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现在比较少地进宫，毕竟自己要知道避嫌，陛下和刘辨如今是董卓的禁脔，自己接触太多，只会害了自己，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们。

所以对陛下和刘辨的教导，他多是通过书信。这也是他如今最重要、耗时最多的工作。

但昨晚洛阳动荡，想到两个小孩子在空旷阴暗的宫殿里，听到这样那样的消息，瑟瑟发抖，他就有些担心。于是，一大早，王允就拿上令牌，进了皇宫。

这道令牌还是刘辨赐给他的。有这道令牌，进出皇宫便不需要经过各种繁文缛节和董卓的批准。董卓废掉刘辨的时候，王允交还过这块令牌，后来又在他自荐为帝师的时候，董卓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和大度，又把令牌还给了他。

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二兄弟并没有显出过度的害怕来。

刘协道：“洛阳病疫，吓得太师差点要返回洛阳，虽然事情被老师平息，但他自然要秋后算账的，否则，以后其他人只会变本加厉，做更多的小动作。”

刘辨道：“但是这账却算不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还只是小孩子而已。”

刘协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就是董卓的脸面和木偶。”

刘辨道：“不过，如今百姓无伤，朝政运转如流，这已经很好了。”

王允道：“你们是商量好的么？这么对答如流，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当老师的可就没什么作用了。”

刘辨笑道：“我们在学习老师交给我们思考问题的方法。老师不是说，掌握了方**，才能更好的思考分析问题么？”

“那把你们的分析说来给老师听听。”王允舒服的靠在靠背上，两腿叉开。他现在的身体越来越不适合长时间跪坐了。

刘辨道：“每个人，有他的喜恶和嗜好。我们要了解这些，方便我们对这个人的判断。但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认识他的阶级。他的喜恶能够影响他意识的行动，但是他的阶级却决定他长久的行为模式。尤其是在朝堂上，一个人，他的一言一行虽然有个人喜好的影子，但起决定作用的，主要还是他的阶级。这就像一条大河，喜恶就像是小石子，而阶级则是大的河道。”

刘协道：“袁绍是士族，他的影响力来自于长久以来做官的人，可以说，这满朝大臣，多多少少都和他们袁家有些关系。通过举茂才、查孝廉，这些人子子孙孙长久做官，然后又通过同学、同乡、联姻、婚配，相互纠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团。如果说天子是龙，人才是水，龙要吸水的话，那么这个巨大的集团，就是横亘在龙和水之间的障碍。这就是士族集团。士族集团依靠的是皇权，但他们只能附着在皇权身上，利用皇权。所以，袁绍不会伤害我们。”

“那董卓呢，昨晚他抓了很多不会伤害你们的人，他会不会来伤害你们呢？”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学生分析地头头是道，王允内心有了一种身为人师的喜悦。

“刚开始，我们以为董卓会篡汉，就像王莽那样。那就糟糕了。”刘协道，“但是我哥哥很聪明，他主动退位，然后让董卓把我推上帝位，这样一来，他暂时没有篡汉的理由。我们观察他的举动，在洛阳之疫之前，他不像以前的那些外戚那么专横跋扈，他吃住也很简单。更没有安插太多的人进入朝廷。不管怎么看，我和哥哥怎么都觉得，这个董卓特别像个忠臣。”

王允笑了，想起董卓和自己结拜的经过。

“老师，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说的不对。”刘协问道。

“不，你说的很对。”

刘辨问道：“可是，老师，你说董卓离开自己的地盘，跑到了洛阳，难道就是为了当忠臣么？”

王允道：“这我也不清楚了，说实话，董卓这个人，我到现在还看不透，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洛阳，不会只是为了过把瘾的。”

“说不定他真是忠臣，想要中兴汉室呢。就像您和曹操一样。你们要是一条心，说不定，汉室就真的中兴了，天下百姓也有好日子过了！”刘协激动地说道。

王允看着刘协，想说小孩子果然天真，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比小孩子多懂多少呢？

直到现在，他对董卓并不了解多少。这就像，你知道前面的草丛里有一个匍匐的野兽，但是你并不知道它是不是要扑向你，它的猎物是谁，它什么时候会暴起杀人。你甚至不知道，这头野兽是不是吃肉......

看着王允陷入沉思，刘辨、刘协也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天，王允说道：“二位陛下，如果你们早出生几年，如果你们的父亲、爷爷也像你们一样，也许汉室就能够迎来中兴。”

刘辨道：“有老师这样的人来辅佐我们，这就说明上天怜恤百姓，依然没有抛弃我们刘氏。”

刘协道：“我将来要做个一好皇帝，等我有长大了，我就要给我皇兄一个好听的封号，然后让他帮我一起管理国家。”

刘辨道：“你到时候已经很厉害的皇帝了，怎么还会需要我呢？何况，到了那个时候，不仅老师在，曹操还有他手下那批人，也已经可堪重任了。”

“那也不行，做皇帝这么辛苦，皇兄怎么好意思让我一个人来，你必须帮我！而且，你不是让我将以后的科研院交给你么？你就按照老师的设想，大力发展咱们大汉的生产力就好了！”刘协使劲去扯刘辨的袖子。

刘辨道：“好，我答应你！”

“那，拉钩！”

看着两兄弟相约，王允苦笑着，感到淡淡的忧伤。

小家伙们现在想着互相帮助，中兴一个王朝，迎接一个盛世。但不知道当他们都长大的时候，能不能记得如今的诺言。

皇权从来都是血腥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从来都是尸骨堆就的。皇权从来没有分享的道理，不管对方是兄弟、妻子、父母。唐之玄武门，宋之烛影斧声，明之靖难之役，莫不如此。

皇权，总是血淋淋的。或者说，所有的权力，实际上都占着血。

兄弟俩就算真的兄弟情深，大臣呢？历朝历代，皇权一旦稳固，最先被除掉的就是有功劳的大臣。和刘邦打天下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下场凄凉，朱元璋死了儿子，担心孙子镇不住场面，随便找个借口，就把大臣夷三族。稍微好一点的，可能就是赵匡胤，毕竟得位不正，卧榻之侧还有人酣睡，手段才稍微柔和了些。

可是这些，已经是成年人的世界了，王允还不希望这两个小孩子过早的接触这些。

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王允真想看看这两个小家伙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对你们，真是充满期待啊。

于是在他们拉完勾之后，王允便严肃地说道：“好了，闹够了，咱们就开始今天的功课吧。今天，我想给你们讲讲什么是君主立宪制。我已经将课程写给你了，希望你们好好看过了。现在，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汉莫拉比法典......”

王允忙着教书育人，董卓的恶犬们忙着进行“大查”。经过一晚上的盘查，越来越多的人被揪出来交给廷尉。

而廷尉一如既往地高效，为了邀宠，为了自己的安全，熬不过刑罚的人将越来越多的名字供了出来。当董卓看着越来越长的名单，终于怒不可遏，于是，更多的人被株连。这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波纹越来越大，几乎让洛阳陷入沸腾之中。

当然，王允的府邸一片宁静，这里的主人如今位高权重，没有人敢于随意打扰。不过，门外求情的人倒是很多，毕竟，王允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庇护他们的人了。

貂蝉看着那些人，一阵唏嘘。不少人她都是认识的，那些公卿大臣的家眷子女，如今像是脱去了羽毛的凤凰，连公鸡也不如。一个个跪在王允的府邸前，诉说自己的冤屈，回忆和王允的交情。

“福安，请他们都进去吧。都是大汉的臣子，这样有失体统。”貂蝉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福安为难地说道：“主人说过了，不让咱们掺和这次的大查。”

貂蝉道：“义父糊涂了，你也糊涂？主人的名声还不够糟么，人家都求到咱们府上了，你这样冷血，传扬出去，义父今后还怎么做人。董卓会庇护他，但是史官手中的笔却不会。”

“可是，主人有吩咐......”

“义父让你不要掺和进去，难道是让你见死不救么？你放他们进来，我来和义父解释！”

看福安依然不为所动，貂蝉怒道：“你别忘了，我可是王允的义女！我命令你，现在，就让，他们，进来！”

福安望着貂蝉，想道，唉，你要只是义女就好了，问题是，你还是老爷的“干女儿”。福安多次看到王允说起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已经明白在主人的话语里，“干”可能是一个动词。

他一直在王允身边，当然比任何都更明白，貂蝉对王允的重要性，王允对貂蝉的爱惜。

“唉，好吧。迎他们进偏厅奉茶吧。”福安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