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芹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跟志平交流过，咱们学院，咱们全校，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比我更苦更难的了。你想，一个失去父亲，靠母亲到处流浪捡垃圾供着上大学的人身心会受到多大的煎熬！”密山两个小眼像山泉样溢出泪水，眼镜片上起一层白雾。王桂芹张着嘴巴，女孩一家更是目瞪口呆。“我吃的每一个馒头，都是妈妈用垃圾换来的，为了多捡些破烂，她要凌晨即起，去翻腾垃圾箱。晚上要睡建筑工地和废弃的旧楼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妈妈的信儿，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我曾想学咱校那位女博士，到楼顶上去一跳了之。但一有这想法，脑子里就出现庄子老先生，他讥笑我想不开，太把自己当回事，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不顾母亲的感受。不能做到听命于自然。庄老先生家境贫困,住在陋巷之中，靠编草鞋度日，饿得面黄肌瘦，有时不得不向人家借米救急，比我生活还困难，长得比我强不了哪里去，他也没有想到去轻生。而是顺其自然地终老一生，有的说他活了一百岁。我想，什么是顺其自然呢，就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活下去。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有自裁的能力。我们看看自然界的万物，有哪一种东西会主动去自杀的呢？花草树木不用说，阳光水分充足了，它活得枝繁叶茂；阳光水分不足，它残枝败叶也顽强生存。一点阳光水分也没了，它苦苦地盼着天降甘霖，直到枯死。它自己折枝而死了吗？没有！它最懂得珍爱自然赋予的生命啊！有人说鲸鱼自杀，其实不是，它是受到大白鲨围攻搁浅而死。我小时候养一只小狗，它病得淹淹一息，眼睛还是那么天真地看着你，尾巴无力地摇摇，直到死去，它也不会想到去撞墙而死。我们人在对待自己的生命上，还不如草木和动物。庄老先生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这忽然之间的生命，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而去中断它呢？”密山因为说得激动，呼吸有些急促，身子有些颤抖。他不得不停下喝一口水。

但这一席话已足够了。王桂芹已经嘤嘤唧唧地哭起来。她悔恨，恨自己差点干了不可挽回的傻事；她悲悯，悲悯密山这个比自己还苦难的同学；她敬佩，敬佩密山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有思想的好男孩；她感激，感激同学们几天来对她的关切和良苦用心。这几天那颗死寂了的心，又焕出勃勃生机。她抱头哭着，任泪水长流。女孩的妈妈也哭了，她过来抚着王桂芹的背，安慰她：“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说着看密山和刘志平一眼，“你看你有多好多懂事的同学，真叫人羡慕。”

过了一会儿，王桂芹止住哭声，拿湿毛巾把眼睛周围擦干，抬起头来，冲大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密山看见她的脸红红的，显出几分妩媚。要不是下巴上涂着药膏，有些亮，这张脸还是很和谐顺眼的。