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宫
作者:绮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42

“我四处看了一下,”连小开神色凝重。“灯是夜明珠,通风口则是许多根极细极细的铜管,不知道通向何处。包括铜管在内的建筑都无法用掌力震碎,就算硬要震碎也可能会造成此地彻底的坍塌。”

轩辕替袁圆把了脉。此地深居地下,十分温暖干燥,虽然众人衣衫湿透冰水镇骨,却都已经慢慢得到恢复。

袁圆无事,平无奇只是皮外伤而已,斯丝面上不知何时割破了一个非常非常细小的口子,此外众人尽皆无碍。

“我现在开始后悔未曾专研机关之学。”轩辕叹道。“妹婿呢?”

连小开摇头,看向斯丝。

斯丝苦笑。“我那点皮毛之术,书本上得来的多,实践极少,先前看过入口,完全无能为力。”

“莫看我。”平无奇摆手。“我能入神仙宝藏全是玉刃口授诀窍,我一点不会。”

“不会机关之学也没有关系。”连小开忽然冷冷一笑。“我找到这个。”

众人颇为惊奇地看见他手里竟然拎着一袋盐巴。

“里面有个厨房,有火,有刀,还有油盐酱醋。”他话音生冷地向吴铁汉踏前了一步。

被轩辕封了**道的吴铁汉坐在墙角,恹恹不振的样子。

连小开翻腕,一把小刀寒光顿闪。

他抬头看见连小开,却颇为高兴地露出一点点笑容。

“你杀了我吧,反正是迟是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连小开冷哼一声,指爪疾扣住吴铁汉的腕脉,迫得他摊平手掌。剁肉刀极其锋利,在吴铁汉掌上轻轻一划,一条血口子便绽了开来。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连小开的用意——只见连小开抖开盐袋,拈起一撮白花花的盐巴倒在了吴铁汉掌中。

“是你引我们到此的。我不信你不知道出去的门路。”他扣紧吴铁汉腕脉,防他挣扎。

盐巴一点一点被伤口流出的血液溶化。

吴铁汉倒吸一口凉气,面上笑容僵硬,极为难看。

“不说是么?”眼看一撮盐巴溶尽,连小开晃了晃手中盐袋。“没有关系,那边还有酱油,醋,对了,还有辣椒油。——”

斯丝听得瑟缩了一下,袁圆撇了撇嘴,恨不得吴铁汉不要立即招供,好令其多吃些苦头才解心头之恨。

轩辕无悲无喜,只是静观。

“我……”过了许久吴铁汉才有力气开口。“我也不想死在这里。只是既然已经进来了,你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我也变不出个出去的法子来。”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连小开恶狠狠地撕开他的衣襟,短刀一闪,横横削去了他肩上一小片皮肉。“我就看看你是否真配得上你的名字。”

他手一斜,整包盐巴倒在了吴铁汉肩上。

吴铁汉闷哼一声,别过脸去。

他再想故作轻松,也已力不从心。

“算了妹婿。”轩辕幽幽一叹。“此人连死也不惧,莫要再白费力气了。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看吧。”

众人轮番探索了一遍这个不大不小的地下宫殿。

“真是奇怪,为何人人都喜欢在地下生活?”连小开感叹。

平无奇知他从廿八湖地宫、西湖地宫联想到了神仙洞府的天光流水阁。

“若说机关奇巧之学,若是玉刃还在的话……倒是她家的专长。”

“这位大哥,”轩辕同平无奇不太熟悉,称呼亦颇为生分。“您所说的‘玉刃’,难道是神仙洞府的沈玉刃小姐?”

“正是亡妻。”平无奇答。

轩辕愣了一愣。

忽然假装看见了什么,尴尬地闪身而去。

“他……怎么啦?”袁圆奇怪地问。

斯丝轻笑出声。“他比平大哥小不了几岁,不好意思开口叫姑丈——”

“姑丈?”

“洛阳夫人是他的姨奶奶,玉刃小姐同他父亲是表兄妹的关系,平大哥自然就是他的表姑丈啦!”

连小开不禁失笑。

一团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啊。

地宫之中不见日月,斯丝和袁圆两个女孩子先困了。

“现今距离我们进入此地大概已经十个时辰,有倦意也是正常。”轩辕竟有判断时间流逝之能。

袁圆和斯丝纵然平日里素来不睦,却也只得屏弃前嫌,挤在了唯一的一张石床上。连小开与轩辕便脱下早已干透的外衣,盖在两女身上。

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女生睡去之后,偌大的地室内惊人地安静着。

平无奇靠坐在墙边,也慢慢地睡着过去。

连小开看了看轩辕,不客气地找了片布盖在头上的夜明珠上,令光线黯淡,然后平躺在地上和衣睡去。

过了一阵子,轩辕亦闭目盘腿,调息起来。

一时间,石室内呼吸声轻轻重重,俱都均匀绵长起来。

唯一醒着的,只有吴铁汉了。

说老实话,他伤势并不算太重。

被劈空的气浪尾端扫到一点,根本没有太大干系。白日里只是那一招冻结西湖的寒冰掌力耗尽所有体力,再者他根本不愿同连小开与轩辕正面为敌而已。

至于连小开的那两刀,痛则痛矣,对习武之人来说,实在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皮外伤罢了。

再加上上次从连小开手下成功逃脱的经验,已经足以说明了他对于普通的点**禁制自有对抗之法。

那么,连小开等人,就如此放心地进入梦乡,不怕吴铁汉有何动作么?

既深又熟的睡眠持续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后,袁圆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冲到吴铁汉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竟然毫无动作?你不害我们,也不偷偷逃走,难道,难道,难道是因为这里真的无路可走?”

吴铁汉睁开双眼。

他根本没有睡——同袁圆一样。

“原来你们假装睡熟只是为了试探这里的出路?”吴铁汉风度翩翩地笑着。“不好意思,令你失望了。真的没有,真的。我看,你们与其如此费尽心机,还不如想一想要怎样度过这人生的最后半月一月的好。——无饮水,人至多支持半月。趁现在还有力气,不如尝试一下,欢爱?”

袁圆一个巴掌掴在吴铁汉脸上。

连小开等人纷纷叹着气醒来。

过不了半日,装睡的众人便真的疲累了。

“不知道这会儿在外边,是白天,还是夜晚。”袁圆将头靠在连小开肩膀上,扑闪扑闪着眼睛看着石头天花板,假装那是一片星天。

“是清晨。”轩辕静静道。

“你无时无刻不算着时间,不疲惫么?”袁圆好奇问。

“我没有刻意计算,我只是……我就是知道而已。”轩辕颇为无奈。

“你不累……可是我真的累了。”袁圆打了个呵欠。

“你睡吧。”连小开起身让她躺平。“你先睡几个时辰,醒来换斯丝,再然后换平大哥,我们轮流睡。”

“这样啊……也好……看紧那个家伙……”袁圆翻了个身,“可是在我睡着之前,你不许走哦……”话没说完,便真的睡熟了。

连小开待了片刻,才轻轻巧巧地起身。

“妹婿。”轩辕看着连小开的眼睛微笑。

“怎么了?”连小开一窘。

“多谢你善待她。”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善待她。——你对她才好,在湖面之时,我尚考虑了片刻,你想也未想便跳了下去。”

“——可是,我对她再好,却比不上你能令她快乐。”轩辕的眸子中闪着温柔的光。

连小开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身后平无奇深深看他一眼,颇为感慨。

袁圆不知道算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子。她有点娇纵,有点吵闹,有点爱慕虚荣,有点不知分寸,跟温柔贤惠更是相差甚远。

可是她面对连小开的时候,却有最真最美最善的神情。

那是一个少女,看她心中爱慕的情郎时候的神情。

连小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显得颇为活泼,甚至有点忘乎所以的小小快乐。

也许,楚云,甚至斯丝,那种如水一样温婉女子才是连小开所天然爱慕的女性种类。但是袁圆和他在一起,却更快乐,更适合。

就像一对年纪相仿的小冤家小夫妻,彼此争吵着扶持着慢慢成熟,老去。这比任意什么风起云涌、恩怨纠缠都要更接近幸福的定义。

只可惜,连小开,已经错过了无忧无虑去攫取幸福的时机。

“曾经沧海难为水……下一句是什么?”平无奇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半缘修道半缘君。”连小开随口答他,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不会吧?真的吗?怎么听起来好怪?”平无奇抓抓头皮。

轩辕笑起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

半缘修道半缘君——

好集句。

大概一日一夜之后,石室生活中一个极大的问题显示出来。

那便是,不方便。

不能方便。

那个有油盐酱醋的厨房里有口大缸。连小开和轩辕一致不好意思起来,硬是推平无奇,平无奇只好悄悄拉了拉颇有些尴尬难熬表情的斯丝,指给她那口缸。——若是男人不主动开口,怕是女人憋死了也不会出声。

“好主意。”吴铁汉懒懒看着斯丝羞红着脸从厨房回来,出言讽道,“积存起来,口渴的时候还能喝。”

“你……你说什么?”斯丝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怎可如此欺负人?”

“他说得倒无错。”连小开难得为宿敌讲话。“若是真的口渴难耐,就算是自己的便溺,也不得不吃下去。”

“我才不会!”袁圆抢道。“我宁愿自尽也不会做这种事!”

吴铁汉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渴急过。”他扫了一眼连小开,似是暗含赞赏。

连小开冷冷瞪着他。“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袁圆,斯丝,你们不必喝什么便溺了。若是口渴难耐,直接从他身上取血喝便可。若是饿了,咱们就杀了他,烤肉吃。”

“啊!真好!”袁圆拍掌。“反正油盐酱醋都全!吃不完的挂在风口,直接做腊肉就好!他比一头羊还壮点,我们省着点,能吃上三五个月呢!”

吴铁汉强撑笑容。“那吃完了我呢?难道按照武功高低和关系亲疏再杀一个来吃?”他看向斯丝。“不错,吃完了男人,换吃个女人也是佳事。”

斯丝脸色白。“……我们定会找到出路的!”

“慢慢找。”吴铁汉打着哈哈。“不送不送,上面不远有家楼外楼,东坡肉乃是一绝。红彤彤的肉块,包着雪白的荷叶馒头……”

“吴铁汉。”轩辕很少说话,突然叫吴铁汉的名字。“你可知道,你越是逞口舌之利,我们便越是相信此地必有出路?”

吴铁汉眯起眼睛。“小王子的推论,不过就是建立在人有求生之志,断无轻薄自己生命之理的基础上。不错,这是人之常情,然而,难道小王子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自杀的人?”

轩辕不语。

“我如此快乐,”吴铁汉补充,“只是因为我能在自己必死的同时,拖那么多人下水罢了。黄泉路上,也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啊!”

“很好。”轩辕语声淡漠。“果然是国之忠臣。”

“过奖——你要做什么?”

轩辕拿着连小开那日那把切肉刀,温柔而幽怨地跪在了吴铁汉的身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那眼神就好似,眼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堆肉而已。

他举刀向着吴铁汉的腿上慢慢,慢慢地割去。

“既然大家必死,”轩辕难得露出了笑容。“为何不满足下我妹妹的口腹之欲呢?就请吴大人先提供一条腿来烤烤了。”

他继续慢慢,慢慢地割着吴铁汉的腿。

割破了袍子,裤子,见血,见肉。

吴铁汉咬牙。

刀越切越深。

冷汗从吴铁汉额头上流了下来。

“住手!”

轩辕手中刀正要切入骨缝的时候,吴铁汉终于大喊。

“哦?”轩辕不理他,继续将刀停留在血肉之间。“吴大人也想分杯羹么?倒是真有割肉自啖的豪气……”

“厨房油盐酱醋格的下面有个机关!”吴铁汉大喊出来。

轩辕终于抽刀。

袁圆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去厨房看。

轩辕虽然是与自己同岁的兄长,却委实厉害得多。

“在哪里?挪不开啊——”她喊回去。

“挪不开?”轩辕把玩着手上沾着血肉的刀。

吴铁汉赶紧喊道,“将右数第二格抽出,和最左边那个相互调换,就可以将格子整个抽起来。”

“然后呢——”打开,是石头料理台面。

“然后在那片位置用力按三下。”

“按了——”

“搬开你们便溺的那个水缸,有个入口。”

“入口?为何不是出口?”连小开疑惑道。

“真的有哎——”袁圆开心地笑。“黑洞洞的,方方的。”

“等一下,”连小开赶紧赶去。“等我先下去看。”

“下面很暗,你们带颗明珠下去照明。”吴铁汉泄气地闭目,用手按紧腿上伤口。

“妈的!”半刻钟后,连小开同袁圆泄气地上来。

“怎么回事?”轩辕不解。

“下面是个地窖,有水,还有大米白面,甚至腊肉风鹅之类,一应俱全。”

轩辕举刀架在吴铁汉的颈上。

“我又未说那是出口。”吴铁汉很是无辜地争辩。“你说要满足口腹之欲,所以我才指点你们食物藏处的。现今你们可以慢慢享用了,在此活上一年半载也颇为滋润。小王子,莫要再拿刀吓唬我,这里认真没有出口,你将我大卸八块,也是一样没有。”

连小开怒极。“那你为何隐瞒?”

“你们也没有问我啊。”吴铁汉再度绽开笑容。“再说了,我原本打算等你们都饿得没有力气了,再自己偷偷打开去吃的。”

“然后呢?你不也一样出不去?!”连小开狠狠一脚,踢在他腿上刀口之上。

吴铁汉痛得蜷缩了一下。

“不错。”轩辕灵光突现。“妹婿说得不错。我终于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你只是想将我们困在这里,直到腊月廿八之后。是不是?”

“腊月廿八?”袁圆喃喃重复。

似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日子了。

腊月廿八。吴铁汉瞳孔紧缩。

他的面色,真正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