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多情应笑我 二
作者:宛华      更新:2019-08-05 04:54      字数:5726

338多情应笑我(二)

贺桢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按捺住想上前掐死她的欲望,整整三年,他无时无刻不恨着这个女人。

尽管如此,可当看到宇文建轻薄她时,他几乎按捺不住就要出手,却在看到她狡猾的用金钗朝宇文建眉心刺过去时,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女人狡黠奸诈,她所有的无辜和害怕都是装出来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她看上去那样惊恐,却还是有力气假装柔弱,却在宇文建放下戒备的那一刻用金钗狠狠的刺向他。

就如三年前她流着泪刺向他胸膛的一剑一样,明明狠毒绝情,却偏要装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他恨透了她的两幅面孔,所以毫不犹豫的用银刀射穿了她那只手。

他明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当听到这个可恶的女人答应嫁给马黑子的一刹那,一股几乎要窜出胸臆间的怒火几乎要焚尽了一切,他按捺不住的口出恶言,狠狠的嘲讽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也许恨和爱本身就是双位一体的,他恨着她,也代表着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爱与恨之间,本就是一线之隔。

她到底还是温声劝慰了马将军许久,这才让这莽汉答应了先行回去,只是临走之前仍旧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她。霍宛华勉强抬头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

她一步一步的挪回了破旧的石屋里,拜马将军发了一通火所赐,倒是没有人敢再找她的麻烦,倒让她好好的休息了半日。只是到了傍晚,霍宛华再度低低的起了烧。

马苁蓉有点担心她,想摆脱管事的仆妇帮忙找一些退烧的药材来。可马将军这么一闹,这些仆妇们本就讨厌她,如今更不愿意给她找药。眼看阿宛的额头烧的滚烫,马苁蓉只能用帕子在凉水里浸了浸,再放在她额头上让她稍稍舒服一些。

“阿宛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霍宛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皱着眉头颇为不屑的望着她。她想了想,挣扎着起身要随他们而去,大约是起的猛了些,眼前骤然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马苁蓉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才帮她稳住身子:“你们要带她到哪里去?她现在病的正厉害……”

霍宛华冲她摇了摇头,她再次扶着床沿挣扎着起身,对那太监模样的人微微点头:“请带路吧。”

马苁蓉似乎还要说什么,霍宛华却冲她笑了笑:“马姐姐,这些日子承你照顾,实在让我无以为报。若是以后你能逃出去……”她的语气微微顿了一顿,马苁蓉疑惑的瞪大眼睛,手里却被塞进了一样物事,似乎是护身符一类的东西。霍宛华用身子挡住那太监的视线,悄悄递到她手里的。

“请令尊帮我带个口信给魏王,就说我的死和任何人无关。”霍宛华淡淡道,见马苁蓉惊讶的瞪大眼,笑道:“我哥哥在魏王手下做谋士,魏王自然会代我传达的……”

马苁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将那小巧的东西藏在手心里。那太监已经满脸不耐烦的催促阿宛快走,阿宛脚步虚浮的跟在那太监的身后,直到出门时才回过头,冲她比了个口型。

她是在说:“拜托了……”

不知怎的,马苁蓉总有种预感,她这一去,似乎是不会再回来了。她们虽然在这里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因着出身和性子的关系有种莫名的投缘之感。望着阿宛渐渐消失在雨雾里的身影,马苁蓉心下有种怅然若是的感觉,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愿阿宛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才好。

她轻轻摊开掌心,好奇阿宛刚刚偷偷塞在她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玉牌,此玉比率通透呈半月状,内有虹光萦绕,越发显得玉质剔透,映的满室生辉,显然绝非凡品。

玉牌的正面刻着金麒缀麟的图样,这玉牌看上去珍贵无比,可这雕工却委实不怎么样。雕刻的笔法看上去极幼稚,倒好像初学雕刻的人随手刻来玩似的,倒是可惜了这样块价值连城的玉石。

马苁蓉将那玉牌在手中把玩片刻,只觉着手处细腻光滑,玉质温润,隐隐有温暖的感觉,倒好似女子娇嫩的肌肤般,这玉恐怕是极其罕见的暖玉,她从前曾经听父亲说过,这种玉石只有在西疆的一个小城才有且非常罕见,少有的几块玉料几乎都进贡到宫里去了,寻常的豪门世家根本见不到这样宝贵的暖玉。

阿宛怎么会有这样一块举世难寻的暖玉呢?

马苁蓉将那块玉牌翻来覆去的察看,这才在玉牌背面发现一处小小的刻字—贺安乐妹妹十岁生辰,兄衍。

马苁蓉猛然瞪大双眼,她记得魏王殿下的名讳是……霍衍?

她记得安乐公主的闺名好像是……霍宛华?

阿宛是安乐公主?

马苁蓉望着门外早已经没了踪影的阿宛,双目露出茫然之色。如果阿宛真的是安乐公主,那她被人带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霍宛华脚步虚浮的跟在太监的身后,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阵眩晕袭来。大约是近日一直太过劳累,所以略一受寒便起了烧。太监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厅堂中,厅里有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形正端坐在座,手中闲闲的翻着一本古籍。

太监已经深深的拜下去,霍宛华立在那里,直直的望着那人。

贺桢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常服,仍旧是一派翩翩贵公子的风范。大约是刚沐浴过的缘故,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玉簪简单束了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听到声响,他却头也不抬,双目继续盯在手中的古籍上,自顾自的读的入神。

自他们再见之日起,这好像是她头一次见他身边没有绝色宠姬相伴。他如今倒是颇为博爱,她每次见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无论是瑶夫人还是宇文夫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各自都有独特的风韵。

她一直以为男人虽然风流,可总会偏向于喜欢某一种女人。比如父皇就喜欢母后这种表面温柔大方,实则聪明腹黑的类型。皇帝哥哥貌似喜欢活泼开朗的女孩,卫表哥喜欢有漂亮眼睛的姑娘……

不像贺桢,他身边的宠姬们似乎环肥燕瘦,且脾气性格不一。也许他喜欢收集各种模样各种脾气的女人,这样比较有成就感?

霍宛华对着那微微闪烁的烛火一时间竟出了神,唇边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不知那笑容落在旁人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讽刺。贺桢捧着古籍的手一用力,那百年古籍险些被他生生揉成一对碎屑!

太监跪下良久却不闻君侯的声音,战战兢兢的悄悄抬起眼光,却见一旁的女俘正旁若无人的立在那里,这不懂规矩的死丫头!

“大胆!见了君侯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快跪下!”太监尖细的嗓音怒斥着她,霍宛华从善如流的弯了弯膝盖,却执拗的立在那里。太监几乎想掐死眼前这个不懂礼数的女人,正要开口训斥她,却听座上的君侯冷声道:“滚出去!”

让他滚出去?

太监愣了一愣,抬眼偷偷朝君侯望了一眼,君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那张英俊的脸上怒意涌动,似乎再过一秒,就要命人将这女人拉出去砍了似的。他怎么觉得君侯同这女俘好像是旧相识呢?不过他现在终于能确定,那声“滚出去”显然是叫他滚的。

太监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不忘将门悄悄的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明亮的烛火下,贺桢能清楚的看到霍宛华白皙的颈上那暗红的淤痕,还有那右手上缠着的帕子,那是马将军用借来的帕子为她包上的。

她的模样明明狼狈至极,可偏偏仍旧是那副倨傲而倔强的模样,看得他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她现在不过是个卑微的女俘,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为什么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以为这里是长安,她仍旧在宫里做她高高在上的安乐公主吗?

“公主殿下好像很高兴?”贺桢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戾之色,说出的话饱含着恶毒:“怎么?被一个目不识丁的泥腿汉追求很开心?还是熬不下去了,想借机逃走所以连无媒苟合的事都做得出来?”

霍宛华眨了眨眼,她的头更晕了,胸腹间一阵阵的难受。贺桢的脸渐渐都有些模糊,可他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回荡在她耳边。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蝶翼一般,美丽而脆弱。烛火之下,她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听她淡淡道:“马将军是个好人,你恨的人是我,何必扯上旁人?”

贺桢望着她的侧脸,冷冷一笑:“恐怕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何德何能让我恨……”

那个“你”字尚未出口,却见那道纤瘦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似是站立不稳,又好似脱力般,慢慢的软倒下去。

贺桢的手下意识的动了动,最终还是侧过身负手而立,任由她重重的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变得极静谧,他在那儿望着噼啪作响的烛火出神儿。站了许久,屋子里却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他最终还是朝她走过去,俯下身望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她的脸上带着极不正常的红晕,白日被那宇文建那混账打了一巴掌的脸看上去仍旧是红肿一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她面上落下一小片密密的阴影。

她微微蹙着眉头,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似是极为难受的模样,那张面孔看上去是那样的纯洁无瑕。这个女人连昏迷的时候都不忘用自己那副纯真的模样示人,连睡梦中都在演戏。贺桢心下没来由的一阵阵烦躁,他转过身去,意欲叫人将她带出去,可犹豫了片刻,还是俯下身抱起了她瘦弱的身子。

霍宛华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睡着,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婴儿一般。他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取过一旁挂着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这才大步走出房里。

霍宛华做了一个悠长悠长又寂寥的梦,醒来的时候梦里的人和事通通不见了,可那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却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让她陡然从梦里醒过来。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然后慢慢的无声的睁开,霍宛华有些恍惚,眼神茫然却没有焦点的四下望去。

她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将她拉回现实的是右手上传来的一阵刺痛,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望向自己那只手,手上一阵灼热,受伤的部位已经重新包扎过,抹上了厚厚的药膏。她那只手,原本白皙柔嫩,像春天里盛开的白玉兰花儿一样柔软娇嫩,现在却被裹的像只熊掌一样,霍宛华禁不住哑然失笑。

她睡着的地方软绵绵的,肯定不是那冷硬的石屋,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被子上还隐约有龙涎香的气息。霍宛华下意识的两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无,只能乖乖的躺着不动。

她的眼神下意识的四下望了望,床边不远处便是一道窗户,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雨丝,一道亮光划破天边,耳边传来滚滚闷雷声,霍宛华急匆匆的将身子缩进锦被里,她从小就害怕打雷。

半响,锦被中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霍宛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确定不再打雷才从被里钻出来,朦胧的目光在室内游走,这才发现这屋子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原来那场梦并不只是梦啊,她下意识的喃喃道。

数米之外,有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桌,桌上燃着一盏琉璃灯,照的四周灯火通明。修长有力的手指正翻动着桌上的卷宗,手指的主人正低垂着眼睛,审视着卷宗上的东西,处理着繁冗的事物。

贺桢正坐在琉璃灯的灯影之下,侧脸的轮廓越发显得俊秀之极,霍宛华下意识的将身子朝锦被中缩了缩,见对方没有动静,又瞧瞧的挪了挪身子,小小的脑袋从锦被中瞧瞧探出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

贺桢握着卷宗的手微微一动,他虽然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却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瞧的分明。这丫头还是这么没出息,连打个雷都能将她吓成那副模样。哼,不过她第一次躲起来是害怕打雷,第二次又是害怕什么?

怕他?

贺桢哼了一声,冷冷的开口:“醒了就别装睡。”那双露在望着锦被外的纤细手指微微一僵,霍宛华面无表情的掀开了蒙在脸上的锦被,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他。

“这病来的可真是时候。”他扔下了手中的卷宗,起身朝她逼近,唇角讽刺的勾了勾。霍宛华下意识的朝后缩了缩,脸色苍白,僵硬着等待着他再次恶语相向。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女俘而已,这是他对马将军说过的。

无媒苟合,恬不知耻,这是他对她的羞辱。

她一贯善于演戏,总装出一副纯真无瑕的模样。在梦里,她听到他如是说。

一句又一句的指控和羞辱,霍宛华轻轻咬住下唇,侧过脸去。贺桢一步步的走到床边,离她越来越近,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眼里弥漫的水意,不愿让他看到那不争气的泪水。

屋子里一时间变得十分静谧,只剩下他与她的呼吸声,彼此可闻。

终究是忍不住眼底弥漫的酸楚,她猛然将头埋在锦被里,嗅着那龙涎香的气息勉强用平静的语气道:“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我想……”

一声闷闷的笑,有人掀开了锦被,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正落在那人眼中。贺桢冷笑着望向她,一字一句道:“这里是我的卧室,你让我到哪儿去?”

霍宛华猛的瞪大了眼睛,将手里抱着的锦被丢了开去。这里是贺桢的卧室?难怪这张床那么大,比她在合欢殿里的床还要大,还要柔软。她的脸孔猛然涨红了,难怪她嗅到锦被上沾染着龙涎香的气息,贺桢素日用来熏衣的不就是龙涎香吗?

贺桢注视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情不自禁的弯了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霍宛华下意识的想坐起来,可她实在太虚弱了,纤细的身体很难撑起来,贺桢神色淡淡的望着她艰难的起身,掀开被子勉力坐起来。

有侍女断了药进来,见床上的姑娘面色惨白,一幅虚弱的模样便要她喝药,贺桢却冷冷的示意侍女出去。他恢复了方才淡定自若的模样,继续坐在椅子上看卷宗,只沉声道:“自己喝,我的侍女可不是用来伺候俘虏的。”

霍宛华垂下眸子,目光朝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望去。她感染的风寒甚严重,如果任由病势发展下去,只怕熬不了几天了,她实在没必要为这个赌气。素白的小手艰难的去端药碗,她的右手不能用,左手又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无,费了半天力气才勉强端起药碗,药汁还差点洒在锦被上。

霍宛华大口大口的吞下碗里的药汁,喝完了才觉得口中一阵阵的发苦。她素来对药味很是敏感,从前在宫里生病时为了不喝药,宁可隐瞒着生病的事。纵是迫不得已喝了药,也一定会有宫女们准备好蜜果蜜饯和果味茶水,尽快驱走口中的苦味。

她方才喝的药,简直比她人生前十几年喝过的苦药加起来还要苦上几十倍,更不会有宫女为她准备好祛除苦味的蜜饯蜜果。霍宛华皱着眉头,一张笑脸苦哈哈的,看得贺桢心下微微好笑:“怎么?”

霍宛华拧着一张小脸:“我在想,你该不会因为恨我所以故意让人在药里加了三倍的黄连吧?”

贺桢默了一默,半响道:“我……还没这么卑鄙。”

霍宛华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朝贺桢望过去,她方才是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还有,贺桢刚刚说了……什么?

贺桢被她的眼光看得微微发窘,一股没来由的怒意再次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