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虽然无价之宝，但却又不是那么有价值的东西。”

无论如何 自责、忏悔，只有将“她们”抛弃是陈让绝对做不到的，无论如何逃避，无论如何疏远，陈让也永远不会遗忘与他“共生”的少女们。

如果是为了身后的少女的话，眼前的男人是必须跨越的障碍。

“让，就这样结束的话，也挺好的。”

“……你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才……”

“所以我已经满足了，能够再一次相遇，能够和让成为朋友，能够被让关心，比起可怜的‘白’和‘红’来说，我得到的已经太多了。而且……导致让失去了过去的我们，没有资格接受这样的保护。”

少女走到陈让的身前，似乎是反过来要保护他一般张开了双臂。

“所以，已经不会向让奢求更多了。喂，那边的雪人先生，你想要的是我——‘未定载体·cyan’的性命对吧，我会把让从‘网络’隔离，请不要再去找他了。”

似乎是有点惊讶，男人虚假的眼皮眨了眨，对着地上吐出了不存在的唾沫。

“啐，结果还要靠女人来保护么。好，我答应你。”

虽然男人的话语充满了不屑，但是对方这次是真正地放下了杀意，陈让也算是逃过一劫。

如果陈让是战士，那么或许这个男人会顾忌对方的荣誉而拒绝万夜的要求，但是在他眼中，少年从来都不是一个战士。

“不要自说自话了！”

“让？”

“我可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互相亏欠过什么。”

与此同时，地面传来了些许的震颤。

“……”

目镜上，红色方框中的人形图标飞快地闪动着。

“看来谈判破裂——哦呀？那是你的辅助脑吗？看起来规格和我们的有点不一样，是从哪弄过来的？”

男人的气质在一瞬间就改变了，从冰冷的战士变成了侃侃而谈的谈判家，不过。

“太生硬了。”

这一刻，陈让认定了，眼前的男人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如果对方真的有能力确实地杀掉他，就绝对不会说那么多废话。

而对方拖延时间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万夜。”

面朝向万夜，陈让伸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就这样把娇小的少女抱了起来，放在自行车前的保温箱里。

“让？”

“抓紧了。”

极力踩下踏板，自行车因为两人的重量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幸好原本的旧车在前几天的遭遇中损坏了，这辆刚买的自行车的前箱支架刚好能够支撑万夜的重量。

在自行车滑离了原本的地方数秒后，有某物尖啸着轰击在刚才所在的位置，地面传来的震颤让车头一阵晃动。

“你搞错了一件事情，万夜。”

轰鸣声由远至近，伴随着剧烈的震荡，数架白色的机体碾断路边的树丛，跳上了马路。

“低头。”

陈让的上半身猛然向前倾去，连带着前箱中的少女也向前倒去。

感受着从身旁数米处划过，撕裂空气的弹药打出的音爆，两人则是紧贴着对方，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但是少女几乎能够听到听到对方的心跳。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无论失去了什么，都不会有比得到你们——得到‘家人’这一事分量更高的东西！”

大脑的演算速度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仅仅是通过路边的某个反光物，陈让就确认了敌机与自己的距离超过两百米，并且正在逐渐拉进之中。

目前尚且不用担心被机甲用突击步枪的子弹打到，不过光靠承载两人自行车，大概不用半分钟就会被对方追上，而且——

身后的天空泛起了闪光，不用回头看，陈让就知道那是飞弹发射产生的，虽然面对人形物体失去了精确的制导性，但是只要被爆炸擦到一点点，两人都将会尸骨无存。

离开了公园附近，自行车进入了河堤路段，冰冷的河水映射着远处繁华建筑的辉光，因为震动掀起的浪花伴随着飘荡雪花波动着。

“不要放手。”

猛然调转车头，自行车向着河堤的斜坡滑了下去。

失去了路面的御制，自行车就像失控了一般向着坡下直冲而去，被车轮碾断弹射而起的草划过脸颊，在陈让的脸上切开了小小的豁口。

就在自行车冲到坡底的时候，车轮似乎撞上了坚硬的石子，飘了起来。

待在前箱中的万夜，只感觉到身子一轻，双手就脱离了扶手。

“唉？”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减速了，少女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甩了出去，向着下方的河流飞去。

双手都抓住车把手，拼命维持平衡的少年，自然没有空余的手将自己拉回去。

‘终于要结束了吗？还真是一模一样的离别方式呢。’

这样想着，少女决定，最后的一刻，至少将自己的微笑留给对方。

“让，再……”

“我可不准你放弃啊！”

千钧一发之际，陈让用牙齿咬住了少女的衣领，伴随着牙齿崩断的声音，将其拉了回来。

用几乎要扭断车把手的力量强行调回车头，自行车冲入了河堤边的人行通道，就在那一瞬间——

紧随而至的导弹将河沿吞没，爆炸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河岸。

——————————————

橘色的照明灯快速地从头顶略过，给人一种朦胧而又虚幻的距离感。

自行车在小小的隧道中穿行着，寂静的通道为两人带来了片刻的安宁。

少年和少女暂时安全了，不过在通道的另一头，大概会有敌人等待着吧。

“而且，我无法忘记你们。我已经醒悟了！此时此刻，无论你们对我是怨恨还是愧疚，无论是疏远还是亲近，我都不想和你们分开！就算是死去的‘白’也是！活在远方的‘红’也是！此刻的你也是！”

将口中的血和断裂的牙齿吐出去，陈让一边咳嗽，一边向着少女宣告。

“让……”

“还有，这是‘回礼’。”

像是被对方的话语震慑，少女闭上了双眼，然后，阴霾一扫而空。

片刻之后，自行车载着两人冲出了隧道。

“让，实际上，我也有怨言的哟。在被让落下的时候，”

冰冷的雪花再次迎面而来，但是，少女已经感觉不到寒意了。

内心被某物填满，蓝色的粒子之花于血管中绽放。

“但是，在与让再会的一瞬间，大脑中所有的不满全部都无影无踪了！果然，我是深爱着你的，让！”

伴随着告白，少女向着眼前的少年展现出自重逢以来的，最温暖、最深刻、最真实的笑容。

“所以！”

伴随着万夜的宣告，漫天“星辰”都闪烁了起来。

“sera——listen my song——”

就像褪去了黑夜，眼前的少女被光所笼罩。

就像回音一般，整个城市都响起了少女的歌声。

路边的电子屏，大楼中的广播系统，甚至那座塔的城市广告，都被替换成了万夜的“歌声”。

“the testament is nowadays and starry——”

绚烂的“白之雾”从少女的背后延伸而出，构成由信息媒介组成的巨大光之翼，落下的“雪”编织成洁白的“线”，环绕住少女。

随后，光芒散去，少女的长发已经变成了星云一般的湛蓝色，数据组成的环停滞在她的头顶，犹如天使的光环。

黑色的瞳孔变成了纯粹而又混沌的虹，如同将所有的色彩搅合在一起般地，映射着陈让看不到的世界。

“se……‘蓝’？”

原本黑色的大衣已经不见了，少女此刻的衣着让对方想起了那个ai的形象。

没有回应陈让的呼唤，少女向着他眨了眨眼，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前箱中站了起来。

停滞了许久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虽然是虚假的、模拟一般地驱动着，但是这正是她存在于此的证明。

所以——

「weave。」

瞬间，陈让身后的空间被巨大的灰色光幕笼罩，紧随而至的大口径撞在屏障上，仅仅发出些许的火花就被偏斜掉。

感官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拓展，自身、路边的路灯、远处高楼上的电子设备，整个城市在这一刻都被纳入了万夜的“感觉”之中。

划破夜空，拖着燃烧的尾巴的导弹出现在视野中，不用言语，少女就将“警告”传达进了陈让的脑中，而后者立即调转车头，让那些“缓慢”飞来的导弹全部落空。

最终，在被万夜特意“清场”过的道路尽头，几个白色的点出现在那里。

仅仅一瞬间，钢铁铸就的人形兵器就停了下来，单脚跪地陷入了沉默。

“往这边走哦，让。”

指了指“回去”的方向，少女此时的声音比起任何时候都要开朗。

——————————————

自从那令人烦躁的歌声响起之后，驾驶舱内部的显示器就变得忽暗忽明。

虽然这架机体对于物理的抗干扰性能非常完善，但是对上超越人智的“电子战”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继续呆在“歌声”的影响范围内太不明智了，虽然那个黑色的并没有让他们机毁人亡的意思，但是见识过那力量的德特里希并不愿意让自己和部下去冒这个险。 带头的白色机体停了下来，随后，身后隔了一段距离的两架机体也稳稳当当停在了马路上，和前者保持在安全距离。 “任务失败，现在执行计划二。” 确认了一下时间，德特里希认定自己今天是无法处理掉那个黑色的少女了。 在恢复了正常的显示屏中展开了这座城市的地图，德特里希开始物色下一个计划的执行地点。 “就这吧。” 敲定了地点的同时，德特里希控制机体举起了突击步枪，向着后方的天空展开了扫射。 伴随着散射的火花，一架黑不溜秋的无人机从天上摔落，在地上砸出巨响。 在更远的，枪械无法触及的高空中，几架有着nsp标识的武装直升机正盘旋着。 没有理会那些飞在天上的铁疙瘩，德特里希发动机体，向着最近的一座建筑撞了过去。 在经历短暂的骚乱之后，整个城市仿佛都动了起来。 像是要碾压这群自不量力的虫子，本土防卫协议的军队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不过，德特里希·沃尔夫对此并不在意。 他的眼中，只有即将自投罗网的少年，而这一次，对方必定会死在他的手下。

——————————————

自行车停在了一条光带前。

浮动着文字的投影环，将城市的光芒断开，在那之后的是早已废弃的建筑物。

“旧管制区·心枢”，包含那个实验室在内的区域，在四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就被封锁废弃的城区。

【进入待机状态】

眼镜表面的光晕浮动了一下，展开的系统被一个个关闭。

在刚才的逃亡之旅中，这幅眼镜已经向陈让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功能——将人类的自我延伸，把感官捕捉到但是没能引起大脑“重视”的信息进行计算分析，然后清楚地反馈给大脑。

不知道万夜是弄到手的。

“好了，就到这里吧！现在好感度还没有高到可以让你把余带回家的程度。”

少女向着陈让张开双手，示意对方抱她下去。

她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衣服和那不再跳动的心，就像刚才出现的天使一般的少女只是虚幻一般。

“这次记得用公主抱哦。”

陈让思考了片刻，伸手穿过了万夜的背后和膝下，用对方所要求的姿势将其抱了下去。

“这样才对嘛，这样的话，我也就满足了。”

在地上蹦了蹦，确认身体的机能依旧“正常”之后，少女向着陈让挥手告别。

“再见，让。”

“等一下。”

在片刻的挣扎之后，陈让选择拉住了对方。

“嗯？什么？”

转回头来的少女对着陈让歪了歪脑袋，询问道。

“和我走吧，万夜。”

陈让已经不想等下去，他有预感，如果此时和眼前的少女分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了。

“没办法呢，已经太迟了……”

对着想要靠近的少年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少女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

“现在的我，只能为让带来危险而已。”

“已经无所谓了，那种……”

“而且，让。你有那份勇气吗？”

“…什么？”

此刻的万夜，黑色的瞳孔并没有聚焦在陈让身上，虽然是注视着对方，但是她的目光似乎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无论是‘塔’上的人们，还是刚才那群人，又或者是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和‘我们’一起迎接时代的冷锋。准备好，一起面对这个世界的冲击了吗？”

“……”

少年无法回答。对于无论在法理、伦理都触犯了太多原则的少女，对于被多方窥视万夜，他并没有“绝对会保护好你们”的自信。

少年的气势肉眼可见的落寞了下去，恐怕这是对他不小的打击吧，在现实面前，个人的决心不值一提。

“不要灰心啦，让，侧耳倾听一下吧。”

少女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让，听到了吗？”

“？”

集中注意力，若有若无的歌声回荡在陈让的耳边。那是虚幻的存在，虽然听见了，但是并非听见的。

目镜中的听觉扩展界面也没有任何波动。

“歌声？”

“不，这是时代的呼唤。”

少女展开了双臂，像是要迎接落下的雪一般。

“让已经停滞了太久太久了，那是不行的哦。我……‘我们’只是被时代淘汰的存在而已，如果是让的话，无论是我们，还是‘se-ra’，都希望你能够跨越过去。”

这是少女的质疑，也是她的期望。

“让，从我们的‘约定’中，解放吧。”

但是——

陈让忽然向前，将娇小的，黑夜一般的少女揽入怀中。

接触到对方的瞬间，首先感觉到的果然是冰冷的触感，没有感受到心跳，没有感受到血管的鼓动，少女的身体早已经停滞了。

“如果不和你们一起跨越，就没有意义。”

是因为压力？还是因为悲恸？少年感觉心脏就像被人捏紧了一般，即使只有三分之一，这种虚幻的痛处令他非常难受。

“等着我，万夜。”

这是诅咒。

也是暂时告别的话语。

寄托于遥远的虚无，理想一般的话语。

少女无法看到那之后未来，但是——

“嗯，我等着哦。”

但是，少女对此有所期待。

想要再说什么时候，陈让的终端响了起来。

摇了摇头，万夜笑着对陈让说道。

“让，该出发了哦。”

“那么这次真的是再见了，让。”

再次挥手告别之后，少女向后轻轻跳去，娇小的身体穿过了“光带”，在刺眼的光芒中变得逐渐朦胧。

镜片闪烁了几下，然后弹出一个“感知断开”的提示，暗了下来。

“……”

无法压抑住内心的丧失感，连带着疲劳一同爆发出来，陈让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冰冷的铃声又很快让他清醒了过来，取出口袋里的终端，上面显示的是乱码一般的字符。

接受了通讯，那个男人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

不知不觉，雪停了。

虽然从投影环外侧看不到内侧，但是想要从内侧观察外侧的话是再简单不过了。

在另一侧的少年很快结束了通讯，然后停留了一会。

这期间，对方只是一直注视着万夜的方向。

只是普通人的少年，自然无法让视线穿过投影看到自己。

就像欣赏艺术品一般，看着少年的表情从失落变为迷惘，从迷惘转化为平静，从平静变得刚毅。

最终，暂时得到了目标的少年，转身离去。

也是时候了，少女望向了位于这个都市的中心，那座和她有着难以言喻的关系的地标建筑。

塔身上，半透明的时钟投影显示着现在的时点。

“23:59”

午夜将至，施加在灰姑娘身上的魔法就要解除了。

一边倒退，一边倒数着自己剩余的时间。

10……

虽然很舍不得，但是这里只能暂时道别了。

7……

向着自己的归宿之地踏出脚步，巡逻机器人依旧忠实地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着，就像是帮助主人公打扫庭院的小矮人。

3……

忽然，少女回过头去——自然，视线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2……

但是，她还是想要说出来，因为她确信，只有这句话一定可以传达给对方。

1……

“让！一定要等着我！既然都那样说了，那就绝对不能忘记约定哦！”

时间到。

似乎要淹没一切的黑色的潮水从背后的废墟中汹涌而出，就像是蔓延的黑夜，将万夜的身体包裹进去。

当潮水退去之后，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

然后，第二个三分之一被归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