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掌故
作者:绮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42

“外面的情况便是如此,”小精灵样的美貌少女双双围绕在郁方仪的身侧。“主人您不回去教主身边么?他正急得团团转呢!”

“哦,他又急什么?”

“南郡王应许了投资扩建之事,然而具体操作,他还等着同您商量呢。”

“这种事也要同我商量,真是废物啊废物。”郁方仪懒洋洋地靠在榻上,诽谤着自己的夫君。

“主人啊,情教,南郡王,吴铁汉,神霄派,究竟是什么干系啊?为什么亲戚的亲戚反而是仇人呢?”蜜语侬云好奇问道。

“问得好。这便是人间关系。亲戚的亲戚,既可以是亲戚,也可以是仇人,自然,更可以是陌路人。”

“主人给我们讲讲嘛!”

“呵呵。”郁方仪轻笑两声。“你们莫看情教今日不收女徒,专攻阴阳采补炼制之术,拐卖少女,逼良为娼,还多替达官贵人杀人越货,是个没天良也没伦理的淫教;百年之前,创建情教的,却是一位女子。”

“女子?”

“不错,女子姓秦,取姓氏谐音,创立情教。这位女侠的贤婿,便是裴紫丹的师父。——在秦女侠手中,情教乃是名列侠义榜的正派门户;而她的不肖女婿,却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不世天才,在他手中今日之情教才慢慢成型。不过此人过于热衷丹药之道,最后折损在了自己炼出的致命丸药上,致使情教一统天下淫门贱业的大志未能实现。”

“他的夫人不管他么?”

“他夫人也是个英雌人物。自己的夫君中意阴阳采补,夜夜与玉女同欢;这位夫人就也还以颜色,四处红杏出墙作为报复,据说她的入幕之宾其中一个,便是当时的武林第一人刀剑神君。这位刀剑神君,相传便是今任南郡王的祖父。”

“啊?怎么会这样?听得我头昏。”小妖精自然难通人世冷暖。

“因了这层关系,裴紫丹的弟弟裴紫玉,与现任南郡王同拜刀剑神君的另一个徒弟为师学习养生之术,两人十分亲厚,南郡王待他常以兄长之礼。然而裴紫玉死后,情教同南郡王府的关系,就日渐疏远了。”

“……慢点哦,那个什么刀剑神君,究竟有几个儿子?几个老婆?谁是那位情教夫人的孩子啊?”

“据传长子是他和当年一位庶出公主**所生,即是已故的老郡王——老郡王三十多岁就死了,现今的南郡王被抱入宫中作为先帝义子抚养。这其中的关系是一团乱麻,我也不知道哪个情报是对,哪个情报是错。当年人皆入土,真相恐怕无人能够明了。”

“什么叫做**?”

郁方仪开始头痛起来。“这个又要说到刀剑神君的身世。据说他是开国皇帝所立第一任太子的后裔……要命,这都已经上溯到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不要问了好不好,听我说眼前的。”

“好好,主人说,主人说。”——反正说了不说都是一样不懂。蜜语偷偷瞟侬云一眼,打了一个呵欠。

“刀剑神君的私生子虽多,正式承认的却只有他晚年的独生子一个。此人娶了当年先帝最为宠爱的妃子长安夫人的小妹妹简金陵。对了,长安夫人的另一个妹妹,便是你们前世主人沈仙刀的生母。”

“啊!终于连到我们身上了!”两个小丫头精神一振。

“有传裴紫丹也是刀剑的私生子,不过我问过他,他说不是。总之,情教向来走上层路线,与南郡王府也是,与吴铁汉也是。”

“哦,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么?说说他看。”小妖精们显然也如人世少女般,对帅哥感到十分兴趣。

“吴铁汉是裴紫丹的忘年交,曾经在官场上帮过裴紫丹大忙,而裴紫丹则救过他的性命。不过我十分怀疑,他接近裴紫丹乃是奉有朝廷密令,其实是对情教的炼药秘方有所图谋。那些秘方乃是情教的真正重宝,廖星微虽然对我言听计从,却也未曾向我透露过秘方所在。若非各地炼药事业有条不紊地继续铺展,我还真怀疑他手中有没有那些秘方。”

“裴教主死的时候,我们不都在旁边吗?他什么也没说啊。”

“秘方不是由教主个人掌控的。据我推测,应该有另一个机制,一旦教主换任,便立即启动。不过现今我仍然是一无所知。”

“那那个神霄派呢?他们不是公主的属下么?情教既然走上层路线,为什么要同神霄派势同水火啊?”

郁方仪苦笑。“你去问问江湖中有几人知道神霄娘娘便是当朝公主的?情教同神霄派的敌对,不在于恩怨,而在于态度。神霄派厌憎男人,情教则践踏女子。神霄派不知道接过多少起恩怨是出自情教的杰作了。甚至当年引至连小开被灭门的柳心心一案,其实也与当年裴紫玉的居中挑唆不无关系。当时柳心心所在的青楼是雷惠的产业,裴紫玉觊觎她的艳名,所以撺掇连远山设局娶她,好趁她不愿之时将她挖角到闲香阁来。谁料她性烈至此,竟然选择自缢……”

“雷惠又是谁?”

“两个小祖宗,我真是输与你们了。再下去,近百年间的江湖事都要被你们问了个底朝天了。雷惠是任伯川的红颜知己,却也是这世间最为成功的皮条客。她有‘通天情人’之称,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她做的最成功的一笔生意,就是将当年的武林第二美人商琳君介绍给了当今圣上作了妃子。因为此事,商琳君的弟弟,四大公子之一的商偎红对雷惠深恶痛绝,却也无可奈何。”

“主人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好听的故事啊?”蜜语羡慕得眼睛亮闪闪地,“真好玩。”

“我不是廖星微,蠢到守着一个舵中舵而终日无所事事,不去钻研情教积累下来的无数资料。不过舵中舵究竟只是对情教相关的人事研究比较透彻而已。要说真正的武林掌故通天彻地,还要数天书馆斯家。”

“天书馆斯家又是什么啊?”

……

“这里便是斯家的密库了。”斯丝三转两绕,将连小开与平无奇带进了一个早已歇业的小书店。“本地堪舆,风土人情,县志乡志,无所不包。武林朋友出三十两黄金,便可在此研究一个时辰。”

“听到没,给人家三十两黄金。”平无奇推了连小开一把。

连小开面不改色。“先欠着。”大刺刺地提气越过院墙,搜书去也。

“这里是客栈。”平无奇用红笔在地图上勾了一个圈。“李显臣从南面进城,走得是这一路,显然都未现袁圆踪迹。”再用黑笔划出一条通道。“而根据掌柜所言,袁圆是往东面走去。”再用红笔拦出一片区域。“这便是我们所要重点追寻的去路。”

“好,我立即通知本派在此处的暗桩,要他们收网,全力寻找。”

“似乎追捕你的人已来了呢。”吴铁汉朝窗下看。李显臣的人马正呼呼喝喝地走过。

袁圆的心跳起来。

这是否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

她宁愿落到李显臣的手中,也不愿意和吴铁汉相处。

李显臣只能伤她的身体,吴铁汉却似能看穿她的心。

她不要。她宁愿万死,也不想心底的东西被人轻易窥视、践踏。

“你在想怎么引起他们的注意,好落到他们手上去?”吴铁汉俯身,看着袁圆的眼睛。

袁圆咬牙。心动不如行动,她啪地一指朝着吴铁汉的咽喉抓去。

玉痕。

神霄派女史的最后保命绝招,玉痕。

吴铁汉轻轻松松地伸手挡住她的攻击。

袁圆用力下抓。

不求奏效,只求划破他的皮肤。只要一点,一点点,便可以救到她自己。

为何却抓不下去?

袁圆大惊。

吴铁汉大笑。

“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我手上的人皮手套可隔水火,你说你能否抓得破?”

袁圆愤怒地看着眼前之人。

“吴铁汉你有朋友吗?”她忿忿然问。

“怎么问这个?”

“你这种永远留着一个心思防人的人,我赌你一个朋友也不会有!”

吴铁汉被逗得忍俊不禁。“若无一个心思防人,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谈何交朋友?——是啊,我没有朋友。袁女史,你有吗?”

“我……”这回袁圆就算强词夺理也无话可说了。

她哪来的朋友。连小开吗?神霄山上的姊妹吗?刚刚结识却怀恨在心的斯丝吗?

她何曾有朋友。

“禀告大人,您邀约的人已经到了。”小马秉承乃主风范,见着袁圆竟笑着点了点头,似熟人一样。

“请他们进来。”吴铁汉一毁袍袖便点了袁圆**道。“将她带到帘幕之后藏起来。”

袁圆叹口气,终于结束这场闹剧。

又很是疑惑。吴铁汉约了什么人在此?将她藏在帘幕后边,难道是故意给她机会,听听这场会面?

步伐声从楼下传来。

袁圆的判断中,应该是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两人都身怀武功,一个轻功略强。

“上官御笔,端木素笺见过吴大人。”

袁圆心头一跳。

原来是他们。竟是他们。

滴血。

同情教齐名的杀手组织滴血。

滴血最为著名的杀手,有“天地日月”,“亭台楼阁”,“唱念作打”,“笔墨纸砚”等等。

上官御笔,端木素笺夫妇,便是“笔墨纸砚”中的“笔”和“纸”。

至于“墨”和“砚”,司徒翠砚与令狐紫墨夫妇,已经双双不在人世。

滴血活动范围向来在中原腹地,甚至川蜀一带,为何会出现在情教占据绝对优势的江南?

还来此约见吴铁汉?

“两位请坐。”

袁圆撇了撇嘴。原来丰盛的菜肴也不是专为了她一个而设。

“愚夫妇并非为了吃饭而来,吴大人明鉴。”说话的女子吐字冷硬,想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

“两位莫急。吴某既然通知两位有了消息,便是实打实地有了消息。”

袁圆一听就知道吴铁汉又在玩吊人胃口那一套,只是不知道吴铁汉掌握了何等令人急迫的消息。

那个上官御笔比袁圆还急。“我兄弟和弟妹究竟如何死的?你说你查出来了,还不快说?”话语之间,大为暴躁。

“御笔,莫对吴大人无礼!”那妇人喝住自己丈夫。“吴大人,您是有名的青天,我们是暗地里见不得人的杀手。然而人皆有兄弟朋友,”她出言凄切,“当年我与外子听闻翠砚死讯,匆匆从关外赶回,未料到连紫墨也……吴大人,求您开恩,将杀死他们的凶手告知,愚夫妇虽然不才,也愿为大人作牛作马,但凭驱使!”

袁圆张了张口,很想告诉他们,杀他们的是英敏,已经被连小开诛杀的英敏。

可是吴铁汉却悠悠地开了口。

“我说出来,你们要答应我莫绝望,却也莫孤注一掷,飞蛾扑火。”

“吴大人!”

扑通之声,想必是这对重情谊的夫妇双膝跪地。

“莫要如此。我告诉你们便是。”吴铁汉酝酿半日,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连小开。”

楚云几乎想以头撞墙。

简直是颠倒黑白!

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

屋外那两人,男的喉中出混浊的吼声,女的也是呼吸急促。

连小开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魔头,死神,杀人无数;吴铁汉则是以查案闻名的青天老爷——笔纸夫妇连细节都不问,便接受了这个结论。

袁圆知晓连小开并不在乎结仇寻仇,然而结下明明无端的仇恨,如何不令人心中添堵?袁圆忽然开始明白吴铁汉被自己冤枉时候的心情。

“你们想杀连小开报仇?”吴铁汉一副明显的讥讽之意。

隔了很久,上官御笔才答道,“我们杀不了他。”

“不错。你们杀不了。不过,朝廷却要他的命!”

袁圆暗叹。不必看,她也几乎能感觉到笔纸夫妇眼中射出来的寒芒,兴奋,渴望,混为一体。

“吴大人请指示!”再愚钝的人到此时也明白吴铁汉的意思了。

只可惜,就算明明白白吴铁汉别有目的,也没人会怀疑自己的仇家根本不是连小开。

连小开-杀人,这对名相搭配实在太过牢固了。

“三个月后,”吴铁汉呷了一口酒,“我将会和连小开在京师决战。此前吴某有些想法布置,还望同滴血各位同仇敌忾。”

“但凭吴大人差遣!”

吴铁汉就那么轻轻巧巧几句话,就为连小开结下了一个大仇家。

袁圆忽然开始相信,吴铁汉所说的至少五种对付连小开的方式,并非虚言。

滴血是为了钱便可卖命的组织。然而滴血内部之情谊深厚,乃是武林任何一个门派都难以比拟——为了钱出手,和为了情谊出手,所能逼出的潜力,不可同日而语。

滴血……袁圆记起在资料中曾提及当年莫易沈月关与情教一战,其中也有六十名滴血参战,结果是看情势不妙,余下十数人放弃花红潜回蜀地休养,其余人等全部死在了莫沈二人手下。

连小开能同前辈一样,同时应付情教与滴血的联手攻势么?

再加上一个比油还滑,比针还精的吴铁汉呢?

袁圆越想越乱。

关心则乱。

“杀手榜上,滴血的单兵作战能力乃是数一数二,而团队作战能力则不及北方沙漠上的‘黑杀’。”笔纸夫妇走后,吴铁汉将袁圆又拽了出来陪他一人慢慢用餐,边用餐还边给她分析情势。“上官御笔夫妇的武功在滴血中并不算太过突出,却是滴血组织内部负责扩展北方业务的骨干,有他们出马,甚至‘天地日月’也有可能被请动出山。”

“那又如何?”袁圆气得想踢死吴铁汉。“谁也不是小开的对手!”

“叫得真是亲热。”吴铁汉拈了一筷子鲈鱼,鱼肉雪白细腻。“连小开的性命自有天来做主,你不必那么紧张。现在我们可以说正事了。”

袁圆瞪大眼睛。“这么半日,难道你说的都是屁事?”

“女孩子何必那么粗鲁。——我要你去帮我对付南郡王。”

袁圆翻翻白眼。“笑话。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你若不帮我,我就杀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你怕不怕自己成为制掣连小开的负累呢?”

“你——”

袁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还能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