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园岛中心塔的“球”顶上，一块滑如水晶的“玻璃”被从内部推开，露出了内部的维修井。

搭在维修梯上的艾司岚探出脑袋打量片刻球外的世界，发出了安全信号，然后爬了出去。

待他离开，张北江在这昏暗而狭小的“井中天”爬行着，一股冷风吹入洞内，直往护颈和脖子之间的小空隙里钻。

“有点冷，不过味道真新鲜。”

张北江缩了缩脖子，使劲吸了两口，比起海底咸涩的海水味儿以及这万年不用的维修通道内所弥漫的魔药味儿，还是外头普通的空气来得可贵。

他也探出头扫视着，只见漫天之上残星闪耀，唯有东方的水天线上泛起一道“鱼肚白”之色。

黎明来临了。

不过他可没闲心思等着日出。脱离洞口后，他从副包中掏出了感应符安装在盖子上，然后慢慢合上。接着他便像是鳄鱼一般在“球顶”面的圆形平台上爬行着，绕过几台“大型空调外机”后，一直爬到平台边缘处。

艾司岚已经趴在边缘的护栏边上俯瞰着全岛，待张北江凑近，他轻声道：“目标区域就在前方。”

“接下来是啥任务？”看着下方黑暗中的几盏孤灯，张北江小声回复道。

“别心急，先休息一会，”艾司岚向后慢慢挪动，“然后才开始侦查。”

“好吧。”张北江也有样学样跟着往后爬。

他们俩退到两台“空调外机”之间的空隙里，艾司岚起身，马步站稳，双手搭在身前，冲着张北江说道：

“上去！”

有些迟疑的张北江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冲刺踩着他的手一跃，双手抓着“外机”的上端边缘，双臂稍一使劲便爬了上去。

刚一到顶，他反身趴在“外机”顶上，探出双手拉住艾司岚的手。只见艾司岚身轻如猿，他手脚并用，靴子在“外机”与塔身相连的大型管道上一踩，借着张北江的拉力一步上顶。

“哎呦，老了，爬不动了。”艾司岚趴在张北江一旁，故作腰疼状。

“切，正经一点，开始架设阵地。”张北江一脸正色，放下背包从中抽出了一张军绿色的毯子。

“好好好！”开着玩笑的艾司岚摊手“投降”，他从自己的背包内抽出了一把mk13mod1狙击步枪，在枪身上部的mirs型“唤物者”导轨上安装着nxs超远程被动反幻象瞄准镜，瞄准镜前方的导轨上还串联着伪装成an/pvs-18单目夜视仪的新型魔法探测器，另外在侧身的小导轨上安装着魔法指示器。

张北江已经将手头的魔毯平铺开，他捋平了毯面上的细小褶皱，同时确保毯子四角不会超出整个“外机”顶面。

艾司岚从背包里又抽出了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丢到毯子上，然后带着步枪爬上毯子，撑开两脚架。

“不用脚架么？”张北江看着他将狙击步枪的枪托架设在袋子上，不由得好奇。

“不用，有这个用于射击小目标或者长期待机时的支撑袋，”艾司岚拍了拍袋子，“里面装的是大米。”

“大米？还有这种玩法？”张北江掏出了隐身兽毛织成的伪装布，外加一台类似于电台的“顺风耳”远程魔法观测系统。

“当然，顺便在紧急情况下你还可以把它当做口粮吃掉。”艾司岚斜眼注视着他在那台“顺风耳”上捣鼓着，“要不要帮忙，我觉得你应该没玩过这玩意......”

“给，测试一下。”

黑暗中张北江打断了他的话，递过来一个带着线的金属插头。

艾司岚接过插头，塞入耳机罩侧的孔中。

“行啊，小子。”艾司岚目视着岛上东南角的魔力感应信标接受着来自它的讯号，发现耳机中传来了质量极为清晰的回馈音，不由得赞叹一声，“寻常熟手需要45秒才能让这台机器开始工作，你就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

“真当我们‘寻宝人’只会干‘夜间巡逻’这种粗活？”张北江终于找到机会回击一下艾司岚那种傲气，“我们分队也被培训过如何使用相关的仪器，队长还传授了‘一开二听三上下’的快速启动技巧。”

“一开二听......等等，你的队长是谁？”艾司岚将装有mk248mod0魔法教练弹的弹匣装上步枪，回头问道。

“林游德，可能你不认识......”

“原来是他，一晃四年过去了，他居然混到这种地步......”艾司岚哼哼两声便不再言语。

“你——认识他？”张北江试探道。

“认识！校友，大我两届。”艾司岚的回答言简意赅，似乎不愿意多谈。

暗自吃惊的张北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了，他细细体味着艾司岚话中的一些信息。

“看来林会长以前是个‘吃得开’的人。”暗自思索着，他从背包中抽出了一台基于vector21观察镜改装的“千里眼”主动式反幻象侦查装备，它能像大圣的火眼金睛一样识破当前主流的各种光学伪装魔咒。

“好了没有？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艾司岚小声催促着他。

张北江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将各种魔法观测器材调试完毕，然后激活了隐身伪装布。

只见“活过来”的布与魔毯四边四角对齐，两者严丝合缝地结合到一块，仿佛变成了一条“睡袋”，将两人连同装备一起笼罩进去。

伪装布本体的隐身兽毛也开始逐渐发挥效果，不一会“空调外机”的顶部已是空无一物，只有一条细缝凭空暴露在空气中，外加一小节消音器。

“这个地方选得真好。”张北江感叹道。

在“空调外机”的上方，有多根剑型的水晶突刺直指苍穹，无论太阳位于天空的何种位置，总会将阳光投射到这些“天线”上。如果岛上有人仰望这儿的话，那么始终都会被水晶所闪烁出的刺眼光芒所眩了眼，根本无法发现这条和大米口袋差不多的“裂缝”。

懒洋洋的艾司岚给他丢来了两条能量棒，“给，将就一点吧。”

张北江也不客气，一把接过，狠狠咬了一口，一股咸涩的苦味和巧克力味一起涌入口腔拨动他的味蕾，让他的精神为之一震。

除了在海底摄入了一定量的水，他在近12个小时内粒米未进，这一夜巨大的体力消耗与魔力消耗，全靠他自己的精灵体质支撑着，现在着实也饿了。

他飞快地将能量棒咽了下去，将外壳的包装纸放入一旁的收集袋中，然后从背包内掏出了药瓶，倒出两粒交给艾司岚。

“给，低浓度假死药。”

待艾司岚吃下，张北江自己也搞了两粒服了下去。

真苦！他的胃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但是没办法，为了降低被与“生命感知”有关魔法发现的概率，张北江只能定定心神将那难受劲儿给压下去。

而艾司岚已经做出了标准的卧姿据枪动作，他一面调校着步枪上的探测器，一面像是没事人一样咀嚼着这苦得要命的魔药。

“真是强悍。”张北江见他面无表情，倒也有些钦佩。

就在这会儿，耳机里发出了信号，开始了！

艾司岚将头盔上的探测器扳回到前额处，然后摆出了标准的卧姿持枪状态，对着张北江说道：“启用自动模式。”

张北江伸手在“顺风耳”的面板上按下开关，“顺风耳”的“相控阵天线”指向了目标区域，只要区域内有人魔杖施法或者徒手施法，这台魔具就能告知使用者具体的施法位置、施放魔法的名称以及魔法的强度。

一切准备就绪，张北江放慢呼吸，放慢手头动作，尽量避免声音发出。毕竟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不只是人类魔法师，还有一票感官发达的亚人和妖怪，他们得近一切可能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但是相对于刺激到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近距离魔法交战来说，潜伏是一件单调而乏味的事情。同样收起探测器的张北江透过开启夜视能力的“千里眼”系统，穿破黑暗，反复观察着那个2000米外那片绿树掩映的男生宿舍区。

那就是他们的目标观察区域。

在男生宿舍公寓前带着喷泉的小广场上，三两个学霸从附近的小图书馆赶来，准备穿过广场返回宿舍。

而在男生宿舍西南方向，也就是女生宿舍区的交界地带处，有个男孩正坐在带着走廊的长亭中，似乎等着什么人。

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发现可疑的事物。

“要不要观察一下女生那儿的动向？”百无聊赖的艾司岚突然在脑子里提议道。

“不，打死我不会这么干，那儿也不是任务区域。”张北江一口回绝，利用魔具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为人所不齿。

正当他搜肠刮肚准备好好“教训”艾司岚一顿时，却听得艾司岚在脑子里突然悄声道：

“两点钟方向，2371米，走廊，那个男孩。”

“怎么了？”张北江疑惑不解，他通过“千里眼”系统也看到了那个男孩，只是由于魔具机能的限制，他没能看清男孩的相貌而已。

“是你弟弟。”

“什么？”张北江瞪大了眼睛，从“千里眼”的目镜内使劲地打量着那个男孩模糊的面容，似乎认出了什么。

“真是我弟弟。”许久之后，张北江不由得喃喃自语。

“他可真是个天才，去年和前年的龙神州中等炼金学竞赛都是一等奖，”艾司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手中的书本，“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又能拿到一个一等奖，还会被保送直升。”

“是啊。”张北江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楚。

“走廊，50米外，新情况”艾司岚看着一个活泼的单薄身影扑入走廊，微微一笑，“你妹妹来了，又是个学霸。”

“没错，全部科目成绩基本都是“o”的评级，”张北江替他把话说完了，“今年妖都魔大下面最好的一所附属学院给她开了一个不错的条件，估计会去那儿念书吧。”

“可是你呢？”艾司岚将话头移到他身上，“作为这对双胞胎的兄长，你不会感觉有压力么？”

“当然有了，”张北江的手不安分地抓到“千里眼”的三脚架上，“对于一个考试成绩只有一两个个‘o’的人而言，压力不是一般地大啊，他们太耀眼了，耀眼到我嫉妒，耀眼到我自卑。”

“可是，他们并没有看不起你，他们是真的把你当做他们大哥的。”

“可这样的话，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可就更惭愧了。”张北江忽然停顿下来，“等等，你不会也去翻我资料了？”

“当然要翻，接下来我们有可能结成双人小组执行任务，我得对你这个新搭档知根知底才行。”

“两个帮忙的外援结成战术小组？”张北江顿觉不可思议，像他这样的新人就随随便便就能参加任务？他大窘，“你行，我可不行。”

“这叫什么话？既然都努力走到这一步了，你就这么打退堂鼓了？”艾司岚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激荡着。

“我......”张北江竟一时无语凝言。

“如果就这么回去了，你该如何面对你的弟妹们？”艾司岚“语速”极快，“垂头丧气地告诉他们，你也参加了炼金学考试？然后一无所获？”

“那我还能怎么说？”张北江徒劳地辩解道，“我签了保密协议啊。”

“我知道，关键不是他们想要听到什么，而是在于你。”艾司岚解释道，“你想垂头丧气地撒谎呢，还是一边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边眉飞色舞地撒谎呢？”

“我......选后者。”张北江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他固然害怕失败与死亡，但是他的内心中又暗藏另一种并不矛盾的想法。

数年前还是中二少年的时候，他曾看过一部麻瓜电影《真实的谎言》。片中“州长大人”那种一面装作普通人组建家庭，一面化身超级特工执行任务的“两面人”生活，让他这个尚处在自我意识过剩时期的小巫师都一度心驰神往。

他也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却又想保持一种低调的态度，不愿为人所知。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心智和身体一起走向成熟，这种略显幼稚的憧憬早就被生活与学业上的压力给压到内心的最深处，他得考虑自己未来的出路，而不是在这可笑而不切实际的梦想上浪费时间。

可是不可捉摸的老天爷却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给他这么一个机会，那个尘封已久的想法又开始萌发了。

此刻天已大亮，整座岛开始沸腾起来。伴着明媚的晨曦，全国最顶尖的师生们梳洗打扮完毕，便走出了宿舍区，他们神情各异，但基本都背着书包或者夹在书本，在通往教学区域的主干道上汇集成一条稀疏松散的人流。

张北江看着他的双胞胎弟妹们收拾好书本，向着图书馆走去。就在这会儿，艾司岚捅了捅他胳臂。

有话不能在数据链上发过来么？张北江好奇地望着他，却见艾司岚的手指着“裂缝”外某个地方，他寻指望去，却见一只黑猫蹲在“裂缝”前的一小块“外机”顶面上，瞪着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艾司岚。

张北江大惊，魔具没有发现她使用过魔法，而整个球顶唯一的出入口也被安装了感应符，就算是一只蚂蚁爬出来他也能知道。

她是怎么上来的？张北江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是评委的话，我给你们的伪装打95分。”黑猫开口了，“不过为什么扣5分，艾司岚你知道么？”

“知道。”艾司岚笑嘻嘻地将步枪往后挪动一点，让前端的消音器退入“裂缝”中。

“这才像话，”黑猫点点头，“测试中止了，给你们15分钟时间拾掇拾掇，机库见。”

说完，她便跳了下去。

张北江与艾司岚对视了一眼，艾司岚看出了他的疑惑，摊开手，“不用猜了，她多半是上来的时候吊在你的背包上混进来的。”

“真是棋高一着啊，我也没感觉出来。”张北江苦笑着开始收拾手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