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刮过盛京的大街小巷，风中似有似无的桃香让人不自觉沉沦其中。河边浣衣的女子踏着风与玲玲作响的铃铛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是花朝节，是梁国最盛大的节日之一。高悬于头顶的花灯在风中摇曳，粼粼的车马驶过繁华喧嚣的街市。

日落月出，街上已经是形形色色的人。女子娇羞垂着头站在男子的身边，这样的良辰好景在梁国也只有花朝节可以看见。

镂刻着白虎的车架穿过主街，原本扬起的车帘已经被人放下。主街上行一时就是梁国成国公，令尹王云天的府邸。

府外张灯结彩，府门前也集结了很多看热闹的黄口小儿。王总管手里拿了些糖，一把一把撒在那些孩童的面前。

王云天一直站在门边，他没笑，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喜悦。

马车边的小厮觉得很奇怪，大喜之日本该是一生之中最开心的时候。可这个王云天偏偏还要将不悦放在脸上。

车架停在王府大门前，王云天一见从车内出来的人立刻眼前一亮。他三两步迎上来，道：“道功兄大驾光临，可是我王云天三生有幸。”

段亦勋道：“今日是慎义兄大喜之日，我这不是特来讨口酒喝。”

他使了个神色，一边的小厮立刻将手中的三个锦盒呈上去。

王云天没看锦盒，却直勾勾盯着那个小厮笑道：“段府的小厮生的也是这么标志，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啊！”

段亦勋道：“生的再标志又能如何，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若是不能好好服侍主子，有这样貌也不过是废物而已。”

王云天道：“道功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里面请吧！”

王总管在前引路，段亦勋与小厮走在后。

王总管眼见小厮与段亦勋并肩而行心中大为奇怪，不禁觉得段府似乎并不似段家军那般有那些繁杂的规矩。

小厮左右张望了一番，小声道：“我观这王云天似乎并不想迎娶方家小姐，大喜之日竟然还这般的不悦。”

段亦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这事儿我回去再同你解释，此处宾客太多不方便说话。”

小厮轻轻哦了一声，看厅堂之中已经站满了往来宾客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她如今是段亦勋的小厮而不是段家的主母夫人，如若再似平日那般说话定会有人发难。

二人进了厅堂，不觉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段亦勋。云婧慌忙垂下头，只怕有谁眼睛毒看出自己的女儿身。

可厅堂中并没有人看见她，所有人都只看见了段亦勋。众大臣一一与段亦勋打过招呼，便又似当初那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夫人好雅兴，竟然还扮作小厮来参加令尹的婚礼。”

云婧正松口气时，忽然有人在一边小声说了句。

她一惊，心顿时又悬起来。抬眼一瞧，对上祁王一双含笑的眼眸。

祁王道：“凤姑娘好久不见，这些时日可还好？”

云婧道：“好着呢，总不过是整日里闲着，和我夫君一起游山玩水罢了。”

祁王道：“段将军与夫人好就好，这样本王就放心了。”

云婧四处瞧了瞧，往常祁王所在之处必有祁王妃的身影。王爷与王妃情真意切，梁国人尽皆知。可如今祁王在此，祁王妃却不见踪影。

祁王妃在段府所行之事已经让祁王难以容她，更不必说像之前那般情真意切。

云婧道：“祁王近来可也还好？”

祁王道：“好着呢，总不过是闲在封地，只用管那一隅之地。不必理朝政，不必与这些朝臣斡旋。”

他正是壮年之际，却仿佛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只愿意在一隅之地过着自己悠闲的日子。

祁王虽在平叛之战中立有战功，但皇上与他不过是珠宝美女的赏赐全然没有段亦勋这般加官晋爵。祁王也不争这些名，安了皇帝的心也安了自己的心。

云婧道：“听闻方家小姐是一位绝色美人，就连我都有几分好奇。”

祁王道：“美人瞧上去总有几分相似之处，若说真绝色除了盛京城才色双绝的嫣蕊姑娘，那便只有夫人才称得上是真绝色。”

云婧道：“王爷如此谬赞，云婧担当不起。”

她抬眸望了两望，段亦勋已经抬步朝自己行来。

祁王道：“段将军，好久不见了。”

段亦勋见礼道：“段道功见过王爷。”

祁王道：“你我许久不见，竟然是生疏了。我只不过是偏居一隅的闲人，受不得如此大礼。”

段亦勋与他相视一笑，终是不再客套。

二人说了会话，无非就是近日朝堂新晋了哪些官员，梁政又出了哪些变动。

门外忽然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厅堂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天子的威严不可冒犯，谁都不敢在这一刻随意出声。

梁盛的鹿皮软靴踏进厅中，他红色的衣角窸窣擦过青铜地也滑过云婧的眼前。

她把头垂得更低，可她仍然能感到梁盛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梁盛道：“起来吧！”

云婧微抬眸，就对上梁盛的目光，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梁盛的眸子中带着笑意，这笑意逐渐落到嘴角。

梁盛道：“朕今日来此是为了替令尹主婚，众爱卿不必如此严肃。即是婚礼，就该热闹开心才是。”

众臣齐道：“是皇上。”

可仍然没有人敢说话。

梁盛道：“此时离婚礼尚早，朕想去后院走走。段卿跟着就行，诸位自便。”

段亦勋恭敬的立于门边，只等着梁盛先出了门，再同小厮一并跟上。他心里头盘算着，梁盛是要他跟着还是要云婧跟着。

一路行到后院，成国公府的花红柳绿早已经进了眼帘。梁盛心情不觉大好，道：“这若是身在皇宫，如何能见得这么好的美景。云婧你说可是这样？”

云婧道：“皇上说的是，成国公府的景色确实无双。”

梁盛脸色一沉，道：“胡闹，你若是想来观礼，正大光明的来便是。何苦扮作一个小厮模样？你这不是胡闹吗？”

云婧道：“此处皆是梁国庙堂重臣，我若是同阿勋一起来，岂不是不合规矩吗？”

梁盛抬起手在她脑袋上一戳，道：“规矩规矩，你这样难道就合规矩了吗？”

段亦勋接口道：“皇上，是臣让云婧如此的，还请皇上责罚。”

梁盛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总是护着你的夫人，朕还真能罚了她不成？”

段亦勋一怔，云婧立刻道：“多谢皇上开恩。”

梁盛道：“再随朕走走吧！”

段亦勋仍然是怔住，不知道自己是该起来还是该跪着。

云婧拉了拉他，道：“你这木头，皇上的意思是不会责罚与我，你还跪着做甚？瞧着你平日里机灵，全是假的。”

梁盛笑道：“道功素来都是个木头，不通人情世故，只懂带兵打仗。否则呀，也不会到了弱冠之年都还孑然一身。”

云婧道：“皇上说的是，他就是个木讷的人。”

梁盛抬步往前行去，也不管段亦勋是不是还跪在原地。

段亦勋站起身子，慌忙追了上去。

梁盛不让侍卫跟着，若是在成国公府出了任何事情段亦勋和王云天谁都脱离不了干系。

梁盛的安危高于一切，他是片刻都马虎不得。

二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个小厮一个将军并肩而行叫旁人看了如何都觉得奇怪。成国公府的下人无不频频侧目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三个人在后院闲逛了半晌，梁盛道：“方府小姐也快到了，回去吧！”

三人一起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厅来，一路上红的黄的花随风飘舞，卷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禁醉在这片花田之中。

梁盛进了前厅，厅中又是一阵沉默，全然没有适才喧哗的声音。

梁盛道：“众卿家随意，今日不必在意君臣之礼。”

此话一出，厅中又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话，但比刚才还是要静了许多。

朝臣之间无人再敢高谈阔论说起朝政，只是说些坊间传言或是说起皇帝的仁政。梁盛摇了摇头，身为君主他从来不曾从自己的臣子口中听到一句真话。听到的无非就是一些吹捧之词再无其他。

如果梁盛是个只知声色犬马的昏君，如果梁国没有像段亦勋和王云天这种忠臣良将的辅佐，梁政梁法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云婧忽然之间明白了，梁盛亲临为王云天主婚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梁国令尹和丞相之女的婚事，也不仅借着这场婚事来牵制段家。更为重要的是，王云天是个难得敢直言进谏的官员，梁国庙堂需要更多这样的人，所以才有了王云天今日的殊荣。

可这一切在这些梁国朝臣的眼中，无非是因成国公位居高位，皇帝要拉拢人心才会如此。

云婧念及此禁不住摇了摇头，不由望向梁盛。梁盛对她点了点头，她又惊了一下。自己的任何念头都瞒不过他的一双眼，可这些朝臣还以为自己足可以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