爱美兰正站在自己面前,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怪异地近距离对望着,彼此都在对方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慵懒而怪异,一个美丽而温柔,说不上合称,却相当自然。

这刹那,两人同时中了定身术,呆住了。

好一会儿,还是飞云先开口了。

“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啊!……是哦……我……我今天放假。”爱美兰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习惯性地向依然抱着被子,摔坐在地上的飞云行了一个淑女礼。行礼之后,却发现不合时宜。

于是两人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还是飞云先开口:“你怎么好像随时能够放假,你不怕你的国王老板炒你鱿鱼吗?”

“嗯,没事的,我至少有三百天的累积假期,可以随时放假,这没有问题的。”

飞云流冷汗了,心里暗道二三百天?这岂不是从小就在皇宫当侍女,从来不放假?

似乎发觉自己的尴尬,爱美兰终于想起该解释为何自己会在这里——一个男人的房间。

“啊!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不,可能是我说了你忘记了……我怕你忘记,所以再说一次好了。是这样的,自小养大我的一位退休侍女,这次刚好在香榭玛瑙,被你救了出来。所以,我想向你说声谢谢。还有,我婆婆要我帮忙跟路加先生说声谢谢,她说路加先生的驾驶技术非常好,坐在他负责运载的货舱里,根本感觉不到摇晃,实在太棒了。她还说,这年头像路加先生这种绅士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路加?那小子?”飞云傻了眼,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路加会是那副德行。虽然无法想像,飞云还是随口应诺着。

这时候,飞云察觉到爱美兰换了裙子。他模糊地记得爱美兰昨晚穿的是白裙,现在,她穿的却是米黄色的连衣裙。

那么说,自己昨晚也吐在人家身上了。

糟透了!神色开始慌张的飞云,开始不自控地左顾右盼了。不看还好,看了,就马上发现,床头有一大碗麦片和两块面包。连思考也不用,这都是人家煮给自己的吧!

老天,怎么回事?神经麻木的飞云打开衣柜,打算换衣服,可是一打开柜子,马上呆住了。

柜子里面都是新衣服,从贵族的燕尾服、宫廷礼服,到军装,到休闲服,什么都有。看那几乎是量身订造的尺寸就知道,这应该全是自己的。

咦?怎么连柜子的手感也变了。

退开两步,飞云又发现,连柜子也不同了。

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神经特别大条的飞云终于发现,屋子全变样了。

新的狗窝,新的窗帘,新的家具,新的衣服……

“飞云,唔,其实……我……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你会经常回来,所以有必要作些改动,我就自作主张了。”爱美兰在拙劣地解释着不可能合理解释的事情。

飞云头大如斗了,他开始想了,猜想她是否看透了自己对身边生活琐事从来都不在乎这一点,所以这样子自动自觉地充当起女主人的角色。

到底是自己对她的放任导致现在她的乱来,还是她把自己的不在乎视为默许?

还是说,就因为自己根本不打算拒绝人家,才在无意识中做出了让人家随意处置飞云阁的暗示?

我的上帝啊……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娶了人家做老婆了?在心中,飞云自问了一个并不可笑的问题。

话说回来,这种老婆,倒是相当理想的。

结果想到最后,连飞云的理智也开始说服自己。于是,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感情防线,开始出现缺口。

飞云想:如果我现在向人家求婚,大概也不会遭到拒绝吧!

飞云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无法将这种事情问出口。

“恋爱可以让一个男人在瞬间变成诗人。”飞云觉得这句话绝对是狗屁,起码对他自己不适用。至少,他的舌头现在打结了。

“没关系啊!改变不错,我很喜欢。”话一出口,飞云又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是嘉许吗?

果然,爱美兰的脸蛋儿立刻红了起来。

飞云本想说些什么,来暂时缓和一下,同时又不想伤人家的心,最后话到嘴边,就变成不伦不类的虚假惊叫:“天啊!我要迟到了,我答应强尼今天一早回去军火库号做舰体检查的。”

如秋风扫落叶地飞快干掉桌面的早餐,飞云逃难似地跑了出去。

“咦?强尼先生不是还在房间里睡觉吗?”食指轻轻叩着自己小巧的鼻子,爱美兰似乎想通了点什么,眼中顿时绽放出高兴的神采,边哼着歌儿边收拾食具了。

半个小时后,飞云回到了军火库号上,发现沙芬娜正得意地不停重播着一段录影。

“这是什么?”飞云问。

“不就是我们饥不择食的大情人啰!”带着恶搞式的不怀好意笑容,沙芬娜播放出一段路加和克里斯绝不愿意提起的录影。

时间回到一月十八日。

画面上,刚完成任务的路加正偷偷把一个载人货柜运进克里斯的旗舰黑马号上。

“好了,计划完成,说好的,一人一半,泡不到手的就要让给对方,两人都无法追求到的,才放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情圣身分,克里斯对路加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路加显得有点心急。

的确,货柜里是他和克里斯专门让乔治装载的美女专用柜。在克里斯的淫威之下,乔治无奈地将女士优先,妇孺先上这个条款做出人为变动。变成了“美女优先,否则免谈”,把两个家伙专门用战术电脑锁定的单身美女,都装载到一个货柜里。

所以,从路加把人拯救到黑马号这一刻开始,就是色狼专用时间了。

“你确定绝对没有错吗?”克里斯小声地要求确认。

“哼!不信?自己看!”说罢,在货柜旁边,路加打开了早在登陆前就安装好的微型监视器。

克里斯一看,顿时食指大动,变得干渴的喉咙不停地蠕动着。连站在他身旁的路加也能清晰地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太正点了!兄弟,我们发了,往后十年恐怕也不用再四处寻花觅草了。”克里斯因兴奋而显得浓浊的眼中泛着狂热的红光,他露出身处天国的幸福表情。

的确,里面的女孩子实在太漂亮了,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无法探知外界的不安和惊恐,依然无法掩饰她们的天生丽质。

柔软的头发、似会说话的水灵眼眸、薄而小巧的红唇、如牛奶般光滑的肌肤……

如果不是里面的环境太糟,大概,看着这画面,旁人会误以为正在举行的是宇宙小姐选举呢!

两只色狼眼里的激情焰火,立刻爆发,体内的雄性激素急速地分泌着。只是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潜意识,依然让他们努力地保持绅士风度,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

“准备好了吗?”克里斯一手握着门把问路加。

“嗯。”

“好,我们一起数一二三,同时把门打开。”

“好!”路加握着另一个门把手,点点头。

“好,准备……一……二、三!”一和二之间隔了至少一秒,但二三是连读的,很明显,克里斯那家伙偷步了。

你这混蛋……路加心中悲鸣着,只是碍于身在美女面前,不好发作,只好用力开门,企图赶上克里斯的动作。

顿时悄无声息,不论是里面还是外面。

货柜里面的沉默,开始有种欣喜在升腾。

可是,货柜外面的沉默中,却充满了无言的悲鸣,两个人都面无血色,所有的血,都变成了惊讶与苦酸混合的血泪,流淌在他们的心里。

怎么回事?我的美女呢?

呜呜呜呜!我不要老婆婆——聚眼望过去,美女如云,如果把这些美女的年龄全都减掉四十年,或许是这样的。问题是,触目所见的,都是年纪在七十岁以上的“古典级”美女,或者说“古董级”美女更准确一点。

两人的表情,相当怪异,他们都是欲哭无泪的。但绅士的本能,使他们无法立刻翻脸不认人。于是,两人的五官开始了无法自控的颤动。幸好,在老婆婆们的视力大多不好,以及光线并不充足这两大因素作用下,并没有谁看到他们那副绝对不自然的表情。

想哭,装笑。

拉长的嘴角,收不回来。

辛酸的鼻子,不能抽泣。

抬起的眼皮,不敢拉下。

可以说,两人五官上的表情,是用胶水黏上去的。

“啊——终于有人开门了。”

“我们安全了吗?”

“谢谢你啊!英俊的小伙子。”

“你们的驾驶技术太棒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有兴趣做我的孙女婿吗?啊!对了,我的孙女好像刚过十岁。你多等几年,好不好?”

一大群老婆婆,七手八脚地解开安全带,热情地围上去,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方式,感谢这两位救命恩人,有念吉祥咒的,有以天主之名祝福两人的,有为自己十岁的孙女介绍男友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一时间,依然处于假装英俊潇洒中的两人,被唠叨的海洋淹没了……

“哈哈哈哈!”看着两人的窘相,飞云和沙芬娜笑得前仰后翻。怪不得这两个家伙,自从营救行动结束后,就老实了许多。

好不容易,笑弯了腰的飞云,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问沙芬娜:“对了,我记得这些都是”守护“中的美女哦!你真是厉害,怎么能把人工智慧设计得如此逼真,我怎么看,都觉得是真人哦!”

回想起刚才画面中,美女们逼真无比的表情和动作,飞云心生慨叹。

“这个吗?我也不知道哦!”沙芬娜眨了眨动人的眼睛,似乎只要她颀长的眼睫毛甩动几下,就可以把飞云的问题给挡回去。

“嘿嘿,游戏是你设计的,你少给我装糊涂了。不过说回来,假如你将来退役了,跑去做游戏工作者的话,肯定能一举成名。唉!那些姑娘们太棒了,水准远远超出了现有水准。”发现沙芬娜并不想回答自己,飞云也懒得继续问下去。

所以,他干脆转移话题,问沙芬娜一些技术性的问题,看能否改装现有的军舰,提高战斗力。毕竟,打了一次要塞,舰队实际上还是元气大伤的。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可能招募流散过来的联邦老兵,恢复元气。

飞云也知道,这并不容易,现在,粮食等补给是按月补给的,每次增加兵力,都要写上二十份以上的报告,每次有人战死,都会有人来翻查战斗录影,看是否属实。

无论自己干什么,埃克罗的人总是用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

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让舰队的士气慢慢地往下掉,军中的抱怨从未平息过。

如果不是皮科特一直在帮自己撑着,大概连自己都受不了,皮科特的苦心,自己是知道的,也正是他,控制着部分的舆论,让卡邦尼那边散播过来的恶意消息无法大行其道。

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又是否能延续下去呢?

永远不能并肩跟埃克罗军人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自己,最终是否能融入埃克罗呢?

飞云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对于埃克罗的事,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他们冷意的目光,就是最好的盾牌。既然他们自己把合作的大门虚掩上了,那自己也没有必要一直把自己的脸蛋贴在冰冷的大门上。总之,他们不把大门打开,恭迎自己进去,自己就绝不再敲这扇门。

假如卡邦尼人攻来,就让他们先吃吃苦头吧!

想到这里,飞云开始有点自暴自弃地停止了关于埃克罗态势的思考。

飞云走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入沙芬娜的耳朵中。

“姐,我觉得飞云这小伙子很可爱啊!即便是忧心忡忡,也不会想不开,顶多什么都不管。这年代中,能够随遇而安且具有豁达心情的男子汉不多了。”

沙芬娜回头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眼前这个拥有金发妖精造型的女孩子,脱离了立体投影区,直接趴到了桌子上。准确地说,是她擅自调整了投影器的投射方向,把自己的影像放到了电脑桌上,形成一种活人从电视屏幕中跑出来的怪异感觉。

“臭丫头,吓死我了!”沙芬娜不满地嘟哝着。

“哼!到底谁是丫头?”妖精非常不满地叉起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好啦好啦,我是丫头,我是丫头。不要告诉我,你看上飞云啊!人家可是名草有主啰。”

“嘻嘻!我只是说笑罢了。那个叫爱美兰的丫头也很可爱啊!竟然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东西搬进飞云的家里,嗯,这就叫蚕食地盘。”

“对了,听说飞云是天秤座的。天秤座的男生都是这样子吗?对什么都不在乎?”

“好像是的。一个不在乎,一个蚂蚁搬家,到时候,等搬家完了,人也在这里了,那就是既成事实了。”

“果然是奇怪的一对……不过,好像你比他们更奇怪吧?”沙芬娜若有所思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喂!小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你说我是怪物吗?”

“……你本来就是嘛!”于是,两人又吵架了。

女人之间的口水战,永远都是可怕的,幸好,飞云并不知道。

第三章虚幻的激昂

一月二十八日,卡邦尼入侵黑泽尔。就在埃克罗人依然沉浸在他们的英雄梦幻中时,噩耗般的消息突然传来,撕下所有人脸上的欢愉表情。

“奴隶头子”、“屠夫”、“战争狂”、“残酷的侵略者”等一系列针对卡邦尼的极度反感辞汇,纷纷从埃克罗人心中狂喷而出。

民众自动地用恼怒的颜料在自己的脸上作画,大街上,到处都是愤怒的面谱。

一个、两个、三、四个……怒意膨然的脸孔,越聚越多,渐渐地,汇成了一股狂流,紊乱地窜行于大街小巷之中,摩擦出更多的火花,激溅出更多的热量。

“打倒卡邦尼!”

“拯救黑泽尔!”

“不能独善其身!”

示威请求的声浪,不停地叠加着、加强着。从最边远的摩萨里夫星,到埃克罗王宫大门口,都挤满了义愤填膺的群众。

而媒体对示威的直击报导,还有那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关于卡邦尼虐待战俘等一系列负面报导,则让声音的波浪化作涛天的海啸,席卷全国。

当中也不乏要求飞云舰队做先锋的报导。

“这群人渣,竟然想让我们当炮灰!皇宫那堆卑鄙小人,也任由情况失控下去……哼!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花钱买回来的看门狗吗?”看着报纸,飞云有种想撕碎一切的冲动。他也付诸行动了,可惜,二十九世纪的报纸是无法用人力撕碎的。

为了满足人们几个世纪以来形成的习惯,实体书和实体报纸保留到今天。但为了节约资源,所有书籍和纸张都采用经过基因改造的超强植物纤维纸。

这种纸张,只需回收后,用复合电磁射线进行磁震荡清洗,就可以光洁如新。

也就是因为这样,无法把纸张撕掉的飞云显得更加恼怒了。

他背负双手,在房间里不停地打转,就差没有用手捶墙壁了。

“冷静点,飞云,放心,这次是怎么都不会让我们去的。”

“我知道!害怕我功高震主。”飞云随口回应着。

“那你还恼怒什么?”

“我恼的是他们不管制媒体,任由那些家伙乱放话。太过分了!”飞云的拳头握得咔啦作响。

“别怒了,嘴巴是长在人家的脸上,反正我们的弟兄不用去送死,这就够了。”

话说到这里,飞云的气也消了不少。

“这也是,我们从不指望解放全人类。只要卡邦尼不那么嚣张,给我们混口饭吃就够了。”

“你明白就好。”丘克刚说完,就发现飞云脸上的天气从雷暴变成阴云了。

“怎么,担心假如派兵过去救人,埃克罗会输?”虽然敏感地猜到飞云的想法,但丘克还是有点不相信。毕竟,这次入侵黑泽尔的,只有卡邦尼第一舰队。虽说,这是卡邦尼的最强舰队,比菲尔诺的第二舰队还要厉害。(远征军的舰队番号是临时的)但采用保险的做法,派三、四支舰队过去,怎么也是输不了的。

“我知道埃克罗肯定会派兵,但……算了,只要保守一点,派舰队守住南十字回廊的拿斯特方向,说什么也不可能大败。”说话时,飞云的眉毛不停地跳动着,似要把心底的所有不安,都传动到脸庞上。

“呵呵!卡邦尼也不一定说非要占领黑泽尔不可。据我所知,黑泽尔首都金库里面,至少有十万吨黄金。如果能成功掠夺的话……”

“哦!军费万岁吗?”

“可能吧!对了,要提醒皮科特守卫好回廊吗?”

“不用,那家伙的精明不下于我。他既然会动用舆论,同样会把南十字回廊守得像个铁桶。”飞云在踱步中有点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么,既然我们不用上台表演,也没必要窝在后台无所事事,干脆坐在观众席上看表演就好。”

“这也是。”飞云一笑,释然了。

群众的声音,很快传到了上层。为此,埃克罗召开了最高级别的决策会议——骑士会。

骑士会由十五名骑士组成,国王负责提案和旁听,对于骑士会的决定,国王一般全盘接受。如果想否决,就要动用千人议会,这也意味着对骑士会投以不信任动议。

而由于国王老迈的关系,近来比较少来旁听了。实际上,骑士会也成为埃克罗的最高决策机构。今天,国王也仅仅是透过全息投影,在皇宫内观听会议。

骑士会中,军方代表为国防部长、宇宙舰队总司令、陆军总司令、参谋部部长、情报部部长、后勤部长;文官代表为外交部长、内政部长、财政部长等六人;剩下三个名额,则由埃克罗三大家族的代表人出任。

正因如此,皮科特才有机会列席其中。

到了二十九世纪,骑士已经是一个虚有名词了,即便是连手枪都拿不动的文官,凭着自己贵族祖先的庇佑,也能拿到骑士头衔。

事实上,看着那群文官,要嘛大腹便便,要嘛骨瘦如柴,皮科特绝对有把握在三秒钟之内把他们全干掉。很遗憾,正是这么一群骑士操纵着整个国家。

这是一间密室,窗外依然鸟语花香,春意盎然。当然,这一切都是全息投影,埃克罗的安全部门还不至于让所有最高层人士暴露在可以被狙击的地方。

空气中布满经过仔细调试,仿真程度极高的春天香气。泥土香、植物香,连春雨那种微微有点湿漉漉的感觉,也完美地类比出来。

即便这样,皮科特依然不舒服。不舒服感觉的源头,或许是那些窜流于每个人眼球之间的激昂电流吧!

会议桌是马蹄型的,三大家族坐在正上方,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官。如果是往常,坐在正上方的家族代表可以很轻易地看到文官跟武官之间大眼瞪小眼的有趣场面。

可是今天,文武官之间的眼神,显得相当有默契而且很容易让人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本来,会议的主题是应否派兵。但片面且过分激昂的论调,一开始就被提了出来。

“我们是骑士!我们是上帝的使徒,神圣光辉照耀下的光荣子民。”

埃克罗三大家族之一的斯图加特家族代言人利克·斯图加特上将如此说道。

“身为黑泽尔王国的坚实盟友,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带给他们自由和平等。同时,身为东银河第一强国的我们,更应当高举反对卡邦尼奴隶主义暴政。把被压迫和将要被压迫的亿万苦难百姓,拯救出来。在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要把卡邦尼人打倒,并不是梦话……”

斯图加特在上面说着,皮科特很不是滋味。三个月前,他也曾经发表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言论,而大失所望的是,自己根本得不到足够的支援。

当时稀稀落落的掌声,与现在这片欢呼和掌声的海洋根本没法比。

同样是一番“激动人心”的发言,却换来了截然不同的效果。皮科特内心的憎恶上升到了极点。

奇怪地,皮科特想起了父亲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皮科特啊!假如你只需要当一个单纯的军人,我是绝不会对你说这番话的。很可惜,在家族的枷锁下,你绝对不可能单纯……记住我的话吧!”

皮科特点点头。

“只要你是一个天才,哪怕你整天像狮子一样怒吼,也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家;但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除了必要的才能之外,你还需要知道何时该发怒,何时应该不留痕迹地笑个不停,用最虚伪的表情为最虚伪的人鼓掌。”

现在,皮科特开始真正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尽管在自己的面具后面拼命地吐着舌头,尽管他缺乏鼓掌的激情,但他还是鼓掌了,为可恶的礼貌而鼓掌,为虚伪而鼓掌。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在斯图加特脸上泛着的不是兴奋的红光,而是充满肮脏的金币反光。

他不禁慨叹上帝的公平与不公平:无论多么糟糕的东西,上帝都为它在世界中预留了只属于它的位置。可是,这么糟的提案,为何偏偏要放在国家大事这个最重要的位置上呢?

皮科特不懂,所以他知道,自己还未成熟。一方面痛恨这种世故圆滑,但另一方面又痛恨自己没有这种世故和成熟。

或许……自己永远都不能成熟吧!

有点像古代文人的接龙写文章,斯图加特刚刚发言完毕,财政部长就跟上来了。

他刚说完“如果黑泽尔灭亡,我国每年损失一万亿”,外交部长就接着说“不救援就违反一百年前所签的攻守同盟协定”。

却没有人说:“假如我们救援了,又失败了,连舰队都赔进去,我们每年会损失多少亿。”

皮科特对此已经麻木了,也许因为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提前把怒气全宣泄了。

姑且先把各大商队贿赂拿斯特官员的费用排除在外,以往拿斯特平均每年从两国贸易中抽取的过境税为一千五百亿。即使再不济的年头也有九百亿。

尽管路费如此高昂,两国还是有利可图的。因为彼此资源的单一性,两国的货物只要安全抵达,还是能获得百分之三百以上的毛利。

埃克罗主要为黑泽尔提供矿物、纺织品、机械等多种货物;黑泽尔则负责供应埃克罗整个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从钻石、黄金、香料到时装、首饰,无一不包。

同时,作为东银河自由都市与黑泽尔的中转站,埃克罗也从中获益不少。

自南十字要塞被毁,黑泽尔的大商人与埃克罗的贵族们接触频繁,大概在敲定如何瓜分那几千亿。

然而,卡邦尼人突然冲了出来,要毁掉这一切,这无异于用极冷的冰水浇熄这股刚刚升温高热的发财梦。

美梦破灭,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失落和不满。此刻的埃克罗贵族集团,就好比输红了眼的赌徒,怎么也得翻本。虽然输的,只是理论上会到手的钱……

实际上,皮科特也受到远房亲戚的拜托,希望他表态支援出兵。

但,皮科特犹豫了,他清楚感觉到卡邦尼的出战并不简单,但说不上问题到底在哪里。即便想到,也仅仅停留在怀疑揣测阶段。他知道,单凭这些没有根据的推测,是无法说服其他人的。即便有证据,也无法说服。

利益的一致造成了目标的一致,战争对于其他两大家族来说,只能算是单纯的投资、一种不用花自己钱的高风险高利润投资。

昨晚,当隆博特向自己报告有大笔来历不明资金流入国内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判定“这是黑泽尔人买下埃克罗士兵性命的订金!”

现在看来,大势已不可逆转了。

皮科特跟宇宙舰队总司令法兰西斯元帅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忧心。或许,只有自己和他,才是这火热气氛中,唯独能保持头脑冷静的人吧!

其余人的眼睛,早已戴上了一副印有钱币图案的隐形眼镜,直觉地忽略了所有危险的存在。

不过,无视于卡邦尼此刻的强势而决定出兵,这样子真的好吗?皮科特双手交叉,环抱胸前,独自苦恼地思索着。

所谓的辩论只维持了几分钟。在几句话之后,会议的主题就变成派多少兵,以及何时派遣了。

接下来,首先发言的是情报部长赖特上将。赖特身高八尺,身材瘦削,声音尖细。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可以用猫眼来形容的半突眼睛。

他的部下对他风评并不好,传闻他那双碧绿的眼睛拥有可变焦的透视功能,可以一眼看穿人家口袋里有多少钱。

“根据黑泽尔提供给我方的情报,来犯的只有卡邦尼第一舰队,并没有发现其余舰队。黑泽尔的自由贸易港——莱森巴尔已经被攻占,此刻受到攻打的是黑泽尔第二大殖民卫星卡哲夫。卡哲夫的防御卫星和卫星卫队正在拚死抵抗,但预计最多只能撑五天!”在“五天”这个词上,情报部长赖特上将特别加重了语气。

察觉到众人盯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更加专注炽热了,他才满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情报部门估计,如果我方不出兵,黑泽尔最快会在三个星期内全境沦陷。”

瞄了皮科特和法兰西斯一眼,赖特特别补充强调道:“虽然关于卡邦尼的情报大部分都是黑泽尔提供的,但这当中并没有修正的余地。”

皮科特两人心中凛然,明白赖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国家来开玩笑,黑泽尔绝不会骗我们。

对于这种半敌视性的警告,两人虽未感到气结,但都无趣至极,当然这份心情并没有表现于外,他们关心的只是另一件事……

仿佛早已排练过几十次似的,赖特刚说完,后勤部长杰森·法希特上将(森玛宇宙基地法希特准将的叔父)就站了起来。跟赖特相反,法希特拥有一个水桶般滚圆的身形,如果说赖特是一根可以插入墙缝中的竹竿,杰森就是一颗可以一下子把电梯门给堵住的巨型皮球。

“后勤部总是很肥的。”这句话其实也来源于杰森的身型。

此时,杰森·法希特清了清自己的喉咙,用一种略带迟缓的声音说道:“自从去年九月,我军正式接到国王陛下加强军备动员的命令之后,我军现已有百分之八十的军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八大舰队中,有七支舰队可以在接到命令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出发准备。”

翻了翻手上的文稿,他继续道:“对星际巡逻队的整合重编已基本完成。现编为第九、十、十一舰队。虽然训练和指挥系统并未完美,就整体而言,该有的火力和装甲是配齐了。

“黑泽尔国境不大,从南十字回廊到另一边,只需常速飞行三天,所以只要保证回廊的补给线不被截断,我方的补给完全没有问题。

“补充一点,第二、三、四、九、十舰队现已编入南十字军区,处于可以随时出动的状态。”

大问题没有,接下来就到纯军事的问题了。

当天下午就召开了仅限于上将以上级将领以及舰队司令参加的军事会议。

不失时机地,皮科特提出了自己的保险方案——“我认为,是用那东西的时候了。我指的是,本来准备攻打南十字要塞的东西……”

皮科特还没说完,马上遭到了法希特上将的强烈反对。

“我反对,那东西根本没有完成。即使按原计划,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出动。现在强行出动的话,意味着剩下未完成的部分要放弃原有的组合装甲,改用雷米尔合金。仓库中根本没有那么多!”

“那就以王国的名义发布调度令,向商人徵集。我相信,如果给商人适当的补贴,填补所失去的利润,商人会同意的。有需要的话,我们皮科特家族也会无条件提供援助……”

皮科特没有把话说满,他很清楚,掌握着大量矿产资源的法希特家族跟黑泽尔是有秘密协定的。如果不给钱,根本不可能善了此事。

但是,跟老成的法希特相比,皮科特还是嫩了点。他不知道对方的幕后交易到底是什么,所以也开错了价码。

法希特的脸色,在短短三秒钟之内,一变再变。

“徵集?哼!说得倒好听,难道你要让二十万工人开着机器,空等那不知何时会来的稀有金属吗?”

“如果调度得当的话……”

“调度?什么叫调度?自己手上有的资源才叫调度!现在问题是我们没有!要知道,商人手上的货物,全都被订购了。”

“可是……,”皮科特试图辩解下去,但法希特依然咄咄逼人。

“商人讲求信誉,国家更讲究信誉。现在我国并没有受到攻击,根本无法启动战时法案。你叫我怎么向商人要货,用抢的吗?还是你皮科特阁下亲自带着你的舰队,把商船截下来,用枪指着商人的脑袋问人家卖不卖给你!还有,用不了三星期,黑泽尔就会完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出击,技术问题绝对不少,到时候出了问题,责任是你负还是我负?”

“我负好了!”皮科特相当坚定,可以说,他豁出去了。但对方依然不领情。

皮科特的坚定稍微震撼了法希特的心灵,仅仅是稍微而已,好比因风动而微晃的树枝,摇摆两下子就恢复正常了。

“皮科特阁下,请问你拥有技术将军的头衔吗?”

冷不防被这个头衔压住,皮科特顿时气窒。

“…没有。”

“请问你是后勤部长吗?”

……皮科特无语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不是”这两个字,然后说声“失礼”,就坐下了。

不少舰队司令都对皮科特投以同情的目光,但这丝毫不能安慰皮科特受伤的心。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转而提出——在南十字回廊中多布置一万个中型自动宇宙炮台。

“皮科特阁下,你知道你的提案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样做,将会把国内百分之四十地区的空间防御网拆掉。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些自动炮台原本是用来对付宇宙海盗的。”法希特上将依旧用并不礼貌的语气说着礼貌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可是确定的胜利虽然价格高昂,但这是否比未知的风险更加让人安心呢?我国现在面对的是拥有比我国多两倍以上兵力的强大对手。现在,每一分战斗力都是极为宝贵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冒风险。”皮科特整个人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子,上身前倾,以一种威压的姿态跟法希特说话。

“所以我提议,主要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抽调炮塔!”,在打开的空间地图上,皮科特一口气指了好几个地方,那些地方,全都是皮科特家族传统的势力范围。

法希特顿时无语,偷偷看向斯图加特上将,他看到的,却是犹豫。

法希特也犹豫了,皮科特家族的弱势主因是人丁单薄,在重要位置上代言人不足所致。可是皮科特毕竟是三大家族之一,其旁系血脉依然兴盛,总体影响力依旧强大。

从开始提议出兵到现在一切顺利是因为两大家族联手,如果斯图加特退缩的话,法希特家族的处境并不妙。

“我们准备对卡邦尼宣战了,不是吗?那就以战时标准,恢复军事生产。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在三到四个月内,补足所有炮塔。”与其说是坚持,倒不如说是威吓更好,此刻他的表情动作,怎么看都像一头准备猛扑而出的饿虎,随时会把眼中的敌人撕成碎片。

不自觉地,法希特悄悄地动了动滚圆的脖子,把头向后挪了一挪。

这时候,第一舰队司令毛里亚一级上将也说话了:“卡邦尼第一舰队——暴风金狮,本来就是狠角色。早在卡邦尼大举外扩之前,就名声在外了。正因如此,我们才至少要派三支舰队去黑泽尔……如果算上在回廊里待命的,那就是四支舰队了。皮科特说得对,我们不能冒险。所以我支援布置自动炮台。”

毛里亚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卡邦尼只派第一舰队入侵黑泽尔,这是确定的。因为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黑泽尔的情报网络给出来的消息,也绝对是百分之一百准确。

相对的,由于南十字回廊拿斯特方向被卡邦尼的巡逻舰给封锁,消息反而不灵通。

过去,暴风金狮也曾有同时消灭敌人两支舰队的辉煌战绩。如果算准了埃克罗的行动,突然从后面冲出,一次消灭三支埃克罗舰队,也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毛里亚也没有看轻暴风金狮这份因强大实力而滋生的自傲。他甚至猜想,在第一舰队中,有着威力不下于突击舰的新式武器。

如果说,三支舰队合力都无法打败暴风金狮,那么,在回廊中待命的第四支舰队,就有可能要充当拯救者的角色了。此刻,若是没有自动炮台群,那么布置宇宙水雷就成了唯一、而且不怎么可靠的选择了。

反过来,只要保住回廊,那么即便卡邦尼人用新式武器把三支舰队打得落荒而逃,也不见得会全军覆没。必要时,还可以抽调移动炮塔作为后卫,掩护大军撤退。

会议桌也好,谈判桌也好,在这上面,从来都不会有绝对的意见,有的,只是程度不同的妥协。

另外两大家族总觉得这次打仗是包赢不输的买卖,本来不想投资这么多的,但同时也得顾及皮科特和各位舰队司令的意见,最后也同意花钱买这份保险了。

不希望把脸皮撕破,两大家族最终还是出了三分之二的炮塔。

结果,在这两次会议后,埃克罗正式对卡邦尼宣战,同时派出第二、三、四、九舰队救援黑泽尔。

其中,由四支舰队中实力最强的第二、第三舰队作为消灭暴风金狮的主力,新建立的第九舰队作为辅助,而第四舰队负责防守南十字回廊的拿斯特方向。

第四章棒打鸳鸯

谈判总是冗长而又沉闷的,跟其余两大家族的人谈判更是如此。两天下来,皮科特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奸商,谈价钱的时候,必须从亿位慢慢谈到小数点后十位。

刚从谈判中抽身,他却在跟隆博特闲谈时,才知道爱美兰最近跟飞云交往甚密。

“你说他们开始恋爱了?”

“怎么?有问题吗?”隆博特有点奇怪,为何皮科特会大为紧张,难道,皮科特一直在暗恋爱美兰小姐不成。

察觉到副官怪异且暧昧的表情,出奇地,皮科特竟然恼怒了起来。

“别用这种眼神望着我,这事……我,不……算了,你先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飞云把爱美兰小姐救回来之后,爱美兰小姐就经常去飞云阁了。听说飞云不在时,小姐也经常去那里,似乎是她很喜欢飞云养的那只狗……”

隆博特还未说完,就看到自己的上司急急忙忙地大步往外走了,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怎么看也是……

天!该不会是上司跟飞云都喜欢爱美兰小姐吧!

仔细地回想上司刚才的表现,分析上司听到这消息时眼中的那种惊慌和不安、还有那副担心失去爱美兰的表情,隆博特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天色暗灰暗灰的,乌云越压越低,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隆博特的心情,也越来越差了。他没想到,上帝竟会如此残酷,让两个本来可以成为好兄弟的男子汉爱上同一个女人。这种被几百年前的爱情小说用滥了的桥段,竟然会真的发生在现实中,隆博特有点茫然了。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飞云虽然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外人。而皮科特是他服侍了十多年的主人兼上司,怎么说,他都应该支援自己的主人。

但他总觉得有点可惜,也有点怪主人:跟爱美兰小姐相识多年了,说实在,也见面了几百次,却从不敢向对方表白。现在好了,有了竞争对手,反而着急了。

真是的……现在怎么看,主人都有种仗势欺人的感觉。

原本,主人还想跟飞云一同组成守卫埃克罗的双璧,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心中的黯然,缓缓地回转上升着,仿佛要吐出心中的郁闷,隆博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吸入肺中的,却是更阴湿沉闷的空气……

飞云跟爱美兰最近来往甚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没有刻意逃避众人的视线。决定暂时放任埃克罗不理的飞云,也的确需要找些事做,来舒缓心中的郁闷。

近来舰队士气低落是明显的,打胜仗回来,却要面对变为以星期为单位提供的配额制补给。再加上有意无意的飞行延误,在朗斯星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伙食限量了。

也因为这事,飞云一直待在埃克罗星。

谁都能看出,埃克罗人无尽的冷淡,耗尽了飞云仅存的热情。而且,皮科特也因为公务繁忙,在飞云回来后只见了飞云一次,勉励几句,就匆匆离去。

强尼也知道飞云很心烦,主动提出代替飞云,跟法西特家族把持的后勤部争吵关于补给的问题。

说实在,飞云也厌倦了那每周一次、甚至每周两次的补给会议,于是升了强尼的官,给予他上校的军衔,让其以“飞云舰队后勤总管”的名义代替自己出席会议。

当懒虫的大有人在,不负责任的家伙也不少。

克里斯推说自己部下死太多,伤心欲绝,需要散心,就把舰队的事务推给丘克和索特了;路加也推说身为兄弟,要去安慰飞云,就把战机队的事情推给爱娜,很可惜,爱娜以培养新人为名,以牙还牙地推给了蓝碧丝。

爱娜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克里斯和路加乱来,因为他们观光旅游的目标总是美女,分别只在于克里斯旅游路线的终点是旅馆或者美女的家,而路加则仅限于马路和商店。

但他们三个无论多忙碌,每天早上不过九点绝不出门,因为每天九点整他们都要收看特别节目——飞云恋爱启示录。

透过安置在大门口以及大厅的秘密录影机和监听器,他们可以清楚听到两人说话中每一个颤音。

二月二日,埃克罗大军出征的前一天。

对国事毫不关心的飞云和爱美兰正在大厅里商讨今天该去哪里。

“今天去明镜湖怎样?传说水准如镜的湖面,能把恋人的爱心给倒映出来。”

“哦!好啊!反正没去过,我无所谓。”飞云一脸不在乎。

那边,秘密房间中,三人同时大叫:“飞云,你白痴啊!”

爱娜如数家珍地说道:“飞云该不会真的如此迟钝吧!大前天是情人岛,前天是爱巢山,昨天是相思河……”说着说着,爱娜说不下去了,她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只能干着急。

“嗯,可能我们小看飞云了?”路加一面凝重。

“什么意思?”另外两人同时问。

“说不定,飞云已经把人家给吃了。”路加说得很肯定,同时摆出一副两性关系专家的样子。

他的头马上被克里斯和爱娜各自狠敲了一下。

“别说得那么难听,人家只是堕入爱河罢了。”爱娜纠正道。

“是啊!现在只能算是奸情火热……啊——”这次轮到他的头被爱娜打了。

正在说的当儿,他们发现,飞云两人已经出门了。

“唉!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哪有男孩子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即使不牵着手,也应该并肩前行嘛!”看着飞云走在前,爱美兰小步跟在后头,爱娜又不满了。

“远看就像国王和侍女,近看却是流氓与公主。”克里斯的比喻虽然难听,却说出了相对准确的事实。

飞云的散漫自由,爱美兰的拘谨小心,对比的确鲜明。

近看,就可以发现两人气质上的区别。长期处于社会中低层的飞云,并没有那种自我约束的自觉性,应该说,他的自觉性只存在于战场之中。

爱美兰呢?由于长年住在皇宫的关系,也不自觉地沾了一身贵气。标准而严格的宫廷训练,使她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淑女。如果她有一个好的出身的话,大概来提亲的人可以编满一个师团吧!

埃克罗是个相对开明的君主制国家,并没有禁止侍女结婚,但侍女一旦结婚,某些敏感岗位上的侍女甚至只要谈恋爱,就会被解除合约。而爱美兰似乎并不在乎这个。

根据克里斯的说法,就是“云游天下的游侠比拘谨、守礼的骑士更容易勾走高贵仕女的芳心。”

他甚至把飞云对人家的感情批驳得一文不值,宣称“爱美兰小姐对于飞云来说,只是一个可悲的洗衣机式的存在。”

如果这句是胡言乱语,肯定没有人会放在心上。问题是当路加把这句话转给飞云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在三秒钟之内无法想出爱美兰的其他作用,可见飞云已经对爱美兰产生了生活上的依赖。

“这是哪门子的恋人?分明是结婚八十年的老夫妻嘛!”在监视器中看到两人又随随便便地出门,克里斯满腔不忿的说道。

“克里斯,你省口气吧!你是没机会泡上爱美兰小姐的。”爱娜说道。

“爱娜,我跟你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人间又发生了一件‘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惨剧。身为美女鉴赏家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啊——”克里斯感慨万分地说着,但没说完,就被爱娜用一只银制烛台扔过去,吓得他呱呱大叫。

瞥了瞥飞云房间那个方向,路加也凑合着说道:“牛粪?没有那么严重吧!顶多算是‘插在垃圾堆上的鲜花’吧!”

路加这样说,两人略微愕然,然后同时点头。飞云的房间真是太乱太脏了,有爱美兰在,房间的确干净无比。众人几乎可以预见到,爱美兰嫁给飞云之后,继续当侍女的那种悲惨状况。“一辈子当侍女,好惨哦!”克里斯再次慨叹。

“闭上你的狗嘴吧!说不定爱美兰小姐觉得这才是幸福……”说到后面,连爱娜也没意见了。

“算啦,我提议,从今天开始,取消监视,就让他们慢慢发展好了。”路加举起手,一副准备投票的样子。

爱娜也跟着举手了,那克里斯的一票,不算也罢。

三人散去了,并打算今晚回来后把东西都收拾掉。云~霄~阁

风云变幻无常,在明媚和阴沉这两种奇特的颜色之间切换,花不了多少时间。早上还是万里晴空,下午就变成了阴云密布。

看着蓝色的天空,被黑色的因素注入而迅疾地转换成灰色,爱娜的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太压抑了。

或许是因为糟糕的天气,使人失去了游玩的乐心,克里斯和路加也早早地回来了,毕竟没有人喜欢在倾盆大雨中开车。

刚回来,雨神就拿起他那大水盆,往凡间倒水了。

细密的柔丝,很快变成了灰冷而密集的雨箭,粗大的雨柱从天而降,劈哩啪啦地击打着、冲撞着地面,飞溅起一簇簇、一团团、一片片的水花。

整个地面,都蒙罩着一层灰白的水雾。

水流,洗刷着飞云阁,仿佛要带来什么,又像是要带走什么。

正当两个混蛋谈论着“下雨了,大雨会影响磁悬浮车的性能”以及“爱美兰是否会在今天这个雷电交加的晚上,留在这里”或者“将会发生什么暧昧事件”的时候,大家却听到了皮科特造访的消息。

“爱娜小姐吗?你好!我找飞云。”在立体视讯电话中,爱娜看到了一面着急、双手放在操纵杆上的皮科特。显然,他是独自驾车来的。

不知为何,看着皮科特那副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装出来的笑容,爱娜心中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笑容依然温和,但缺少了平日那种平易近人的暖意。

他不是为军务而来的,而且绝不是好事。爱娜说不上为什么,心底腾起的异样感觉,让她有种想把皮科特拒之门外的冲动。似乎把他赶走,就可以减轻心底的恶心感觉。

更奇妙的,她这种感觉针对的,竟不是皮科特本身,而是自己心中的不祥预兆。

“皮科特阁下,飞云不在,或许,你可以打……”爱娜礼貌地说道。

皮科特似乎心不在焉,连爱娜对他用了平常不用的敬语都没有察觉,要知道,平时爱娜只称呼他“先生”的。

他随口道:“飞云的通讯器没开。我听说他去明镜湖了,但我翻查明镜湖的出入口资料,知道他已在一个小时前离开了。”皮科特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语,在爱娜非常敏感的心中掀起不安的风暴。

女孩子就是心思细密,凭这两句话,爱娜就想了许多:首先,这肯定不是军务。其次,这也不是飞云犯事了要逮捕飞云。

那么,这是什么事呢?竟要皮科特如此着急,亲自在大雨中驾车前来呢?

难道说,埃克罗国内有人订出了针对飞云的恐怖计划?不是,肯定不是,看表情,应该是来找飞云麻烦的。但,这又是什么样的麻烦呢?

无谓又无奈的猜想,对现实毫无帮助,脑海中的猜念一闪飞过后,爱娜还得继续面对皮科特,“皮科特阁下,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留个口信,我替你转告飞云。”

“噢!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是随便闲聊一下。我等飞云好了。”似乎察觉到爱娜的戒心,皮科特牵强地把脸颊的肌肉往上抽了一下。

大雨倾盆,当然不可能让客人在别墅最外面的大门口等待,爱娜点点头,就按下按钮,开启自动门,让皮科特进来了。

像飞云阁这种级别的别墅,是有自动防御系统的。虽说不可能抵挡大部队,但要消灭小规模的陆战部队,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开门按钮附近的全自动防御系统启动键,爱娜发现,自己居然犹豫了。似乎那个安稳地睡在透明玻璃片底下的血红色按钮,有着某种致命的诱惑,上面附着的魔力竟然吸引住自己的视线,无法挪移开。

玻璃的旁边,就是用来打碎玻璃的小锤子。只要拿起它,打碎玻璃,就可以……

魔鬼的诱惑,化作千万缕无形的丝带,悄悄地伸向爱娜的心,在加速跳动着的心,在回想着皮科特那些没有实现的承诺;心,在挣扎着。

突然,路加的声音传来:“爱娜,没有薯片了,你放到哪去了?”

如冷水般泼来的话语,使爱娜猛然惊醒,一拍自己的额头,暗忖道:天!我是怎么了?我竟然会想要杀死皮科特?我的上帝,饶了我吧!

不过想回来,皮科特也的确有其不好之处。至少,他当初带大夥进埃克罗的时候,许下了让大夥温饱的诺言,现在诺言实现困难,不能全怪他。但连一向平和的自己,也有种想干掉他的冲动,更何况是一般的士兵。

爱娜发现,此刻飞云舰队和埃克罗之间那条隐形的裂缝,已经隐隐有公开展露真容的倾向了。

太危险了!爱娜是这样评价的,应诺了路加一声,爱娜暗叹一口气,自问无法处理这事,有点放弃式地,没有再去想了。

显然,皮科特的心思不在这里,他略显敷衍地跟爱娜三人打了招呼,就自顾自进去飞云阁一间并不常用的小会客厅里等候飞云。

会客厅中,那杯放到桌面上的咖啡,散发着缈缭的香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香气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冷。

一个小时后,爱娜叫住了把冷咖啡拿出来的女仆:“皮科特大人没有喝吗?”

“没有,这已经是第四杯。每次我问他要不要咖啡,他都说要,但都没喝,他只是一直站在窗口前,看着远方。”

“……没事了,你下去吧。”爱娜吩咐着。

忽然,一名男仆急急地走过来,道:“爱娜小姐,飞云主人和爱美兰小姐回来了。主人他们似乎被雨淋湿了。”

“哦!这样,先不要通知皮科特,也不要通知飞云,先带飞云换衣服,换好了,马上通知我。”

“……”仆人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按我说的去做,这是为你们的主人好。”爱娜用复杂而严厉的眼神盯了仆人一眼,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

“按您的吩咐。”右手放在胸前,敬畏地鞠躬后,仆人退下了。

大厅门口,出现两只狼狈的落汤鸡。

“哈啾!”爱美兰不大不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鼻子。

“哈!我就说天黑下雨,不要再去看什么鸡翼树啦!”飞云并没有幸灾乐祸,但话语中依然少不了玩笑的味道。

“是比翼双飞树啦!”爱美兰有点瞠怒地白了飞云一眼。

“你放过我吧!我只念过少年军校,对诗词可是一窍不通。”飞云摸着后脑勺,有点憨厚地干笑着。

“我又没有怪你。”说罢,爱美兰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大毛巾,说了声谢谢,把毛巾披在飞云给自己穿的那件大外套上。

冷风吹来,爱美兰哆嗦了一下,把宽大的外套搂得更紧了。

飞云没有注意到爱美兰把自己的衣服当宝贝一样搂得紧紧的,因为他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仆人的眼神。

飞云的神经一向很大条,但仅限于战场以外的地方。对危机的天生感应,是他活到现在的关键。此刻,虽说不上有什么危险的味道,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这气息,仿如细密的水汽,泡浸着整个大厅,使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有客人吗?”飞云差点把这话问出口了。

仆人意外的沉默,使他轻易地联想到这应该是爱娜吩咐的,整个屋子,也只有她才会这样做。

幸好自己没有问,不然一问之下,仆人那略带迟疑和慌张的问话铁定会引起爱美兰的不安。这不是飞云所希望的。

“我先换衣服啰!”飞云跟爱美兰打了声招呼。

“嗯。”

五分钟后,飞云以光速完成了洗澡和换衣服这两件大事。他的马虎程度也是惊人的,他洗澡时连沐浴乳都没用……

仆人看见飞云从浴室中穿戴好跑出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叫爱娜小姐过来。”飞云刚吩咐,就看到爱娜身穿军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了。

“不用了,你们下去吧!”爱娜吩咐仆人一声后,等其退出,关上了房间的门。

爱娜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进来自己的卧室的。看见爱娜那张写满忧郁符号的脸,飞云马上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皮科特来了?有坏消息?”飞云一边用空气干燥器轻轻蒸干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道。

“你猜到了?”

“除了他,没有谁会来吧?我还看到小会客室的门关上了。”在窗户旁,飞云把视线投向在这个角度看不到的会客室。

“……”

“他什么都没说吧……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吗?”飞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着,一边装出若无其事地问着。

爱娜摇摇头。

“……好了,谢谢你。”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地拍拍爱娜的肩膀,飞云笑了笑,走出去。

“大人……等等!”飞云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爱娜突然出声了。

“怎么?”

“你……难道不担心?”拙劣的问话,其实显示的正是爱娜本人的担心。

飞云收到了这份好意的担心,他又笑了笑,不同的是,这次笑得更加艰难,更加苦涩。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是。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也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像寄生虫一样靠吸取埃克罗这棵大树苟延残喘着。我并不指望自己能够像爬墙虎一样,靠着缠绕树身爬到树的最顶端。我要的,只是我们的生命罢了。”

“大人……”突然间,爱娜的喉咙哽咽了。

“所以,除了生命,我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比起我们那些坐在天国大道上打扑克牌的老朋友,我们至少还有饭可吃、有床可睡,不是吗?”没有再说话,飞云第三次笑了。不过,这份笑容,比刚才两次更让爱娜难受。

如果刚才第二次的笑容是用悲观的刀子刻画在脸上的,那第三次笑容就是用苦情的毒药,腐蚀了快乐的肌肤,如火烧般,灼留在脸上。

这瞬间,她完完全全地呆住了。直到此时,她才开始明白到,飞云的苦。

虽然不知道飞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爱娜觉得自己心底,有件东西悄悄地融化在这苦涩的淡光之中。

她大口地呼吸着,在她的意识中,吸进来的不是空气,而是心情,准备用平和心态坦然面对一切的心情。

她忽然觉得飞云很可怜,明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却依然得在部下的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下一秒钟,却要以豁达的心情,迎接承受那份不可避免的噩耗。

上天对飞云太残忍了!

爱娜无力地瘫坐在身旁一张椅子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飞云已经离开了……

飞云站在白玉色的大门前,久久没有动作,盯着那个镀金的门把手,发呆。

理论上,这是他的房子,他的会客室,他的房间,他的私有物。可是看着这扇门,他没有一分一毫的自豪感、认同感。印象中,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打开这扇门,仿如打开的是别人家的门,一扇本身就拥有威严和惩罚力量的大门。

此刻的惴惴不安,使飞云自觉自己的心情像犯错的小孩子,不得不在放学后去老师的办公室。

其实,飞云已经猜到多少了,只是不肯定罢了。他发现迟疑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更加多,越来越多,因此,他以一种毅然决绝的心情把门打开,准备用自己的双手,揭开铺在真像上面的最后一层薄纱。

狭窄的天地,没有豁然开朗,反而更小了,只有眼睛那么大。因为飞云刚开门,就看到了皮科特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睛。只是,眼睛的颜色不再清淡而漂亮,反而多了几分愁苦,还有丝丝缕缕淡淡浅浅的可惜和无奈。

飞云分不清那到底是同情还是感伤,总之,那不是好东西。

无谓的猜想之音开始不自控地飘荡回旋于脑海之中,但没有一个声音接近心目中的事实,也没有一个声音可以说服自己的理智。也许,是自己的理智已经给出了情感无法接受的答案,所以大脑还是决定不接受这是事实。

室内的空气,自飞云把门打开之后,就清冷了许多,冷得叫人难受。

皮科特开口了,试图为这直线下降的气温注入一丝的暖意。

“飞云,你好!我刚好忙完了,所以来看看你。”话一出口,皮科特就有点后悔了。他并不是善于撒谎和伪装的人,更没有每天带假面具的习惯,所以他当不了政客,也骗不了人。

看到飞云那双企图求证心中疑惑的双眼,皮科特就知道自己的来意被猜测到了。他并没有意外,只是后悔自己乱说话。

“你好。”飞云的话平淡而无力,听得出,他不想兜圈子,他只想等待,看心中的答案是否属实。

“先坐下再谈吧!”皮科特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无力空虚。他没有理会自己的表现,直接转过身来,走向会客室正中间的沙发。

然而,飞云没有动。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皮科特整个人僵立原地,不能再动弹分毫。

“你想让我跟爱美兰分手吗?”

话语直接而伤人。伤人,但自己更受伤害。可是,飞云还是说出口了。任由这个晴天霹雳劈到自己和皮科特的头顶上。

感情的冲击永远比肉体的伤害还可怕,所有人都知道。

皮科特完全没有想到,飞云竟会如此直接地一开始就让情感的核弹彻底爆发,他茫然了,呆了。他的嘴巴轻微地,小幅度地开合着。讶然的空气,快速在细小的缝隙中进出着,却无法带走任何窒息和沉闷。

本来就提不起来的心绪,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怎么也反弹不了。

“我……这……不……其实……我……”什么雄辩,什么理性,什么滔滔不绝,脑海中词量丰富的字典在悄然中被情感的黑洞给吸收扯碎了。面对飞云的直接,皮科特脑海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百千条说辞,全都消弭无踪。

皮科特的反应,就是事实。

此刻已经不须再想,也不容质疑了。飞云残存在心底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被无情的现实所撕裂砍碎了。心里忽然有种认命的痛快感,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却有种失落一切,不须承受束缚的痛快。

有点茫然地用力抬起粗重的双腿,飞云毫无表情地跟皮科特擦肩而过,把自己的身躯挪到窗户前,努力地把自己视线的焦点定格在黑蒙的远方。

粗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户上,持续不断奏响着不和谐的颤音,为静默异常的房间平添了几分异样。

好一会儿,飞云才慢慢地问道:“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皮科特愕然了,整个身躯霎时间僵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胃部迅速分泌着该死的苦酸,但他不能说,绝不能说。

尽管那个答案几乎是冲口而出了,但每一次答案冲到喉咙附近,就被大脑中残存的理智给压了下去。理智的堤坝也已千疮百孔,但始终没有崩溃。

所以,皮科特选择了沉默。

飞云又说话了:“不能说吗?那就算了,我大概都能猜到。反正,我会如你所愿的。明天……我就回朗斯卫星,大概,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还有,请原谅我无法跟爱美兰开口说分手……抱歉……我做不到,我实在做不到。”话到了最后,飞云的身躯竟然强烈地颤抖着,摇晃着。

“其实……这……”皮科特用尽全力张大了自己的嘴巴,却还是无法说出来。

“你有你的苦,我有我的苦。你的苦比我的苦大,那就你先请吧!”说话的这刹那,飞云觉得有什么从自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可是一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幸好没有。

他觉得自己的确有流泪的,如果没有流到脸颊上,那就是淌在心窝里。

那边,皮科特同样是哽咽在喉,不发不舒服,发则更痛苦。被各种感情色彩渲染得分不清原貌的话语,在弯弯曲曲的肠子里转了几百圈、几千转,最终出来的,却仅仅是两个字。

“谢谢。”

飞云的回应也仅仅有两个字。

“不谢。”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两个字,重于山岳,重于星球,重于银河。

失去的,无奈地失去了。彼此之间友情的裂痕,已经有如天堑,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永远不可能修复如初。

如初?还是,刚刚拉近的距离,又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对彼此的好感。可是,他们就像急于过河握手的友人,却被一波波公事的大潮、私事的急涌所阻挡。

至今无法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也许,这就是命运!

飞云清楚,皮科特更清楚。清楚,所以无奈地体谅,所以无条件地了解。

皮科特并没有说些“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这种简直就是侮辱的废话,他只是慢慢地走到飞云的身边,对飞云做了一件飞云绝对料想不到的事情……

他磕头了,隆重至极地双膝跪地,磕头了。

飞云不知道他对自己磕头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即便在国王的面前,他也仅仅是单膝跪地、前曲上身。皮科特信奉的是骑士道,虽然经过千百年的变化,骑士道已变味了不少,但有一样东西是绝对没有变的,那就是骑士的尊严。

他不清楚是什么,值得皮科特放弃自己的尊严,但他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飞云黑亮的双瞳顿时失去了焦距,本已呈游离状态的神光更加涣散黯淡了,连皮科特何时离去,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飞云就离开飞云阁,带走了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也带走了不舍得离开这里的小狗狗。留下的是爱美兰买给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张用印表机列印出来的纸条。

我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知道,我这次走,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战士是没有明天的。昨天回来后,看着阴沉的天空,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别来找我,你找不到的。

第五章暴风金狮

二八八0年二月三日,埃克罗正式出兵黑泽尔。

同一天,飞云申请将朗斯卫星移至埃克罗与自由都市的边境,一方面监视可能越境来袭的海盗和卡邦尼军,一方面继续收拢来自联邦、拿斯特、以及特卡斯的流亡部队。

申请当天被批准,并在三个小时后,计划正式启动。圆筒形的卫星,在六个自卫星建好以来就装有的、拥有空间跳跃能力的巨型推进器的推动下,仅仅花了三天就到了指定地点。

同时间,埃克罗第二、第三、第九舰队顺利地通过了南十字回廊,进入黑泽尔国境。皮科特率领的第四舰队,开始在南十字回廊内布置防御体系了。

由于监测到埃克罗大军压境,所以原本徘徊在回廊中的卡邦尼巡逻队也早早地撤退了,民用船只也被禁止通行,此刻整个回廊中除了埃克罗军外,空无一船。

“大人,这……”副官隆博特上校看着那幅立体防御布置图,心里有种茫然不解的感觉。

立体图上,六千座炮塔布置在拿斯特方向,三千座布置在黑泽尔方向,剩下的全布置在埃克罗方向。

七成的军舰,以金字塔状布置在拿斯特方向。最前面是一千艘巡航舰,中间是两千艘高速战舰,拥有各式舰只八千艘的主力舰队,则安座在回廊三岔路口的正中间。此外,黑泽尔方向布置了两千多艘巡航舰和高速战舰。至于在埃克罗方向的回廊口,则由一千艘的混合舰队负责警戒、把守。

“想问我为何不把所有炮台布置在拿斯特方向?”

“……”隆博特没有点头,他只是略显奇怪地望着正在喝咖啡的皮科特。他端着咖啡杯的姿势依旧高贵而优雅,跟以往不同的,皮科特喝咖啡时并没有放糖。雪白洁净的方糖正端端正正地摆在盛着咖啡杯的碟子上,根本没有动过。

奇怪?主人一向喝咖啡都至少要放两颗糖的呀?他是从何时开始……正在延伸的心绪突然被皮科特的话语所打断。

“这是额外的双重保险。”放下咖啡杯,皮科特用纸巾擦了擦沾有咖啡渍的嘴唇,继续说道:“从卡邦尼的突击舰可以看出,极端的战法可以取得极端的效果。一旦被敌人找到弱点,同样是不可救药。我们的任务就是保险,就像是装在核弹上面的防辐射盾,我们这道防线失效,谁也别想活下去。”

“噢。”

“黑泽尔跟埃克罗不同,黑泽尔的交通更发达,我们无法排除有其他国家军队秘密参战的可能性,所以除了防御拿斯特方向,我们还要做好掩护友军撤退的准备。”。

“是!下官明白了。”隆博特对皮科特是心悦诚服的。他很庆幸自己有个心思细密又不失勇敢的主人,如果主人能够把他军事上的才能运用到政治上,那就更完美了。但即便是现在这样,隆博特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卡邦尼人能否给我们带来惊奇吧?”

“大人喜欢有惊奇?”

“算了吧,我们又不是伸长脖子等待圣诞礼物的小孩子。在战场上惊奇这东西,还是能免则免了。面对这种高水准的敌人,惊奇就是惊吓的代名词。”

“哦!”隆博特开始有点了解主人的想法了。

同一时刻,另一边,进入黑泽尔国境中的埃克罗将军们,正把自己闭锁在一片困惑不解的迷雾当中。黑泽尔国民的狂热欢呼声并没有使他们心脉中的血液沸腾起来,反而成了一种干扰的存在。

原因是闻名天下的暴风金狮并没有积极地迎战,反而像寄居蟹一样,钻进了刚抢回来的新壳——卡哲夫卫星里面。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埃克罗军的首脑都呈现一种瘫痪式的愕然之中。在他们的预想中,暴风金狮应该发挥其特有的超高速作战,躲在某个地方或者利用自己的高速打散埃克罗军的舰队,尽可能把自己的破坏力发挥到极点,而不是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怎么了?卡邦尼人这样做不好吗?”黑泽尔特派员马歇文斯问道。

“不……不,这样很好。”救援军总司令兼第二舰队司令马特一级上将用近乎呓语的声调回答道。

“好像……太顺利了吧?”第三舰队司令莫亚上将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只要头脑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乖乖地把自己的舰队送进敌人的包围之中,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部下的性命全都倒进死神那永远装不满的口袋中。

再坚固的防御,总有被磨损、被消耗、被撕破的时候。如果被包围或者半包围的话,即便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卡邦尼舰队,也绝对吃不消。

现在他这样做,虽然免去了在虚空中被围歼的危险,但依然不保险。

卡哲夫并不是要塞,也没有要塞那么强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在他攻进去之后,要塞大部分的防御系统已经被毁坏。

龟缩在这种非战斗型卫星里面,与其说是据险而守,倒不如说是无险可守。

所以,暴风金狮的做法不要说是合乎军事理论,连符合一般常识也算不上。

众将官之中,只有新任的第九舰队雷蒙·法希特中将以一种介乎于激昂和傲然的兴奋表情,愉快地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很好吗?敌人自动把自己的脖子套在绳圈上,不用我们这么费劲。”

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显露出来的一抹微笑,使人很容易明白,此人早已陷入自己临时构筑的幻想世界中,正在为那随手可得的胜利而庆祝着。

“假如暴风金狮是作茧自毙的白痴,今天他绝对不会有命站在你我的面前。随意把强大对手幻想成白痴的家伙自己本身就是白痴。”马特和莫亚很想用这类辛辣的话讽刺雷蒙一番,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清楚知道雷蒙在法希特家族中的地位——本代长子,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

马特偷偷用看待白痴的眼光白了正暗自得意的雷蒙一眼,转头问马歇文斯:“有监视片段吗?”

“有七十多段。还有现场直播。”他的话让马特知道,情报并无误传的机会。

直播信号很快地接到了舰艇的超大屏幕上,画面上映着的正是千疮百孔的卡哲夫卫星。

弹坑、炮洞、毁坏的炮塔和导弹发射架、因破损而外卷的金属壁面,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更夸张的是,个别地方的破洞竟然直通到卫星壁面之下的宇宙港,透过掩饰得很好的间谍卫星,众人甚至可以看到几艘停泊在宇宙港里面的卡邦尼战船正在维修。

“哇!太难看,披块破布在舰艇的身上也要比这好看。”奇怪地,可能因为深有同感的关系,并没有因雷蒙·法希特的言论而对其抛以轻视的白眼。

“是啊!分析过我们残存的信号器和间谍卫星传回来的资料,我可以保证,卡哲夫卫星上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防御系统已经报废或者瘫痪。嗯,我们的卫星外壳很薄,放心……装不了要塞炮的。而且,以我的性命和国家的信誉担保,整支第一舰队已经全部进入卫星,一万五千七百三十二艘军舰,一艘不少,当然,此前被我国的自动防御系统毁掉的不算。”

说这话时,马歇文斯的蓝色眼眸中自始自终荡漾着兴奋的神色,他的波浪状金发也一甩一甩的,丝毫不因自己国家军事上的软弱而自卑,更不要说在意那些从四周射来的、埃克罗军官们的鄙夷目光了。

也许是因为,对于一个商人国来说,军事上的失败并不是什么奇耻大辱吧!

无论如何,现状对于埃克罗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不过,压倒性的优势反而让马特和莫亚等高级将领更加迷惑不解了。这绝不是名将所为,而且完全不合理,大家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大堆幕僚全都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暴风金狮——奥沙元帅被流弹击中、身亡或者身负重伤?”其中一个幕僚壮着胆子,以一个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到的细声说着。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们不能排除这可能性,不是吗?”

没有人责怪他,因为的确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而且就目前情况看来,这个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可惜由于大部分通讯系统已经毁坏或者无法联系,黑泽尔方面无法证实这个消息,能确定的只有:在攻打卡哲夫之前,奥沙的旗舰暴风号依然健在。

“祈求透过诅咒敌人换取已方相对的幸运,这本身就是不合实际的事情。我们还是放弃无谓的猜想,好好想想,怎样把眼前的敌人吃下去吧!”马特大手一挥,把大家脑海中无限暴增的幻想泡沫全给打碎了。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无法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不过,保守稳妥的“胜利方案”倒是不少。

由于方案缺乏新意,也没什么矛盾冲突,马特和莫亚很容易地将其统一了起来。这在军事会议中,也是很少见的。

传统的方法,通常就是最稳妥的方法,因为已经验证了无数次,所以其完善程度之高,也让马特两人为之愕然。更使人哭笑不得的是,幕僚们竟然在战史资料中找出不下二十个跟现状几乎一模一样的战例……

“没有新的提议或者对敌人的动向有新的看法吗?”马特询问道,众人皆摇头不语。

“那好吧!开始行动。”马特暗自叹气了,他发现,自己的做法跟成功的保险公司竟如此地相似:只接受那些低风险,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保单。

想起自己的后面还有一个用兵能力极受众人推崇的皮科特,马特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安然放松感。他也知道,这感觉不好,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来说,更是不妙。但是,轻松的周边气氛使他一直努力想保持紧张状态的心弦怎么也拉不紧。

这边,行动开始了。

五百艘受命了“有情况立刻报告”、“连一块面包大小的太空垃圾也要留神”等命令的侦查舰被全方位地释放。可以说,在以卡哲夫卫星为中心的两小时航程内,即便有一支因空难而在太空中漂浮了五百年的牙刷飞过,马特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然后,三支舰队以极为谨慎的展开凹形阵,慢慢接近卡哲夫卫星。

在快要进入炮火射程的时候,卫星黑淡而凹凸不平的表面上突然亮起了零星而杂乱的闪光——卫星的炮塔开火了。

似乎是承受不住埃克罗军的压倒性兵力给自己带来的无限压迫感,有部分官兵在埃克罗舰队的前锋达到炮塔的有效射程前就自暴自弃式地开火了。

几乎没有瞄准的炮火,威力微弱,不要说示威了,连试探都谈不上。

这是典型的不成熟!新兵所为。在心中,马特的潜意识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马特很自然地联想:这是否是敌人的陷阱?

他无法给自己答案。如果从敌人的角度看来,己方的舰队正呈包围态势,铺天盖地般冲杀过来。假若有部分士兵被这强大的气势所震慑,一点都不奇怪。

但,卡邦尼第一舰队不是训练和装备都是一流的王牌舰队吗?马特转念一想,顿时释然了。在战争中,人命几乎成为一种不值钱的消耗品。对于一支征战连绵的舰队来说,老兵不断死去,新兵不断加入,造成士兵的平均质素下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这样,而出现这种毛躁,是很正常的。

仿佛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卫星上的炮火停止了。

看到原本开始加温的屏幕趋于平息,马特有种想大笑的冲动,他几乎可以听到,在卫星的通讯系统中正充斥着类似:“马上停火”、“等敌军进入射程后再发射。”、“疯了吗?”之类的训斥话语。

只是,这是否是敌军指挥官手上剧本的序幕呢?马特的理智又开始提醒着自己。

三分钟后。

“开火!”马特的手、莫亚的手、法希特的手,三只高贵而充满威严的手,几乎同时落下。

从四万多艘军舰中,数也数不清的光点,骤然闪出,流星般坠落在本已遍体鳞伤的卫星外壳上,炸放出一片片充满粉碎性的光球。

“A3区清理完毕。”

“C19区目标清除。”

一条条代表着完美的消息,如一针针的强力兴奋剂,猛然打进了士兵们的身躯中。狂喜的波浪,自然地从监控员的口中冲出,卷住所有士兵。

士兵们的心脏,仿佛已被胜利女神紧紧地攫住了,感觉上,想不打赢也很难。

显然,只是第一轮攻击,就把卫星余下的炮塔全毁了。在各自的旗舰上,马特和莫亚同时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似乎直到现在还不相信这是个事实。

不过,特派员马歇文斯似乎比他们更为兴奋。

“太棒了!太好了!不愧是天下无敌的埃克罗王国舰队,一出手就非比寻常。”

舰桥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典型的商人式奉承话,可惜,明知如此,还是很受用。

“进度比预期顺利,看起来,敌军是不会冲出来了。这样的话,我们恐怕要被迫破坏宇宙港……”马特的迟疑述说着他的担忧,他知道,在卫星里面,至少还有三十万的平民。

“哦!这个嘛!请贵军放手去干就是了。”

“放手去干?”马特迟疑依旧。

“嗯,放手去干。怎么说呢?请看这个。”说罢,马歇文斯操作电脑,开启了卫星的建筑图。

他指着卫星的剖面图说道:“我们黒泽尔有句老话,就是‘留得小命在,哪怕东山不再起’,本着以人为本,以命为本的原则,我国的卫星虽然炮火不厉害,当然,这是为了避免我们的友好邻国反感,但我们的求生系统是全银河最棒的。”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他终于进入正题,他指着宇宙港和卫星内部之间一个没有标示任何东西的空白带说道:“大家看这里,这里是一层媲美要塞装甲的防护层。虽然没有配备任何火力,但对攻击的抗性是不容置疑的。我们做过缩小化的实验,这层防护壁,足可以抵挡南十字要塞的一记主炮。当然,来两次是不可能的。”

“先生的意思是,即使我们破坏整个宇宙港,都不会伤到在卫星最里面的居民啰!”

“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的居民应该全都躲在避难所里面,除非遭到卡邦尼陆战队的屠杀,否则他们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哦!还有,这是我国评议会十三个委员联席签署的授权书,上面说明:贵军因恢复黑泽尔国秩序需要,而不得不毁坏的建筑或造成的人命伤亡,不需要对其赔偿。”

“哦!万分感谢!”马特倒是没有想到,黑泽尔的吝啬鬼们竟会如此慷慨大方。一想,其实也是,没有国家,就没有将来,更没有利润可言了。

或许,心思算尽的黑泽尔始终会在自己的国家身上把钱给敲回来,但,那毕竟是本国政客和商人的烦恼了,与自己无关。

“对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马特连忙问道:“卡邦尼的军舰能否躲进卫星内部。”

“不可能!”这位商人代表指着卫星的中心说道:“卫星内部是层状的。大部分层的层高很矮,除非卡邦尼人把自己的军舰变成牙签,否则绝不可能塞进去。卫星里面最高的层只有一公里,而且只有三层是这样。”

“那军舰是否可以……”马特顿时大为紧张,因为这关系到会否误杀平民。

“不可能啦!”商人先生很肯定地说道:“姑且不论卫星内部的入口是否够大。单是看里面的楼房就可以知道,里面大多是高耸及顶的钢支架摩天大楼。大楼之间的道路对于宇宙战机来说,太窄了,更不要说军舰!如果说有陆战部队,还正常,若是告诉我,有疯子能把军舰开进去,打死我,我也不信。”

“哦!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马特很高兴地接下了授权书,随即果断地下令展开第二步作战计划。

十万枚事先经过航线编程的巡航导弹,屁股闪着蓝晃的光亮,无声快捷地窜向卡哲夫卫星,机灵地从卫星外壳的缝隙上钻进去……

强烈而刺眼的巨型光球,不断从卫星的外壳上升腾而起。

能量的乱流,在卫星外壁上飞速地以无规律的蛇形前进着。途经之处,尽是一道道紊乱的龟裂。破碎杂乱的金属和非金属残片,飞泻般弹出卫星的小型引力圈,形成一朵朵变幻莫测的奇特“云团”。

连绵的爆炸光芒连锁反应着,其造成的大幅震动无声地越过了广阔的宇宙空间,敲动着埃克罗士兵们的心灵,提醒他们做好准备,迎接那胜利的甜美。

开始第二轮行动后半个小时,仅仅是战术电脑能够确定的,就有一千七百艘卡邦尼军舰受到了完全的毁坏,这还没有把那些被外壳遮蔽了,无法计算的军舰包括在内。

莫亚的通讯连接上了马特的回路。

“完了吗?”马特用奇怪地语气问着自己的同僚。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起来是这样了。依照推算,敌军到目前为止已经损失了至少六千艘军舰。我强调一下,这还是下面的人给我最保守估算。”

“……不管怎样说,即便敌人现在把所有兵力集中在一点冲杀出来,我们也有必胜的把握,全歼他们。”马特并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但此刻的态势的确是这样。

“不过,假如敌人放弃军舰,全躲进内部的话,我们就头痛了。”

“别抱怨了,头痛头痛,起码我们还有头可以痛。”

听到马特的话,莫亚顿时笑了起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巡航飞弹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我们应该派陆战队穿过卫星外壳,直接用高性能炸药把港口的敌舰炸掉。当然,无人舰艇除外。”莫亚最后那句话的语气,使人很容易将那些可能无人的舰艇跟“战利品”这个充满诱惑的名词联想在一块。

“呵呵!如果能放一艘卡邦尼旗舰在我家后院做为退休礼物,倒也不错。”轻松的气氛,使马特也放松了。

“把暴风金狮的元帅权杖放在自己的家门口……不,拿来当拐杖倒是不错的选择。”

“……不说这些了,仗还没打完……唉!暴风金狮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真有点不值!如果能堂堂正正地跟他干一仗,即便是输了,也是武人的荣耀。”马特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

“哦!我可不想跟他交手。嗨!说不定,他听到你这话,会马上从棺材中跳出来,变身成一只从午睡中醒来的霸王恐龙,一口把你吞掉。”

“别跟我开玩笑了。”

说着说着,愉快平和的交谈气氛突然瞬间消失无踪。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忽然出现,将两人的热情和轻松全部吸走。

两人脸上的稀松之色退却无影,剩下的,是无比的严肃。

莫亚首先正色道:“这不是玩笑。”

“我知道。”马特的语气同样沉重。

“你知道我一直在说反话?”

“我知道。”马特以一种奇特的腔调重覆着。

“好!不愧是我的老搭档。”

“别说了,我们当中,谁都不是那种一厢情愿地把吃人狂狮当作小猫的低能儿……后退吧!”

“的确,胜利的迷幻药我们已经吃得太多,早已麻木了……假如第九舰队真的可以摆平,那就把功劳给他!总之,我们不能随便拿埃克罗的存亡作为赌注。”

“好!”

一分钟后,雷蒙·法希特在狂喜中,欣然受命出动陆战队。

在宇宙另一个角落的飞云,并没有感受到雷蒙的好心情。

他,背靠着壁面;坐在透明的舷窗边,默默地看着那片璀璨的星海。星空中的明星,闪亮而神秘,不停闪烁的星光,仿佛正在演奏着光与影的变奏曲。只是,在飞云的心中,这曲子中流露出来的尽是一些阴郁的曲调。

“飞云,还没想开吗?”

听着这清脆悦耳的熟悉声音,飞云不须回头也知道来的是爱娜。

“如果你指的是爱美兰,我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开。若你指的是埃克罗,我已经彻底想开了。”

“在昨天的会议上你已经告诉我们你的打算了……”

“怎么?大家认为我是受到那件事的打击,才下定决心这样做?”敏感地察觉到爱娜的想法,飞云回头来,对爱娜苦笑了一下。

“……”爱娜用沉默证实了飞云的话。

“唉——”飞云叹气了,道:“我知道我的提议会被大家接受,是因为大家一直都在受气,所以……但是,我这个提案的真正依据是不能说出来的,起码现在不能。”

“真正……的依据?”爱娜的眼神黯淡了,又亮了。

“不过,所谓的依据,也只是我个人的预言罢了。”顿了一会儿,飞云以一种强调语气补充说道:“一个现在绝对没有人会相信的预言。”

“飞云……你是指……埃克罗会输?”爱娜惊疑不定地望着飞云。

飞云说得对,此刻她是不会相信埃克罗那四支舰队会输的。无论暴风金狮再厉害,一下子歼灭威名远播的埃克罗第二、三舰队,亦是很难想像的事情。据她所知,埃克罗这次的军事计划中最强调的就是不要分散兵力,给人各个击破。而且守卫回廊的人是皮科特……

爱娜不知该如何反应,是用自己的固有概念驳斥飞云,还是无条件地相信飞云。看样子,飞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呀!

这边,飞云却在一瞬间里,读出了爱娜眼中的怀疑。他,笑了。

“我就知道,连你都不敢相信的事情,说出来,是怎么也无法说服众人的。”

“大人,我……”

“的确难以想像,所以我不怪你。”

“……”

“不过,假如你仔细从卡邦尼人反常的行动来推断,你就可以推断,埃克罗这次即便没有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说罢,飞云近乎自言自语地在爱娜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兵者、诡道也。能打,装作不能打;要打,装作不要打。这两句话,是几千年前,一个叫孙子的人写的《孙子兵法》中,我感受最深的两句话。”

“其实,这只是一个心理上的诡计。不过,用了几千年,还是那么好用。”

“以弱敌强,会干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两种:一是走投无路的家伙;二是疯子。”

听到这里,爱娜突然插话了:“你是说那个奥沙是疯子?”

“……如果他真是弱者,那大概是疯子吧!但问题是,他可是强者啊!”

见爱娜不语,飞云继续说道:“强者故意示弱,为了就是让难以下咽的猎物放心地离开他的藏身之所。

“埃克罗的星际防御体系很强,百分之九十的地区都布有侦察卫星和自动炮火系统。想在埃克罗境内潜行是不可能的。埃克罗本土防御力很强,在这点上我想我的看法跟卡邦尼人是相同的。

“在埃克罗的地盘上跟埃克罗人打,即便强如卡邦尼,也要三思而后行。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条调虎离山、引而歼之的绝计。”

说着,飞云惋惜地叹气着,摇着头,以一种失望得近乎绝望的声调说下去。

“卡邦尼人就是看准了黑泽尔和埃克罗的关系,算准一旦进攻黑泽尔,埃克罗必定想去救援。但想跟真正出手救援是两回事,为了让埃克罗出兵,他们就必须营造出一个使埃克罗放心的军事氛围。

“这就是为什么埃克罗人怎样想都想不出自己有可能打败仗的原因了。

“其实,在战场上,如果怎也想不到自己有失败的可能性,这就说明,上天已经为你埋下失败的祸因了。

“所以我断定,进入黑泽尔国境的三支舰队,不被全歼也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爱娜终于忍不住说道:“既然你猜到埃克罗人必败,你为何不早说呢?如果挽救了埃克罗,起码可以停滞卡邦尼人统一天下的脚步啊!”

爱娜不说还好,一说,飞云的脸就苦涩的干皱起来了。

“这是因为我至今没想通,卡邦尼人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是什么……解不开这个环,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事实。

“况且,为了避免埃克罗国内出现有识之士提醒国王这种事情发生,卡邦尼人在背后一定动了不少手脚……大概是以黑泽尔商人的名义大肆行贿吧!因此,即便说了,上层也不会听。”说到这里,飞云慢慢地把双腿缩起,把自己的头像鸵鸟般埋入沙子似地,埋入自己的双膝之间,双手用力抱住双腿。

“真是可笑啊!我们这么努力地战斗,到最后赢来的依然是无尽的苦涩。唉!即便我们如何在战术层面上发光发热,依然无法扭转战略上的失败……想起这个,我就自觉自己是个在卡邦尼女皇掌心上跳舞的小丑。”

爱娜听了,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她走到飞云身边,轻轻地坐下来,学着飞云的动作,把自己的下巴埋在膝盖之间,缓缓地说道:“不过,小丑也有小丑的尊严和权利吧!……当然,还有义务……对了,飞云,你让大夥来自由都市这边,莫非是为了抗击即将入侵这里的卡邦尼人?”

“……准确地说,是对付上次杀死白龙的菲尔诺上将。嗯,还有雷莫夫、甘比斯他们俩。”

“这算是我们为埃克罗尽的最后一次道义吗?”

“算是吧!”

“然后我们就离开?”

“到时候,或许,不想离开都不行了。”

飞云的心情,没有超越时空的能力,当然也无法感染到远在几十光年以外的埃克罗第九舰队官兵。

此刻的他们,正陷入一种兴奋莫名的激昂旋律当中,所有人都因即将到手的胜利而在心中大叫着、欢呼着;监控员们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那个毫无变化的监视屏幕,一边利用军方通讯回路话家常;炮手们脱下了自己的耳机,翘着二郎腿在喝咖啡。

除去那些即将强行登陆卫星表面的陆战队员外,舰队的官兵正陷入一种松垮的心境泥沼之中,为那份胜利的甜美自我陶醉着。

“什么卡邦尼第一舰队,根本就是乌龟嘛!”

“天啊!我之前怎么会为这群废物担心了十几个晚上?”

“好无聊啊!假如以后打仗都是这么轻松就好。”

事实上,连身为舰队最高指挥官的雷蒙·法希特本人,也在跟心腹聊天,把马特不断发来的“马上提高警戒级别”之类的命令当作耳边风。

很可惜,这份过度的松垮,也看在了窝藏在卡哲夫卫星里面的卡邦尼人眼里。

旗舰暴风号上,监控员把这事报告给最高司令——奥沙元帅。

“敌人出现意外的松垮,我们是否需要调整一下……”副官问道。

“哼!我从不指望依靠捡便宜获胜,不过,这种便宜不捡就太浪费了。浪费可以随便吞下去又不伤肠胃的猎物,这种事情我也从来不做。”

此时,奥沙那宽阔粗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肉食性猫科动物特有的狰狞。熟悉他的部下一看就知道,他动杀机了。

“呵呵!不过,元帅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埃克罗人的反应和动作,竟无一例外地落入大人的计算之中。”副官以一种绝不是献媚的崇敬语气说道。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陛下亲自订的计谋,我这为将者,只能算是执行者……唉!真正的妙计向来都是一层盖一层的,你算计人,人谋算你。这才是真正的刺激。可惜的是,我们的计谋对方竟无人能破……”

“大人……你嫌对手太弱?”

“或许吧!”奥沙显得相当失望。

“可是,陛下的计谋已让对方攻无可攻,守无可守。这只能说是陛下太厉害呀!”

“算了,你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对了,埃克罗军中有谁的动作超出了我们此前的估算?”

“有,又是那个飞云,他独自带兵往自由都市方向去了。”

“……飞云吗?”奥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埃克罗人真是笨啊!放着这么一员大将不用。能人必嫉,嫉人必疑,疑人不用。不懂把好钢用在剑刃上的家伙……哼!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要通知菲尔诺大人吗?”副官机灵地问道。

“不用!第一、菲尔诺不大可能被那小子算计;第二、假如真的中招,像菲尔诺那种人是绝不会挂掉的。既然这样,给他一个吃苦头的机会好了。”

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奥沙甩了甩他那头金灿灿、近乎于狮子鬃毛的披肩卷发,以一种略显慵懒的声调问道:“敌人第二、三舰队动作如何?”

“依旧审慎,没有任何松懈或破绽。两个舰队均后退了五光秒。第二舰队甚至把阵型拉宽、拉厚,形成极为稳妥的纵深阵势,预防我军突破。”停了一下,监控员补充说道:“虽然远了点,但还好……”

“纵深阵势?小心的家伙。唉!我又头疼了……军医,拿止痛药过来!”奥沙一声令下,舰桥上的所有人顿时会心地一笑。

没有军医跑过来。因为,他们伟大而战无不胜的奥沙元帅,只会为敌人的存在而头痛。解除头痛的唯一办法就是服用止痛片,对于奥沙来说,敌人的命,就是最好的止痛片。

短暂的忙碌很快因各人的就位而平息。

终于,死亡的倒数计时,开始了。

“十……九……八……”倒数计时的秒针不疾不徐地向终点挪移着自己那预示死亡即将到来的沉重身躯。

舰桥的大屏幕上,除了那根即将指向十二点的秒针,还有那串正在归零的可怕数字……

“四……三……二……一……引爆!”

就在埃克罗将士们的哑然惊骇中,卡哲夫卫星发生大爆炸了。

宛如恒星爆发的强烈闪光,无尽地晕眩着士兵们的眼睛。即便是自动保护系统监测到这过强的闪光,马上自动把监视屏幕加以黑化处理,也无法使士兵们那瞬间内被灼伤的视界迅速地恢复。

强闪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无节制的狂乱爆炸性巨浪。由于经过精密的定向爆破设计,几乎所有的破片都朝着三支舰队所在爆飞而去。

根本没有给埃克罗人反应的时间,宛如陨石风暴的狂潮一瞬间席卷了那整齐的队伍。

因爆炸而急剧加速的卫星碎片,以极高的惯性穿刺了埃克罗军的舰列,连绵涌来的能量狂潮又把已被毁灭之神眷顾过一次的舰艇推向了第二列、第三列的舰艇。

一种近乎核裂变的扩展态势形成了,而能够阻挡这锋利无比的光刃的,却只有舰艇本身那只能算是软弱的钢铁之躯。

闪烁的爆炸光芒,不停耀动着,仿佛会一直延续到所有的一切都坠下死亡和破灭的深渊。

“我的手!我的手不见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谁把灯关掉了!”

“哇啊啊啊——”

惊叫、狂吼、嘶鸣,各式各样因恐惧慌乱而变调的声音,挤满了整个通讯网路。就如某人将一大座石灰石做的假山推落湖水里,士兵们的心湖顿时以一种混沌的态势彻底沸腾起来了。

离卫星最近的第九舰队更是首当其冲,在爆炸发生后十秒内,彻底毁坏的军舰达到七千四百多艘,剩下的大多严重毁坏,可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至于一早做出稳妥阵势的第二、第三舰队也不好过。虽然马特和莫亚两人曾经考虑过敌人会否自爆,也把舰队挪出了自爆会波及的范围,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种经过加强的定向爆破计算在内。

在很多时候,错误的估计和估计不足之间是可以画上等号的,现在正是如此。

马特损失的,只是八百多艘舰的前锋军,但莫亚损失的,却是三千艘军舰的前卫部队。并不是说莫亚后退不够,而是奥沙暗中加重了砝码,故意所为。

“小心!他往你那边去了!”来不及整顿自己那因能量潮涌而混乱不堪的舰队,马特使用第一条恢复的通讯回路,对莫亚吼叫着。

“唉!还是中招了。看起来,我要壮士断臂了……”停了一秒钟,莫亚继续说道:“不过,对方可是闻名天下的狮子王啊!看来这次要奉上的不是一只手臂,而是整条胳膊了。”

莫亚从心底涌上的苦涩笑意,抑制在咽喉中,这位年仅三十岁的提督此刻脸上呈现的却是六十岁老人的沧桑。

不知为何,马特忽然觉得这位蜂蜜色头发的战友有种必死的觉悟。

“不!你不要死!我马上过来!”马特的吼声,使莫亚进入一种矛盾的沉默中。

又过了两秒钟,莫亚说出一句近乎白痴的怪话:“你自己不要过来,把你五千艘舰的后备队给我,我应该可以带三千艘舰逃走。”

外人听起来也许会觉得这绝对是白痴所为,但马特却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现在,自己的整个前卫和中军都陷于混乱之中,等他们编整完毕,再全舰队冲过去,莫亚也铁定完蛋了。此刻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放在最后面的后备队。但若是只让他们过去救援的话就意味着,自己将用至少六十万新兵,换取莫亚那四十万正处于壮年巅峰时期的老兵。

“用国家的未来换取国家的现在吗?”马特说着,眼眶中有种想落泪的辛酸感。

“没有现在,何有将来?”如果说,马特的话是悲情的辛酸,那么莫亚的话就是苦涩的无奈了。

“好!”马特应诺一声后,立刻切断了通讯,想办法把放到最后面的预备队调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做错了一步,怎么也不可以挽回了。

现在能做的,只是避免全军覆没而已。

不过,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奥沙竟会如此大胆疯狂。在这一刻,马特想起了黑泽尔特派员所说的卫星结构。

“如果没猜错的话,奥沙那疯子把整个卫星内部毁了,然后让自己的主力舰队躲进去,只留少数诱饵在外头……再来就是引爆整个卫星外壳,把我们的舰队冲垮,最后一口气冲出来趁机杀人……说不定,卫星里的三十万民众也被屠杀了……好绝!好狠!”在等待通讯恢复的空档里,马特以一种近乎悔恨的语气在自言自语着,他蓝色的眼瞳中现出一种酸性的混浊。

整个战场正呈现一种崩溃的破灭态势,除了雷蒙·法希特在徒劳地企图原地整编自己的舰队外,马特和莫亚都以一种决裂的无悔姿态,狠心地割裂着自己的舰队。

第三舰队中,最先恢复正常的是放在最后面的后卫部队。他们并没有逃走,只是在以卫星为中心的相同半径上向左右两翼散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前锋部队的区域开炮,同时把路让开,使有可能逃走的中军撤离。

三分钟之后,第一批宇宙战机从后卫部队的母舰中冲出,以求死之姿笔直地杀向前锋部队。

面对这种不惜攻击己方军队、极为辛辣残忍的战法,奥沙元帅不禁愕然。他没想到,莫亚竟如此决绝,不惜杀自己人,以阻挡自己前锋军的突进。

要知道,按奥沙心中最理想的计划,应该是趁着埃克罗军混乱之际,顺着乱军一路杀上去,利用自己舰队极强的破坏力,在短时间内全歼第三舰队的。

如意算盘被打乱了,从卫星中冲出的卡邦尼前锋舰队受到了迎头一击。但由于冲在最前面的是突击舰,为了免遭能量浊流的侵扰,突击舰大多是防御罩全开的,第三舰队的炮火反击不是太有效。

“壮士断臂,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埃克罗的最高统帅不行,但下面的能人不少嘛……嘿嘿!就是这样,我更想把你的名字写进我的战史上了。”

奥沙在感叹着,连结着的,是战斗的狂热和兴奋,似乎只有与强者交锋,才能凸现出其生存意义。

他并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相比起那些力求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完美无缺、喜欢让对手彻底掉下自己陷阱的智将,奥沙是名将中偏于勇猛和喜欢刺激的类型。

“放出我的宝贝!我要让那个莫亚死得心服口服。”大手一挥之下,隐藏着死亡和恐惧的大门,近乎无声地打开了。

第六章溃散的星空

在潘多拉的魔盒放出最后一个希望之前,埃克罗人要承受的是近乎无穷尽的噩梦。科技结晶造成的人工噩梦,似乎一点也不比恐怖绝伦的宇宙风暴要差,从守卫卡哲夫卫星大门的卡邦尼士兵那副洋溢于外的恐惧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东西,绝对可怕。

没有先兆,有的只是异样的压抑和不安。

察觉到卡邦尼人居然放弃采用突击舰作为主攻,莫亚心中的惊疑方舟在风暴来临前已被连绵涌至的巨浪打得左右摇晃、东倒西歪了。

连闻名天下的突击舰都要靠边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想起自己将要成为血祭的主角,莫亚开战以来第一次无端地有了死惧的感觉。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莫亚重重地深呼吸着,努力地在恒温的舰桥内吸入比自己心热更冷的空气,冷却自己因恐惧而心跳加速产生的高热。

卡邦尼人要的就是混乱,在混战中比突击舰更威力的东西……对了,就是它,一定是它——新式战机。

莫亚猜得很对,宇宙战机这东西,在舰队舰列完整的情况下冒然冲过去,只会是撞在枪口上的野鸭,来多少都没用。

但在前卫崩溃的前提下,战机就是扩大混乱的祸首了。

“小心敌人的新型战机!”莫亚在通讯中是这样对着部下喊的。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要生存下去,唯一能依赖的,就是战机驾驶员本身的技术和应变能力了。

在战场上,知道从来不等于能做到。

在爆炸的紊流尚未平息之际,无论是肉眼还是检测器材,要一下子辨别出敌人的所在,还存在相当的难度。

没有徵兆地,近千道血色的雷射光芒突然从混乱的能量破片风暴中透射而出,宛如地狱魔神的恶心触须,一下子把跟雷射线数量相若的埃克罗战机卷进了灭亡的破口。

数个战机大队以一种烟火齐放的姿态,同时在虚幻的太空中以爆炸这种终极悲美的形式,消失了。

几秒之后,又是一次齐射。

埃克罗的战机好比不幸落在刺猬背上的枯叶,在狂风和尖刺的双重作用下,一瞬间被扯碎了。顿时,闪光充斥整个太空。由于火力相当强大且一击必中,仅仅三轮齐射之后,埃克罗的战机队完全崩溃了。

直到此刻,侥幸残存的战机驾驶员们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们的僚友送进了宇宙坟墓中。不过,他们并没有足够生存的时间,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到事情的真姿。在三十秒后,当他们以残破的身躯飞升上天堂时,才看到了行凶者的真貌。

那是一种体积大小介乎于战机和最小型驱逐舰之间的飞行器,外貌有点像在黑夜中滑翔的鳊蝠。最大的特点是:连蝙蝠都没有它那么灵活。

在闪亮的赤红色火花装饰着的时间短线中,攻击、防御、突刺、横滚、上翻、回旋,数十种高难度的动作,一瞬也未停顿地连锁着。

快疾的飞弹只是它背影的跟班,能量的光束只配作为它残留虚像的点缀。它的动作,迅捷而有效,轻灵中又透泄着诡异的味道。仿佛是一位以宇宙为舞台的舞蹈家,正跳着一种非人力能及的死亡探戈。

相对的,体积要小得多的埃克罗战机反而给人一种小虫子式的迟钝拙劣感。驾驶员们刚企图把准星对准来袭的敌机,就被击落了。其技术上的差别,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上。单纯看表象的话,不明就里的旁人甚至会以为埃克罗把刚在游戏机室玩太空战机游戏的少年抓到战场上呢!

有苦自知,莫亚很快地发现了问题。

“天!是炸面圈!”

听到了上司的喃喃自语,有个部下奇怪地问身旁的同僚:“炸面圈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们所说的炸面圈就是指无人战机。外表厉害,里面空心,这不是炸面圈是什么!”

“哦——”

无人战机的研制和开发,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人战机很难在战场上普及。当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电脑控制的战机虽然速度和操作上都比人控制的战机要快,但应变能力不行。往往诸如碰到敌人突然关掉引擎,或者模仿坠机动作等问题时,电脑就很容易误以为目标已经被消灭,从而给人可乘之机。

然而,此刻卡邦尼这种新式的无人战机看起来完成度相当高。埃克罗机师的瞒骗动作完全不起效,电子干扰又不成功,透过战术电脑向无人战机发送的病毒被对方立刻改装,并以加强版的形式送了回来。

“大人!怎么办?”

“大人!快下令!”

各种彷徨惊恐的声音,浪潮般涌向莫亚的耳朵。但莫亚的思绪却神游般在另一个宇宙中游荡着。好一会儿才用细如蚊子的声音低喃道:“拥有多炮战舰的对战机功能,从体积上判断,应该也有强大的对舰功能。那么说敌人的最终目标还是我们……

突然间,莫亚的声音仿佛经过扩音器扩大般,放大了十几倍,把部下们吓了一跳。

“来人!快点给我找!我要找一种射程短、威力大的武器。嗯,射程最好跟对舰战机的射程相同。”

命令一下,下面的人马上慌张而还算有序地跟数字资料搏斗起来。

三十秒后,突然有人发出半声欢呼:“找到了!糟……”

前半声是惊喜,后半声却是绝望。

“说!”莫亚喝骂着。

“是雷默爆弹,射程五到二百三十公里,威力足以同时毁灭三艘宇宙母舰。问题是,如果在近距离使用,会同时毁掉发射船本身。”资料员以一种悲壮的语气快速说明着,因为他知道,莫亚一定会用的。

果然……

“好!就要这个!”

就像是为了阻止致命的毒素顺着血液的流动蔓延似的,埃克罗第三舰队开始了绝望残酷的断臂式逃亡之旅。

硕大华丽的光球在军舰前绽放着,每一朵光花代表着百多名士兵以及一架无人战机的死亡。

代价是惨重的,也是有偿的,所有的报答,就是同僚的性命。

明白到这种消耗式的战法对己方同样不利,奥沙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愉快地指挥舰队,转而去吞噬马特送给自己的大礼。

“大人,这样子真的好吗?第三舰队跑掉的四千多艘舰才是他们的菁华所在。眼前这支舰队,怎么看都是莱鸟啊!”副官好心地提醒着自己的上司。

“嘿嘿!不管是菜鸟还是老鸟,反正老子就是打鸟的猎手。”用一种包含了奇异感情色彩的眼神瞥了副官一眼,奥沙继续道:“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是不可能逃走的,但冒然上前扑杀,很可能反遭其伤。倒不如等猎物自己在挣扎中耗尽气力,我们再上去捡?”

“狮口逃生的感觉怎样?”在重新搭建的通讯回路中,马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问莫亚。

“糟透了!是狮子主动放弃我这猎物的……怎么说呢?我有一种迟一点依然会落到狮子口中的感觉。”莫亚摇晃着他那蜂蜜色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倦怠的原因,马特觉得莫亚的发色黯淡了许多,有种灰蒙感。

此刻,好不容易带领舰队脱离战场的两人,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第九舰队并没有跟上来。

“第九舰队完蛋了吗?”马特问。

“应该没有,我的人告诉我,法希特他们跑去帮狮子检查牙齿了。”莫亚没好气地回答。

“投降了?……可恶……没骨气的家伙。”马特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他平头式样的短金发似乎是因为主人的怒气而倒竖起来。

“别说大话了。说不定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变成没骨气二号和没骨气三号了。”

“敌人还没有追来。”与其说马特在强调这个是事实,倒不如说他在强调这个事实不合理。

从开战以来就觉得不对劲。敌人所有的一切,仿佛为着他们的到来而专门设置。到现在,种种的不合理渐渐连成一条合理的推论之链。只是推论的最终结果对他们的处境很不妙——单就他们而言,他们还要面对归航的路上那应有的陷阱。

“联络上皮科特吗?如果他完蛋了,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投降好了。”莫亚的话,表面上听虽然让人丧气,但他清楚马特的为人。实际上,他们谁也没打算过要投降,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最后挂掉罢了。

“联系上了,皮科特那边风平浪静,他已经提高戒备了。”

“好!那我们就向善良的卡邦尼女皇祈祷,希望她保佑我们安全回家吧!”

“……”马特无言。

当前线友军战败的消息传来,皮科特难以置信地捏捏耳朵,确认自己有无听错。等消息越发确实后,皮科特心底的矛盾漩涡就开始激烈地冲突着。他几乎可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就是截断第二、第三舰队的归路。这是绝对确定的,毕竟,调虎离山的真意就是伏而歼之。

那么敌人的动向开始变得可预测了。突然,一个非常大胆、可怕的假设窜入皮科特的脑海里,急遽地搅动着早已变得敏感异常的神经系统。

莫非……

皮科特战战兢兢地把脑海中的零碎线索,以一种定向的方式连接……

“糟糕!”他口中的糟糕包含了两个方面,第一是对友军的担忧,第二是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竟然非常高。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掌握一切的关键,但他更清楚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不过,这样做的话,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部下对自己敬爱非常笃实,这是绝无疑问的,但其他贵族呢?

皮科特想着,开始陷入一种矛盾的恐慌之中,不知所措,而焦躁的感觉慢慢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窝。他的心跳指标在理智的决断和倾注感情的赌博之间猛烈地摇晃了千百次之后,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一个多小时后,第四舰队布置在拿斯特方向的监测器传来了异常的可怕信号。

“不明物体高速接近,质量……十二兆吨!估计是金属成分极高的巨型陨石!”由于早早地被司令官打下了心理预防针,监控员对于惊愕的免疫力似乎已经达到完美的境地。

站在指挥官席前,皮科特觉得自己那徘徊积存在胸口足足四千多秒钟的愧疚感,终于因残酷的事实而释怀。印证了心中猜想,在黯然神伤的同时,却有种讨厌的舒畅感。

对方果然是想用陨石封死整个回廊!如果,我依然呆在原地,即使不被撞死,也会被隔绝在黑泽尔方向,被那头嗜血狮子用尖利的长牙撕碎吧!不!我怎能这样想呢?

战事才进行了一半?马特和莫亚还在另一边呢!

皮科特在沉思着,他的部下却没有乖乖地呆坐在静默的空气中。现在身处安全地带的他们,更像是围观街头卖艺的好事者,一边看表演,一边骚动式地议论着。

“唉呀!我们的司令官真是料事如神哪——”

“幸好跑得快,不然就要跟一身猪油的黑泽尔商人关在一块,享受那份油腻的死亡。”

“怎么最近流行这种大规模的作战方式吗?卡邦尼人真有钱啊!”

“刚才是无人战机,现在是巨型金属陨石,唉!我们应该提议国王,向我们这些军人颁发针对卡邦尼的私掠许可证。”

“私掠许可证?”

“就是可以对敌国一切船只采取攻击、洗劫行为。呃……这个嘛!读过历史的人就知道,最早起源于十六世纪的大航海时代。”

“……这不是海盗吗?”

“如果我们是海盗,那必定是得到正义之神眷顾的唯美主义海盗。”

部下在闲聊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那位看似镇定自若、料敌若己的司令官阁下脑中空无一物,完全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皮科特能做的,仅仅是把部下拽离死亡悬崖的边缘,却无法把马特、莫亚两人从破灭的陡坡中拉上来。

同一时间,马特两人收到了“回廊被封,归路断绝”的消息。

“糟透了!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被关在狮子笼中的受伤小鹿了?”莫亚以一种近乎自嘲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无奈。

“……听着,莫亚!”

“我在听!”

“现在,军队士气低落,舰艇数目又比敌人少,装备更比敌人差。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条是我们赶去回廊碰运气,看皮科特是否能赶在奥沙追上我们之前,打开我们这条唯一的退路;第二条是慢性毒发的死路,我们不回去,直接赶往黑泽尔首都黑泽尔星……”马特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清楚莫亚一定懂得,在黑泽尔星这种只有防御卫星却没有补给和维修基地的鬼地方,舰队肯定会被慢慢消噬掉的。

“要在不确定的生存与确定的慢性死亡之间作二选一的选择题吗?这比王国军事学院最糟糕的类比试题还要糟啊!”

“放心,在这个月之后假如还有王国军事学院的话,我发誓一定会逼院长把这条见鬼的考题加上去的。但现在,快选择吧!”

“喂喂!老哥,你的脑子是否有问题啊!两个人怎能投票表决啊?”莫亚眨了眨眼睛,侧着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

马特摇摇头,用一种奇特的声调说道:“这还不清楚吗?我是指,两个地方都必须有人去。”

莫亚一听,顿时屏息静气。他完全明白了:必须有人带领弟兄去抓住那渺茫的逃生希望,也必须有人继续跟狮子周旋,直到弟兄们全部撤离。

正当莫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马特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你又想用抛硬币这个老规矩了。但是,不知你是否有留意到,每次你总是不自觉地挑国王的头像,而我总是挑国徽。”

“这是因为,你更重视的是国王陛下本身,而我更重视的是国家本身的荣耀。所以,选择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好,这就是命令!再见了,我的朋友。”马特突然极为庄重地向莫亚敬礼。

“喂!等等……等……我啊!浑蛋——”莫亚说了一半,就被切断通讯了。在他眼前剩下的,只是一片漆黑,还有,无尽的欲绝之痛……

星云的流动,变幻莫测,无法揣知。

同样,能够完全料测事态变化的人,也不存于世上。可以预测到事情大体走向的人,已经算非常了不起了。

也许,飞云就是一个。

在莫亚跟马特诀别的时候,身处埃克罗边境的他,正独自坐在舰桥外的走廊旁,一边透过宽大的舷窗看着星空,一边呷饮着最爱的冰红茶。虽然朋友们不止一次想将其拉拢进香浓的咖啡派,但飞云始终不为所动,他最爱的就是冰红茶的冷和那份独特的舒爽。

“你在想什么呢?”丘克宽大的背影,牢牢地遮住了走廊上的灯光,使飞云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

“我在等!”

“等?”

“没错,等!我在等着埃克罗的挫败。”

“你为何指望他败。”

“怎么说呢,这虽然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无疑地,埃克罗遭遇小败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哦?”丘克半眯着眼睛,以聆听者的角色,一屁股坐在飞云的身旁。

“你知道为何自我们从南十字要塞回来后,一直没有兵力补充吗?”

“我知道,全被埃克罗边境巡逻队扣住了。”

“如果我没有预计错,连带旧联邦、旧拿斯特,还有旧特卡斯,埃克罗在边境附近地区至少扣住了五十万大军。”

“所以你希望透过坐看埃克罗的失败,掌握到这支军队。”

“我是为埃克罗好!这支军队,虽然指挥上一定会有问题,但拿来突击敌人的补给舰队还是足够有余的。”

“不想拿他来跟菲尔诺比拼?”丘克用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自我从联邦逃出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用一句话提醒自己。那就是‘不论是用鸡蛋扔石头,还是用石头碰鸡蛋,吃亏的总是鸡蛋’。”

“呵呵!明智的谚语。”

“是悲哀的谚语。”仿佛在强调这句话,飞云一口喝光了饮料盒子里的冰红茶,用力地将包装盒子捏成一团。

“你是指……我们永远无法取得跟卡邦尼对等一战的武力吗?”

“我有说错吗?”

“飞云,我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也了解你心中的不忿和郁闷。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正面回答飞云,丘克突然以一种长辈式的口吻郑重对飞云说道。

“我的位置?”飞云不解。

“不错,我希望你能牢记自己的指挥官位置。现在你不再是一个毛小子了。在你手上拿捏着的,虽然不是足以对抗卡邦尼的千万大军,但也有几十万条人命。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着万千弟兄的性命和幸福。所以,你要记住,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不可以情绪化。”

“……”

“一下子说太多,恐怕你接受不了,好好想想我的话,下次再谈吧!”说罢,丘克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望着丘克那最终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飞云仿佛在痛苦地低声喃语着:“如果,我是埃克罗人就好了……”

埃克罗救援军惨败的消息,一如飞云所料地传来了,但早已料知事态发展的飞云却被事件的严重性一下子打倒了。

“根据确凿情报,第四舰队司令皮科特中将战死!组成救援军的四支舰队全数被歼,无一人生还。现在,卡邦尼第一舰队已经占据了南十字回廊口,正准备向我国内部突进。”向飞云宣布这一消息的,是毛里亚一级上将。

飞云很想大声狂喊“这个消息是假的!是假的——”但他没有。毛里亚自身身分的权威性,否决了一切幻想的可能。

飞云的心,仿佛被人用锄头狠狠地锄掉了一大块,砸坏了,崩缺了,伤透了,流血了。

自己从来没将皮科特当作是生死与共的哥儿们,却一直把他当作是知己好友。尽管立场不同,尽管曾被他硬逼着分手,但无论怎样,是他帮自己摆脱了流浪宇宙的窘况,是他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他的手,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好人,大好人。

在这冷漠的大千世界中,能够有人了解你的苦,体谅你的苦,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实际上,自己和皮科特彼此从不苛求对方些什么,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为之。

现在,突然听到皮科特死了,飞云有种突然从平地堕入深渊的万劫不复感。

“我知道皮科特生前跟你很要好。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谢谢!”好不容易从牙缝唇间逼出这两个字来,飞云发现,自己有流泪的冲动,那种该死的酸楚感,正围着自己的鼻子和眼眶打转。

“我并不是不近人情的老头子,也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为了埃克罗的人民,也算是为了停止卡邦尼征服全银河的脚步,我希望你能带领新编第十二舰队,以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袭击卡邦尼的非主力舰队。”

“非主力舰队吗?”飞云忽然觉得毛里亚不是那种蛮横的军人,他也知道,与其让飞云以卵击石,不如叫飞云以卵击卵,或许还可以相对地平衡眼前这极度不利的劣势。

“具体的我不说了,你看命令状吧!我要率领舰队赶去南十字回廊口了。”

飞云听到后一呆,接着马上反问道:“怎么?情况很糟!”

“从南十字回廊拿斯特方向出来的是卡邦尼的蒙蒂亚舰队,估计用不了多久,暴风金狮也会出来。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飞云没有说话,他清楚,让卡邦尼的舰队整整齐齐的排在回廊口,会是多么地可怕。除去地形因素,早已损兵折将的埃克罗根本不可能是卡邦尼的对手。所以毛里亚要快速赶过去,尽可能在敌人全出来之前把敌人赶进回廊,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反观自己这边,跟驻守在这里的第七舰队配合得好的话,多加利用这里的多陨石群、多变异星的复杂地形,挡住卡邦尼两支舰队,应该胜算不少。

毛里亚看见飞云陷入沉思,也不便打搅,他说道:“就这样吧!在这次战事中,上头已经交待,会给你最大程度的许可权,你就尽量发挥吧!打不赢就回来。”

“等等!你说什么?”毛里亚最后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飞云的心,他完全想像不到,埃克罗对自己竟如此宽容。

“……像你这种人才,死了的话,太可惜。我们已经失去一个皮科特了,不想再失去你。就这样吧!”并没有让飞云追问下去,毛里亚径自向飞云行了军礼,切断通讯。

“什么嘛!那群犯贱的家伙,飞云要走了,才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们不想失去你。呕!听起来就恶心!”克里斯的大嘴巴哗啦一声开骂了。

“克里斯,说够了吗?”丘克用大手一拍克里斯的背脊。克里斯像触电身亡的兔子,一下子僵立原地,被完全地镇住了。

“这不怪他们。原本当权的是法希特和斯图加特家族。加上刚被消灭的第九舰队,这两个家族总共控制了埃克罗十一个舰队中的四个。现在他们提案失败,并引来大敌入侵,军方控制权很自然地落回到法兰西斯和毛里亚这些干将的手里。要知道,他们对飞云的评价一向很高。”丘克知道自己的解说并不能让飞云马上释怀,但身为长辈,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不然事情或许会更糟。

飞云沉吟半晌,用低沉的声调说道:“不要管这么多了,既然我们只能在战术层面上做功夫,那就把眼光放在战术上吧!战略上,只要知道何时撤退才能保住自己,这就够了。”

听到飞云的话,身旁的众人都清楚:对现实的失望,还有感情上的失落,使飞云彻底放弃了埃克罗。

这样也好……众人心里是这样想的。

二八八0年二月十三日埃克罗和自由都市边境菲尔诺的第二舰队刚刚从飞云舰队的眼皮底下通过。

在附近的陨石群中,飞云舰队上的后勤资料员正紧张地跟眼花缭乱的数字搏斗着。

搏斗异常激烈,资料员们各个打字如飞,汗流如雨,眼球机械式地不停在电脑屏幕上扫动着。他们的样子让克里斯很怀疑,在将来的某一天,专门从事这一工种的人会否进化成拥有苍蝇复眼、蜘蛛手脚的新人类,以适应工作的需要。

好一会儿,强尼抢着向大家喊道:“卡邦尼的补给只能用五天。”

飞云一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路加和丘克则亲密地上来拍拍飞云的胳膊。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卡邦尼人为了尽快地结束战斗,必须以最快速度从特卡斯突入埃克罗国境,并对南十字回廊口的埃克罗舰队群形成合围。毕竟,从这里到那边,除去骚扰的话,突击舰只需三天就可以到达。当然,为了保证退路不被截断,他首先要摆平守在边境上的我们和第七舰队,然后才能赶过去。”

“嘿嘿!谁知道我们的飞云老大神机妙算,早早地埋伏在这里,准备伏击他们的后勤部队。”克里斯以一种真诚的笑容说着,但由于他品行风评一向不好,使人觉得他有说反话的嫌疑。

飞云没有说话,他脑袋瓜中的战略电脑正在不断地类比着。

现在,损失四个舰队的埃克罗,整编的舰队只剩第一、五、六、七、八了。新编的第十、十一舰队作用不大。除此之外,就是自己这支只有六千艘舰的所谓第十二舰队了。

因为南十字回廊方向的敌情无法估计,所以埃克罗一口气派了第一、五、六、十,总共四支舰队过去,第八和第十一舰队是守在另一边国境的。可以说,为了御敌于国门外,埃克罗已经是全境空虚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军队的话,那就是三大家族的私人舰队和王都卫队吧!但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之数。连安置在国境内的无人自动炮塔和巡逻队都算进去,也不够看。

埃克罗已经山穷水尽了。

如今,只有先以第七舰队为诱饵,吸引菲尔诺。然后自己从后击溃卡邦尼的补给舰队,从而拖出菲尔诺和雷莫夫他们。

再看看毛里亚能否消灭暴风金狮吧!

正在飞云叹气的当儿,监控员忽然传来“有国王密使来访”的消息。

什么?国王密使?

路加傻头傻脑地问小蓝:“国王密使是什么来的?新品种的圣诞老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忧心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庞。虽然不知道国王这时候亲自派人来是为了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飞云舰队的行程是高度保密的,只有作为诱饵的第七舰队最高层才知道,现在人家竟然连舰队回程都等不了,直接找过来,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丘克甚至怀疑,国王派人来是为了解除飞云的兵权。

到时候怎么办呢?就地反抗?跟埃克罗决裂?还是干脆投靠卡邦尼?

无谓的猜想,根本无法消除不安的疑云,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迎接这位国王密使了。

来的是一艘连埃克罗资料库中都找不到的最新型高速战舰,随时可以变换的外壳颜色、高度反侦查的特殊装甲、比卡邦尼突击舰还要强大的引擎、外人从未见识过的炮火系统,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大家,密使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可是,等两舰对接,舱门打开时,众人马上傻眼了。

“爱美兰……”飞云怪叫一声,事实上,不但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所谓的国王密使竟然是爱美兰。

不过,怎样看爱美兰的表情,都不是为公务而来的,因为她刚踏出舱门看到飞云,双眼就红了,而且一看就知道,她在路上哭的次数绝对不少,连眼皮都有点水肿了。

“天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路加小声地说道。

“是啊!怎么看,这都是爱美兰小姐自导自演的‘千里寻夫记’。”克里斯非常有经验地说道。

“该不是她动用自己第一侍女的特权,私自偷了一条船,谎称国王密使,实为私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可以誉为经典剧情了。”路加唠唠叨叨地说着。

然而,很不幸,随便蒙竟然都给他蒙中了。

爱美兰双眼通红的,努力地维持自己淑女的仪态,缓缓走到不知所措的飞云身前,把一个类似记事本的东西递给飞云。

“给你看这个。”爱美兰一脸坚决。

“这是……”飞云的眼睛慌张地游移着。

“这是我的日记本。”

飞云还没有反应,克里斯就一面专业地以飞云无法听到得声音解说着:“嗯!根据我多年临床观察,女孩子的日记本跟女孩子的身体一样,一般情况下是绝不能给别人看的。看了女孩子的私隐跟看光女孩子的身体一样,是要负责任的……哎呀!飞云那白痴,真的接过去了……我的上帝啊!这次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有那么严重吗?”路加傻乎乎地问。

“笨蛋!看日记等于是心灵上的完全开放,也准备让对方完全占有自己。这叫做精神的无私奉献。你啊!连这个都不懂,亏你还自称情圣呢!”克里斯劈哩啪啦地教训着路加。

被克里斯数落得什么也不是的路加,在一片懵然中,竟然傻到当众向小蓝拿日记看,结果当然是被人乱拳打过来,惨死当场。

那边,飞云的精神则融入了日记当中。奇怪地,飞云直接翻开的,刚好是最后一页:二八八0年二月二日今天和前几天一样,我很开心,虽然飞云的反应依然有点木讷,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存在已经有种熟悉的依赖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丈夫对妻子的依赖感,但我相信是的。

今晚很奇怪,飞云忽然变了,无论是表情还是神色,以往我在家里做什么他都不会理我的,他今天却让我回去皇宫。

他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是战况不利?还是什么别的?

我不知道,但是,在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皮科特先生的车子。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二八八0年二月三日那种不好的感觉应验了,今天早上,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一切都不见了,小狗狗、飞云自己的衣服、随身物品,我马上有种糟糕的预感:飞云要离开我了。

我敢以我的生命发誓,这一定是可恶的皮科特先生干的。

在我的印象中,皮科特先生不是这种在人家背后说坏话的小人。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做。

不过,我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我真的喜欢飞云。

之前,我还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在飞云离开的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我真的很喜欢飞云。看到那凌乱的房间,消失不见的东西,我觉得我被雷电打中了,我的心突然很痛,好像有刀子在割着心脏,一刀一刀。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往无底深渊里面沉下去。

此后,我看到了飞云的字条。我不相信他的心是这样说的,虽然他的字一向很难看,但这次的字中,多了几分不忍的凌乱。

我不顾一切地跑去宇宙港找飞云,可是他已经走了。

我想追上去,找飞云问清楚。

可是,飞云到底对我是怎么想的?他真的爱我吗?我的内心很矛盾啊!我又不敢向别人说。如果被别人知道了的话,别人会是什么反应?又会怎样看我呢?我真的很乱呀!

所以,花了十秒钟,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我要利用我的第一侍女身分,偷偷启用紧急避难权(在紧急状态下,第一侍女作为皇储的监护人,有权依照自己的判断,自行把皇储带到安全的地方,或者自行动用船只,离开皇都寻找救兵),把殿下的第三号备用救生船开走。

咦?我一个人无法开船呀?怎么跟船长说呢?对了,再偷走国王的备用随身印章,随便捏一个理由,谎称自己国王密使就好,反正那些开船的也没有胆子反抗国王爷爷的印章。

……国王爷爷这么疼爱我,我想……他应该会理解我的做法吧?应该能……我也不肯定。唉!不管了,见到飞云再说。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

飞云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爱美兰是深爱自己的,为了自己不惜乱来,冒充国王,连皇储的备用救生艇也开走了。

滥用职权、擅离职守、欺君……飞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杀头大罪爱美兰没有犯。人家为了爱情,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尊严、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飞云无话可说了,只觉得这份爱,太深沉,太重了。

他忽然发现,对已经准备牺牲一切的爱美兰再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他拚尽了他积蓄了十九年的勇气,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作对了,但他感觉到自己拙劣地吻上去之后,爱美兰的手,用力地搂住自己的背。

飞云很害怕,其实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所谓的吻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迷糊湿润的接触。女性的柔软他根本感受不到。

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怕看到旁人的笑脸,因为即使像现在,听着路加和克里斯那种类似怪兽吼叫的欢呼声,他已经害怕得要命了。

但是,他又不敢搂得太紧,因为生怕弄痛了怀中的玉人儿结果,两人就这样怪异地长吻着。好久,才满面通红地唇分对望着。

“飞云,你爱我吗?”

由于吐字困难等一系列技术性问题的关系,飞云直接又吻了上去。

这一刻,温馨而醉人,飞云多么想让美好的时光这样无止境地延续下去啊!

然而,就是这幸福的当下,两条让所有人愕立当场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

“在森玛宇宙港待命的第七舰队遭到雷莫夫舰队的突袭,由于同时参与攻击的,还有宇宙港港口的自动炮火。所以怀疑国内有人叛乱,希望飞云舰队赶快来援。”

另一条更加奇异,因为署名的人竟然是理论上已经战死的皮科特。

“飞云!发生大事情了!糟糕透顶!我们见面再说!”

在战场上,误报之事时有发生,撞见理论上已经挂掉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对于皮科特的死而复生,飞云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飞云他们竟然碰到了两支理论上已经被全歼的舰队。

“战死人数误差了两百万人?计数的那个家伙国小没毕业吗?”路加很怀疑地说道。

“说不定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呢!”克里斯一面肯定。

不过,皮科特的生存是确定的。一个小时后,飞云见到了皮科特的旗舰——猎豹号,也见到了伤痛欲绝的皮科特。

“飞云!全完了!”屏幕上,像死了全家的皮科特,给人一种绝望到极点的感觉。

“过来再说吧!”飞云叹着气,而且他的脑子也随着皮科特的到来,完全混乱了。

事实不再是事实,那真正的事实是什么呢?

几分钟后,两舰对接,皮科特上来了。

就像是发生了恐怖小说里的灵异事件似的,皮科特突然如恶鬼附体般,哇地一声,发狂般大叫着,而且还出其不意地一下子搂住了站在飞云身旁的爱美兰。

“妈的!皮科特你这混账!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吗?”路加看见这样,马上冲上来想揍皮科特。

突然,在这个时候,皮科特又做了一件旁人无法预想的事情。

他,忽然放开了羞愤不已的爱美兰,面向飞云虔诚地跪了下来,第二次磕头了。

“皮科特……你……”飞云被皮科特的所为完全弄昏了头。

只不过,皮科特接下来那句话,给飞云心灵的冲击可不是昏头那么简单。因为那句话是:“飞云!请你娶了爱美兰!”

顿时,飞云头脑中有种当场扑倒在地上的强烈眩晕感,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要我分手的人是你,要我娶爱美兰的人也是你!

飞云忽然有种想吃人解恨的冲动……

下集预告:

所有的一切,已不可挽回。埃克罗的迅速覆灭,使飞云不得不再次踏上了流浪之路。

不同的,只是现在的他多了不少难友。

飞云的才能,引起了卡邦尼女皇的注意,更不惜当众许以卡邦尼上将之位。

然而,飞云却清楚,自己那不明不白的出身,无论到哪个国家,都无法获得与才能相称的信任。所以,他再次陷入了困顿的苦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