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头，明月高悬，大雪初霁。洞外的寒气萦绕徘徊，于夜色中静静潜伏。万籁俱寂，一切喧嚣归于沉稳。

顾晴午还没有醒来，眼睫儿一动一动，好像在做梦。有风儿撩拨起她鬓前青丝，你争我抢的掠夺着所剩不多的温暖。我脱下斗篷，小心翼翼地覆在她身上。

右手边，那师徒几人皆已经入睡。

定了心，悄悄抬步起身，蹑手蹑脚走出山洞。以雪为被，外面的世界几多明亮，回头朝山洞望了一眼，并无异常，便就披着月光，将身隐入茫茫雪夜中。

自戌时起，至于亥时，一路乘云拨舞，感受着逐渐温暖的风，心情分外自由。

行罢多时，头顶月儿娇羞的为自己掩上一层薄纱，风情万种。我则褪去了厚重的夹袄，换了身凉爽的衣衫，清雅飘逸。

风呼啦啦的吹着，等到连月亮都开始打盹了，我款款降落，回到了记忆中最熟悉的地方——佛合山。

沁透人心的清香在每一片树叶上歌舞，欢乐在夜色中散播，山泉香冽通透，怪石嶙峋高耸，初荣芬芳媚丽。隐藏在丛林中的生灵，安逸的享受着得天独厚的优待。雾色缥缈，极乐永存。

此情此景，使得沉静如湖水般的记忆忽然泛起波澜，我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彻夜难寐之时，曾有个人带我听过这儿的风声。

佛合山的风很是温柔，它刮过你的脸颊时，你会觉得，是被人亲了一下，酥酥痒痒，醉人心扉。

仲夏的夜晚，会有许多发着光的萤火虫在丛林里跳舞，像一盏盏可爱的小灯笼，唯美悠然。

佛合山的最奇妙之处，是它能让你看到最真实的自己，毫不矫揉造作，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走过空旷的高台，踏上层层玉阶，便进入到佛合山最为华美庄严的大殿中。此刻的主殿空无一人，烛火皆熄，唯有月光清幽，明明白白照耀着满室辉煌。

行走间，熄灭的灯烛一盏盏又燃了起来，每一步都有触手可及的光明。

如此圣洁。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幽静，很适合自己。比起灯火阑珊的热闹，与世隔绝的孑然更让我着迷。

自不会忘记今日的正事，流连一番，用并不纯熟的传音术扰来黑鹰，不分尊卑，与他在侧殿双双落座。

大半夜搅人清梦是件非常不道德的事，幸好黑鹰没有什么起床气。

提前沏了壶茶，好消解他的困顿。夜色撩人，我尽量快刀斩乱麻，让他稍后可以多睡一会儿。

显然，我这心操的多余了。黑鹰对睡觉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执念。他来时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全无半分颓唐之色。除却眉间萦绕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忧虑，还同往常一样威风凛凛。

黑鹰一年前被我派去了灵山，任务是帮我找人。

说来惭愧，本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唯对一人畏之如虎。

试想，如果一个人的存在对你的未来有着不可估量的毁灭，你会怎么做。

不好意思，服软认输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我会先下手为强。

那个令我嫉妒的快要发疯的女子，被誉为三界第一美人的仙，明珠一般皎洁，众生莫可逼视。口口相传的故事太过惊心动魄，唏嘘之后的自惭形秽最卑微，像她这样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人，我如何比得过。

倒不是说我有多恨她，只一经人提起五百年前的事，我就忍不住心口疼痛，并自作主张的认为，这一切徒劳的根源都始于她。

这想法固然不可理喻，说出去，不定是要遭人唾骂，受人鄙薄的。此事关乎我一世英名，所以不可轻易为外人所言。

黑鹰不是外人，他瞧见了我心底丑陋不堪的面容，阴森森鲜血淋漓。

可黑鹰说：“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今日再次相聚，我满怀期待。终究是心胸狭隘，只不顾后果的希望事事如意。黑鹰微微垂首，瞧着颇为紧张，双唇紧抿，仿佛内心深处在做着某种强烈的争斗。好半天，他终于开口，表情却不太自然，他道：“夫人，紫霞仙子我见到了。”

提着一腔孤胆，隐约生出三分喜悦，为他斟了杯茶，听黑鹰继续道：“她早料到会有人找她，已等候多时了。”

疾行在广阔的大道之上，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绊倒，心头一紧，顾不上阵阵刺痛，生怕再出什么差池，放下茶壶，顿了顿，试探着问：“她，已是自由身了？”

黑鹰想了想：“算是吧。”

若有所思地点头，情绪一阵低迷：“那，她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黑鹰沉思着，欲言又止，紧张感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他不是扭捏的人，看样子，是心里藏着事了。

黑鹰犹豫许久，我虽不解，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他开口。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向我，明亮的眸子里多了分尘世的烟火，明明灭灭，无法捉摸，他道：“夫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黑鹰双手握拳，坐的端端正正，克服了心里的压力，终于可以直抒胸臆，他不敢唐突，一字字说的谨慎：“请夫人莫要见怪，依属下之见，紫霞仙子她心地善良，平易近人，绝非你心中所想。不知夫人与她之间可有什么误会，有机会，不如你亲自与她谈谈，有事情还是当面说清的好，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或许……”

迎到我趋于陌生的目光，黑鹰身形一滞。落寞的神色虽有几分不甘，可他晓得轻重，一低头，无可奈何的止住话语。

“她讲道理，我不讲道理，是吗。”冷冷一笑，温柔的语气中杀机四伏。

“属下不敢。”认错倒是挺快，可下一句要将我气到吐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我想，自己大概是个很失败的人。

“夫人，你既然……”

“你爱上她了？”打断了黑鹰的话，失望之极，缓缓吐出一句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并非我观察敏锐，实在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黑鹰以往是个什么样子，我心知肚明，能动手，他绝不动口。今日之举实在反常，本不想戳穿，但人总要要学会面对。

黑鹰不肯，他婉转的避开了我的发问：“属下只希望夫人做事，能够三思而后行。”

我更笃定，他对灵山那位仙子已动了心。

一年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一直以为……

世上不可掌控的事情太多

……算了

身心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