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无殇之思
作者:杨晋宁      更新:2019-08-04 14:59      字数:4191

青衫鼓涨,衣袂飘飘,李道源右手作剑指直向高空,眼看耀眼闪烁的雷电竟是环绕于他身体四周,仿若狂龙般来回流窜飞舞。流瀑闪光纷纷从云端劈下,那蜂拥而至的幢幢黑色鬼影被不断击中,爆发出缕缕青烟,凄厉的嚎哭声回荡在半空之中,到处都是焦臭刺鼻的味道随风逸散……

群雷汇聚如漫天飞舞的电光火球,劈啪作响地相互流窜撞击,并且不断分裂壮大着队伍,渐渐开始密布在天空阴云的缝隙之间。黑沉沉的乌云被镶上了金色边缘,继而碾压挤擦,一道道闪电在夜空里勾画出动人心魄的折线。转瞬间一闪而过,如同利剑劈开了云雾!那一瞬间,只有那金色的光芒覆盖映染了大地。

终于,闪电爆发了!

闪亮的弧光,从云间一路奔下,霎时,照亮了所有一切。

密集的黑影被撕得四分五裂,变得七零八落。霎时间,雷电用那耀眼的白光划破沉沉的夜空,照亮了在暴风中狂乱的人群。很快的,电光消失了,天地又连成一体,一切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突如其来的闪光和黑暗让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视线,嘶吼和惨叫更遮蔽了他们的听觉。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李道源掩住了剑光,御剑带着四人飞快地越过了金陵城头,转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朕叫你去抓人,现在到底人去哪了?”夏皇脸色铁青,抓起龙案上的石砚狠狠对着牧千野砸过去。砚角擦过牧千野的额头,顿时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眉梢汩汩流下,瞬间染红了他的脸颊和衣领。即使如此,左手缠满了绷带的牧千野依旧单膝跪倒,动都不敢动低头硬挺着,他的目光里只有无尽惶恐不安。

世世代代供职于暗卫的牧家,原本就是皇族庇护之下的附庸,每一个牧氏子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深深烙上了夏氏鹰犬的印记,并只忠于现在的皇帝一人。而作为暗卫大统领,牧千野已经把这种忠诚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苛刻的程度。为了谨守秘密,他甚至亲手切掉了自己的舌头来表明心迹。对于夏皇来说,他是唯一信任的人选,并没有其他。可以说,他就是夏皇的影子和手中的利剑,只要主人一声令下,那就是瞄向靶心射出的利箭,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折扣。

细长眼睛里露出了矛盾的意味,心里的愧疚和忌惮,更使得夏皇的脸色显得更有些难堪,以及表现出来的恼羞成怒。

他刚刚让手下内御司总管给德娴宫送去了三尺白绫和一杯鸩酒,既然已经彻底和关陇仕族反目,那必然就不会留下秦盼儿这个祸根在身边。更何况他已经接到了密报,昨夜德妃已经见过了夏元璃这个孽子,却并没有主动把他送到自己面前处置,反而安排了她的心腹碧婵将其带出了皇宫——对于夏承仪来说,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绝对是不可原谅的欺君大罪。

夫妻相处十年有余,要说一丝感情都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但对于背叛自己,背叛了至高皇权的女人,却容不得夏承仪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亦如当年他的父皇,为了保住这帝位稳固,不也是同样毫不吝惜地对自己和母后痛下杀手吗?

夏氏传承几千年而不衰,并非只靠着所谓帝星护佑还有群臣辅佐,更主要是要把个人的感情抛诸脑后。什么夫妻之情、父子之仁、君臣之义,这一切和这锦绣江山相比,统统都是无用的渣滓罢了——但即便是无数次这么告诫自己,夏承仪还是不免感到心口发痛。

毕竟,那来自于心底的自责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掉的……

莫名的孤独感让他感觉心头发寒,似乎这空旷的宫殿也显得愈加冷清起来。夏承仪突然烦躁了起来,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像是熊熊烈火,让他再也无法忍住对杀戮血腥的渴望,“杀!杀了他们……把所有关陇一系仕族朝臣通通连根拔起!传朕旨意,秦氏一族罔顾君意,携关陇各族图谋不轨。凡参与昨夜逆举篡谋者,满门抄斩、寸草不留!”

顿了顿,夏承仪咬咬牙地又传出第二道旨意,“查……皇九子元璃悖逆君意、擅行不端,以魇魅咒术自持而篡天下,着传谕天下通缉……如有抵抗,准予当场格杀!”

突突跳动的烛火,让血色慢慢沁染了夏承仪的眸子,他表情也愈见狰狞起来……

“既然已经开始,那就让他们的鲜血来洗尽一切好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它夺走……即使是朕的儿子也不行!不不不,他根本不是朕的儿子……他是邪魅妖孽……他就是祸乱之源。杀了他……杀了就太平了……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杀……杀了……哈哈哈哈……杀啊!”夏承仪疯狂的挥舞着双手,像是那死去的逯回一样,全身剧烈颤抖着,在空旷的大殿中不断呼喊咆哮,他的尖锐暴戾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仿佛是恶鬼在深渊中的哭泣,摄人心魄,让人战栗,充满了残忍的血腥和杀意!

在之后的三天里,锦绣繁华的金陵城几乎变成了人间炼狱,血与火覆盖了城中的大街小巷,死在暗卫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数十家朝臣被抄家灭族,上百的富贵豪门变成了残砖瓦砾和废弃的荒冢。三千多名的暗卫被全部派出担任了刽子手,刑部大牢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等候上断头台的罪犯,没有任何可以寻求赦免的途径。只要是和关陇各族有关联或者来往密切的家族或者个人,都统统是被判处了斩首死刑。

法场被设在了闹市街中的,整整三天三夜,无论老弱妇孺还是达官显贵,暗卫长刀之下,他们只有身首两分的下场。

冤魂厉鬼围绕着金陵城头不断悲凄嘶喊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充斥在空气里久久不曾散去。

有人曾大概计数过,仅仅在这三天里,死在了刑狱和法场中的人就不下两万七千余,而被现场就地格杀的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七万之数。也就是说,单单因此关陇之乱的浩劫,所付出就是涂炭十万生灵的代价。天灾尚在预言当中,而人祸已是让无数家庭因之破碎沦亡。

不过所谓天降邪魅乱世的传言,却因此而深入人心,广传民间。一时间,九皇子夏元璃也被冠之以妖孽而不名,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端……

空中的云层层叠叠地堆积着,风打着呼哨,毫无忌惮地卷过了荒野,天际偶而亮起一丝金色的瑞彩,但也仅仅是刹那的光辉而已,阴霾沉沉间略闪过几次,便很快陨落下去,消失在了群峦叠嶂的遮蔽之中……

眼前是一片山谷中的荒芜之地,荆棘纠结丛生,到处是野草蔓延,入目所见,都是无尽的绿色。然而在这正中,却有一栋造型怪异的茂草屋突兀地立在了那里,仿佛傲然漠视这脚下芸芸众生,鹤立鸡群般特立独行,不屑予之为伍。

摸了摸后背的伤口,手上的殷红里夹杂了不少绿褐色的斑斓,燕无殇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反而却觉得丝丝阴凉沁入了皮肉之间——大概是已经上了草药的缘故吧?

他几近于贪婪地深吸几口带着清甜的空气,然后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环顾周围,床榻不远处,全身粗布纳衣的妙僧沧云正席地而坐,闭目调息。看他一派安然无虞的模样,估计应该也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像他那种喜欢打扮的性子,应该是很难忍受像如今这么邋遢的穿戴吧?

无殇不免有些恶意地揣测着,如果他那张俊俏的脸蛋上也擦出些伤口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让给这家伙敷上一大堆黏糊糊的草药泥。正好不用看到他整天都臭着那张脸,对着琴总在那里发呆,连上课都是在敷衍了事,根本都心不在焉似的……

从金陵城逃出来已经过了五六天的时间,他们藏身在这白石岭的夹萝山谷之中,勉强算是安生了些日子。并非是不愿意再逃得远一些,只是李道源因为强引天雷破敌而导致了内腑真气不调,竟在路经此地上空便御剑无力,半途中摔了下来。

为了保护元璃,沧云落地时被砸折了右臂还有两根肋骨,碧婵和李道源也在猝不及防之下,造成了内腑脏脾重创和多处骨折的伤势。

仅后背受了些擦伤的元璃,当时便被眼前三人的伤情吓到而慌了手脚,幸好正赶上附在他神魂中的燕无殇因为震荡适时醒了过来,遂立刻与他调换主动接管了肉身的控制权,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天一夜,这才算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大概是初逢大难的缘故,感觉到心神不宁的元璃躲进识海深处就再不肯出来,坚持非得让无殇出头应付一切不可。对于这个心神受创的小家伙,心存愧疚感激的无殇自然也是怜惜的紧,加上自己也正想出来透口气,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当然,出于对元璃的保护,无殇还是刻意对行为举止做了些适当的遮掩,以免让耿耿于怀的李道源又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从元璃口中问过这两天的经历,无殇心里也多少明白,这个李道源恐怕对元璃重新回阳的这个事实有些无法接受。毕竟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聪慧绝伦并且熟于世故的燕无殇,才是天机城未来继承者的绝佳人选。至于懵懵懂懂的夏元璃,要不是眼下还没办法将他和燕无殇的魂魄完全剥离,恐怕李道源早就动念要将其重新打入轮回了吧?

燕无殇无法因此而对其不满,别说眼下李道源还没有机会,就算他真找到了办法来让两人魂魄分离并付诸于实施行动。于李道源的立场来说,他这样做也实在是无可厚非。

毕竟从各个角度来说,无殇比元璃可以发掘的潜力更大,在竞争中更有助于城主一系取得优胜。至于所谓夺舍之类的经历,对于修者来说,完全可以当做一次考验而不需要存在任何心理负担。反正他们都是为了飞升天界而苦修圆满,只待元婴大成之日,肉身随时都可以重新铸就,反而是天生异禀神魄之力,才是真正可遇而不可求,为人人所羡慕的绝佳天赋。

但于无殇本人而言,无论红尘世俗的皇权富贵,还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道统仙身,都和他太过于陌生和久远,如果仅仅为了虚无缥缈的前途而去伤害到无辜的元璃,那只会让他因此而良心不安,即便将来有所成就,势必也只会终生陷入痛苦和懊悔之中,难以自拔。

他还没有成为修者的自觉,前世那长年累月久病卧榻的孤独经历,让无殇倍加珍惜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而与元璃来自于神魂深处的联系,更令他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同伴、挚友、乃至家人……

“咦,你怎么坐起来了?看这时辰还早,就不再躺一会儿了吗……”

正沉思时,沧云却已经做完了早课。他一睁眼看到“元璃”坐在床上发呆,便笑着和其打了个招呼。

无殇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天真的笑意,很乖巧地冲沧云点点头道:“早啊,沧云老师!”。

“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吧?”因为担心这孩子晚上翻身会把新敷的草药弄掉,伤势比较轻的沧云主动承担了照顾“元璃”的责任。当然更多的,他也是为了能尽量帮这孩子尽快进入状态,提早开始他的修行之路,也好让那个整天躺在床上,却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道源,可以老老实实闭上他的嘴巴。

虽然还有些遗憾于这孩子如今天赋远不如前,但沧云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和元璃终究是有着师徒之缘——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处之泰然地去接受元璃前两天的照料,并且人在伤中还去苦思冥想,如何能帮这孩子提升些天赋和悟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