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报效之心
作者:林浸      更新:2019-08-11 05:25      字数:2435

自从阮小青使计、让自己与陈溦都没有跟队出征之后,陈溦除了必要的日常沟通,便没有再和阮小青讲过一句正题之外的说话。

阮小青心中有愧,也不敢放肆,大部分的时候只是默默地跟在陈溦身旁。

二人就此生出了间隙。陈溦在军中人缘甚好,广交朋友,果然在伤好之后,便四处打听后勤的闲职,看样子是准备在何队他们归营后,提出将阮小青调离前线队伍。

反正何队一时也回不来,阮小青任由他走动。

眼下陈溦正是气在头上,阮小青即便是想谈一谈,也是讨个没趣,只能等他气消之后,再好言规劝,心内盘算着该如何将陈溦也拉入后勤的岗位才好。

这一夜,阮小青在操场上旁边的石枱上找到了垫臂而卧的陈溦。他走过去,却又放慢了脚步,远远地注视着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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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陈家父亲遇害消息传来的当晚,他在城墙旁的庭楼上找到陈溦,也是这样的姿势。

陈家大哥虽然皮,但在家中变故面前,仿佛突然就长大成人了,一直伴着母亲,迎来送往,而陈溦却跑得不见了踪影。陈大哥担心他,无奈自己分身乏术,便求阮小青帮忙,将弟弟找到。

当晚的夜空几乎暗如墨布,不见月儿,也不见繁星,若不是阮小青仔细,即便是有火把照着,恐怕也容易忽略掉那长凳上那瘦小的黑影。

阮小青舒了口气,总算找到人了。把火把插入柱子上的承托,他走了过去,静静地坐在陈溦旁边,此刻任何言语安慰都是揭开疮疤,他唯有默默地陪伴着。

陈溦脸上无泪,却是双目微肿,鼻头通红,整副模样空洞得不见了往日的鲜活,宛如一具雕塑。

阮小青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陈溦眨了眨眼睛,轻声地叫了一声:“小青。”

这几年来陈溦都是恶作一般叫他“鹌鹑仔”,突然的呼唤,声音懒而浓糯,阮小青听得心中一颤,连忙应道:“我在。”

陈溦轻轻地长呼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爹他……他是个和善的人,从未与人争执过……可是……那些人劫货就罢了,为何还要害人命啊……你说说,啊?”

阮小青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将手放在陈溦的胸前,一下一下地顺着,希望能给陈溦一些安慰。

“他一生做错了什么?待人随和,拜神虔诚,本该安稳一生的……若是神明有知,我就想问问,为何要如此待他?究竟是为何!你说啊!”

说到激动之处,陈溦一把抓住阮小青的手臂,往身上一拉,逼着阮小青直视自己,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能解释的答案。

阮小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扯,身上失了重心,左手自然地撑在长凳上,还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没有压到陈溦。

才一抬头,对上了陈溦那黑圆的双瞳,在红光的映射下如同冒火的金睛,似要将阮小青也吞噬进去。

他稍一走神,没有立即回答,陈溦却突然苦笑一声,放开了他,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我没事的,我就是找个地方静静,我娘已经很难过了,我不想在她面前发泄,勾起她的伤心之处……待我冷静下来,便会自行回去,你不必管我。”

被他突然放开,阮小青重新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刚刚陈溦碰触的地方似乎还残余着火热。他左手握上右臂,竟有些留恋这种温度。

让他走是不可能的,既是因为陈大哥的嘱托,也是不想放任陈溦孤独一人。既然他想静静,阮小青坐远了一些,背靠着柱子默默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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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啊,离那么远干甚?”陈溦的突然开口,把陷入回忆中的阮小青拉回当下。

他朝陈溦笑了笑,走到石凳旁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今夜也没有天上美景,你在看什么呢?”

陈溦没有理会他的搭讪,顿了顿,神色严正地问:“你还记得,我爹被贼人所害之事吗?”

阮小青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心想陈溦怎么突然要讲起这个?

“好几年之后,那伙贼人流窜到汉溪附近作恶,最终被驻守汉溪的军营围剿捉拿了。我们听说了以后,大哥和我当即赶去汉溪,确认他们就是当年通缉画像上的人,还特意滞留到行刑的当日,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被处以极刑,抑压我们陈家很久、很久的阴影总算是拨开云雾。”

“从那时起,我和大哥便立志要从军报恩,愿将一生为南海所用。毕竟那几年我家已经离开了南岸,你不知情,所以你没能理解我的志愿,我不怪你,而今我讲你知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耽误我的报效之心,个人的安危与忠义比起来,不值一提。”

阮小青静静地听完,沉思良久。是他忽略了陈溦的心思,话已至此,再从中作梗,便是践踏了陈家兄弟的信仰。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愿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也希望你知道,你的安危,于我来说,很重要。”

陈溦露出久违的笑容,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阮小青也一起躺下。

“谁说没有美景,只是云厚难见而已,你等等吧,等云走了,又是月明,又是繁星。”

阮小青顺从地挨着他躺下,侧头看向如孩童一般兴奋的陈溦。

这么近的距离,就像十年前那个夜晚。

陈溦本来记性就不太好,更何况当时不太清醒,大概已经忘了当年那一晚的事情了。

可阮小青记得,他不可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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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后来,阮小青突然开口:“官府……今日说追捕尚需时日,你若是有了追寻贼人的线索,我愿伴你一同前往,助你手刃仇人。”

陈溦大概是哭完了、也发泄完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困倦:“我们即便遇上了,恐怕还不是贼人的对手……看那通缉画像,足有八人呢,就凭我们,找上门就是去送死的。即使是我提出来的,你也应该劝我‘不值得的’才对……”

阮小青哭笑不得,居然还真冷静下来了。

过了好一阵,见陈溦已经许久不说话,阮小青又凑了过去,见陈溦双眼微闭,似是快要睡着了。

他摇了摇陈溦,陈溦迷糊中伸臂一揽,箍住了阮小青的脖子,仿佛是抱住了一个枕头,当即就靠了上去。

阮小青全身僵硬,他试着拨开陈溦的手,陈溦不悦地皱了皱眉,双臂收得更紧,平匀的呼吸抚过阮小青的耳下。

热气把阮小青的脸喷得滚烫,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看着陈溦那浮肿而疲惫的脸,也不忍将他叫醒。

迁就着陈溦的手,阮小青只好坐在地上,头靠着长凳,不知不觉,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