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者:江非子      更新:2019-08-16 05:19      字数:3455

清风徐徐。

但我再也无兴致。

他们推杯换盏,我只觉得头晕脑胀。

我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席,自己在十一皇府的后花园里漫无目的走着。

待那边的乐声离的远了,我才倚着亭子坐下。

正兀自发怔,身后忽有人道:“九皇妃可是身子不爽?”

我回头去看,二殿下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宴席热闹,他却与我一样,寻了个清净处,避开喧嚣。

我忙行礼:“见过二殿下,我只是小饮数杯,出来透风罢了。”

“正巧,我也是。”二殿下自若在我对面坐下,毫不避讳盯着我看。我被他的目光刺得难受,想着与他有过同饮一坛酒的交情,索性直问:“二殿下在瞧我什么?”

他倒也坦率:“九皇妃不快,情绪可都写在脸上。”

我蹙眉,自知一向不会隐藏情绪,却没想到这么明显。他不等我出言,又道:“是为了茱萸的事?”

我悠悠长叹:“二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九弟贵为皇子,府中除了九皇妃,一定也会有其他侍妾,何况茱萸只是一名舞姬,连侍妾都算不上。”他这番话不知是在安慰还是泼凉水。总之我听完,情绪越发差了。

我绞着袖上的海棠花刺绣,低声喃道:“茱萸不一样,听说她长得极像那个女子……”

“你说的,可是在金州替九弟挡剑身死的女子?”二殿下像是闲谈般提起故人。

我心神一恍,问道:“二殿下知道那人?那您可见过她?她真的同茱萸长得很相似吗?”

“我不过也是略知,此事当初闹的太大,刺客数番行刺九弟,那日,在金州城郊,九弟再次遇刺,是那位姑娘替九弟挡了一剑。”二殿下回忆道,“听说那位姑娘惨死郊野,九弟悲痛欲绝。”

我一时震撼:“慕禾姑娘,是为了他才死的?”

她甘愿为他而死?这样救命的恩情,难怪江渊无法忘怀。

但若他心中有一个慕禾,我算什么?还是说,他们这些皇子,习惯了妻妾成群,习惯了把心分成一瓣一瓣、给不同女人……他的心是我的,也可以是别人的。

“不过,若说两个女子的样貌,确实有几分相似,我虽未亲眼见过那姑娘,但曾在九弟书房见过她的画像。”二殿下出言打断我的思绪,可我听他言罢,心中又是一窒。

我鲜少进江渊的书房,即便进了,也从未仔细端量,不曾想,在他的书房里竟有慕禾的画像。

我攥紧手心,猛然起身。

或许,茱萸是有备而来?那日来九皇府送什么佩香,必然是刻意而为,想告诉所有人江渊待她不一般吗?还是说,让江渊近随都知道,有一个与慕禾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了九皇府。

但不管她是否心怀目的,我都不知该往何处迈步,下一步该做什么。想到此,身子不由瘫软。

二殿下眼见我情况不对,走到我身边扶住我:“九皇妃怎么了?”

我扶着额头,道:“无碍,只是有些头疼。”

他有些不放心:“莫非是着了风寒。”一面说着,掌心便朝我额上探来,可还未触及我额头,那只手骤然被一股力道击了出去。随后一记厉喝传入耳中:“臣弟的皇妃,不劳二皇兄费心。”

我不知江渊是何时寻来的,只觉得整个人被他狠狠拽入怀中,我刚想转头去看二殿下,却被江渊死死将脑袋按在怀里,他再不同二殿下多言,冷冷对我道:“回去。”便不由分说把我带走。

余晖方至,十一皇子的生日宴尚未结束,江渊便以我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了。

同我们折回的,还有茱萸。

只是她并未与我和江渊同乘,而是在队伍后面远远跟着。

一路上,江渊脸色阴寒得可怕,我亦是苦意满腹。

回到皇府,我正要往玦央殿走,却被江渊打横抱起,不顾侍从侧目,硬是将我扛回了庆央殿。到了殿内,又狠狠把我摔在榻上,也不知到底谁招惹谁了。

“李长郁,你长本事了,在十一弟府中,不知避讳,与别的男人勾肩搭背。”他盛怒,岂知我也是恼火至极。

我狠狠瞪回去:“怎么,就许你去浣思楼喝花酒,收了一个舞姬,我不过是感到不适二殿下扶了我一下,你便觉得我不知避讳,那你算什么,你避讳过什么?当着所有皇子皇女的面,你收一名舞姬入府,我李长郁算什么?我还算九皇妃吗?”

他被我喊得怔了一怔。

我只觉得满腹委屈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你心里若还有慕禾,大可告诉我!身为九皇妃,我并非不知轻重,你要了茱萸为侧妃也无不可,谁叫她长得那么像慕禾,那么像那个为你而死的女子,我李长郁还做不到为你去死,不敢在你心中占多大分量,也不敢求死后能在你书房里留下画像,日日被你所记。但我是陛下和瑶川赐给你的正妃,我也无法不要这个身份,否则,我一定会把这个位子让给茱萸。让给一个可以替代慕禾的女人!”

我一定是气急了,才会哭着说这番话。

我此刻一定很狼狈。

我不愿他瞧见我这副模样,说完便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上。

片刻,头顶忽传来温热,他伸手在我发上轻轻抚了抚:“长郁……”

我怒极,狠狠将他手掌挡开。

谁想他竟未恼,而是极其有耐心道:“茱萸是太子赐给我的人,我这次不要,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办法赐给我。朝中的事,我要如何同你说……”

“不必说。”我怒喝,“我再也不会管你。”

“长郁。”他蛮横将我拽起,迫使我与他对视,“你不需要让出这个位子,你是九皇妃,是唯一的九皇妃。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荣辱与共?这辈子你都不能反悔。”

“我是小人,不是君子,我说的话不能作数,我现在就反悔了。”我咬唇道,“她进了九皇府,就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你和慕禾之间的故事,你们情深意重,为天下所知,可我不想知道这些,我不要与你荣辱与共,你跟茱萸荣辱与共去吧。”

我挣脱,他反倒将我拽的更紧,我只好张口咬在他臂上,可他仍未松手,即便我唇齿间已有血腥,即便他臂上已被我咬出一个血印。

我咬得牙疼,半晌后才松了口。

他却看也不看臂上的伤口,不知疼痛般。

我抬目,撞进他深幽的目光。

他静静看了我片刻,忽然转身出了庆央殿,很快又回来,回来时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我尚未回神,他已经将手上的东西在我面前摊开,那是一副画,画上画着一个在亭中起舞的女子,轻墨是她的裙摆,将她衬得栩栩如生。

我只看一眼,便知那是慕禾。

可不等我再继续细看,江渊已把画收过,转手就丢到了烛台上。

火势一瞬吞噬了画卷。

他冷道:“慕禾,也是太子的人。”

我一凛,呆呆看着他,想不到慕禾竟有这样的身份,更想不到江渊会同我提起她的事,一时间,我忘了哭泣,忘了擦眼泪,就这样听他继续道:“但她以自己性命,换了我一命。我以为我欠她这一命,可以在大婚当夜给她名分来偿还,但我错了,她为我死,是错付了终身。我待她,不是世人想的那般,在她接近我开始,我便知道她是太子的人,我怎会真的爱她?更不会因她对茱萸有任何念想。如今这幅画也已烧了,长郁,你信我可好?”

我觉得他很熟悉,又很陌生,不禁蹙了蹙眉。得知他对慕禾并非是真心,我应该高兴,但他没有真心,却骗过了慕禾,骗过了世人,我又高兴不起来。

他见我仍无回应,仿佛洞察我的心思,不由嗤笑:“你觉得我薄情?”

我不言。

他终将讽笑也收起:“为你做个薄情人也无妨。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连我的九皇妃也守不住。”

我猜不透他了。

九皇子这样的情场高手,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总是一两句话就把我说得心神俱乱。我方才明明恼怒至极,可听他方才那句话后,只剩下了茫然。

我终不再看他,缓缓朝殿外走去:“你别说了,我想静一会儿……”

我想,我就是爱上了他。

一想到若放弃了他,我就很难受。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做他的九皇妃。

可是,我又害怕面对将来,我只想他是我的,若他无法钟情于我,总有一天,慕禾的下场或许也会落到我头上。

我抬脚迈出庆央殿,却不小心踩空一个阶梯,险些摔倒,还好撑住了。

我突然很怀念从前的自己,那时候的我,可没有这样多愁善感。

莫非是心里有了牵绊,人就会变得复杂吗?

“长郁!”江渊在身后唤道。

我并未回身,我不想去看他此刻的神情。

只想快点回到玦央殿睡一觉,待明日醒来,就能回到我刚嫁入九皇府时多好,那时我还未喜欢他,丝毫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可是当我一觉醒来,听到院子里张慎仪和茱萸的争吵,我就知道,回不去了。

锦眉告诉我,辰时,茱萸在府中奏琴习舞,扰了张慎仪清净,张慎仪不快,与她大吵一架。

谁料茱萸丝毫不将张慎仪放在眼里,说张慎仪不过是一名低贱的侍妾,而她是太子赐给九皇府的人,还轮不到张慎仪指手画脚,张慎仪怒不可遏,这才想起攀附我这个昔日“对手”,嚷嚷着要我治茱萸的越矩之罪。

我头疼不已。

我自己还管不来自己,如何去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