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海，无比沉静的平躺在大地上，悠闲地沐浴在金色光线下。
“你喜欢冬天的太阳？”
“不。”
“那是冬天的海？”
“不。”
“那为什么总来，是有什么想不通？”
“大哥，你本来是想问这句吧？”
“你每次选这种时刻来，都紧缩愁眉。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
“我一直都喜欢海，海的波澜壮阔，海的愤怒咆哮。但这时候的海完全不一样，如此慵懒平静。”
“过于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可怕。”
“如此平静的一面，遮掩了它咆哮时的汹涌澎湃，如同人的善与恶，毫无预兆。”
“我很喜欢一个地方有这样的冬季、这样的朗日。”
“是吗？在哪里？”
“雪山。冬季的雪山更加丰润，这样的阳光照上去丝毫没有刺眼的感觉……”
“太阳的光亮，完全被雪山的洁白吸收，将天地都渲染地白色的空间。不仅仅海天一色，而是将天地完全融合成一体。”
“大哥，你也喜欢？”
“那是不同一般的白，是一种纯粹的白，十分的纯净。不怪你喜欢，肖然，那非常像你。”
一个这样的冬季，一个这样的朗日，一个这样的雪山矗立眼前，肖逸却头也不回地向玛雅平原奔去。
“肖先生，你等等，你等等。”东方实在是无法跟得上。
肖逸簌的站定于雪中，一动不动，无言地向肖然忏悔：肖然，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能阻止它的发生。
“肖先生，我们去哪儿？”东方跟了上来。
“当然……”肖逸一回头刚想说去找叶翔，忽地看到了耀眼阳光下的玛雅之巅，他愣了，木然地望着那一片纯粹的白：肖然，是你吗？
东方看着没有出声，云笑大哥嘴里特别可笑的愚蠢男人，父亲口中异常睿智的玛雅之神，就在东方眼前融合在一起。那人眼中浮现出的爱意，那人脸上蜕变出的纯净，和这冰天雪地浑然一体，侵洗着东方的心神。
这难道就是真正的爱情？完全和星云和西方身边的那种青春爱情游戏搭不上边，只是这浅浅、淡淡、沉沉而纯净的爱。无需誓言和告白，却如同这雪山上洁净的空气，无所不在，无法磨灭。
跟随肖逸来玛雅，出于对父亲和肖逸的尊敬，东方一直沉默寡言。因为东方相信，父亲口中那个睿智的玛雅之神会将事情处理好。但此时，东方决定，一定要成全肖逸。
“肖先生，我去找叶翔，你去找肖然。”东方说完，朝玛雅平原奔去。
“不。”肖逸话刚出口，人也如影随形地晃到东方面前，“你等一下。”
肖逸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箫，递给东方：“好，我去找肖然，你去玛雅平原。不过，你不用去找叶翔。我刚才疏忽了，如果他手里的东西真的比核武还可怕，也会很怕自伤。你到玛雅平原，找到那家最大的茶馆，将这根竹箫给那茶馆的东家，告诉他要办两件事。第一，严密监视出入玛雅的所有交通工具，如有叶翔的踪影，想尽办法不让他离开。第二，告诉他，我托付你发‘誓杀死令’。”
在那玛雅最大的那家茶馆，面街而坐，谈东方想自己还是静静的喝茶好了。
这茶馆的东家接过竹箫还算正常，但一听到“誓杀死令”，就开始发神经了。先是哭，哭得惊天动地，眼泪倾盆而下。东方想上前安慰，但实在闹不清对方为什么哭，只能呆看着。茶馆的伙计更个个不知所措，不敢上前。等东方看对方似乎已经哭够了，准备上前安慰时，这东家马上变脸，开始笑，笑得声嘶力竭，眼泪涟涟。这茶馆本就坐落在闹市处，人本就不少，这下更是人群汹涌。
东方除了苦笑，也实在没法，向个正呆看的伙计要了壶茶，尽量屏蔽这吵杂的场面，坐下开始品茶。
等那东家哭够了，也笑够了，周围的人看不出个道道，也看累了，慢慢散去，这出闹剧才算结束。
东家抹了抹红肿的双眼，坐在东方对面：“谈东方先生，是吧？”
“对。”东方点点头。
“他还好吗？”
“好。”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知道，但请尽快将事情办好。”
“好，好。”那东家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伙计，上最好的茶。”说着，就要离开。
“等一等，”东方叫道，“我能请问，‘誓杀死令’到底是什么？”
“那，”东家神秘的一笑，“那是神的旨意。”
“誓杀死令”四个血红的大字高悬于茶馆的墙壁之上。如同东家的哭闹，也吸引了一干众人的眼球。
“誓杀死令。在此令未撤销前，玛雅大陆禁争斗。这算什么烂东西？嗷嗷……”一个满脸稚气的大孩子刚骂了句，就被身边两个大人打得嗷嗷大叫。
“干什么？爸、大爷，你们干嘛？”那孩子不服。
“小子，还知道我是你大爷。不想要小命就自己找个地方上吊去算了，不要让你老爸为你担心。”大爷的手和嘴都没闲着。
“什么嘛？”那孩子还是莫名其妙。
“你以为这‘誓杀死令’是什么，居然敢骂！你小子就是太年轻，没经过。老二，还不将他弄家里去。”说着，两人将那大孩子揪走了。
东方眼看着街上像他一般年纪的年轻人，或被劝、或被骂、或被楸、或被架，不到一个时辰就在这热闹的市街上消失得无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三五成群地涌上街头，左边一团右边一堆，唧唧哝哝地谈论着什么。
东方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声，但看着一幅趣味横生的人生百态，倒也非常有意思。
一个伙计突然急急忙忙跑来说：“谈先生，我们东家请你去。”
伙计带着东方穿过走廊，来到另一进院门，在一块“非请勿入”的牌子前停下，指着前方竹林中依稀可见的屋子说：“就在那里，先生请自行进入。”
东方在一簇簇翠绿的竹间绕行，转眼到了屋子的门外，听见了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真的是他？”
“当然是。你不也说谈东方应该和他在一起吗？谈东方马上就来，你自己问吧。况且这不是有人敢冒传的东西。”
“可他这十八年都不管事了，一直是云笑大哥在维持玛雅的平静。现在云笑大哥死了，他不为云笑大哥报仇，却传这东西。他不想为云笑大哥报仇也罢了，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们？”
“他做事一贯别具深意。而且从玛雅大陆的芸芸众生看，经历了前几天的血腥，‘誓杀死令’出现也非常正常，二十一年前也是这种时候传下的。”
“但这次不一样，云笑大哥和他是一起的呀。”
“风云谰，这点我知道，相信肖逸也非常清楚。以肖逸和风云笑的关系，你还怕风云笑的仇报不了。但你要考虑一下，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一个平静没有血腥的家园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要退居其次。”
“我不管，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一定要为云笑大哥报仇。”
“风云谰，你最好好好呆着，不要以为我说肖逸先生没回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要是想闹事，我就可以让你们寸步难行。”
“你？一个茶馆老板能干什么？”
“你看不起我是吗？你们还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喝水、要不要走路，你们还想不想不暴露、躲在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们想，就不要闹事。否则，你们会有苦头吃。”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玛雅之神是个虚名吗？风云谰，你来玛雅的时候还太小，根本就不知道玛雅之神意味着什么，更不能体会‘誓杀死令’在过来人心中的份量。但我可以告诉你，玛雅大陆都是玛雅之神的子民，跟玛雅之神作对，就是和玛雅大陆作对。你不也是因为手下人越来越少，才来找我的吗。”
“可他这十八年不也碌碌无为地过。”
“神在沉睡也是神，况且他已经宣告他醒了。”
“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不是装醒，想用这东西吓人？”
“风云谰，你们这群不到三十岁的家伙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到玛雅打听打听，玛雅之神的话什么时候落空过，更何况是‘誓杀死令’？这血令第一次出现在玛雅的时候，玛雅是何等混乱，流血的争斗如三餐一样普遍，许多人为了躲避这从天而降的灾祸，不得不背井离乡，剩下的那群人大部分都是一帮狂妄嗜血之徒。这血令刚出现时，很多人也把它当笑话。但现在你去问问那帮人，有谁敢把它当笑话。你的确没经历过，但你在玛雅这么多年，也应该听说过。”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云笑大哥白死的。”
东方听两人越讲越僵，上前一步推门而入。里面的两人应声回望，看他进来，暂且住嘴。
“谈先生，你好。刚才没空介绍，我姓陈，你叫我陈掌柜就可以。他是……”
“少废话，”风云谰打断陈掌柜的话，“谈东方，肖逸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东方笑笑，“陈掌柜不写得很清楚吗？”
“他不回来就写这东西，明摆着吓人。”
“他有事耽搁一下，明天上午就到。”
“云笑大哥的仇不报了？”风云谰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星了。
“你如果想为云笑大哥报仇，就听从肖逸的安排。云笑大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维持玛雅的平静，现在你们为了他报仇，就要进行这种大规模的血腥争斗。我想，这也不是云笑大哥希望的。”东方耐心劝导。
“这是我们毁灭者的事。”风云谰傲然地说。
“毁灭者现在是由你们掌握，但别忘了，它是我父亲创立的。我父亲是不会愿意毁灭者这样胡为下去的。”东方毫不让步。
“哼！”风云谰见辨不过，甩袖而去，东方和陈掌柜都未阻拦。
见风云谰走远，陈掌柜叹息地摇摇头，开口：“你是谈古今的儿子？”
“是，前辈见过家父？”东方执礼而问。
“有一面之缘，虎父无犬子。”陈掌柜赞赏道，“不过，肖逸先生真的明天上午就到？”
“不。我只是想通了肖先生为什么要发这血令。”
“为什么？”
“为了吓人。”
“吓人？他真的要吓人？”陈掌柜不解。
“对，肖先生有事不能确认什么时候能回来，但也不想玛雅出事，所以想以这血令阻止争斗。照陈掌柜看，这血令能不能起作用？”东方实在担心。
“不用担心。你别看风云谰这样，他不怕这血令就不会来。而且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风云谰这边不想遵守，纪风那边自纪风死后，都是些老人掌权，林舫、叶翔这几个都经历过二十一年前的那次血令事件，应该不会自寻死路。暂时倒不怕，不过？”陈掌柜说到这，眉头紧锁。
“陈掌柜请直说。”
“这血令短期内倒不怕，但人的欲望不能永远压制，时间长了，也不排除有人捣乱，或有擦枪走火的事发生。出了事没有人管，马上就会扩散开来，血令就会形同虚设，成为一个笑话。这道理肖逸先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上次他的血令虽没有时间限制，但也只挂了三天。如果肖逸先生并没有恢复，这血令就更不宜长期存在。”
“陈掌柜多虑了，肖先生真的有极其重要的事，没法立即回来。而这边因为叶翔手上有一件可怕的武器，如果使用出来后果无法想象，不仅仅涂炭生灵，玛雅就此是否存在也是个问题，所以毁灭者和他们之间千万不能开战。这一点，我刚才没说，是怕以风云谰的脾气，只是火上浇油而已。肖先生现在足够承担起这个誓言，在短期内也就可以回来。如果他的事情顺利，不仅对玛雅有利，对整个九州大陆也非常有利。”
“是什么事？”陈掌柜不得不问。
“这个很抱歉，我暂时不能说。不知陈掌柜可否找人盯着风云谰和叶翔两方，有事情我们可以及时掌握。”
“当然可以。不过，玛雅的通讯昨天全断了，我要过一会回来，你先用点桌上的点心。”陈掌柜说着，转身出门。
东方这时才算松了口气，陈掌柜没有追问过多的事，让东方十分感激。东方一边填自己的肚子，一边回想刚才，总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门外传来急匆的脚步声，东方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陈掌柜进门就说：“不好了，他们还是要开战。”
“怎么？”东方心中一紧。
“这儿有录音，不过只录了后面一段。”
一台古老的录音机传出风云谰刻意压低的声音。
“叶翔，你就甘心受那血令的摆布？”
“那怎么办，咱们找个地方动手？”叶翔明显在揶揄风云谰，“风云谰啊，你还太小，上次出这事时你都不到十岁。怎么样，后来听别人说得像天方夜谭一样，就认为是子虚乌有的事？还是太年轻呀。我可是亲眼见过，你知道上次有多少人吗？一两百号人，都是各方诸侯手下的高手，几番血战，这剩下的都是不弱于你的高手。肖逸挂了那血令，导致被群起而攻之，谁都以为他死定了。结果你也看到了，肖逸还活得好好的。”
“可他这么多年都不管事了。”
“狮子打盹也会伤人的。你们想动手自己找对手去，我们是不会参与的。除非……”叶翔老奸巨猾，拖着长音不说下去。
“除非什么？”风云谰果然上当。
“除非你们承担所有后果。”
“什么？”
“肖逸向来都是讲理的。你只要在这布上写上，是你们一定邀斗，后果你们全权负责就可以。”说着，叶翔从怀里拿出一尺布来，看来早有预谋。
“你？”风云谰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想就算了。嗨，你的云笑大哥是白死了。”叶翔火上浇油。
“好，拿笔来，我写。”风云谰完全被算计了。
听着唰唰几声，风云谰写完。
叶翔哈哈大笑：“那我就收好了。另外，人多嘴杂，万一肖逸听到风声赶来我们就打不了。你看，我们还是找个偏僻的地方，每方限两人，那方胜了，生死任凭对方处置，怎么样？”
“不。肖逸明天才回来，今天就一决生死。”
“那可不行，肖逸提前回来怎么办。另外，地点我也选好了，就在玛雅之巅下的神女湖，明天上午十点。一言为定，我走了。”
接着就听风云谰气急败坏地叫着：“站住！你站住！站住……”想是叶翔走远了。录音也到头了。
“咳！”陈掌柜恨恨地将拳头砸在桌上，“风云谰上当了！”
“怎么？”
“自风云笑死后，毁灭者就没有可以和叶翔、林舫、钟睿这三个老家伙可以匹敌的高手。想是前两天传出钟睿失踪的消息是真的，所以叶翔限定两人。风云谰就比叶翔差上一筹，剩下的人就更差了，他们肯定要输。输了还得承担责任，风云谰太没脑子了！”陈掌柜说着十分痛心。
东方听了倒感奇怪，以和风云谰不多的接触和云笑大哥对他的评价，风云谰就算有勇无谋，也不应这么被人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倏地，东方想起了一件事：自己真笨，怎么会忘了这件事，狡猾的风云谰！
东方上前拍拍陈掌柜的肩，笑着说：“陈掌柜，不用着急。我想是叶翔上了风云谰的当了。”
“怎么说？”陈掌柜听着愣了。
“叶翔、林舫、钟睿三人应不是云笑大哥的对手吧？”东方问。
“这三人中，钟睿略高一点。单打独斗不是风云笑的对手，三人联手应该有得一拼。风云笑这次被暗算，加上要救其他兄弟，才导致这结果。”陈掌柜唏嘘着。
东方听了心中一阵难过，强压心头不快，说：“那就行。风云谰身边正有一个绝对可以和云笑大哥一比的高手，就算叶翔和林舫一起上，也讨不了便宜。更何况，有可能叶翔也不知道，林舫已经死了。”
“林舫死了？”陈掌柜好惊异。
“对，我和肖先生在神女湖不远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叶翔将地点定在神女湖，应该是要去找林舫。肖先生就在神女湖那边，这样更好。陈掌柜，我去找肖先生，就不呆在这里了。另外，请找人监视两边的人，确保他们去神女湖。”
“这好办。也不用在暗处监视，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监视，等快到神女湖再自动消失。他们应该就不会提前动手。你放心去吧，代我向肖逸先生问好。”
“好，谢谢，我告辞。”
想到自己刚刚吐出的那四个字，看着东方远去的身影，肖逸心存感激：谢谢你，东方，谢谢你什么也没问。
“誓杀死令”如同幽灵一样，在肖逸生存于玛雅的生活里，无所不在。虽然谁也没有提这四个字，甚至谁也没有提及有关那次事件的点点滴滴，但肖逸总能从每个人的眼神中看到那次事件的影子。玛雅之神，这个神话了的名字本身就是那次事件的后遗症。从这名字，肖逸不难猜出自己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但肖逸真的不想有这样的地位，他也不能想象自己会再制造一起这样的事件。所以，他那样告诉东方，本来就是要：唬人！
唬人的首要成功条件：就是要让唬人的人，先唬住自己。只有让自己先相信，才能让他人相信。肖逸知道，自己实在无法相信自己会再一次执行，这让自己心灵倍受煎熬的“誓杀死令”。那自己就算站在那血令前，只怕也只是适得其反。让东方前去，让东方自己去了解判断，会比自己出现在那里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