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帝心中冷哼，这宋成杰倒是会为自己开脱，今日其言行举止，就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失仪而已吗？

他缓缓开口道：“宋侍郎说这雨雪笺有问题，莫非看到了假的雨雪笺不成？”

连公公忙道：“皇上明鉴，这些笺纸都是褚家送进宫的上古雨雪笺，怎么会是假的呢？”

旁边的委国使臣目光一闪，道：“我听说上国可以鉴别这些笔墨纸砚的真假，不若都鉴别过一遍不就知道了？”

衍帝目光深沉，看向宋成杰道：“宋侍郎以为如何？”

宋成杰咬牙道：“微臣以为委国使臣之言有理，还请皇上让人进行鉴别，以还褚家清白。”

衍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还褚家清白？只是，让户部的人鉴别，宋侍郎放心吗？还是说，宋侍郎也希望能当堂鉴别？”

“当然！”宋成杰脱口而出，随即想起，就算他拿笔墨纸砚到户部去进行鉴别，也不能看到这鉴别的过程，这涉及到关乎国本的秘密，而此刻堂上耳目众多不说，还有委国的使臣，若这秘密泄露出去……

宋成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皇上绝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若他仍不相信户部私下进行鉴别，还坚持当堂鉴别，只怕就有勾结藩国，企图盗取这鉴别的秘密的嫌疑了！这样的罪名，已经会牵连到家人了……

“当然不是！微臣相信这些都是上古雨雪笺，之前微臣是猪油蒙了心，见御用监语焉不详，以为有人欺君罔上，这才出言质疑，如今还了褚家一个清白，没让在笔墨纸砚上为我大衍立下许多功劳的褚大小姐蒙受冤屈，又得知这生纸有如此妙用，我大衍还得了这复原的上古名笔，这真是大衍之幸，皇上之幸！”

徐老露出一丝浅淡的讥讽之笑：“这么说，此前宋侍郎出言无状，冒犯天颜，都是为了还给老夫爱徒一个公道清白了？”

宋成杰面色一端，道：“正是。”

衍帝淡淡道：“朕记得，连公公几人还没有将清点的数目报上来，宋侍郎也还没亲自看过这些纸的真假，之前宋侍郎不是还说这纸有问题，怎么这会就知道褚家是被冤枉的了？该不会过一会宋侍郎又跳起来，说褚家欺君吧？”

能在这里陪皇上接待使臣的，无一不是久在朝堂的人精，宋成杰和徐老说话时，他们都可以当作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若这话是宋成杰或者徐老说的，这些大臣还会收敛点，以表明自己不掺和两人的争斗，但这话出自衍帝之口，这些臣子就不再充耳不闻了，有好几人都捧场地笑出声。

徐老更是笑道：“皇上此言，真是说出了老臣的心声。”

宋成杰没想到衍帝会这么毫不客气地讥讽他，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勉强道：“臣行事不当，这才冲撞了皇上，也使得徐老误会。方才微臣一时眼花，这才看错了，冒失出言，惊扰皇上。但经过皇上一说，臣就冷静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过微臣方才一直有注意御用监几位公公清点笺纸，故而知道数目是能对上的。”

徐老冷然道：“正是因为宋侍郎有注意到数目能对上，觉得无法构陷褚家，这才跳出来说这雨雪笺有问题吧？看到诬陷不成，又反口不认，如此反复无常，真当老夫是傻子不成？”

衍帝看见宋侍郎还要狡辩，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出言道：“好了！为了公允，还是去请户部王侍郎过来一下。”

而今户部的王侍郎名为王守仁，之前坐在分管鉴别的主事这一位置上多年，近来才升了官，但多年鉴别笔墨纸砚，不需要经过特殊的办法，他也有了几分鉴别的眼力，何况这上古雨雪笺还是褚家新出的，一般人都仿不到五成像，因此对于他来说，鉴别这雨雪笺还是很容易的。

衍帝还特意命宋成杰在旁边看王守仁鉴别。

宋成杰冷静下来之后，也已经想到了，如今上古雨雪笺还没有外传，且不说无人敢仿制，就算是仿制出来了，也都知道是仿的，自然没有人敢在皇上都还没用上雨雪笺之前，就买仿制的雨雪笺用，因此就更不会有人仿制了。

也正因为如此，御用监一时半会的，怎么能找得到假的雨雪笺放进去？

这些雨雪笺多半都是真的。

过了半晌，王守仁终于将两千多张雨雪笺和其余数百张兰雪笺、生纸鉴别完毕，向皇上禀报道：“回禀皇上，这里一共两千九百张上古雨雪笺，皆为真品；另有一千零七十张褚夫人自创的雨雪笺……”

衍帝出言道：“褚家自创的雨雪笺，为了不与上古雨雪笺混淆，朕已改名兰雪笺。”

王守仁立刻道：“皇上圣明！那就是六百零四张兰雪笺，皆为真品；还有二百张生纸，微臣看着，大约是藤纸，不能确定，请皇上恕罪。”

衍帝摆手道：“王侍郎鉴别有功，何罪之有。”

王守仁立刻道：“多谢皇上。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衍帝示意王守仁站到一边，转而对宋成杰道：“宋侍郎，这个结果，你可有什么异议？”

之前衍帝让宋成杰就站在一旁看着，以免说王守仁弄虚作假。

既然皇上有令，宋成杰自然不敢不遵，何况他也心有不甘，总还有几分侥幸，想着万一这雨雪笺真有假的，因此看得格外仔细。

但王守仁并不知道之前殿中发生了何事，当真是尽职尽责地进行鉴别的，还在纸上试墨用以辨别，不可谓不仔细。正因为他如此仔细，得出的结果也更由不得宋成杰不信。

当下宋成杰知道这回他是彻底栽了，也让衍帝彻底厌恶了他，颓然道：“微臣无异议。”

宋成杰都没有异议，委国使臣和在场的众位大臣，就更不会质疑这个结果了。

衍帝之前也没有想到，御用监的话竟然是真的，褚家还真的按照单子交齐了上古雨雪笺，之前他还想着到时清点发现雨雪笺不够，应该怎么减轻对云蓝的处罚，如今这结果，保存了他的颜面，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心情好了，衍帝就又想起了云蓝的诸般好处来，又想到她让人新制出来的笔，想起方才他已经存了将褚家治罪的心思，不免对云蓝生出几分亏欠之感，继而想起都是因为对宋成杰和委国使臣咄咄相逼，再没有了之前对委国使臣的客气，冷然道：“委国使臣还有什么话说？”

这委国使臣能奉委国国主之命出使大衍，自然也不是什么傻子，注意到了衍帝态度的变化，当即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什么挑拨的话，恭敬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还了褚家的清白。也只有陛下如此圣明，底下的臣民感慕天恩，才尽心竭力，为陛下制作这些笔墨纸砚，让下臣感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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