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日，皇后终于醒了，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夫君，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一代帝王，可这个男人哭了，那只缓缓抬起的手还未触及他的面庞，便被他轻轻握住，贴上了自己的面庞，巧儿和刘公公悄声退了出去。

巧儿忙去偏殿告知凤凝皇后娘娘醒了，她想去探望，但被巧儿拦下了。

“太子妃娘娘，您待会儿再过去吧，皇上此刻想是不愿被人打扰的。”

她缓缓点了一下头，欣喜和担忧同时袭来，她心下焦急如焚，但面上仍是镇定，凤雪走了过来，道：“巧儿姑娘，你先去忙吧。”巧儿便告退离开了，他轻轻握住了那双互相捏紧的手，默默地给与着她关怀和安心。

宫女端着一个碗出来后，巧儿示意凤凝可以进来了，她走到在屏风前停下了，巧儿在她身后扬声道：“皇上，太子妃娘娘求见。”她在屏风前等了片刻，才等来了答复，“进来吧。”

皇后的气色看着好了很多，千君奕面上的冷厉之色也一扫而空，她绕过屏风进来后，还未行礼，皇后便招手让她过来，她低着头走了过去。

“皇上，我想和太子妃单独说说话。”

千君奕迟疑了一下，旋即便应允了，又嘱咐了几句，才起身离开了，出来后，他扫了一眼一旁候着的凤雪，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前几天去了一趟永和宫，所为何事？”

“回皇上，在下听闻丽妃娘娘与家父之间有些误会，便想趁着这次进宫将误会解释清楚。”

千君奕又扫了一眼那张从容自若的脸，也没有多问了，然后走到桌案后坐下了，开始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

皇后拉着凤凝在床边坐下后，蔼声道：“母后还真没想到，平时只会吃喝玩乐的儿媳妇，医术竟然如此精湛。”

她绷紧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本该接茬的海量词汇，此刻却一个都想不出来，想问的问不出，想说的说不出，最后只是平静道：“母后谬赞了。”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皇后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隐隐觉得她知道了一些内情，但不确定她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可以，皇后由衷地希望这个儿媳妇能不卷入其中。

时间静默了片刻，皇后再次开口道：“上次进宫给皇上诊治的白姑娘，应该就是你吧，难怪母后总觉得有些熟悉，你那医馆生意还好吧？”她点了一下头。

这看似平常的寒暄，空气中却充满了局促的因子，一个是刻意亲近，一个是刻意回避。

一声轻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太子妃，你还是想知道真相？”她缓缓点了一下头，压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衣裙。

时间再次静默片刻，声音缓缓响起。

“现在仔细想想，尧儿出生那夜，有些地方确实不同寻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我累得睡着后，好像听到了些什么，又好像闻到了些什么，但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了，我醒后，尧儿安然无恙地躺在我身侧，可是我总感觉这个孩子...有些陌生，但在睡着前，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尧儿一眼，想着应该是自己太累了，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过，这些年，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是错觉，可心里总是越不过那道坎，直到婉妃小产那夜，她口口声声说尧儿不是我的...，我不知她是从何知晓这个秘密的，但她说得那般肯定，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起了怀疑，太子妃，天下间哪个父母能忍受亲生骨肉流落在外。”

心里的猜测进一步被证实，那根深蒂固的不安只会愈演愈烈，她忽而觉得无比愤怒，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那日积月累的亲情都是假的了吗，相公他犯了什么错，他尽心尽力地为父皇出谋划策，他对母后孝顺有加，如今单凭这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就将他关入皇宫密牢，狡兔死，走狗烹，藩王叛乱已平，所以就不需要这个身份存疑的儿子了，等找到了亲生骨肉，这个毫无关系的儿子，就可以弃之如敝履了吗，这就是所谓的亲情，都说天家无情，自己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真是可笑啊。

她也确实笑出了声，不过那笑声却是冷得骇人，那双冷冷的琉璃目直视着皇后，本该平静的声音，却是不顾一切地愤怒出喉。

“亲生骨肉，那相公呢，难道他不是母后您的儿子，父皇他怎能说关人就关人，那日后是不是就说杀人就杀人啊！”

皇后那双愧疚的眸中顿时满是惊诧，凤凝这才意识到母后根本不知道父皇将相公关了起来，那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脉再受惊惧，千君奕闻声赶来，只见皇后的面色苍白如纸，他眸光遽冷。

凤凝正准备为皇后施针，突如其来的一掌重重打在了她肩窝上，匆匆赶来的刘公公见此情形，惊得面色遽变，还未站稳，又匆匆离去宣御医了。

千君奕将皇后小心地揽在怀里，铁青着一张脸让地上的人滚出去，声音里竭力抑着滔天的怒气，若非担心再让怀里的人受惊，他早就厉声喊人来将地上的人押走了。

她跌跌撞撞地刚走出屏风，一双手就扶稳了她，下一刻，他便抱着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的人匆匆离开了，候在殿外的严漠立刻跟上了两人，三人刚到偏殿，禁卫军背着太医署那群上了年纪的御医用轻功赶来了。

凤雪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后，让严漠到殿外守着，她在他怀里时，他就注意到了她的肩膀，他小心地揭开她肩前的衣服，一片淤青慢慢地完整现了出来，那双凤眸越来越冷，那一刻，什么君，什么帝，不过是一个伤害她的该死之人。

“小凝，你忍着点，大哥现在给你上药。”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涂药的动作很轻，比羽毛触地还要轻，一个男子的手怎能巧到如此地步，不过是不想弄疼他心爱的女子罢了，涂完药后，他小心地拉上了她肩前的衣服，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皇后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千君奕那凝重的面色才有所缓和，对那些御医大赐赏赐，全然忘了是谁竭力保住了皇后的命。

夜色深沉，烛泪凝了层层叠叠。

“小凝，好些了吗？”

“好些了。”

他靠在榻上，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怕她夜里睡觉还是不老实，压着了肩膀，她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静心想着一些事。

“在想什么？”

她微微笑了一下，仍是闭着眼睛，“大哥这么了解我，还要问我吗。”他也微微笑了一下，温柔道：“大哥给你讲故事吧。”她轻轻嗯了一声，他讲着上次未讲完的故事，一点一点地抚平着她的思绪。

“皇上，尧儿是无辜的，你把他放了吧。”

“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此忧心伤神。”

她缓缓摇了一下头，讲起了千君尧小时候的事，讲着三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讲着父子俩之间的点点滴滴，他跟她保证绝不会伤尧儿的性命，只是暂时还不能放人。

翌日，天还没亮，凤凝便在院子里跪着，凤雪怎么劝都没用，他清楚她的性子，若是被点穴强行带回去，结果只会是适得其反。

早膳过后，千君奕在批阅着奏折，看都不看一眼在殿外跪着的人，也不准任何人告诉皇后。

刘公公瞅着日头高升，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太子妃娘娘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想来也是知错了，这外头的雪还没化，再这么跪下去，膝盖怕是要受不住的。”顿了一下，瞅了瞅皇上的面色，继续道：“皇上，若是太子妃娘娘去给皇后娘娘亲自认个错，皇后娘娘的心情也会好些，身子也会好得快一些。”

等了半晌，千君奕才道：“带她进去吧。”刘公公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应道：“是，皇上。”

刘公公面带喜色地朝凤凝走了过去，道：“太子妃娘娘，您快起来吧，皇上准您去看皇后娘娘了。”她闻言，也面露喜色，扬声道：“谢父皇隆恩。”

凤雪扶她起来后，刘公公继续笑脸道：“只要娘娘您去给皇后娘娘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皇上也不会多加怪罪。”她点了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这皇家果然是好教养，我今日可算见识到了。”

言语之中，毫不掩饰讥讽之意，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上，也尽是讥诮之色，那双凤眸中含着深深的冷意。

这话，刘公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面色讪讪难堪，她笑睨了一眼自家大哥，装傻充愣地得意道：“如今妹妹我也是这般好教养了，大哥以后若想见识，随时来找我。”

刘公公的面色更加精彩了，怕这位太子妃娘娘又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这边请，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她配合地应声道：“那就走吧。”

凤雪搀着一撅一拐的凤凝进了殿中，然后由一名宫女搀着她进了屏风之后，凤雪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后，便径直走了出来，当殿里的其余人都是透明的。

刘公公心里不禁为这位凤家大公子捏了把冷汗，好在皇上并未怪罪，仍是专注地批阅着面前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