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作者:魅冬      更新:2019-08-09 11:26      字数:3415

渝历一百三十一年对渝国所有的子民而言,是个不太平的年份。

渝国土地贫瘠,物资匮乏,人口稀少,在天下七国之中,最为弱小,弱小的渝国在他国眼中,就像一块鲜美的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是以,这一年春分刚过,齐国就举兵来犯,来势汹汹,大有一举吞并渝国的架势。正逢渝国新一任国君昭王登基,背负着兴国重担的昭王连祭日仪式都来不及参加,就领兵出征了。

几乎整个春夏,渝国的子民都在惊恐中度过。

隋梁郡的九月,明明已入秋天气却依旧炎热。这儿不像上京那样四季分明,只有冬夏之分,严寒褪尽之后便是炎热,待炎热散尽,严寒复来,年年如此,从未变过。

虞璟抬头看了看天,拿着手帕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拢紧了挎篮,急匆匆的朝鹤峰书院的方向走去。虞璟的阿兄虞瑞在书院进学,每日这个时辰,家中都会命人前去送饭,平日这些事都是翠婉在做,今日翠婉着实脱不开身,虞璟变自告奋勇担起了重担。

虞璟出门之前,端庄娴雅的虞夫人不甚放心,再三叮嘱了一次又一次。

想起阿母忧心疲惫的模样,虞璟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两年家中的境况每日愈下,仆役也散尽了,唯有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翠婉留了下来,阿父出征在外,而阿哥又是个书呆子,她年纪尚幼又是少女,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阿母身上。今日翠婉做饭时,她偷偷去看了看,米缸已经见了底。为了养这个家,几乎耗尽了阿母的嫁妆和首饰……

或许,她该想办法赚些银钱,替阿母分担一些。

虽然阿母总说她还小,但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早早就当家的?

想归想,她却又很快就泄气了。

她自小到大,学的都是读书写字,哪怕是家中如今窘迫,有翠婉在,她仍旧被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

除了读书写字,她还能干什么?

莫怪人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兴许,她连书生都不如。

想到此处,虞璟心中越加烦闷,秀气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走路越发心不在焉,待和人撞到一块时,慌忙互助挎篮中的熟食。

和虞璟撞在一块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做着小厮打扮,也不知是谁家的仆从。

他揉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洒了一地的米没好气的冲虞璟吼道:“你怎么走路的,不知道这米很珍贵吗?”

“对不起……”隋梁郡土地贫瘠,加上今年收成不好,一斗珍珠也不过换一斗米。虞璟看着洒了一地的大米,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慌忙道歉。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现在的米有多贵嘛?你赔!”那小厮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紧紧拽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她根本无力赔偿,虞璟咬着唇想说些什么,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安元,让她走吧!”

虞璟回头,望入一双温和平静的眼眸中。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那般耀眼,平静温和得全然不似虞璟所见过的其他人。连年的战争和贫穷让渝国大部分子民的眼睛都失去了色彩,有些甚至带着凶狠,唯有她眼前这个人,除了平静温和,再也感觉不到别的。

“谁家的小丫头如此不懂规矩,这么大刺刺的盯着我们家公子,也不觉得臊得慌!”那叫安元的小厮见虞璟失态,又咋呼了起来。

虞璟羞红了脸,慌慌张张道了谢。

那人深深望了她一眼,淡淡转身,道:“安元,我们走吧!”

待那一主一仆不急不缓的走远,四周围观的人们一拥而上,将方才散落在地的那些米哄抢而光,挤兑之间变得十分混乱,待混乱之后,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似被洗刷过一般。

虞璟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头颇为酸涩。

她听人说,齐国富庶,人人丰衣足食,若是今日这斗米泼洒在齐国的土地之上,只怕齐人不屑一顾。

归根结底,是渝国太穷了。

翠婉找到虞璟时,她正怔然站在原地,天上的日头似乎又热辣了几分,她却浑然不觉。

翠婉到来时未见到那些大米,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一人呆呆站在路中央,忙快步走到她身侧,低声唤道:“小姐。”

虞璟回神忙冲她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夫人见你迟迟不归,担心出什么意外,就让奴婢出来瞧瞧。”翠婉为虞璟拭去额上的薄汗后接过她手中的挎篮,“走吧,公子怕是等急了。”

翠婉将食篮递到虞璟的哥哥虞瑞手中,虞瑞身后那些同窗都红着脸儿偷偷看她,虞璟躲在一旁将这一幕都看在眼底,捂着嘴偷笑了半日。她虽和翠婉一起来送饭,却不曾露面,因为虞瑞是个书呆子,若是见她跑出来玩免不了要念叨一顿。

回家的路上,虞璟时不时偷偷看翠婉。

翠婉察觉后,蹙眉问道:“小姐,可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

虞璟连忙甜腻腻的说道:“翠婉,你长得真好看。”

翠婉天生一副好容貌。

娇柔,却又带着一股英气,嬉笑怒骂都让人移不开眼。

女人大多善妒,别人家的小姐都不爱用容貌过于漂亮的女子当婢女,虞璟却是个例外。翠婉从小就长得好,虞璟的阿母本来不想留下她,但虞璟是个爱美的,当时不过三岁,就懂得死死抱住翠婉不让她走,翠婉因而被留了下来,一留就是十年。

翠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说道:“小姐现在年纪还小,再过两年,隋梁郡中小郎君们怕是要对你朝思暮想了!”

虞璟脸一红,用力掐了一下翠婉的腰。翠婉笑着跑开,虞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两个像葱花般娇嫩的小姑娘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目,她们却浑然未觉。

因此时已过了晌午,路上的行人渐渐又多了些,路人的耳语传入虞璟耳中时,她下意识停下了步伐,再次怔在原地,前头的翠婉忙敛了笑意,走到她身侧问道:“小姐,怎么了?”

虞璟抬头,亮晶晶的双眸直勾勾的看着翠婉,声音中夹杂着几许期盼:“翠婉,方才那两个路人说栗邑的那些大军已经从前线退了下来,战事结束了……你说,阿父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翠婉闻言愣了愣,随即笑开,却没有答话。她是个谨慎细微的人,怕答快了到时又让虞璟失望,索性就岔开了话,道:“今日家中有客,出门之前夫人交代奴婢去和风酒楼买些红豆糕,小姐可要一道去?”

和风酒楼的红豆糕是整个隋梁郡最好的,虞璟不爱甜食,唯独那红豆糕偶尔还会吃上几口。听闻家中来了客人,又要买红豆糕,虞璟撇嘴道:“不会是楚家那个败家子来了吧?”

虞璟口中那败家子说的便是楚原偏好甜食,尤其喜爱红豆糕,每次他来,桌上必会有这么一道甜点。

楚原与虞璟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表兄妹。楚原的母亲与虞璟的阿母是远房表姐妹,父亲又是虞璟阿父的同僚,从前两家住得近时,楚原就经常到虞家来玩耍,直到后来楚家搬去了邻郡,才来得少了。虽隔得远,虞璟依然可以经常听到楚原的消息,因为楚原败家的名声实在太响了,也亏得楚家家大业大,才经得起他那般折腾。

“小姐,若是让夫人听到你这般称呼楚公子,免不了又是一顿训呢!”翠婉颇为无奈道。

“我听人说他前几日与人打赌,又输掉了一石米,这不是败家子又是什么?”虞璟撇嘴,心中颇为不以为然,却仍旧紧跟着翠婉的步伐进了和风酒楼。

虽已过了晌午,和风酒楼依旧门庭若市。

进了酒楼,虞璟领着翠婉寻了张桌子小坐,要了壶茶,等着店小二送上红豆糕。

酒楼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一些好事者最爱凑在一起说长道短,虞璟很少这么近的听人说起外头的杂事,兴味十足的侧耳听着。

座下有一人似是喝高了,大声的嚷嚷道:“本是打了胜战,却忽然退兵,如何对得起死在战场上的那些弟兄和那些为了交军粮活活饿死的亲人?”

又有人叹道:“是啊,听闻前些天才从岐山邑强行征收了五千石的军粮……”

见这些人说起前方战事,虞璟和翠婉相视一眼,听得愈发仔细。

“五千石军粮够大军吃上几日?如今我们渝国已经拿不出粮食来应付前线的大军了,退兵也是应该的!”

“前些日子我有一位故人从岐山邑回来,说起那儿的境况,莫不摇头叹气。为了那五千石的军粮,岐山邑饿死了多少穷苦百姓!”

“……没有粮食,大军哪有力气打战?若不打,就只能亡国,若亡国了,死的又岂止那些人?但凡有点骨气的,哪怕饿死,也不想做亡国奴,你们说是与不是?”

“有理,有理!”

“……”

虞璟听得入神,一旁的翠婉却担心无比,甚至想捂上虞璟的双耳。

今年春分,齐人来犯,老爷随军出征,小姐便四处收集战事的消息,生怕错过点什么,两个多月前还因为听了战败的消息,以为老爷出了什么事,狠狠的病了一场。现在又听到这些话,若再出点什么事可不好!

店小二早已将红豆糕备妥,翠婉怕虞璟将酒楼里那些客人的胡话都记在心上,忙不迭提了红豆糕就扯着她离开。

走之时虞璟有些不情愿,却在翠婉严肃的面容下无奈的跨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